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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讣告的速度,比医生救人快多了

小赵 惊人院 2023-03-17



这不仅仅是一场比拼成绩的考试,也是一场竞速。事关生死。


为了避免外部环境对考生们产生影响,考场的墙壁采用了美国明尼苏达州奥菲尔德实验室级别的隔音处理。


这里没有窗户,整个考场的光源都来自考生头顶的无影灯,考生没有影子。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影子的,就算鬼。


这不是一场比拼卷面成绩的考试。


商闪穿着短袖,意味着小臂处没有织物摩擦桌面和卷面。他直接和卷面纸张接触的手腕处还贴了特质护腕,表面由降低摩擦力的材质制成。他持握的答卷笔也经过特殊处理,笔尖接触卷面时,能像平板手写笔一样顺滑。


——而这一切减小摩擦力的行为,最终都是为了降低声音。


商闪庄严地拿起卷子,郑重其事地翻了个面。


他知道,这种翻卷子的声音在考场外就像白噪音般容易被人忽略。不过,当它在考场内传进其他考生的特制耳机中时,它就像一次闹铃,一个警告——这种耳机是被规则所允许的,商闪自己也戴着,目的就是放大其他考生发出的声音,用以影响他们的答卷速度。


果然,他一下就感受到了来自考场四面八方的目光。但这是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步,他的表演不能露怯。


他装作绞尽脑汁、焦头烂额的样子,额头细密的汗水甚至聚成了一粒大汗珠砸在卷子上。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障眼法成功了,其他考生的注意力逐渐转移,他甚至听到了一声轻笑。


是的,他一直都是那个商家最笨的小儿子。三张,正反一共六面的卷子,他刚刚答到第二面完全情有可原。可实际上,他已经答了四面,为了不制造翻面的噪音,他轻拿轻放,用极其别扭的姿势答完了两页背面的题。


这是一场从商闪出生就开始上演的大戏,他花十八年时间立了个笨蛋人设,就是为了这次在考场上能被当成是一个最不起眼的炮灰。


再说一次,这不是一次单纯比拼卷面成绩的考试。


他一定要比别人都快,但又不能被别人发现,否则······


坐在考场最中间的是任家的小任,他从来不懂什么叫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每次模拟考试,他都是最快完成的那个,以他家的实力,他不信有人敢在考场里对他做任何不轨的举动。


他第三次翻阅卷面的声音传到了每个考生的耳朵里,或者说耳机里。这代表着他已经答完六分之五了。


这时离出事还剩下五秒。


四,三,二,一。


随着椅子翻倒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过去一位考生,他拿起小任的卷子,瞬间撕了个粉碎。


考生违背了考场规则,离小任最近的监考员监管不力,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小任的考试也结束了。


商闪轻轻摘下耳机,小任的叫骂声太不堪入耳了。


“只有医生才能宣布一个人的死亡,而其他人不能。”


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旧思想了。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具有时效性的文字登上了历史舞台。


最开始,它们仅仅能改变部分人的看法和态度;后来,它们开始能小范围地影响某一事件的真相;最后,他们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积少成多,由量变到质变,部分文字从业人员还被神奇地赋予了某种“灵力”:


当临终之人站在生死线上,医护人员正在和死神争夺其生命时,真正的生死决定权却在这些从业人员笔下。不论临终者到底是去世或是被抢救回来,最终的生死结论,都只能由这些从业人员来下。


所以,这群人后来逐渐形成了一个专业化的职业——判官。


判官的职责是,对临终之人的一生进行总结,并在这些时效性文字的末尾对临终之人的生死进行判断。但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大同小异,那么又能凭借什么KPI来评价判官的能力呢?


速度。


只要一个判官写得够快,就能赶在其他判官之前判人生死。


而商闪,此刻就是在参加判官从业资格考试。


这场考试只录取一人,就是最快的那个。


还剩下五分之一的卷面要答,重新戴上耳机的商闪却突然听到了某种不自然的杂音。


他看向声音来源,那是教室左上角,一个跟他一样不起眼的考生,那种座位向来只分配给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考生。刚才的杂音,就是他在用脚面敲击着桌腿。


他在踌躇,他在犹豫,就像夏日里太平湖边踱步的老舍,就像山海关铁轨上耳畔传来隆隆火车声的海子,就像新西兰激流岛畔手持巨斧的顾城。


他要站起来了!


他答完卷了吗?商闪心颤了一下,这个人的速度和小任不相上下,可在模拟考里却从来没听说过他。真的会有人藏得如此深沉吗?或者,他也是用来消耗其他考生威胁的“僚机”?


