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一小时

好故事，在惊池~

店里有位客人，我注意他很久了。

每天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到店里，点一杯枸杞菊花茶，坐在窗边，目视着窗外，就这样愣神一个钟头，然后结账离开，风雨无阻。

连续一个月，每天都来。

《失踪一小时》，298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男人”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3

第二个月的某一天下午，大哥仍旧点一杯茶，坐在固定的窗口朝外看着。半个小时后，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走进店里，走到大哥面前，小声说着什么。

大哥抬起头，脸上表情从之前朝窗外看的平静，变成了沉闷。

他起身，结账，和中年女人并排离开。

这个女人，应该是他老婆。

当晚十点多，大哥再次出现，这次他坐在了吧台，要了一杯啤酒。

4

“我听他们都叫你老鹿？”大哥问我。

“鹿原。”我送了他一盘坚果，放在他酒杯旁。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老张，但是我这个老跟你那个不一样。”

“怎么讲？”两句话就让我对老张产生了兴趣，他是个有意思的人。

“叫你老鹿的人，都是你身边朋友，店里的熟客，他们叫你老鹿只是表示亲切。而叫我老张的人，是一直生活在我身边的街坊邻居，单位同事，我年轻的时候还叫我张哥，后来叫张师傅，现在就直接叫老张了。他们叫我老张，不是亲切，是戏谑，是给一个没本事的人的标配。”老张说这段话时，很平静，就像是他每天下午看窗外时一样。

“或许只是你想多了。”

“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安慰了。”老张喝了口啤酒。

“那不挺好吗，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了。”

5

“下午来的那个人是我老婆。”老张沉默了一会儿说。

“能看得出来。”

“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吗？”老张说着话，笑了起来。

“家里有事儿？”

“家里哪天没事儿？怀疑我外面有人了，跟了我好几天。这女人也真是，我要钱没钱，都是那破电视剧看多了，净瞎想。”老张边说边苦笑。

“这也怪不得嫂子，现在的婚姻关系最危险的不就是婚内出轨嘛。”

“所以呀，我就问她，跟我过半辈子了，我是啥人都不知道？”老张继续苦笑。

“怎么怀疑上的你？”

“这不是每天来你这嘛。”

6

老张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说年轻那会儿在出租车上就喜欢和乘客侃大山，聊着有的没的，要不然一天坐在车上多闷呢。但是后来就慢慢不喜欢聊天了，除了必要的“您好，去哪，请系好安全带，请带好随身物品，下车慢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聊天没劲，每个人只是这一段路的过客，下车之后兴许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几句就说给了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世界，没有意义。

老张孩子读高中，他每天早晨带孩子在外面吃个早点、送他去学校，然后就开始拉活；午饭找个空档，随便对付两口；下午五点多给开晚班的交车，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回家后，老婆做饭，老张去看看半瘫痪在床的老父亲，有话没话说几句，然后看会儿电视。

孩子晚上要上课，不回来吃，等饭做好，老张要先伺候父亲吃完。等两口子坐下吃饭，老张老婆絮絮叨叨说着家里家外各种事情，老张在家里也不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老婆说，他听着。

老张父亲有退休金、有医保，对老张来说负担不算大，只不过老婆要全天在家伺候。老张开出租车赚的钱够养活这个家，但也没什么结余。

老张说，我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规划好了的，开车赚钱养家，回家吃饭睡觉，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也不能做别的事情。生活不能停，每一天都一样，像个行尸走肉，一个养家的机器。

7

有一天，老张开出租路过惊池咖啡馆，他隔着玻璃看见咖啡馆里的人在嬉笑，脸上散着没有压力的光，似乎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老张突然想要给自己一点点私人的空间，哪怕是就一个人能静悄悄地坐一会儿。

所以这一个多月，他提前一个小时交车，然后来到惊池，点一杯茶，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刚开始还想很多事情，想着家里的老老小小，想着少开一个小时的车一个月要少赚多少钱。但慢慢地他不想了，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是纯粹的放空，这一个小时才是他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老张说，这一个月自己明显有了变化，每天下午的这一个小时，让他有了放松，有了自己，至少在这一个小时里，不是浑浑噩噩。

但他老婆发现了他的变化，钱少了一点，老张的表情也有些不一样，后来她发现老张早交车一个小时，她开始担心。

然后，她连续跟了老张几天，却不能理解的发现，老张只是来咖啡馆坐一个小时。

8

我想我是能理解老张的。中年人的崩溃可能是悄无声息的，不着痕迹的，哪怕是他照常工作，照常养家活口，照常吃喝拉撒睡，但是无声的崩溃之后，生活就像赶尸。

张爱玲说，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还好，老张找到了他能栖身休息的地方。

9

“之后我不会再来了。”老张又喝了口啤酒。

“能理解，被发现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换个地方吧。”我说。

“不是地方，是不能让老婆担心，又得回到从前了。”老张喝完最后一口啤酒。

“这杯我请。”我给老张新倒了一杯。

“不喝了，一早还得出车。走了，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