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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刀很长,你忍一下

大头西瓜 惊人院 2023-03-18



“那些龙纹身的男人,最后的下场都很惨。”


我现在还记得生鲜市场发生杀人案的那天早晨。


七点,我从卧室听到屋门被人砸了两下,力道之大,比大爷们在公园抽陀螺的劲头还沉。这个力道我只在某人身上见过一次,当下一个鹞子翻身,去开门印证心中答案。


果然,门外站着的是楼下大妈,七十好几,骨头棒依旧硬朗。


“我昨天听你念叨家里猪肉坏了,今天生鲜市场八点上批新肉,用不用我捎带买一块?”


我想起冰箱里那块发馊的猪肉,低头了:“行,麻烦大姨您捎我一块吧,我微信给您转钱。”


大妈犹如一只灵敏的小猫般钻进电梯:“哎呀妈呀,你跟我客气啥,回来再说。”


我关好门,又趿拉着两双开裂的胶皮凉鞋去厨房摊蛋,天上云层发乌,似要下雨,左看右看,雾层都严严实实地把蓝天红日隔阂在城市的另一空间。


等到十点多,外面开始下小雨,大妈没信儿,反倒是大妈闺女给我打来电话:“哎呀妹儿,你那肉得晚点来拿了,我妈早上去生鲜市场被人砍了,现在连人带肉都搁医院呢。”

 

我吓得够呛:“咋回事啊,人咋样了?”


她叫我等会儿,直到乱糟糟的背景音逐渐消弭,她才叹气道:“就今儿早上,生鲜市场有个女的跟人家卖肉的吵架,吵完了人刚要走,卖肉那男的就抄刀把她砍了。我老娘当时买完肉刚从市场出来,就见那男的提着带血刀往外奔——你也知道我妈,这时候一般人连躲都来不及呢,结果她还上前去劝人家,那男的没理,一挥刀又把我妈给砍了,血流的有点多,现在人脸煞白······”


“姐,你把老太太医院地址发过来,我赶紧去看看她。”


她跟我客套了一会儿,终是没拧过我,撂完电话转头就发了过来。


这时我突然想到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就趁着空隙发了条消息,朋友没回,等我下楼开车系安全带时候,手机屏幕亮了。


“别说老太太了,现场还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呢,估计手机和报纸上很快都要刊登寻人信息,你瞅一眼,看这个男的你认识不?”


十一月,东北突然入寒,雾蒙蒙的天气终于被撕裂开一个大口,让里面蓄势待发的雪碴子得以喷涌而出。市里所有的企业和学校都被通知放假,终日轰隆隆运行的钢铁森林被迫停运。


学校里的大喇叭不合时宜地插进课堂,刚念几个字,嗅到放假气息的学生便带头欢呼起来,女老师猛拍了两下桌子,底下声势见小,可等大喇叭把放假通知全部说完,教室里便再次炸开了锅,女老师生气了,索性将剩下半节课改自习。


等老师离开,张雨就一副衰样地趴起窗沿——不出所料,那几个扬了二正(责编注:东北话,意为“不正经的”。)的街头混子又来了,他们混迹在人群中寻找目标,好似一伙吃不到食誓不罢休的癞皮狗。

 

人都知道见人下菜碟,癞皮狗也这样。张雨人不高,性格又腼腆,整日套着母亲给她买的名牌货上学,活像盘行走的五花肉,也难怪招人惦记。


中午放学铃一响,张雨又被那几个人架进小巷。


领头的男人翻了她书包,又搜了她口袋,得到的钢镚加起来还不够买根雪糕,他恼羞成怒,上去就给了张雨一个大耳刮子。


“你他妈家里不在热电厂上班吗,钱都让你吃了?”领头男骂她。


张雨没敢吭声,眼见另一巴掌就要下来,她业务熟练地弓腰抱头,好让接下来的疼变得轻些。


“你们他妈的干啥呢?”一束光打进巷里,张雨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领头男便被踹了个趔趄,其他混子见大哥挨了一脚,举着拳头就要起身。


“咋的?想打架?”


听声音挺熟悉,张雨睁眼一瞧,好家伙,是同院的正山他爹。


“你谁啊,少管闲事。”领头男声势渐弱。


也是,正山爹五大三粗,不仅戴着条大金链,貂里还若隐若现地露着条龙纹身。那个年代能有这套配置的,警方闭着眼抓都没错。


“你管我干啥呢,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正山爹走上前两步,连带着将军肚都晃悠起来,露出腰间别着的大砍刀,“把钱给人家。”


领头男干笑两声,怂了,瞪了眼张雨,撇下刚翻到的那几个钢镚,带着兄弟跑了。


张雨捡完钢镚,刚想说声谢谢叔,就被正云爹拉起,砍刀锃亮,映出他手里的五十块钱绿色钞票。


张雨傻眼了:“叔,你这是干啥?”


