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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文献是怎样流传至今的?

别介immediate 别介immediate 2022-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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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献的流传,不同的文明都有些异同之处。相同的是,在文字出现以前,都有一段很长的口传时期。不同的,可能是文献载体等。


在所谓“四大文明古国”里,印度的吠陀文明公元前15世纪就开始了,但文字却姗姗来迟,公元前3世纪才出现,所以印度的吠陀经、两大史诗、《往世书》等大量文献,实际上是印度古人口耳相传一代代传下来的。



印度古人非常不相信文字,音声作为文化的唯一载体而受到崇拜,所以很有趣的是,印度古代文献,无论是文学还是科学还是法律文本,都是韵文,方便背诵。以前我学梵语的时候,文献中经常出现的是这两个东西:śrutismriti,śruti 是“所闻”、“天启”,就是后来佛经开篇套路“如是我闻”,smriti是“传承”,是根据追忆写成。


与此相比,古代埃及、希腊和中国的文字出现得都比印度早。这回我们来讲讲希腊的情况,希腊本土最早的文字被称为“线形文字B”,主要在克里特岛和南部地区使用,使用时间大约为公元前1500年-公元前1200年,不过之后随着迈锡尼文明衰落而消失了,由此进入漫长的没有文字的黑暗时代,荷马史诗就是在这期间的口耳相传。

线形文字B


希腊再一次出现文字的考古证据,是在约公元前800年,这是我们现在熟知的希腊字母,它是希腊人向邻居腓尼基人那里借来的。这个陶瓶上的“狄庇隆铭文”(Dipylon inscription),就是最早的例证之一。


在这些零散的铭文以外,古希腊时代,最流行的书写材料是埃及出产的莎草纸。英文的paper,就来自莎草纸。


线形文字B中已经出现被认为是莎草的符号,但是现存最早的古希腊莎草纸大概是前4世纪左右,大约与柏拉图(前429年-前347年)同期。这张著名的莎草纸上画着一只小鸟,表示诗节的开始。


P. Berol. 9875,公元前4世纪,作者是提摩泰乌斯


古希腊的书籍形式,最早是卷子,这跟中国的情况很像。卷子的标准作法,是把20张固定尺寸的纸草叶子横竖粘连在一起。正面比较平滑,用来书写,背面偶尔也有写字的。一张卷子有多长呢?以往学界多认为6-10米。不过现在发现长达15米以上的卷子也并不罕见。卷子收拢起来,成为卷轴,可以放在专门的书筒里。


不过一卷古书所能容纳的文本量是很小的,最大容量也只相当于柏拉图对话录的一篇,或修希底德的一卷,而且容易磨损,展开不方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学者都会尽量凭记忆而不愿费事去打开卷轴看。

古希腊陶瓶中阅读卷轴的女子形象。


纸草卷轴平均寿命比较短,可以用个300年左右,所以现存的古代卷轴是少之又少,很多是出于偶尔的机会才得以留存。这跟中国的简帛一样,考古上经常说“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只半年”,很多文献就是因为气候干燥或泡在水里,才得以幸存。

埃及发现的卷轴实物。


19世纪在上埃及的奥克西林库斯的发现,就是这种情况,这里的垃圾场有着两千年的历史,最初的上古垃圾就埋在中间,避免了被每年的洪水和灌溉浸泡。考古工作者从这里挖出大量文献,使得学者们首次可以参阅大量的古本图书,这比他们之前所据的本子平均都要早一千年以上。因为垃圾场属性,还挖到过被擦了屁股的荷马史诗片段。

被当作厕纸使用的荷马史诗片段(P.Oxy. 67.4633)


当然,其中有不少非常重要的书,像亚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P. Lit. Lond. 108)。古人曾认为亚里士多德曾写过170个城邦的政治研究,当然其中许多是他的学生所写,这些都没有留下来,《雅典政制》的出土让当时很多学者感到振奋,认为进入了希腊历史研究的新时代。


垃圾堆的这些文献还算是保存状态不错的,像这个被烧成碳的卷轴才让人头痛。它来自古罗马城镇赫库兰尼姆(Herulaneum),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不仅毁了庞贝城,也毁了赫库兰尼姆,这些卷轴非常脆弱,完全没法用传统方法拆封,科学家用上了非常先进的X射线相衬断层扫描,把碳化的文档用扁平化的电子图像方式呈现出来。这些卷轴近年来一直说很快就会被破解,但学者对解读结果说法不一。





当然,如今我们能看到的古希腊文本中,这些出土文物只占很小一部分,绝大多数文本是一代代学者保存、整理和抄写的结果,这是与毁灭力量竞赛的过程,期间一招不慎,就会让古代遗产毁于一旦。


图书馆和修道院这些地方是保存古代文献的首选,古典文献的收集和整理可以追溯到希腊化时代的亚历山大学派。公元前3世纪时的缪斯宫图书馆据说藏书共计20万卷或者49万卷,当然这个数量是比较可疑的说法。在当时,为聚集一套希腊文学的完整藏书,人们都需要做巨大的努力。


