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鬼门开
好故事，在惊池~
「七月半，鬼门开」
文/甲乙丙丁张
桃鲤的指间，正不停流着血。
那潺潺流出的血，像是有灵魂似的，顷自钻入各个胭脂中。霎时间，那些平凡无奇的胭脂，竟变得鲜艳欲滴，异香阵阵……
《七月半，鬼门开》，320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鱼妖桃鲤”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桃鲤，独自在桃花潭畔，开着一家名叫七月半的胭脂小肆。
这家小肆名气席卷整个锦官城，慕名前来购买者，数不胜数。只是，店主总没有个做生意的样子，整日里沉默寡言，从不做招徕客人的活计。
就像现在，屋内聚了不少客人，但桃鲤已经伏在桌上神游起了太虚，但她就被刚进屋的两个人拉回现实。
来人是正值新婚的首富之女叶纤与她的夫君——桃渊。
像许多来七月半的女子一样，一入店，叶纤很快就被红白晶莹、浑然天成的胭脂吸引了目光。以致于，她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相公与七月半店主四目相对时，二人眼里皆有难以抑制的复杂情愫在暗暗流动……
2
很快，叶纤就挑好了胭脂，她驾轻就熟地挽起桃渊，撒娇似的催他赶快结账。
桃鲤拨动算盘的手微微打起了颤。她还没来得及从苦涩中逃离出来，又听见那道娇柔的声音带着好奇的语气说着：“七月半，乃是鬼门大开日，如此不吉利，不知店主为何起名如此？”
桃鲤知道这是在问她，眼角却不着边际的瞥向那抹青衫，有些不自在地僵了僵，答道：“我最爱七月半，那雷鸣电闪日。”
许是对这样的回答感到讶异，叶纤不再作答，只在心底暗暗叹道：“真是一个怪人！”面上仍挂着浅笑，然后便拉着自家相公快步离去了。
叶纤不会想到，那段简单的对话，会在她郎君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虽然叶纤和桃渊已经离去很久，但桃鲤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他们琴瑟和鸣，行走间藏不住爱意的样子。
桃鲤心下怅然。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如她所料般进行。不是应该正中下怀，称心如意的吗？为何心却如坠深渊一样，时刻都在痛不欲生啊……
3
入夜，七月半里，一间小木屋的门被寒风吹开。吱呀——吱呀——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桃鲤此时正埋在阴影里，屋内光线幽暗，灯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虽看不清她面上神色，但还是能瞧见她已满脸虚白，额上挂满了晶莹汗珠，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细细瞧，她指间正不停流着血。那潺潺流出的血，像是有灵魂似的，顷自钻入各个胭脂中。霎时间，那些平凡无奇的胭脂竟变得鲜艳欲滴，异香阵阵……
很久，桃鲤才偃旗息鼓。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地行至潭畔处，缓缓将目光投向潭中的镜花水月里。不一会儿，水面流波中就浮现出娇艳女子搂着青衣男子安然入睡的样子。
目睹一切的桃鲤面上噙着苦涩的笑，她暗恨自己的自虐行径。但是她知道，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帮他化了劫难。
如果这是唯一的路，哪怕于她而言是条绝路，她也甘之若素，誓要为他寻出一线希望。
4
夜越发妖娆，月色更显萧条，寒风还在不停吹着她单薄的身体。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还觉得很是温暖。
原来她正陷入，很久之前的一段回忆。
桃鲤是一只妖。
其实，桃鲤先前也是不知的。直到有一天，她正畅快地饮风霜雨露，吸日月精华，却被往日一起围着大鲤鱼伯伯听故事的兄弟姐妹撞见。
那时，她还来不及跟它们打招呼，就看见它们边嚷着“妖怪啊，妖怪啊……”，边慌忙逃窜。
那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妖。从此，再无人愿意与她亲近，在族人眼里，她已成异类。
