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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就是这样,老死都没相见

惊池好故事 惊池故事 2023-07-08

好故事,在惊池~

江湖就是这样,老死都没相见


文/鱼鹿


我沿着街巷一路向前走,很快便望见一家茶馆。茶馆里时不时传来唏嘘声,夹杂着零乱的脚步声。

我掀开了竹草编织的门帘,站在台下,凝神细听,看着说书人眉飞色舞的表情,情不自禁莞尔一笑。


江湖就是这样,老死都没相见,251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江湖少年”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江南的雨恰好落在了三月三,滴滴答答的雨水打湿了青石板小路。


茶馆内滚烫的茶水升腾出一圈雾气,隔着雾蒙蒙的空气,依稀可以看见台上的说书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只听见,那人将手中的醒木抬起,重重地一拍案:“话说,这二十多年前,江湖曾出现过两个传奇,南剑客,北刀客。一个名叫沈淮南,一个唤作叶微光……”


突然,我感觉门口有一股暗涌的气息流转,门帘也因此微微颤动起来,我转头望去,只见门外幽幽地站了一个人,他目光焕然,流露出一股悲戚的神色。


我正出神的时候,旁边一名少年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看了,刚进城的吧?那人是个疯子。”



2


我看见那疯子静静地站在雨中,似乎在听着屋檐雨水滴落的声音,歪着脑袋静静地坐着。春寒料峭,雨水浸润了他凌乱的头发,顺着发尾流进了脖子,滚落胸膛。


当沈淮南和叶微光这两个名字响起的时候,疯子的瞳孔突然缩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低低笑了两声,甩出肩后的一壶酒,仰头灌了几口,辛辣的酒在喉结的颤动之中滑落,呛出了眼角的星光。


几十年大梦,各自西东。


疯子的笑声越来越大,一边笑着,一边大步走向远方,顺着青石小巷。


我掀开帘子踏过门槛,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地平面的尽头。



3


突然,又是一声重重地醒目拍案之声,将我拉回了现实:“话说,当年二人以刀剑相交,在扬州瘦西湖畔那一战,柳絮纷飞,自此惊动江湖,也是自那日起,二人便南北对立,誓称不死不休。然而到头来,这南剑客,北刀客,一个成了座上宾,一个成了雪中骨。人生向来无常,命运如此,情分亦是如此。”


三月的雨接连下了好些天,还没有停过。茶客们听完故事,连连摇头叹息,纷纷离座。


我站起身,轻轻叹息一声,这说书人口中的南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


然而传闻究竟是传闻,醉里又何知,壶中岁月深长。



4


人人皆知,这扬州城外郊区的寺庙里住着一个疯子。


他总是坐于佛像之下,时不时突然大笑。也不知这疯子哪里来的银两买酒,但凡他开了壶,一口灌下,便开始喃喃呓语着什么,具体疯子说了什么,没有人听得清,也没有人愿意听。


疯子虽疯,但是他的背上始终背着一把断刃的刀。这刀,疯子不让任何人触碰,倘若有人想抬手触碰一下刀身,疯子便像是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露出冷冽的表情。



5


那一日,我跟着父亲的车队进了扬州城,也是在那一日,我在茶馆第一次见到的疯子。


刚刚抵达城门口,就看见前方远远地站了一排的官兵,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黑红色的袍子,带着一顶乌沙帽,缓步走来,拱手一拜,对着父亲道:“恭候多时了,沈大侠。”


父亲点头颔首,虽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自有一股浩然之气。


即使细雨蒙蒙,然而三月的小城依旧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街头,卖糖葫芦的老人顺着路边转悠,磨好豆腐的婆婆推着小车摆着摊。


离开茶馆后,我撑竹骨制的油布伞晃荡在街头,突然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而关于扬州,父亲总会提到叶微光,和流传在市井的传闻不一样,父亲提到叶微光的时候,连眉眼都是温柔的。


那日,城门口围了一群人,挑着担子的农夫路过,驻足观望,那墙壁上贴了一张告示,农夫不识字,左顾右盼,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只听见周围的人嘟囔着什么剑客。


我摇头低笑,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城门侧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方才遇见的那个疯子!


按捺不住好奇,我快步上前,一个恍神之间,那疯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好快的身手。


接着,我下意识抬头,情不自禁瞟到城墙上的告示,刚才那疯子是在看的这个?


