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幽灵
好故事，在惊池~
「画中幽灵」
文/面上妆
如果身体爬满青苔，关节腐朽生花，皮肉肥嫩，吹弹可薄，有蛇蚁虫怪，人死了，变成这样，你怕吗？
《画中幽灵》，293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画灵”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男子看了看，只觉得凄美，手上掐了个兰花指，满面的泼墨油彩，大晕红的眼影，一口猩红娇艳欲滴，面容兀地生出一股子邪气，曲不知从何处默默奏起。
现在是夜晚，浅雾翻吹而起，男子尖细了声音，提手娉娉，幽幽唱念，“想当初我与卿在秦淮河边，朝看花夕对月常并香肩……”总得是情意脉脉，又看了看那睡容的女子，桃花玉面，一身青衣，头戴凤冠。男子晗目低垂，又是一席慕容思恋，哀哀歌念，“花楼雨榭灯窗晚，呕吐了心血无限。每日价琴对墙弹，知音赏……”
昆灵叹了口气，看着男子粉衣灼灼，晚上灯火辉煌，徒地生出感伤，不想再看，侧眼看去小院夜色下的绮窗，窗前有一枝独秀夜来香。夜来香啊夜来香，昆灵暗衬，唐绣，你活该。
两脚落地，昆灵起身，裙诀飘然，身伏幕意，黯然离去。只剩秋千来回摇晃，月光泛凉，庭院香香。
男子停下，望着身体遍布青苔，骨骼生花，容颜娇丽，已经死去很久的女子，叹了叹气，四周一片死气。
2
唐绣第一次遇见昆灵。是在一年前的戏台上。昆灵的外祖母八十大寿，唐绣受邀而来唱戏贺寿。唐绣说那会儿正三月开初，春意阑珊，略有薄凉。老太点了个《霸王别姬》，想听听这声动平凉的戏班子的戏，顺带看看这位眉目如画的男子。
一个抬眸，唐绣就看见了昆灵，好似一个翩舞灵动的蝴蝶，眼里有星辰，依偎在祖母身旁。祖母慈爱，孙女可心。
唐绣唱戏时不觉多看了两眼昆灵。
昆灵这是第二次看见唐绣了。她特别打听了唐绣的消息。这更想看眉目如画的男子的人，不是旁人，就是昆灵。
昆灵第一次看见唐绣，唐绣没在唱戏，白衣镶花私服，白净清秀面容，一副穷酸书生模样。昆灵觉得，站在戏台上的唐绣更具一番风味，风流倜傥极了。两只大眼闪烁含着笑意。
3
唐绣虽是一只上了好几百年的精怪，深谙世事，却是个不谙情事的独行人，听得女子这般说道不禁红了老脸，但也还是答应了。
昆灵拿着唐绣与戏班的卖身契，得意高兴的很，“唐绣，我已经把你买下来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唐绣红了脸，不禁失笑，不过入乡随俗，屈屈卖身契怎会困住他，唐绣恭手着，“可我喜欢唱戏得很呢，就谢谢小姐好意了。”
昆灵也不气，猜到他会这样说，她私底下打听过，这唐绣自命清高，不屑与旁人为伍，常守着一间独院过活，偶尔来戏班里唱唱戏，赚个生活，也没人难为过他，倒是活得自在。确也不会答应她。
昆灵认真了，看着唐绣，“那你说，你要如何才答应我？”
唐绣收起笑意，同看着昆灵，“倒是有一个。”
“可是杀人放火，背亲叛义，海底捞月？”
“不是。”
那结果是肯定了，对昆灵来说，接下来唐绣无论说什么，她都是答应的。
昆灵离开前，拿着卖身契很认真的说道，“看见了，这东西可是在我手里。你往后就是我的人了。别再去梨园了。来昆府吧，祖母很喜欢你唱的戏。”
4
昆灵知道唐绣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的时候还在睡觉。
换言之，就是昆灵在梦中梦见唐绣是妖怪，这着实不可谓不奇葩。昆灵也很是欣喜的开着玩笑，像讲着笑话一般和唐绣说道，说完还很是开心的大笑了两声，“哈哈哈，你说，这个梦是不是真够奇怪的。”
不过昆灵又望了望天，自语着，“不过还真是够奇怪，最近老是噬睡得很呢。”
唐绣听了，对昆灵说，“你走吧。”说着只身一人走过院中的栈道，薄雾浓晨，阳光微醺，只给昆灵一个孑然的背影。昆灵看着唐绣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在赶她走，很不是滋味，她追上去，推着唐绣刚要关上的房门，从门缝里看着唐绣，“唐绣，你怎么回事？！”我隔三差五就来找你，你当我是什么？这句话已经到了喉咙，可昆灵不敢说，她晓得唐绣的性子，傲娇的很。她怕说了他连院子都不让她进。