后来的一二百年里，她都在刻苦修炼。因为她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些厌惧的眼神，和那无限孤寂的怅惘。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孤单下去，直到，那年，七月半……
月光下，桃鲤脸上慢慢挂上了浅浅的笑，她眸中瞳仁已成暗金色，忽闪忽闪，妖冶的如同鬼魅……
算算时日，又该到叶纤买胭脂的日子了。可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她来。
外面乌云巷口夕阳斜，屋内桃鲤的眼皮打起了架。想来，这困意，与她大肆滥用妖香脱不了关系。她在心里叹了叹，终是早早闭了门。
阁楼上，她沉沉入睡，却做起了一个梦。梦里的男子着一身纯白僧袍，他的乌发是散乱地披在肩头。他端端跪在佛像前，一脸虔诚。
他面前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拿着剃刀缓缓走向男子。随着老僧挥动的手，男子的头发一寸一寸缓缓落下。眨眼间，男子头上已是空无一物，只多了十二个戒疤。
佛光明亮，终于照清了男子的脸——竟是桃渊！
6
桃鲤一下惊醒，泪已打湿帛枕。她好久才稳下心神，安慰自己，不过大梦一场。
此时已是东方欲晓，晨雾弥漫。原来，一夜已经过去。她收拾妥当，照旧开门。但板凳还没坐热，就听见桃渊入古刹，叶老爷将要问斩的消息。
桃鲤听罢，心神皆颤，没想到所梦竟为真……
传闻，妖有一香，取自心魄，耗其精血，损其修为。取之，妖必受其苦，长久以往，于妖而言，会使其油尽灯枯。但，凡用此香者，不仅可以活色生香，还可蛊惑人心，能让心爱之人，独独为自己倾倒。
桃鲤以为，借助七月半的胭脂，能让他对叶纤情根深种，由爱渡劫，忘却前尘往事。
可那妖香，终究没能挡住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的爱意。
叶家女婿的身份，为他的复仇大计提供了很多便利。连叶父那只老狐狸也渐渐卸下警惕，露出蛛丝马迹。
所以，他卧薪尝胆，搜罗证据，亲手送叶父入狱，定他死罪。
只是，他怎能孑然一身，全身而退？在他看见，叶纤眸中缠着和他从前一般浓厚恨意时，他突然想起大婚那日，桃鲤一遍一遍含泪对他说的话：“切莫再多行一步，否则必会万劫不复！”
现在想来，竟是诛心之言！寒风鼓动他的衣袍，一滴泪悄然落下。他知道，余生只剩罪孽，这心劫已是枷锁……
7
桃鲤知道，她爱的少年郎啊，即使报了仇，也解不了心里的千千结，反而还会生出更多桎梏。
想来，这就是他选择与青灯古佛，木鱼袈裟为伴的原因吧。
这一连下了几天的雪，还是不见停。
冬至来临，祖先像、牌位等已被供于家中上厅，供桌已然安放妥当，香炉、供品也已摆好。
因着冬节来临，香客不免寥寥。寺庙前，尘雪已深。清瘦的僧者执着扫帚一下一下清扫，也不知到底是在清雪，还是在清羁绊……
8
佳人醉颜酡，眉目却寒霜。桃鲤没像往日一样，躲在那片只剩干枯枝丫的桃树林里，默默注视一切，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向那道她惦挂已久的身影。
僧者还在清扫积雪，却闻到越来越近的酒气，不免皱眉。
他缓缓抬起头来，不免一怔。眼前女子正凄声唤着他：“桃渊，桃渊……”
他知晓她常在暗中观察他，但未曾想到，她会主动现身来找他，还醉成这般模样。
少顷，他才回神，对着女子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波澜不惊地说道：“小僧已入佛尘，再不问凡尘俗世，只望施主早日放下，好得开脱。”
女子不禁笑了笑，金色的眸渐渐昏暗，妖冶的桃花眼闪过无尽怅然。她看着他问道：“不知师傅如何看待七月半？”
僧者眸间有些波动，答道：“孟兰节，僧应于大众中发露忏悔而得清净。”说完，拱一拱手，便有要转身离开。
女子看了不免苦笑，接着问道：“佛爱众生？”
僧者看起来不解她是何意：“佛自是爱众生。”
女子神情更加凄然，言道：“为何佛爱得了众生，却独待我如此决绝？”话毕，也不再多言，飘飘然便离去。
僧者站在雪地里，久久未动。没有人知道，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僧者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9
桃鲤跌跌撞撞回了七月半，她瘫倒床上，泪如雨下，迷糊间恍恍入梦。原本疏散的眉，却慢慢纠葛起来。
