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 | 《追风筝的人》：在人性的荒墟上，追一只风筝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卡勒德·胡赛尼《追风筝的人》
有没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你不敢去回忆？
你以为过往的一切罪恶都会随时间消逝。然而，在生命的某个瞬间，往事像放电影一般清晰再现，一帧都没有落下。
是让往事继续尘封，还是去做点什么，实现自我救赎？一如《追风筝的人》中所说，“去找那条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请静下心，听我为你讲一讲这个故事。
一个有关善恶与救赎的故事。
晴日下断线的风筝
故事发生在阿富汗，一个在许多人看来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度。
也许你很难想象到，这里也有充沛的阳光、美丽的花园，也会有自在飞舞的风筝和稚嫩纯真的友情。
富家少年阿米尔和仆人家的孩子哈桑是一对形影不离的玩伴。他们喝同一个胸脯的乳汁长大；在同一个院子的同一片草坪中迈出第一步；也是在同一屋檐下说出第一个字，阿米尔说的是“爸爸”，而哈桑说的是“阿米尔”。
当时流行一个追风筝比赛，谁的风筝飞得越高、越远，并且把对方的风筝线割断，即为获胜。
阿米尔总是最炫酷的风筝手，哈桑则是那个最会捡拾掉落风筝的奔跑者。
每当此时，都会出现相同的场景：
一个男孩迟疑地问：“你愿意为我去追风筝吗？”
另一个则愉快地答：“为了你，我愿意千千万万次！”
而这一次，意外发生了。在哈桑捡回风筝的路上，一帮坏男孩逼迫他交出那个象征荣誉的风筝。面对哈桑的拒绝，气急败坏的男孩们扒开哈桑的裤子，对他实施了强暴。
这一幕，被前来找寻朋友的阿米尔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直到恶人离去，他仍然只是躲在不远的角落，没有上前一步。
尽管无人知晓，哈桑的受辱和自己的视若无睹还是成为悬在阿米尔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于是，阿米尔做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他向父亲污蔑哈桑偷了手表，如愿赶走了哈桑。
随着阿富汗战乱爆发，阿米尔跟随父亲移民到了美国，开启了新的生活。多年后，那个曾经看见好友受辱而不敢挺身而出的男孩，已然长成了大人。
有一天，阿米尔接到了父亲多年的好友拉辛汗的电话。他告诉阿米尔，哈桑其实是阿米尔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如今，哈桑和妻子已经去世，所以他希望阿米尔可以收养哈桑的儿子索拉博。
这一次，在抉择的岔路口，阿米尔不愿再当一个懦夫。他冒着生命危险重返战火纷飞的故土，最终将索拉博平安带回了美国，收为养子。阿米尔和妻子带着索拉博一起放风筝、追风筝，希望索拉博走出往日的阴霾。
“为你，千千万万遍。” 他笑着，对索拉博说。时光仿佛与多年前折叠重合，只是这次，追风筝的那个人成了他自己。
阿米尔最终迎来了自己心灵的救赎。纵然这份拯救哈桑再也无法得知。
点此亲启
阿米尔少爷：
“我向您献上最深的致意，我跟妻儿祈祷您收到这封信时身体健康，享受着真主恩宠的光芒。我希望有一天收到您的来信，读到您在美国的生活，我试着学英文，不过学起来很别扭，但有一天一定会学会。
少爷，我想念您的故事。附上我跟儿子索拉博的照片，他是个好孩子，拉希姆汗让我教他读书写字，他长大后就不会像他爸一样蠢，而且他已经会用您给我的弹弓了，但是我替他感到害怕阿米尔少爷，我们小时候的阿富汗消失了，这片土地上再没有善良，到处都是杀戮，没完没了的杀戮。
我梦想有一天真主能指引我们过上好日子，梦想我的儿子能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自由的人，一个重要的人。我梦想鲜花重新绽放在喀布尔的大街小巷，酒馆茶楼响起动听的音乐，风筝再次飞上蓝天。