这是三年一度的武林高手榜。刀客那一栏,排名每一次都在变动,新人如浪头而来,亦如潮水而去。唯独剑客那一栏,第一的那个名字,二十多年从未有过改变。


沈淮南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传奇,传奇到已经近十年未有人敢揭他的榜了。


围观的看客纷纷感慨万千,说着无数夸赞的话语,唯有我明白,“传奇”这两个字的背后,父亲背负的压力有多沉重。


扬州城外的青山脚下,一座墓碑已经爬满了青苔,绿草似乎在几夜之间疯长起来,顺着濡湿的土壤,蔓延到了山野的尽头。


父亲说,他要来见一个故人。我跟在身后,神色平静。


印象中,父亲常常提及扬州,在扬州西城街边,父亲还留了一家老当铺,可是父亲却是三十多年未再来过这座城了,那家当铺也因此一关就是三十余年。


父亲将腰间的酒旋身一抛,开坛倒下,酒水混着雨水洒落碑身,冲刷着碑文缝隙里的泥土一并落下。


敬完了酒,父亲将伞丢至一边,靠着墓碑缓缓坐下,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很快,脸颊便浮起一抹坨红,他打了个隔儿,带着醺醺然的醉意,转头对我说话,语气含糊不清:“儿啊,你可知什么叫有情,什么才算有义。”


“自古情义难两全,问心无愧即可。”我低眉答道。


“你可知,这墓下埋的是谁?”父亲闭起眼睛。


“叶微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儿不笨,哈哈哈。”父亲撑着剑站起来,踉踉跄跄,“世人皆道我与叶微光不死不休,却不知这个中缘由,个中情分。”


我沉默不语,心中却已了然。很多时候,散落在市井里的传闻,足以让一个曾经纨绔的少年一下子暮雪白头,而传闻背后的情,却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6


父亲和叶微光的故事,要从他们少年时说起。


叶微光是个十足的酒鬼,却又为人耿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父亲与叶微光出于同一师门之下,一人习刀,一人习剑,出师的那天,师傅曾说,若这二人刀剑合力,必定天下无双。


初出茅庐的两个少年,一路行侠仗义,斩尽宵小,快意江湖,其中不乏几次死里逃生,休戚与共的回忆。


叶微光转着漆黑的眼珠子,喝了半醉,一踏进屋门便仰头栽倒,若不是父亲知道他的脾性,估计第一个便要伸手去唇鼻之下探一探气息,来确认是否还活着。


那时候,父亲常常会面对那些武林中的张三、李四、王五们奉承的话语,每当父亲不知所措时,叶微光便会笑嘻嘻地挤到前面,扯住他的衣袖,一个轻功跃起,同时抛出个鬼脸,便将武林群傻甩在了身后。


叶微光行事从不看人脸色,但是唯独父亲的话,他会听一听,父亲提出的建议,他都会斟酌一番,可以这么说,叶微光打从心里,就深深信赖着父亲。


提起这些琐碎的往事时,父亲的眉眼之间依然有笑意流露出来,仿佛沾染三月雨后的晨光。


可是,少年终究会长大,愣头青总要变成身经百战的领头人,也是自从父亲当选盟会之主后,繁忙的事务让他越来越抽不开身,与叶微光的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


“没有人会永远年轻。”父亲这样说。



7


时光不老,人却会老,这个王朝也会衰老。


叛军起义来得猝不及防,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占领了绝大部分城池。军队来到扬州城的时候,正好也是三月,雨才开始下。


叶微光的面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敛去了清涩,棱角分明起来,那一日他未饮酒,提了刀便要往外冲,却被父亲一剑当空拦下。


“不能战,必须降。”父亲的声音有气无力,却依旧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家国倾颓,不应当人人誓死反抗吗!”叶微光咬牙切齿:“你做你的缩头乌龟,我拼我的鱼死网破。”


父亲谈及此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沙哑的声音颤抖起来,对我说:“当年,我只能降啊!有时候我很羡慕他,没有坐在我的位置上,不用顾虑那么多,年纪大了,依旧是有棱有角。”


是的,父亲只能降,若战,区区一个小城,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只是以卵击石,最后的下场,除了血流成河,还是血流成河。


邻家买豆腐的婆婆对这一切还不知情,前街王麻子家的孙女还在哭着要买糖葫芦,盟会管家的女儿过几日就要新婚。


或许,前朝气数已尽,朝代更迭,阴阳变换,自古就是定数,家国大义忽然重要,可是明知是送死,却让这整个扬州城的人一起陪葬,父亲做不到。


“我本来想着,这千古骂名,就让我一人承担吧。”父亲苦笑一声,“可是他不理解。”



8


那日,叶微光提刀而出,嚷嚷着要直奔敌军大营,砍下贼首,父亲一路追至瘦西湖边,二人第一次倾尽全力对战。


波光动荡,柳絮纷飞,二人嘴角溢出了血,狼狈而立。叶微光抹去了脸颊的血渍,呸了一声:“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父亲仍然想上前阻拦,却发现脚下似乎有千斤之重,迈不开一步。


听父亲讲完这一切,我的内心有些沉重:“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一次了。”父亲又呷了一口酒,叹息一声:“世人都说他死了,死在了敌军的帐篷外,乱箭加身,刀也落在了一边。”


我沉默良久,突然一阵风扑头吹来,天边的云朵之下漏出了一束阳光,雨停了。



9


如今,距离父亲口中的岁月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只是三十年而已,整个扬州城已经看不出当年旧朝的痕迹。


