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神秘夜晚，宁夏中卫李根山，发生了什么？
编者按
这个世界上的人，多半都是在底层生活的。如果分成种类，大概可以有草民、尘民、水民、沙民、虫民、流民，等等不同类型吧。宁夏中卫著名的环保志愿者李根山，属于哪一种“人民”呢？或许，2019年12月份，那个最神秘的夜晚，发生的事，可以推想出来。
2021年8月21日集体受审的六个人中，他们都承认参加了那个晚上的行动，但没有一个人记得，那到底是哪一天。
警方似乎也不给力，不做简单的电话记录分析和微信对话查证，也顺从地说，2019年12月份的“某一天”。这在犯罪史上和审讯史上应当是非常奇怪的，一方面政法干部需要急于认定一些事实，而对与事实高度相关的时间节点，却又忽略不计。有时候我们甚至可以猜想，这样缺失准确时间的“呈堂证据”，到底算不算证据？
而文学或者报告文学，却可以自由地挥洒了。时间是可以不确定的，人物是可以不确定的，场景是可以不确定的；发生的故事，角色间的对话和行为，也可以是不确定的。
因此，我们不妨将此次宁夏中卫公安、检察、法院等政法干部们，卷入李根山们的办案方式，称之为“文学式办案”。
想起民间有一副人尽皆知的对联：“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这对联的意思是，有些事，是必须看现行的。如果没有现行的及时截屏和断片，那么，办案人员是无法给想要定罪的人定罪。就如见美物而起意，只要没真去偷，就不能算数。而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看现行的，只需要猜测你的心怎么想，就能够有效推定，就如我们相信，所有的孩子都会在远方想念家乡的母亲。
中国古代的《春秋》折狱法
是以儒家经典的章句和理念，来给“嫌疑人”论刑定罪——有“以心定罪”一脉源流——这个心，可以是“犯罪分子”的心，你想什么，就等于你做了什么。这颗心，还可以是“审判人员”的心，以正义的面具，我认为你做了什么，你就应当做了什么。
既然宁夏中卫是“以自己之心定李根山之罪”，既然政法干部们都要甩弄起文学来，那么，我们也不妨派出文学的将领，一起来写一写，这一部，可能将称之为《沙民》的报告文学。
有人分析了过去四十年来，中国环保志愿者的命运。他们认为，李根山的遭遇，比当年青海可可西里“野牦牛队”志愿者的遭遇，还要复杂，还要“精彩”，还要充满了人性的丰富，还值得记录和创作。
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为了黄沙，为了青草；为了草民，为了贱民；为了大好河山之上，千千万万的李根山们。
公元2019年12月份的某一天，天气很冷了。宁夏中卫尚未治理的黄沙荒漠之上，寒气逼人的风，在到处肆意地飘荡着。
这样的天气，正是盗猎分子最爱出门冒险的天气。他们往往这在时候，携带猎狗、矿灯、鞭炮、绳索、电猫，各种各样能想到的工具，出门，到中卫市的北山，或者南山，或者西山，或者东山，去寻找猎物。
李根山寒夜巡护
他们知道，宁夏周边的旷野上，没有什么人，只有无助的野生动物在那里紧张地活着。它们在秋冬时节，为了越冬，不得不变得肥美壮硕；而冬天遍地枯黄落尽的原野，却又不会给它们有任何的保护和遮掩。
李根山想要巡山了，晚上八九点钟，他在微信群里，发了句提问，有人有空吗？今晚我们去中卫西边的甘塘一带看看？
李根山上诉
很快，经常一起巡山的牛海波起了反应。牛海波会开车，两个月前，李根山和一些环保志愿者举报腾格里美利纸业沙漠排污案时，牛海波也是全程知情的。
宁夏中卫著名的盗猎分子，徐国祥，此刻正在家里喝酒。他看到了微信之后，就给郭华打电话，让他带上一只猎狗，一起去巡山。几乎同时，周波和詹龙，也响应了巡山提议。詹龙家里贷着银行上百万的资金，开着超市，还有旅馆，算是他们这几个人中，最为富有的——虽然这富有，都是拜银行所赐。
以前巡山时，也经常是詹龙提供的车辆。他喜欢越野，还经常搞旅游营地什么的。认识李根山之后，免费提供巡护车辆，就成了他的重要任务。
六个人，到了中卫的某个地方集合之后，分乘两辆车，就先后出发了。牛海波开着一辆车，徐国祥坐在副驾驶位置，李根山坐在车的后排座位，像他习惯的那样，司机的正后方。另一辆车，是詹龙自己开着，周波坐在副驾驶，郭华坐在后排。他要照顾那两只他带上车的猎狗。詹龙开的车要去加油，慢慢地就与牛海波的车分开了。