我梦想有一天您能回到喀布尔，回到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地方，若您回来，您会发现您忠诚的朋友在此等候，愿真主永远与你同在。”
点击查看成年哈桑写给阿米尔的信
恶意滋生
似乎一切的罪恶，都源于童年时期阿米尔的那个谎言。
他是善妒自私的阿米尔、胆小怯懦的阿米尔、背叛了友谊的阿米尔……
就连阿米尔的父亲也对这个儿子有诸多不满。勇敢正直的哈桑常常能得到父亲的赞许，阿米尔则总会得到一些负面评价：“要不是我亲眼看着大夫把他从我老婆肚子里拉出来，我肯定不相信他是我的儿子。” “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男孩，长大后什么东西都保护不了。”
阿米尔如此渴望父爱，狂热地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但“没有变得像他，一点也没有”。父亲对阿米尔态度冷淡，永远缺少对他的鼓励，甚至忽视了阿米尔所有的努力。父爱的缺席和偏倚让阿米尔感到嫉妒，这是他对哈桑的恶意的来源，或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这个故事最大的悲剧。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自私、嫉妒、偏见，当这些恶意搅弄在一起，就形成了吞噬一切的罪恶。
可是，我们该苛责阿米尔吗？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天真爱玩，期盼关爱，是放风筝的好手，还有些创作天赋。阿米尔只是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勇敢，他没有遗传到半点运动天分，而且对事情“从不反击”，可这并不能成为父亲不满孩子的理由。
“孩子又不是画册，别光顾着要涂上自己喜欢的色彩。”人是一幅属于自己的作品，固然有人缤纷绚烂，但也请学会欣赏淡雅的色彩，而不是斥平淡于无味，责沉静以寡淡。
阿米尔性格上的缺陷与父亲是脱不开关系的。父亲不断尝试着把阿米尔塑造成像自己一样勇敢、有担当的人，可他残忍的打击式教育反而加重了少年阿米尔人性中的阴暗面。
而至纯至真的哈桑，是这本书中理想化的存在。他永远正直、永远忠诚、永远会保护阿米尔。哈桑身上人性的光芒太过热烈，以至于让阿米尔的阴暗无所遁形。
我所庆幸的是，多年之后，阿米尔并没有成为父亲口中“什么都保护不了的人”，他会跨越战火去拯救被塔利班折辱的侄子索拉博。
成年后的阿米尔终于学会保护所爱的人，一如当年坚定维护自己的哈桑。阿米尔可能算不上勇士，但绝不是懦夫。
在“谈判”拯救索拉博的过程中，阿米尔忍受着恶人拳套下凶猛的捶打，头破血流，几近丧命。而年幼的索拉博举起弹弓，用弹弓打瞎了阿塞夫的左眼。当这个小小的身影与二十多年前用弹弓保护阿米尔的哈桑重合，令我有些恍惚。
谁保护谁？谁又在拯救谁？
正直的小哈桑，像父亲哈桑一样勇敢的索拉博，重拾勇气的阿米尔，是命运中环环相扣的救赎。
童年哈桑（上图）与哈桑的儿子索拉博（下图）
人性的窃贼
阿米尔的罪，从何而来？
“世间只有一种罪行，那就是盗窃。
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的是一条性命，你偷走他妻子身为人妇的权利，夺走他子女的父亲。
当你说谎，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
当你诈骗，你偷走公平的权利。
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盗窃是不能被原谅的罪行。”
这是书中阿米尔父亲的一段话。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可以从这样一个角度去解构罪恶。我曾以为盗窃就是偷走其他人的财宝，却突然惊觉事实并非如此。
阿米尔的父亲
阿米尔污蔑哈桑盗走了他的手表，而实际上，阿米尔才是那个盗走了哈桑人生的那个盗贼。
阿米尔的父亲虽然为人正直，但也有值得忏悔的过往。他不敢承认哈桑是自己的私生子，缺乏承认过失的勇气，他剥夺了哈桑的社会地位，偷走了哈桑的身份，也偷走了其他人获知真相的权利。