唐绣一脸沉沉淡淡，看着昆灵，“你仔细看看我。”
昆灵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脸庞，青面的脸皮，眼珠子灰白无光，褶皱堆砌，就如同物兽一般，狰狞。昆灵着实被吓得不轻，心脏砰砰乱跳，踉跄着往后退，跌坐在地上，还没喘过气，逃着离开，泪珠子哗哗往外流，边哭边跑就远了。
后面只有那座空空如寂，冷清如画的宅院蹲守着，好像好久了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出来，花朵都快成精了，咧着嘴笑了，开得红艳艳了。
5
青苔皮，石墨人，只有一副躯壳在那。
骨生花，蛇虫爱，院深林绿需得看护。
长相忆，唱词曲，空谷荡荡幽声唱念。
深情人，不老身，就天天空对月对辰。
……
唐绣的院子常年长满幽碧的藤蔓和娇妍的鲜花，四季如春，怪异得很。是个人见了都觉得奇怪，大街小巷闲语碎语的，已是长见了。偏生这唐绣模样长得正，体态好，唱得一声好曲，再见那院子，便也觉得美丽奇异了。
唐绣有个情人，一个明朝未期的情人，当时战火流年，不幸去世。唐绣才刚修灵，欲去见她，只见棺材里她一身素衣，双目紧闭不再灵动，颜色干白，唐绣悲痛不已。他向山神借道，焚香祭司，抽了根筋，打了仙灵，化身魅魔，捧着一掬艳绿的青苔回来，成了看守青苔的守护人。
青苔遇见死人的皮肤就开始蔓延，碧绿的颜色逐渐贴近死肉里，青苔慢慢涨了起来，肉也在活了起来。女子的面容也生香了，渐红润、弹性、光泽。
山神有青苔，色碧湿又润，可教人红颜。但山神这一物，只可活生肉，不够长魂灵。
说白了，这女子就只是个活死人而已，肉身不腐常鲜妍罢了。唐绣用狼毫沾墨一洒，幻生一处庭院，笔墨走画，又生出一处庭花，墨迹妍妍，深巷长街，人情入画，化为人家，繁华埠楼，市井华花。平凉城，原来只不过是唐绣醉酒后的一帧墨画！
唐绣携了情人入画，生生隐居，不问世情。画中一日，人间一年。
悲兮！叹兮！那昆灵妹子，原来只是个相思物件！
可又该怎么说，万物成灵，画人无情？
6
昆灵自那日吓坏了，连着好几日不敢找唐绣。这日清晨凉初，昆灵终还是去扣响了唐绣的院门，“唐绣，虽说你是精怪，可昆灵晓得，你是个好人。你开开门，可好？”
唐绣皱起了眉头，心里暗叹，你怎么还来？！院门的环扣响了又响，空空寂荡在深院里，在唐绣的心里来来回荡，许是不忍心，或是烦闷，长袖一覆，门就开了，透着巨大的空落感。
只是为何啊，为何，为何昆灵一身丧服而来？像是冒着什么决心。她一身凌然，出尘入凡，犹如仙灵，似墨又画，像妖逸逸。
唐绣看了，却是愕然，不知道是该顺了她的心思，还是从此两不相见。无论那一种，唐绣觉得，昆灵真逼他上绝路了。
她手心，赫然捧了一笔，画灵笔。唐绣有些痛苦的看着昆灵，手指点了点昆灵额间，让她轻睡去，手攥紧着点了朱砂的画灵笔欲描绘着……
画灵笔，可点墨幻物，画人情入纸，皆情所成物，百年可成灵。但凡物成灵，也是要看机遇的。
7
纸画中三年前，人间百年之时，唐绣于夜色中秋鬼使神差的把画灵笔拿出来，用笔御墨，融月色，借酒意长啸，意欲画灵，为他那日思夜想的女子画一个灵。
好教她活过来，和他琴瑟和鸣，两相执手。他如入幻境，额间出了密密的细汗，恍惚间，就画好了城隅。唐绣如大病初愈，用尽力气一样大口喘气，混在了浓浓的夜色里……，唐绣入画，只为寻一活灵。
如今灵已然是画成了，有眉有眼，那眉像飞舞的绸缎，绕上了唐绣的眉梢眼角，坠入成丝妆；那眼像银河里的尘星，盈盈跳动，跃进了唐绣的黑眸里，璀璨成星光。这画的灵好，有人情味，有秀美的身姿，呼吸的鲜活的灵魂，可新了可灵了。也就是说可以铸魂了。
唐绣攥着笔，这笔这次点的朱砂，红艳的水，猩红得渗人。画灵笔，点墨画物，点朱携灵，红黑相向，黑生红灭。
是否，要携了昆灵的灵，去镶了那情人？唐绣不知道，他开始无意识的描，仿佛在看着一件艺术品，一点点的描昆灵的眉毛、眼睛、鼻子……
8
昆灵做的那个梦是真的，但不是在梦里知道唐绣是妖怪的。
她一直知道唐绣不是普通人，曾几何时，唐绣还不知道昆灵的时候，昆灵乔装打扮跟在唐绣身后，她走走停停来到山间，山间不是明媚模样，有蛇虫，阴深幽暗让昆灵很是不安，昆灵看见唐绣进了所破旧不堪的宅子，它遍布湿润的青苔，刹是古旧隐秘，仿佛一座远古的神袛。她更看见，唐绣躺在一个长满青苔的女子身边，睡在湿冷幽绿的青苔上，长眠。昆灵当作没看见，匆匆又走了。没办法，谁让他是唐绣。
