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精，你可真好养”

1

我有了灵识时，不过八千岁，这对于一颗桃子来说，实属不易，以至于我在树上乐得前仰后合，差点没掉下去。

冬渠花生来孤傲，大多时候是不愿理我的，那天看到我乐的样子，她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说道：“不知你高兴个什么劲，你是个蟠桃唉，九千年时便是你的宿命到来之期，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乐的。”

冬渠花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态度，总让人很膈应，于是我每天故意晃落一些叶子在她头上，回回都能引得她歇斯里底。

2

八千五百岁那年，我幻化成人形无事可做，就每天都在院子里撒泼打滚，鬼哭狼嚎地唱着戏。

七仙女怕我惊扰到路过的各位仙家，于是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上两本从人间偷渡过来的话本子，让我安安静静地在园子里躺尸。

可能是因为我太安静了，让人忽视了我的存在，然后，我就被人踩了，狠狠地一脚、正好踩到脸上。

我惊叫出声，吓了他一跳。我等他离得远了些后，才看清他的面貌——帅，真他妈帅！

3

我咽了口口水，想起了话本子里小姐被恶霸掳走又被侠士相救的情景，然后噗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被我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了躲，我又跪着往前挪了挪。他惊讶地看着我问道：“姑娘，你有事吗？”

我想了想，实在没想出来有啥事，干脆给他磕了个头。

我亲眼看着他眼神中的惊讶变成了惊恐，脸上充斥着震惊与怀疑。我很满意看到他这个表情，然后我说出了从话本子上看到的另一句话：“娶我！”

4

过了许久，我看到他脸上慢慢升起两朵红晕，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便捻了个决逃跑了。

他逃跑的速度之快，对我产生了巨大打击，我失落地坐在桃树下，一坐就是半个月。

连冬渠花这段时间都对我温柔了许多，她喃喃道：“桃啊，你可别这样，世上男人千千万，不行咱们随便换，你可别把自己整自闭了啊。”

我点了点头，骂了一句脏话，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他。他可真好看，笑起来眯着的眼睛，像是藏了漫天的星星。

“你是在骂我吗？”他笑着问道。

我连忙摇了摇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花。我拧着衣服，腼腆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陌玉。”他笑着说出这个名字，嘴角荡起一朵笑，里面似是有一杯酒，差点让我溺死过去。

5

陌玉是天庭刚上来的实习小神仙，目前在给财神做助手，实习生的日子很是清闲，所以他就在天庭随便乱逛，聊以度日。

我将他这番说辞简化成他想我了，所以跑来看我，于是不由得脸红心跳。

他看到我这副模样，笑得更甚，于是伸手在我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傻子。”

后来的几个月，陌玉经常跑来看我，每次来都给我带许多零食，纵使我不能吃，闻着味道也是极好的。

他总是笑着对我说：“小妖精，你可真好养。”

“可不是嘛！”我骄傲地一抬头，鼻尖轻轻地碰着他的下巴。我感觉他喉结动了一下，于是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娶我。”

晚霞炸裂，透出斑驳光芒，一层红霞镀到他的身上，掩住了他脸上升起的红晕。

可能那天的晚霞正好，柔软得让我心里发痒，鬼使神差的，我便吻了下去。

那时的我不懂一个吻代表了什么，可是陌玉却反应极大，他怔怔地看着我，几秒钟后猛地站起身就跑了出去。带落了一树的桃花，那粉粉嫩嫩的颜色，伴随着他的背影，深深印刻在了我的心里。

6

那天之后的我，再也没等到陌玉的出现。

大概一个月后，我躺在书上小憩，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开心地从树上跳下去，可眼前的那个男人，却不是陌玉。

他被我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后突然笑道：“这桃园里的蟠桃成了精，可着实不易，想来几万年也见不到一次。好好修行，若九千年时能忍受十道天雷，便也能做个比我差点的神仙了。”