除了几大判官家族的年轻候选人,和一些零散的新锐考生外,还有几位考生则是判官家族专门聘请的“僚机”,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不影响主机答卷的前提下,尽量扫清其他障碍。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商闪需要迅速做出判断。


如果那个考生是僚机,那为了他而消耗掉自己的僚机就非常不值当;


但如果这个考生真的答完了,而几大判官家族的僚机完全没有动作,任由这个无名小卒拿下判官资格,那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个足以遗臭万年的笑话。


自己的僚机要动了。


随他去吧,商闪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商闪刚准备专心答卷,他又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还是来自教室左上角。


那是什么声音?这在模拟考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除了考试场景中的声音,其他日常声音传入耳机后都会发生失真,这就导致商闪居然一时没法判断这声音到底是什么。


商闪摘下耳机,仔细思考起来,他的手也稍稍舒展,犹豫着要不要因为这个意外情况,制止自己的僚机进行动作。


那到底是什么呢······


核弹爆炸?气球爆裂?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


一声闷屁。


别动!


商闪在心里无声地喊起来,可是已经晚了,在左上角考生站起来的瞬间,自己的僚机也站了起来,随即,一个纸团由僚机手中扔出,稳稳落在左上角考生的桌面上。


考生和僚机同时开口:“监考员。”


僚机话头领先了一些:“监考员,您好,我举报我和1号考生有作弊往来。”


监考员反应迅速快捷:“这位考生,和1号考生,马上停止答卷,接受调查。”


左上角的考生终于隐藏不住他的笑意了。


“监考员,您可以调查我,但我能不能······先上个厕所?我要憋不住了。


“这也是我站起来的目的。”


他本来没必要说最后一句话,这听起来就像某种挑衅和戏谑——宝贵的僚机这么简单就交代了,也太沉不住气了。


随后的半个小时内,考场里又发生了几次人为控制的“小插曲”,几家的僚机交锋过后,剩下的势力已经非常明显了。


坐在左边那一排中间的大任,来自任家,是小任的哥哥。


坐在右边那一排中间的小寰,是寰家的长女。


还有商闪,这个商家“最笨”的小儿子。


很快,商闪明白过来,明明答卷已经接近尾声,为什么左右两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认为,商闪作为主机,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不过,万一他是对方的僚机呢······


商闪居然在玩了一出灯下黑的同时,还达到了制衡竞争对手的目的。


我要答完了。商闪在心里说。


现在再翻一次卷面吧,装作自己刚答到第二张卷子背面的样子,实际上是给最后这篇应试作文起一个标题。


要冷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破绽。


“Breaking news,xxx,the xxx of xxx,has passed away。”


这个短标题商闪足足写了两分钟,直到最后一刻,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放松了一下双脚,随即底气十足地、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监考员,我答完了,请收卷。”


语气平稳,语速不快,很得体。


监考员来到商闪身边,结束计时,开始进行最后的时间校对。


最后,监考员说:“证实,第xx号考生商闪已答完并交卷,考试结束。”


说完话的那一刻,商闪再次成功吸引了大任和小寰的目光。但让商闪不安的是,他们目光中的错愕和惊讶只停留了几秒钟。


他们······还有后手?


“小孩子。”


大任说话了。


“你答没答完不算数。”


小寰接话:“得外面知道才算数。”


商闪颤巍巍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任说:“亏你还是判官家族的,这都不懂?人死不死,什么时候轮到屋里的人说的算,不得看屋外的人得到的是什么消息吗?”


考场外,家长休息室。


各家考生的父母和亲戚混坐,看不出什么派系和家族。


每隔二十分钟,商闪的父亲商报都会焦急地朝考场的方向看看,好像他的目光能穿过层层的隔音墙体,给儿子一点力量似的。


和任家、寰家常年都有多位人员在判官系统内任职不同,商家的老一辈判官大多都已退休,如今只剩下商报一个光杆司令。商家在判官系统的话语权也因此日渐衰弱,三大判官家族之一的商家早已经名存实亡,他迫切地需要同族的新鲜血液补充进判官系统,和自己形成配合。


然而,就像寒门越来越难出贵子一样,在潜规则越来越多的考试中,式微的商家更是越来越难出一位判官,因此,对商闪的布局才如此漫长,还隐藏得如此之深。


卧薪尝胆十八年,胜败在此一举。


和商报不同,商家其他亲戚对商闪基本没报什么希望,都是在原地坐等,似乎考场中并不存在商家的考生。


而任家和寰家的形象则非常脸谱化,他们就像戏剧作品中那些标准的富有反派,穿戴烂俗而精致,口中交流的话语也是那种放在水字数的章节都无法通过编辑法眼的片汤话。


有传闻说,任、寰两家已经结了亲。但大任的父亲、任家大判官任铭,以及小寰的母亲、寰家大判官寰秋似乎都并没有想辟谣的意思,双方就像一家人一样。


任、寰两家交流,商家孤立,家长休息室里竟然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直到一位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到来后,这个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他在寰秋旁边耳语了几句之后,寰秋马上喜笑颜开,握住了任铭的手:“亲家,恭喜恭喜,考试结束了,大任是第一。”


任铭说:“亲家,同喜同喜,都是一家人,大任不也是您女婿嘛。希望小寰来年继续努力,有我们两家帮助,她成为判官也不会太远了。”


