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岳母是社会上的

1

第一次见宝妈，她就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端个小板凳，和宝总坐在宝二爷的身后，看着我和岳父大人一杯接着一杯切磋酒量。

那时候我还太懵懂，以为村里是不是还固守男尊女卑的那一套老传统——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岳母的主意。

岳母对宝总说：“酒后吐真言，酒品即人品，这是我们社会上的规矩。”

宝总问：“那你怎么不上去喝啊？”

宝妈回：“你爸不胜酒力，所以我必须保持清醒。”

宝总忙说：“那你还让我爸去喝？”

宝妈说：“我这是一石二鸟，顺带也考验考验你爸，趁他喝醉的时候，我要好好问问，上次的私房钱到底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666！妈，我给你点赞！”

那时候，我看着宝总和宝妈在宝二爷身后有说有笑，还以为岳母大人算是承认了我这个女婿的身份，心中顿时豪气万丈，于是举起酒杯对宝二爷说：“叔叔，我干了这杯酒，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宝妈咳嗽了一声，宝二爷拿起一个和瓶盖大小的酒杯对我说：“你随意，我干了……”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2

宝妈的生活有三宝，跳舞、烫头、打麻将。

为了贴切地形容我的岳母，我把一句歌词给改了几笔——我岳母是社会上的，起牌都是天和地和。宝总夸我，可谓非常形象了。

没错，我岳母大人立足于社会的真实身份，是一名业余棋牌手——笑傲赌场三十多年的家庭妇女，你怕不怕？七七八八算下来，打了这么多年麻将，居然未尝大败，多多少少还贴补了一点家用，不仅养育了宝总，还解决了宝二爷的日常开销。

我问宝总：“你妈赢钱的秘诀是什么？”

宝总说：“审时度势。”

我还不明白，我继续问：“能不能再讲得细一点。”

宝总说：“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妈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打牌输了一场，就立马收手回家睡觉，甭管是谁来劝，她都坚决不起床。”

我说：“那什么时候继续打牌呢？”

宝总说：“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哪怕几个小时、几天、几周、几月，直到她心中那股赌劲儿回来，已经到了憋得不得不打的时候，她才会重新出手，重振赌场。”

我若有所思地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道法自然？”

宝总说：“几十年一向如此。”

再后来，每当我遇到什么特别坎坷的事情以后，我都会想起岳母大人的处事原则。比如打“王者荣耀”的时候，只要一输，我就立马收手，晚上在家好好睡一觉，等第二天运气爆棚的时候，我再乘胜追击。

感谢岳母大人，如今你终于有了一个“王者”女婿。虽然游戏在生活里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在朋友圈，这也是一件值得显摆的事情。这个秘密我本不愿意说，但谁叫我爱读者们呢。

3

你或许不知道，跳广场舞也是一种江湖。

宝二爷因为疼爱女儿，经常拐着宝妈一起来家里看我和宝总，这是打着宝妈的旗号来遮掩自己的父爱。

男人嘛，总是在女儿这里需要些面子。父爱如山、爱得深沉，是大多数男人选择对子女表达爱的方式，就像我的父亲白老大，他总喊我少爷，我总喊他老头，乍听上去，好像他是我们家的管家，其实没人知道，白老大在平日里可是众人眼里的可怕大佬，留着一脸络腮胡，还总喜欢戴墨镜，抽雪茄。

白老大在电话那头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儿媳妇，还有亲家公、亲家母，他们来的时候，一定要主动认，多做家务，顺便代我向他们问好。”

我问我爸：“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们？三缺一啊！”

白老大说：“麻将我实在打不过亲家母，我先出国躲一躲……”

这是另一个悲哀的故事，甭管他，我们接着说广场舞。

固城湖的周边总是纵横交错着许许多多的民居，毕竟自古以来，人们靠水吃饭的习惯，就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久而久之，人多了，广场多了，争夺地盘的事情就会时有发生。