“小贼长相不错，奈何口气狂妄。”我说罢唤起落花，片片花刃对准了他的眼睛。

他笑得豁然，用手一扫我的花瓣就都落到了地上，他说：“你打不过我，我于这天庭，玉帝都要惧我三分。”

说罢他额头闪闪发光，慢慢浮现出一只眼睛，我大惊，连忙跪下说道：“二郎显圣真君。”

二郎神躺在我的园子里吃着桃子，我心疼地将第三个桃子递给他，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他笑道：“小气得很，我不会白吃你桃子，说吧，想要什么？”

我听了这话立马坐直了身子说道：“我想问下，陌玉他在哪里？”

“陌玉？”他皱了皱眉：“这是那个神仙？”

“你没听过的，他是实习生。”

杨戬嗤笑了声：“实习生，行，我帮你看看。”

他将双目闭上，第三只眼熠熠生辉，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说道：“他在凡间历劫，财神那里只有一个转正名额，所以让手下实习三人组下凡去历劫了。看谁表现好，谁就能回来，没通过考核的其他两个，只能转世投胎了。”

“陌玉一定会成功的！”我坚定地握了握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杨戬翘着二郎腿看向我笑道：“那可不一定，刚刚我看过去时候，发现实习生里有个人，你知道是谁不？”

“谁呀？”

“是武神他孙子，啧啧，你想想财神那个势利眼的小老头，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果然，这个世道不仅拼爹，还他妈有拼爷爷的。

7

打发走杨戬后，我将我的话本子收拾齐全，冬渠花问我：“你干吗去？”

我冲她小声道：“下凡，帮他成仙。”

冬渠花娇滴滴的怒嗔道：“你疯了？”

我没有管它，趁着天门守卫睡觉时便滚了出去，没错，是滚的。

找到陌玉着实容易，彼时他已忘却前尘，却还是那副模样，生在一处道观，做起了潇洒小道士。

我找到他时，他吓了一跳，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笑着看他，说道：“xx，原来你在这里，我从xx来找你，很辛苦的。”

说完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我，完全不知道我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也一愣，想跟他解释他在天上时的事，却发现有的词说出来他根本听不到，应该是下凡时被人失了法，屏蔽了关键字。

8

陌玉这辈子叫修灵，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辈子只有一个念想，好好修炼，得道成仙。

所以他看到我时竟然有些兴奋，不是久别重逢的那种，而是打怪掉装备的那种。

二话没说他就拔剑冲我刺来，我吓了一跳连忙飞到了半空中。

他看着我，眼睛里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我忍不住打趣他道：“小道士，这么久了还不能御剑飞行吗？”

他嘁了一声，恶狠狠地看着我说：“今天单号，老子不能飞。”

我乐得前仰后合，在半空中看着他，跟着他一直打趣着。

这世的陌玉比之前天上的陌玉健谈很多，一个下午威胁我的话没有重样的。

9

夕阳慢慢洒落了下来，落到了陌玉的帷帳的褶皱里，洋洋洒洒。他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修仙的书看得不亦乐乎。

我上前将他的书拿掉，在他即将愠怒时闪到他的面前，一如那天在天上一样，我覆在他的耳旁，轻声道：“娶我。”

他怔住，慢慢从耳根红到了脸颊，他一把推开我，看了我半天憋出了句厚颜无耻，便将被子蒙过了头顶。

我笑得自在，突然想，就这样也挺好。何苦得道成仙，在这人间过的逍遥，也未尝不可。

我蹲在床边问他：“你一定要成仙吗？”

“嗯，那是自然的。”他闷声闷气，像个孩子。

“为什么非要成仙，做个凡人不好吗？”

他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说道：“不是不好，可是，我一定要成仙。”

我无法反驳他，能做的只有帮他一起积德行善，早日达到合格目标。

陌玉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他总是威胁我说：“若你敢伤人，我定会一剑杀了你。”