她一介女子，再习蛮泼辣，也敌不过人贩子的手段。她慌乱逃出，蓬头垢面，唐绣英雄救美是真的，昆灵动心亦是真的。
昆灵第二次来这儿的时，是唐绣带她来的。一改破旧、幽暗，很是隐寂、静美，昆灵觉得，唐绣对她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那个梦，实则不过有两个小心思：一则教他知道她对他日思夜想，二则教他知道就算他是妖也是没关系的。
不想他竟现出妖容鬼面，教她怎好再来找他？他这不是绝决欲赶她走吗！昆灵伤心离去。
9
唐绣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昆灵的。
唐绣入画已经两年了，整个平凉城，却是没有成灵的任何消息，更别谈想要甘心上奉的灵。
某日他上街寻觅，待至一花草屋前，望着一丛丛花瞎想了起来。是啊，物寄人情，这灵，需得用气来养才好哇。
他锁定了目标，灵的本体需要深苑懵纯不谙世事，善感心敏要是女子，无它，只有那昆府的小姐刚满了十七年华。他步步为营，暗渡陈仓，收卖人贩，演出闹剧，只为取其芳心；引其入山，看其对他心思如何；此后假意不识，进府唱曲。不想真教他开心，虽红了老脸，但一次，就成了定局。此后只需以情喂给，好好养灵，百年便成。
那日昆灵向他吐露梦中情事，不介意他是妖物，还满是缠绵思念。唐绣就知道，物已有欲，灵已画成了。
只是，他却突然变得害怕了，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不知道该不该携了昆灵的灵去铸魂。他不想，他竟舍不得，他有些慌，也有些羞，和耻。可他还是把昆灵赶走，本着不再和她相见的意图。这个决定他做得匆忙，没有考虑。也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10
唐绣描着昆灵的容貌，好像没有情感一样，生硬又熟练的描摹着，他忘了追问昆灵如何得来画灵笔，他看着昆灵冒着必死的决心来此，他好像魔怔了，有笔，有灵，携灵吧携灵，一个声音在他内心呼喊着，来回荡漾。
一个影子看着唐绣，痴痴的笑了，嘴巴扯动，在说，携灵吧携灵，这样我就可以拿到山神的青苔了……
有人找到昆灵给她说，拿着这笔，去找唐绣，他知道怎么做。昆灵眼睛闪了闪，看着这笔，很是熟悉，她如入魔障。带着笔就去了……
待至唐绣画至昆灵的嘴唇时，唐绣呆了呆，他放下笔，用手细细摩擦，好像很熟悉，他记得有一次仲夏，夏日眠眠，他睡在了锦草花团里，散漫摇着蒲扇，至睡眠深处，忽觉湿润芳香，软糯可口，那一眠，真教他睡得滋意，缠绵悱恻，不停不休。
忽的一个激灵，唐绣翻然醒来，狠皱着眉头。他看着昆灵，怜爱又克制，暗腹：当真是傻，我和你，被人罢了一道都不知道。还好，差一点，画完整张脸，就真的是见不到了。唐绣摸着昆灵的脸，笑了。
唐绣反手一个打激，影子就被翻扯了出来，满是伤痛，出了口血，是一个阴狠的人，丑恶的面容，顶着一张破黑斗蓬，他狠狠看着唐绣，“你……”
“不想千算万算，忘算了这宅子里画的绿苔也成了精了！区区一个小妖，竟妄想登天！”唐绣没看黑黢黢一团的妖物，仍旧看着昆灵的脸。
画苔不是真正的青苔，这山神庙的青苔，能给妖的自然有更大的用处。
唐绣又一伸手，画苔妖瞬失于世间，只剩一声恶嚎久荡不去，变成青烟袅袅升腾，好像多张变幻恐怖的面具缭绕着。
11
昆灵醒了，夜也深了。昆灵是被唐绣的唱词的戏音唱醒的，她看着唐绣这个深情的样子，心灰意冷。她不是没有想过唐绣与那女子的关系，他不说，昆灵也猜着几分。唐绣，你活该。昆灵想，就只身离去。
这边唐绣停下，望着死去的女子和寂静的庭院。叹了叹气，转身也是离去。
月光如炼，可以看见白衣女子后面跟着一粉衣男子。或是有些诡异，然也圆满了。
【作者简介】
面上妆，一个叼草走江湖，不妆不成面的鬼马神经，尤爱植物。
惊池文化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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