猛然惊醒的时候，已是深夜。她凭窗而立，对月流珠。等她发觉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半边的庙。
她赶到时，只瞧见从庙里跑出一个女子，滔天的大火也掩不了女子满眼的愤恨。
她却管不了那么多，哪怕佛像金身，能刺得她千疮百孔，她也管不了……她从火堆里，救出一个又一个僧者，可都不是他。
等找到他的时候，她身上已是皮肉外翻，白骨外露。她却毫不在乎，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人，脸上紧绷的神色终于放下。
她又似多年前一般，拔下她的护心鱼鳞，放入他心口。只是，这次她再也等不到他睁开眼。
这两片护心鱼鳞，如今都已用尽，她已没有多余的护心鱼鳞护住自己的命脉。
桃鲤知道，她还是没能帮少年渡过他的劫。
她绝望地等待着自己化作一缕青烟，却意外感到，刺向她的佛光，竟温柔起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10
叶父曾是山盗出身，也是运气命，后来又阴差阳错与一位富家小姐结识，二人情投意合，他便金盆洗手，做了乘龙快婿。
只是，他哪里是经商的料，他很快将家底败光。看着病中娇妻和幼小女儿，便起了从前的心思。
他主动与家财万贯的桃父结交。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来二去，竟与其推心置腹，视为手足知己。
却不想叶父乃是口蜜腹剑之人，诓了桃家大半家产。眼看自己面目行迹将要暴露，便勾结了桃府家奴，将桃府掏个干净。
又一不做二不休，迷昏众人后，一把火害了桃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命。
他本想连和他勾结的桃府老仆也一起杀害前，那老仆只为求财，从未有害人性命的想法，无奈之下，只能连夜将桃渊送走，并将真相告知于他。
彼时，桃渊还是个不过刚满11的小小少年，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已够他惊惧悲痛，没日没夜地奔走躲藏，更是让他疲惫不堪。
于是，在一个冥灯高挂、阴风习习、鬼门大开的七月半乌云夜，他在饥寒交迫下，终是晕倒在一片桃树林里。
而在他晕倒的不远处，有个享了百年孤独的小妖——桃鲤，刚巧在这天修成人形。
11
因为正巧赶上了群妖赴宴、百鬼欢歌，桃鲤便忍不住，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凑热闹。
谁知她才出了水面，正用那还不听使唤的腿扭扭捏捏走着路，一道天雷就要朝她这里劈来，幸亏她躲得及时！
原来天下妖怪命中都有一次天劫。看着接二连三向她劈来的天雷，桃鲤只能拼命狂奔。奈何一双脚还没使习惯，所以，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成为“烤鱼”之时，她突然被绊倒。倒下的一刻。她看到眼前雷光一闪而过，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没有感到想象中的疼痛，雷的轰鸣声也停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只看见眼前有个小小人类血肉模糊。原来，是他替她挡了此劫。
她连忙去探他鼻息。还好，尚有一息残存。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忍痛拔下自己的一片护心鱼鳞置于他心口处。只等他醒来才安心。
后来，水到渠成的，孤独的妖和形单影只的人，抱团取暖，惺惺相惜。在漫长的岁月里，相互陪伴，互相倾诉。
只可惜，蝴蝶始终飞不过沧海……
12
又是一年寒冬时，他已老到连走路也颤颤巍巍，但任谁也阻止不了他爱扫雪的习惯。
有时，他还会盯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看就是好久，好像在找寻什么。然后，便是摸向胸口，神色凄然……
如此，又过了几年，苍老的僧者，最终倒在了他最爱的那片雪地里。
老僧死时，手还紧紧放在胸前，而被他死后仍要护着的，是他挂在脖上置于心口的一块桃木鲤鱼。
此去经年，苍老的僧者终于可以不再画地为牢。
【作者简介】
甲乙丙丁张，药品生产技术专业毕业应届生，
爱卖掺着毒鸡汤的假药。
惊池文化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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