这样的罪恶，法律无从审判，而心灵上的枷锁会始终如鬼魅般环绕。“没有良心、没有美德的人不会痛苦。”而阿米尔和父亲都并非恶人，他们只是曾经做过一些错误的事情。
“我明白这是个下在我身上的咒语，终此一生，我将背负这个谎言……湖里有鬼怪，他抓住哈桑的脚踝，将他拉进暗无天日的湖底。我就是那个鬼怪。”阿米尔的谎言，在将哈桑拉入湖底的同时，也亲手将自己禁锢在无边的自责与煎熬中了。时间会冲淡一些事情，却也会不断鞭挞和叩问那些自私懦弱的灵魂、加重罪恶的灵魂烙印。
这场谎言，这个故事，没有胜利者，没有真正幸福的人。阿米尔、哈桑、父亲，所有人被纠缠在命运里。人生总在不停地失轨，驶向一个无法看清的黑暗未来。罪恶的刀刃将胸膛撕裂，剜得灵魂生疼，它并不赐与肉体苦难，却常叫精神痛苦。
也许，或多或少地，我们都曾做过人性上的“窃贼”。
请再让我为你追一次风筝
有关这本书的讨论，最为津津乐道的问题就是 “风筝” 指的是什么。
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又或是一个发表书评的读者，也许我会冷静地向你分析其中的表层义、深层义。
可如果我是阿米尔，我想，这应该是个很难厘清的答案。
风筝里有阿米尔与哈桑最难忘的童年时光；
风筝里有阿米尔无数次对父亲关爱的渴望；
风筝里有哈桑的血、有阿米尔一辈子无法弥补的悔恨；
风筝里有成年后的阿米尔对过往的救赎……
阿米尔带索拉博放风筝
当我看见风筝在晴日下高高飞翔时，却也总不敢忘有痛苦和罪恶的线始终牵引着它。
有多少人的一生都在痛苦罪行的束缚下苦苦挣扎。阿米尔是这样；《赎罪》中指认罗比强暴、导致姐姐与恋人罗比分离至死的布里奥妮是这样；《黄雀记》中强奸了仙女却让宝润顶罪十年的柳生亦如是。
他们的本性并不坏，但在年少时因一时的欲念都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误，为此需要花费终生去赎罪。我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他们的过失，他们可恶，却也可悲，人性的复杂便在于此。
至少，阿米尔是幸运的，他最终在索拉博的身上找到了救赎，从再次放飞的风筝上拥抱灵魂的解脱。
莫言曾说：“悲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简单，悲悯实际上应该建立在对人的一种理解上，对人的弱点的理解上。首先一个人要认识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认识到自己的弱点。然后由此推及对整个人类的一种认识，推己及人，推己度人。然后知道人都是不完善的，无论多么高大上的人，也必定有他低下的卑贱，甚至有一些下流的方面。”
书中也有这样一句话：“当罪行导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获救。”人性的终极问题永远指向善与恶、灵与肉、美与丑、罪与罚等等。在这些殊途同归的人性斗争中，自我救赎往往成为个体最后的选择。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初读《追风筝的人》时，我曾无比痛恨阿米尔的软弱、自私，似乎人的劣根性集中体现在了他的身上。几年后再打开这本书，我从中看到了阿米尔的自赎。
善恶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议题，但从没有标准答案。当一个人敢于割开牵引着自己的罪恶的“风筝线”，他才真正获得了自我与救赎。敢于直面曾经的恶、弥补曾经的恶，何尝又不是一种善呢？
去做那个追风筝的人吧，不管这个风筝最终会飞到何处。落入山涧溪流也好，落入阴暗巷道也好，至少在追逐的时候，我们曾拼尽全力、问心无愧。
我不要我的灵魂被拉扯牵引，我要去自由地追。
去追吧，去千千万万次地追吧。
敬祝你我，心灵永远自由。
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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