我笑他狂妄自不量力，可我还是按他说的做，从未逾越半分。

我就这样，陪在他身边两年，做了太多善事，多到我以为那个要过实习期的人是我。

10

陌玉有个小本子，上面是他做好事的次数，他每做完一件，都会在上面划一个道道，他总是神神叨叨地跪在真人像面前，念经式的说着我要成仙我要成仙。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孩子仙瘾还他妈不小。

他这么努力，我都觉得他过不了实习期天理不容。

这天晚上，睡觉时总感觉面前凉嗖嗖的，一睁眼睛就发现二郎神蹲在我面前吹气，我撕心裂肺地一句非礼啊刚喊道一半就被他捂住了嘴。

他嘘了一声说道：“别吵，我是有事告诉你。”

我撇撇嘴道：“算来日子，今天应该是天帝宴请，你怎么在这儿？”

他傲然开口道：“灌江口的二郎，那是听调不听宣的主。算了，不说这些，我今天看到财神和武神了，财神和武神说，已经定了让武神他孙子回去了。”

我愕然，颤声道：“他们这是作弊。”

杨戬耸耸肩：“那又怎样，谁在乎呢？我就和你说下，还有事，先走了。”

11

杨戬离开后，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陌玉就敲我的房门，他声音充满愉悦的喊道：“走啦，日行多善去。”

我走出去，想来脸色极差，以至于陌玉看了我半天。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有些担忧地问我，我感觉鼻子酸酸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漫出来一样。

我问他：“你为啥想成仙？”

他思索了下，笑道：“我也不知道，可我从懂事以来，就一直知道，我一定要成仙。”

12

第二天一早，我飞回天庭。

蟠桃园一如既往的祥和，我站在树下，足足半日，然后咬牙将我的本体摘了下来？天色阴沉，刹那间狂风大作，满树桃花尽落。

我急着往外走，面前蓦然出现一个人，她咬牙看着我说：“你要做什么？”

我听出了她的声音，是冬渠，她长得真漂亮，本来以后还能和她买买衣服逛逛街，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我一把推开她，向凡间飞去，只听她在我身后撕心裂肺的喊道：“若桃！”

眼泪流进嘴里，咸涩得厉害。

13

我回到凡间时，陌玉正一脸郁闷地躺在屋里，看到我回来他大吃一惊，一把抱住我说：“这半年，你去了哪里？”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桃子给了他，我说：“你把这个吃了。”

他笑着接过桃子说道：“你离开半年就为了给我摘个桃子呀，甜吗？”

我笑着看他，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甜的。”

他撇了撇嘴道：“才不信，你觉得好吃的东西，我从来都没尝过是啥味道。”

他咬了一口桃子，有些震惊的看着我说：“真的是甜的，可是，你哭什么？”

我哭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一眼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便难受的厉害。既然你不能转正，那又怎样，九千年的蟠桃，吃一口，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齐。

陌玉啊陌玉，这是我能送给你升仙后的唯一祝礼了。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惶恐，低头看去，身体已慢慢消失。

我虚弱地手都抬不起来，也就不能为他擦去满脸的泪水，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笑道：“以后若找到我，你要娶我。”

我看着他，撕心裂肺的上来抱住我，在他的哭喊声中飘散，一点点归于平静。

14

陌玉回到了天庭，前尘往事接踵而来，他坐在桃树下，喝着新酿的桃花醉。

路过的小神都叫他一声上仙，他充耳不闻，只是喝酒。

陌玉那时下凡历劫，记事时便总能看到一个身影，她站在桃树下，笑颦如花。

师傅说，那是前世的记忆，若你得道升仙，便可知晓前尘往事。

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地想要成仙，然后看清那个模糊的身影，再找到她，告诉她，你真美。

如今他终于得道升仙，也记起了那抹身影，可惜，她却再也不在了。

他夜夜梦魇，都能看到她的样子，她问自己：“你真的想成仙吗？”

若再有一次，他一定告诉她，我不想，从来都不想，我只想好好陪你，与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