任、寰两家互相恭喜的话传到商报耳朵里,都变成了把他击倒的拳头,他努力了几秒钟,还是没站住,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抱头,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冠冕堂皇的话术持续了一会儿,任铭和寰秋戛然而止,两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了商报。


“商判官,别太难受了,商闪虽然这次成绩一般,但也撑到最后了,我平时和他交流不少,再努力努力,假以时日,他肯定也可以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重铸商家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不知道是因为同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还是因为“义不容辞”和“撑到考试结束就算成功”的落差,任铭和寰秋同时大笑了起来。


紧接着,两个人话赶话地向商报表达了“友好合作、求同存异、共同发展”的意向,不过,在商报的眼中,这根本不是抛来的橄榄枝,而是寡头的垄断和霸权欺压。


结果,商报还没表态,商家的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要把这个姓氏出卖。


“商家的气数到今天就尽了!从有判官这个职业开始到现在,咱们哪受过这种气。商家千古!咱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商家无双,商家一路走好!”


“商报啊,你就从了他们吧,不然以后没咱们好果子吃。你想想,你爷爷奶奶,商闪的太爷爷太奶奶都多大岁数了,到时候明明是安详离世,是喜丧,结果任、寰两家判官一发力,就是不让老人离世,得多受多少罪啊!”


“是啊,商闪这孩子天赋实在是不行,又偏巧生在了商家,一门心思就是想干判官,现在想转行都晚了,别的啥也不会干啊。咱要不早点跟任铭和寰秋搞好关系,商闪以后怎么生活啊。”


还有不少人开始在社交平台上以图片、画作的方式表达对商家的祭奠。其中有一幅画很受欢迎,那是一艘夕阳下即将沉没的巨大木船,断裂的桅杆上,写着“商”字的旗帜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被狂风卷进深黑色的大海中。


商报说:“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起码应该等商闪出来,我们从他嘴里得到确凿的消息,再做打算也不迟。”


不过,这句话声音很小,商报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很快就被淹没在其他言论的汪洋大海之中,就像那面摇摇欲坠的旗帜一样。


见商报的态度有所松动,任铭和寰秋马上给他口述了一份“合作协议”,内容大体是:任、寰两家会保证商家目前的利益不受侵害。不过,商报和后续进入判官系统的商家人(若有)要以任、寰两家的意思为主,辅助两家进行判官工作,不得对临终之人的生死走向产生异议。


终于,商报说了那句:同意。


连生死都能决定的人,口述的话当然也是有效力的。


商闪跑出考场,连耳机都忘了摘,刚跑了几步,商报和任、寰两家交流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商闪开始全力冲刺,不过他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声音。


商报也到底没能在说出“同意”之前,听到商闪失声高喊的“不!”


终于,商闪在商报身后停下,轻轻拍了拍他:“爸,我才是第一。”


任铭和寰秋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看着商报的表情从震惊变成错愕,接着变成愤怒,商闪摇摇头,说:“别报复,别找说法。爸,这不是你和我的错,也不是咱们家的错,是这个职业的错,判了人家一辈子,总有一天会被这种形式反噬的。”


接着,商闪来到任铭和寰秋旁边,露出了一个此生最大的笑脸,说:“任叔叔,寰阿姨,以后我就听你们的了,我会好好辅佐大任和小寰,让他们尽快成为判官。”


“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样吧叔叔阿姨,我们先不着急走,把监考员们都叫着,咱们判官系统和即将进入判官系统的人来个大合影。”


就在任、寰两家排布合影站位的时候,商闪来到商报旁边:“爸,把咱家僚机的电话跟我说一下,我联系一下他,帮我办点事。”


商报:“好······你要干什么?”


商闪:“不干什么,只是我觉得,事情的真相,还是应该由事件本身决定。”


今日头条新闻:


一辆渣土车失控撞进本年度判官从业资格考试现场,冲撞正在合影的人群,经医护人员检查确认,在场的所有人员均已死亡。肇事司机身份为判官从业资格考试的一名违纪考生,疑因对考试结果不满遂展开报复,同样在抢救无效后死亡。


由于判官系统中的大多数从业者均已身亡,未到现场的零星判官无法支撑整个判官系统,“灵力”消失,判官系统作废崩塌。



 第1015号档案 · 研究成果 


在当前环境下,谁家的新闻发行速度更快,似乎成为了各家媒体树立影响、吸引受众、兑现价值的关键一环。


但很多人都忘了,虽然新闻这个词里带着一个“新”字,看起来是时效性第一,但这种文字形式最本质的要求还是“真实”——这也是一个所有新闻媒体工作者都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即,你要对你生产的内容真实性负责。


希望大家能够擦亮双眼,认清“客里空”,当好“把关人”,就算做不到独立思考,至少也要先冷静下来、参考多方信息源后再发表意见。


愿你我都能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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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萧    萧

排版编辑:八    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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