宁夏中卫的人，或者说中国西部的人，很多人喜欢养猎狗，宁夏中卫一直就有虽然藏在地下但极为活跃的猎狗交易市场。他们养的猎狗一般被称之为细狗，也有可能被称之为灵缇，生来是捕捉兔子的好帮手。
郭华带着这个狗，有两个奇幻的原因。一个原因，是他的这个狗并不是他的，而是徐国祥寄养在他家里的，徐国祥响应了巡山号召之后，为此专门打电话让牛海波帮助去把狗接到集合地点。而另一个原因，是这个狗就是郭华自己的，他养狗就是为了打猎，也经常和徐国祥一起打猎。由于中国现在已经全面禁止打猎，因此，所有的打猎行为，其实都已经是在违法甚至是犯罪的盗猎。
李根山并不认识郭华，也没太注意郭华带着两只猎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概是因为贫困的缘故，李根山对参与巡山的伙伴，一直不太有过多的要求。在他看来，你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你今晚一起去巡山了，或许做了点好事，就是在积德行善；如果你今天去巡山时，做了一些坏事，那也是你自己的业力，要自己去担当和消化。
李根山看到了猎狗上车，也看到了车上还有矿灯什么的。他不想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力说什么。“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吧，我是管不了的。”李根山嘟哝了一句。他的身体不太好，因此，坐上车后座之后，在剧烈的颠簸中，头脑就有些昏昏沉沉了起来。
甘塘似乎也叫干塘，估计原来是个小湖泊，后来干涸了，因此落下了这个地名。它其实不是某个荒野的地名，它是“定武高速”在宁夏中卫西边离市区挺远的一个出口。
2019年12月份的某一天的某个夜晚，十来点钟，李根山和其他五名志愿者，一起出了甘塘，到宁夏中卫西边的荒野上，随意地巡山了。
李根山上诉
当然，如果正面遭遇了盗猎分子，而自己人手又相对充足的情况下，李根山也会下车，做两件事，或者，做三件事。
01报警
申请宁夏中卫的森林公安局帮助出警解决。虽然森林公安们喜欢白天上班，不喜欢夜间执勤，但李根山一直熟记着森林公安的举报电话。他还认识森林公安的一些头头脑脑，也会把发现的情况用微信和他们交流。在李根山看来，这都是他在举报，他在反映，他在申请得到关注。
02教育
有时候会带一些野生动物保护法方面的宣传资料，有些时候则只是凑过去直接硬讲干说，引一些法律，讲一些案例，说一些因果报应，让对方要么因为惧法而害怕，要么因为怕遭业力而羞愧，然后表示悔过改正，以后不再从事盗猎的勾当。
李根山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猎狗收留起来，养在一些原本从事盗猎的人后来似乎被他“策反”的人家里，等待森林公安处理。徐国祥的家，正好适合这个情况。因此，收留的狗，多半都放在他的家里。有时候一两个月，森林公安才让送给盗猎的人，徐国祥有时候，就会索要一些养育费。毕竟这只狗，在他家又吃又喝，又拉又撒。
两辆车不久之后就各自巡护了。宁夏西边的那片荒野，由于盗猎分子的猖獗，岔路支路分路野路非常多。
牛海波把车速提升到了七十来“迈”，大概或许可能是十一点多，他道路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只黄羊。
黄羊，是中国西部的人，对各种各样皮毛显得黄棕色的野生动物的俗称。就如人们把所有在白天常看到的猛禽为“老鹰”，把在夜间出没的猛禽为“猫头鹰”。如果你是中国的野生动物分类专家，你会习惯性地反问，你们说的“黄羊”，到底是蒙原羚、藏原羚、普氏原羚？还是鹅喉羚？岩羊？或者只是你们本地牧民养的一种绵羊或者山羊？
当天晚上一起巡山的人，没有几个人分得清这个，牛海波也一样。牛海波只知道，车的正前方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黄羊”。
这只黄羊显然被车灯的强光吓着了，它傻愣愣地站在路中间，一动都不敢动。
牛海波的车，砰地一声撞了上去。他本能地喊了一句：“撞了撞了，撞到黄羊了。”
李根山从昏沉中被惊醒，他赶紧下车查看。李根山早年在武警部队当兵，退伍之后，被当成“辅警”的材料，一度有机会接受到了侦查技术的短期培训。