随着罗马帝国和基督教的兴起,古希腊文献越来越淹没无闻,这些文本亡佚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绝大多数基督徒对之不感兴趣。不过古典作家的文学品质又足以诱惑一些基督徒来阅读。


这期间还伴随着书写载体的重大变化,那就是从卷轴装改为册叶装,称为“册子本”(codex),它可以包括的书籍容量陡然增大,同时经久耐用的羊皮纸代替莎草纸,这是古典文献要经历的第一个大关口。如果哪位古代作家的某些卷轴作品恰好在这个关键时期没被转移到册叶装中,他的这部分内容就面临永远消失的命运。

卷子本向册子本的转变。


进入中世纪以后,册子本更是一统天下,完全取代了卷子本,成为主导的书籍形式,这种霸主地位一直延续到今天。莎草纸一直使用到8世纪左右,后来由于中国造纸术的传播,大量便宜的纸进入市场,从而退出历史舞台,以至于制作莎草纸的方法也不传了。

庞贝古城壁画,丈夫拿的卷子本,妻子拿着册子本的前身。


在罗马帝国治下,当时的意大利实际上是一个双语国家,2世纪前半叶罗马的学校教育中,还会安排荷马和悲剧、喜剧的阅读,雅典的演说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但是随着帝国的覆亡,希腊文不再使用,之后西欧几乎就没有懂古希腊语的人了。


作为教材使用的古代文献,可以得到最大的保护,虽然其中不少庸常之作。比如在拜占庭时期学校里常常使用的晚近诗人——旅行者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Periegetes)的作品,他用了大约1000行六步诗对描述地理,保存了许许多多的抄本,想必是拜占庭学校的地理教材。


中国也有这样的情况,比如西汉初盛行的传授《诗经》的“三家诗”:鲁、齐、韩,都曾立于学官,置博士弟子。但随着毛诗地位的巩固,《齐诗》、《鲁诗》分别在三国、西晋时亡佚,《韩诗》南宋以后也不传,只剩下一点点《韩诗外传》。 


保存古希腊文献,居功至伟的是拜占庭帝国的学者,他们的一大优点是,对古典文本有着广泛的兴趣,守着这些文献,直到另一个民族的学者来利用和欣赏它们。比如后来文艺复兴时,人文主义者重新找出了托勒密的《地理学》,其中把地球的尺寸说得异常之小,这也是哥伦布为什么朝西航行,意外发现新大陆的原因。


整个拜占庭时期,教会基本上没有毁损过古代异端文献,即使它们深恶痛绝的叛教皇帝朱立安的著作也保存了下来。


拜占庭帝国的学者也很有热情,遍求搜罗古籍。比如有位学者偶然得到了一部当时拜占庭几乎一无所知的欧里庇德斯九部戏剧的本子,抄写了这本书,并加了许多亲笔校改。据说欧里庇德斯一生共创作了92部作品,保留至今的只有18或19部,其中9部唯一的来源就是崔克利纽斯得到的这本,一有闪失,这个孤本就永远消失了。







古代远离文明中心的乡村地区也是保存文献的好地方,像上文说到的上埃及的奥克西林库斯,当时乡村地区的阅读范围之广,也在学者意料之外。


我们知道,外语翻译在古希腊文献传播史上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阿拉伯语译本,它贡献了盖伦的医学、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托勒密的天文学以及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亚里士多德的全部著作。


不过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通常阿拉伯语译本是从早前的叙利亚语译本转译,只是叙利亚语文献保存得比较差。在同时拥有阿拉伯语译本与希腊文本的情况下,一般来说阿拉伯语对校正希腊文本没什么帮助。但对于很难理解的古文,比如亚里士多德的《诗学》,阿拉伯语译本提供了若干异文,其中不少是整理者必须接受或者必须认真考虑的,考虑到这部书篇幅不大,阿拉伯语译本还是很有用处的。

阿拉伯抄本中的亚里士多德。


所以,每段古代文本安然传到今日,都是一个个小型奇迹。相比同时期的中国,古希腊文献留存至今算是比较多的了,特别是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内容广泛,卷帙浩繁。这主要是因为他在后世的地位,一直未减。即使如此,学者也认为他的原创作品,只有三分之一传至今日。

多达300万字的亚里士多德中译全集。


丢掉的总比留下来的多,大诗人萨福,如今只能看到一些残存的诗。

萨福的诗几乎没有完整的。



上面所说的欧里庇德斯,存世作品不过五分之一,喜剧作家中,只有阿里斯托芬和米南德有完整作品传世,阿里斯托芬据说有44部作品,但现在只知道11部;米南德的完整作品如今只有一部,他的书从中世纪就逐渐消失,只到20世纪才重新发现,不少还是从之前擦掉重写的羊皮纸上用药水还原出来的。

所以如果对古希腊文献传世问题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抄工与学者》《册子本起源考》等书,读读亚里士多德的详注本也是不错的选择,吴寿彭老先生的译注就非常地好。


- 别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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