岳母大人在第一次陪宝二爷来我和宝总的新家的时候，就说过这样一句话：“湖对面的广场好像有很多跳广场舞的，等你们生孩子的时候，我肯定要上来照顾外孙子外孙女，到时候我一定要来这边拜拜码头，顺带联络几个帮派一起跳舞。”

宝妈在社会上还有个兼职，她是宝二爷村上、宝中村生产大队里、广场舞社团的副队长。队长是村主任的女人，这个没法比。

每年，但凡到了端午、中秋、除夕等重大节日，村里都会一起众筹举办庙会，村里老人会的老人们，负责联系各地的戏剧团唱大戏，年轻点的小伙子，则负责联系各路做小买卖的活动公司，最后，十里八乡的村民还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们，都会赶着节假日归来，与大家伙扎堆在一起，可谓热闹非凡。而这个时候，就是宝妈她们广场舞社团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将近两米多高的戏台上，第一支开场舞就是由宝妈广场舞社团的妇女们带头表演，台下人头攒动，庙会正式开始。

这样的机会在几个村之间不多，而且每年都会为哪个大队的广场舞社团先来跳，而引发很多矛盾，当然这些都不是台下观众关心的事情，而我就目睹了其中一场争斗。

4

来挑衅的是宝南村的广场舞社团，宝妈在宝中村，宝北村还有一个广场舞社团，不过已经渐渐没落，淡出了历史的舞台。

宝南、宝中、宝北原先是三个不同的村落，直到改革开放以后，行政重新划区，县里把三个村合并为一，这也导致了很多内部矛盾的发生。

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生产队没事，却在广场舞上出了岔子。

宝南村社团的人说：“去年就是你们宝中村的人先跳，今年是不是得改一改，由我们村的妈妈娘子（方言，意为家庭妇女）先来。”

宝中村的大队长说：“规矩就是规矩，传统就是传统，往年都是我们先来，这件事不允许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宝妈补了一句：“在社会混也要讲规矩，村里同样如此。”

宝南村的人嚣张地说：“马上就要上台表演了，如果你们敢跳，我们就拉电闸，到时候没有音乐，我看你们跳个屁！”

我在边上围观，眼看着氛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突然宝二爷赶来，拉着宝妈的手，打岔说：“我肚子疼，好像是便秘了，家里的蜂蜜还有没有？”

宝南村的一干人等和宝中村的一干人等此时在戏台后院相互对峙，大家心中都藏着同一个想法，这时候骨子里倒像是同村人。

她们心里说：“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就逃……”

宝妈对宝二爷说：“你别打岔，我们这说正事呢，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会便秘？难道自己不会用意念控制吗？看看我，只要我想拉，我就随时都能……”

“哎哟喂，不行了，我要去上厕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大概停顿了两三秒的工夫吧，宝妈飞也似的冲向了厕所，我看着宝总，想对她说，这一幕我似曾相识。

再后来，庙会开始的时候，谁都没到台上跳，两个村的人选择在台下空旷的地方一起斗舞，让村民来投票。

最后村上人把掌声全都献给了舞台上唱《套马杆》的年轻小姑娘。

小姑娘一边扭着屁股，一边对着我们大声喊道：“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胸膛……”

多么淳朴的小姑娘啊，你值得我们喝彩。

5

这就是我岳母大人的故事。

我还记得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宝妈在厨房拉着我的手说：“女婿，我平时和你说的话也不是很多，但是这一次我想认真地问你一次，你到底爱不爱我女儿。”

我对宝妈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宝总负责到底的，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宝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那就行，现在也不是什么旧社会了，我大体是一个潇洒开明的长辈，也鼓励你们小年轻自由恋爱。反正如果结婚以后你敢欺负我女儿，我就弄死你……”

我吓得嘴巴都掉到桌子上了，宝妈又补充道：“骗你的。”

宝总在一旁安慰我说：“社会我宝妈，人狠话不多。”

我对她说：“我岳母是社会上的，你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