他下车，走到黄羊的旁边，他看了看，黄羊在车的正前方。车没有拐弯的动作，此前也看不出急刹车的痕迹。他作出判断说，这是一起交通意外事故，牛海波的车，撞到了一只成年的公羊。
之所以成年，是因为这只黄羊头上还长着角。而长着角的，又一定是公羊了。
这只黄羊还活着，只是受伤了。徐国祥和牛海波一起，把羊装上了车的后备箱。为了怕羊闹腾，他们又找了个绳子，把羊的四条腿给绑定。这羊还是不老实，不肯就范，把车座的后背，给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想到徐国祥家里在农村，比较宽大，又有养狗、鸽子的条件，因此，李根山建议，赶紧把黄羊送到徐国祥家里养伤，养好伤之后再放归野外。
牛海波徐国祥同意了，他们驾车调头往徐国祥家赶去。李根山建议牛海波、徐国祥，这个事先保密，有些丢人，对外不要说起。
这时候，牛海波的电话响了。
是另一辆车的周波打来的，他说，他们的车陷在沙坑里，请他们过去支援。
同时还说，郭华的猎狗，也抓获了一只小黄羊。
李根山后来得知，他们分开各自巡护之后，周波在车上打起了矿灯，看到兔子什么的，郭华就放猎狗去撕咬。
小黄羊正好兔子般大小，最容易被猎狗给抓获。
牛海波开着车到了詹龙他们的陷车地点，把车拖了出来。同时顺便把那只猎狗捕获的小黄羊，放到了车后面。周波也一起上了牛海波的车。詹龙和郭华，则在后面慢慢地开着那辆车。
牛海波把车开到了自己父亲的农村家里。他小时候在这里长大，也是在这里结的婚，结婚之后才按揭贷款，在宁夏中卫买了一套房子。刚刚装修完，房款还需要还二十年左右。
在父亲家的后院，牛海波和徐国祥把小黄羊剥皮分割了。李根山不愿意参与此事，他坐在车上和周波闲聊。徐国祥牛海波分割完之后，找了几个塑料袋，把小黄羊的肉分成了几份。
李根山信仰道教，不吃野生动物的肉，也不吃牛肉什么的，他和伙伴们一起巡护，吃饭时，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他没要这份肉。牛海波随后，又驾车把那只受伤的羊，送到了徐国祥家里。
其实更理想的说法是这样，牛海波先是驾车，把受伤的羊，送到了徐国祥的家里，放到了徐国祥的鸽子棚里，解开了脚上的绑带。
小黄羊/图片源于网络
然后再驾车到自己父亲的老家中，和徐国祥一起，把那只小黄羊给宰杀分割了。
或者最理想的情况是，牛海波驾车到了徐国祥家里，放下那只受伤的羊，让它养伤。然后就在徐国祥家里，两人一起把小黄羊给剥皮分肉了。
第二天，徐国祥给牛海波打电话说，那只公黄羊死了。牛海波又驾车到了徐国祥家里，一起把那只羊给杀分了。
李根山一直在旁边，看着，等着，但他没有举报，也没有“教育”。或许，他头脑上萦绕的，仍旧是那句话：“各人做的事，上天都在看着，自己承担自己的就好，谁也跑不了的。”
2020年9月8日晚上11点，警察找到了李根山，把他带到了“扫黑险恶”专用办公室。说他是黑恶势力，涉嫌敲诈勒索、抢劫、寻衅滋事等罪名。
唯独没有提到他坐的车“杀害了一只黄羊”。
2021年8月21日，李根山和同案犯12人，一起在宁夏中卫沙坡头区人民法院接受审判。这12个人中，有六个人，就是那天晚上的巡护人员。
李根山、张保其等人常巡护的荒野
李根山被控两宗罪：
一是于2019年12月份的某一天晚上，策划、组织六个人去猎杀黄羊，并于当天晚上成功地下令，用车撞杀了一只大黄羊，用猎狗捕杀了一只小黄羊。这是危害珍稀濒危野生动物罪。
二是多次以巡山保护野生动物为由，犯下“寻衅滋事”罪，与盗猎分子互相辱骂，强占盗猎分子的猎狗为己有，养了一两个月之后才在森林公安的“逼迫”下归还。
2021年9月1日，判决下书下来，李根山被判四年零六个月，并处罚金一万元。李根山当即表示上诉。2021年9月5日，一年一度的腾讯99公益日开启，我们准备组队，为李根山的公平判决筹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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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根山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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