万物盛极则衰,叛军最终获得了胜利,立了新朝,不过数十年,人们已经忘却了曾经还有个旧朝。


买豆腐的婆婆已经过世,她的儿媳妇继承了衣钵,依旧每日推着车在街头吆喝。世人并不关心谁当官做皇帝,他们只关心这一顿能不能吃饱,只在意身边的人是否安康。


而这一切,三十多年前,父亲就明白了。



10


离开扬州的时候,父亲在路上突然不停的咳嗽起来,许是三月春寒未尽,加上一路淋雨颇多,父亲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父亲摇了摇头:“不是身体垮了。”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是这里垮了。”


“世人都说他死了,都说死要见尸,我没见到,于是我不信。我借着投降的名义前去敌营,可是无论怎么打探,都寻不到丝毫他的消息。”父亲的情绪有些失控,曾经众人敬仰的天下第一剑客,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委屈起来,眼角溢出亮晶晶的光:“如今,三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我只能信了。”


病来如山倒,在路上,父亲突然发高烧,口中喃喃呓语,我将车队停在半路,请了大夫前来。


大夫把完脉摇了摇头:“沈大侠平日积劳太多了,全凭毅力与根基强行压制,如今突然爆发,加之,加之病人的求生意识并不强……”说到一半,顿了顿。


“老夫无能为力啊。”大夫长叹一声,但依旧写了一副药单子:“能拖几日是几日吧。”


半月后,父亲过世,整个盟会的人都前来奔丧,我头系白布,捧着香点燃,神色哀伤。


少年不老,终究是个奢望。



11


十日后,我按照父亲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带回了扬州,埋在了城外青山脚下,同叶微光的墓碑比邻而放。


那一日,扬州城外的告示上张贴了父亲过世的讯息,许多江湖侠士自发系起了白布条,游街哀悼。


挤过黑压压的人群,我突然又看见了那个疯子,他立足城墙之下,曾经涣散的瞳孔突然清亮起来,像是醉了半生的人,终于一朝酒醒,只是眉眼之间拢上了一层浓郁的哀伤。


我想要追上前,但是尚未走近几步,那疯子便又没了踪影。


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疯子与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冒出脑海的那个念头开始生根发芽。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疯子常常居住的寺庙前,推开寺庙的木门,大堂空荡荡一片, 只余下几座孤独的佛像。


一路上,我见着了墙角脏兮兮的小乞丐也问,见着了去赶早市的老爷子也问,见着了在大槐树下捉迷藏的孩子也问。


有人说,疯子大概是前朝遗孤,估计是家国覆灭,受不了刺激,失了神志;也有人说,曾经看到过疯子突然抽出剑踩上屋檐的样子,俨然是个高手;最后,几乎每个人都说,最后一次看到疯子的时候,总感觉,他好像不疯了。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听闻,我还是没有找到他。



12


而后的日子里,我回到了父亲曾经留在扬州西城街边的那个老当铺。


推开积灰的木门,扫了扫墙角的蜘蛛网,我重新定制了崭新的牌匾挂在墙头,这关了三十多年的当铺,也该重新开张了。


一年光阴转瞬即逝,到了年底,扬州城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整条街,一大早便能听到街坊四邻铲雪的声音。


刚刚推开门,便有雪花顺着门帘吹进来,冻得堂前的小童涩涩发抖。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掀开门帘,眉毛上沾满了雪花,手指冻得通红,脚底的蓑鞋也裹了厚厚一层雪。


此刻的疯子,神色清明,俨然没有疯癫的迹象,只是头发白了大半,脸颊的皱纹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更深了。


他走到柜台前,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你们的掌柜,沈淮南,可还在?”


我整个人一愣,接着答道:“家父今年三月就过世了。”


那疯子整个人一顿,原本清明的瞳孔突然暗淡下来,失去了光彩,他的眼眶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接着转过头,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走进了茫茫大雪里。



13


我在身后唤了几声,他并没有回头。


突然,先前脑海里的那个念头再度冒了出来,我皱了皱眉,抬脚跨出门外,追了上去,只是未走几步,那疯子又没了踪影。


三日后,雪停了,路边的老槐树硬是被积雪压断了枝,我端起茶正准备喝,突然听身边的小童叽叽喳喳地讲着近来街坊四邻的八卦。


“前几天来我们这里的那个疯子啊,今天被人发现死在了湖边。”


端茶的手顿住,我跟着人群一道前往湖边,他斜躺在雪地里,身体早已僵硬,掉落在一边的断刀也凝上了冰霜。


我情不自禁拿起断刀,只见“微光”二字赫然刻在刀身之上。


一瞬间,我仿佛被惊雷击中,久久不能平静,这疯子,大概就是父亲念了半生的纨绔少年。


天上团聚。

【作者简介】

鱼鹿,间接性发呆综合症,闲来无事,写文自娱。

惊池文化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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