正云爹乐了,朝她脑门轻拍了一巴掌,像是长辈对晚辈爱的抚摸:“你也太瘦了,拿这钱补补。别跟你那整天板着脸教育人的爹说,钱你也别不好意思拿,我离得远,你就当是帮忙照看我家正山的好处费。”


张雨没敢接。虽然眼前的正云爹看着慈眉目善,但她知道正山妈为啥跟他离婚,也知道他到底有多狠。


六几年的时候,正山爹跟那伙人火拼抢地盘,等到地盘彻底归属正山爹后,另一伙人心有不甘,竟顺藤摸瓜找到正山一家的住所。当时几个男人趁夜闯进屋门,说要砍下尚在襁褓中的小正山的手送给正山爹当礼物,甚至还扬言要糟蹋了正山妈。


一帮带着刀的大老爷们围上来,正山妈哪见过这阵势,当下便惊叫出声,直接把大院里住着的其他工人都喊醒了。那几个男人见势不妙,临走前扇了她几个巴掌,还砍了她一刀泄愤。


张雨妈当时也是抄家伙出来帮忙的工人之一,他们只见正山家屋里一片狼藉,正山妈背后血淋淋的,见了人一边哭一边让我们叫120。大伙连夜把她送到医院,又通知了正山爹,等后半夜人来了,又说是给正山他娘带了东西,正山妈看完吓个半死,不顾众人阻拦,说什么也要跟正山爹离婚。


张雨曾问过母亲:“正山爹带的东西是啥啊?”


张云母亲摸了下闺女的短发,见四下无人,小声道:“据说是那晚几个男人的手指头。”


想到这,张雨更不敢接那绿钞,生在东北,她太清楚黑社会是如何起家。


那些恶霸就像是从重工业基地里拔地而起的大烟筒,无论怎样辉煌,怎么看起来人畜无害,都改变不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块钱,每一条金链,每一捋貂毛,都是靠着吸吮这片黑土地的血得来的事实。


他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正山爹见张雨迟迟不肯接,便把钱粗鲁地塞进张雨裤兜,他眼神温柔,大抵是透过张雨的脸,看见了他儿子如今稚嫩的轮廓。


“真可惜,要是今天能看着他就好了。”男人叹道。


张雨并不知道男人当时话里的意思,等察觉到不对劲时,住隔壁的正山妈已经带着正山消失了好几天,没人能联系上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消散在了这座雪虐风饕的城市中。


又过了一个星期,隔壁门开了,张雨背着书包路过,只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物品落地的噼里啪啦声,她悄悄蹲了会儿墙角,隐约听到了“不许你辍学”和“读书”“报仇”等字眼。等再想细听时,里面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啪,张雨浑身一激灵,刚想钻进屋,隔壁门帘掀开,正山红着眼冲出屋门,正巧与她撞面。


张雨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好、好久不见。”


正山吸吸鼻涕,不理背后母亲的呼喊,扯着张雨胳膊就往门外跑。二人断断续续跑了很久,直至天色彻底暗下,商贩关门,正山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


“你都听见了吧?”


“我是路过,就听了一半。”


正山扭头望着大烟筒失神,片刻后才闷闷开口:“我爸死了。”


张雨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幻觉,可周围静到只剩灯牌电线的嗡嗡声,她真的听错了吗?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吗?


正山抹了把眼泪:“你知道三里屯吧,那里离这儿不远,我爸想对那儿的矿地下手,两伙人打到一半,警察来了,一枪就把我爸就地正法。这次我跟我妈走,就是去参加他的葬礼。我想辍学,去混社会,去给我爸报仇,但我妈不允许,也不让我走我爸的老路子。我不明白,难道我要一辈子都蜗居在这个城市里吃铁饭碗吗?”


如果说在国企工作叫吃铁饭碗,那么干黑社会就可以叫走捷径。他们绕过学习,无视法律,以最原始的暴力划分出属于自己的领域和利益。


张雨沉默着,直至正山的目光令人再也无法拒绝,她才缓缓道:“我觉得你妈说的对。”


正山看着她,没再说话,二人迎着厂里的灯光走回大院。


几天后,正山失踪了,走得悄无声息。正云妈没报警,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她异常冷静地去了趟学校,将正山课桌里所剩无几的书本带走——那个年代辍学的学生很多,没人觉得正山之后还会回来。


正山妈坐在老师对面,老师每在退学材料上写下一笔,正山妈的表情就越发憔悴一分,似乎老师在写的不是名字,而是在剥夺她阳间呼吸的权利。


十几年后,张雨嫁人了。热闹的婚礼上,她与杵在门口的正山远远对视,他一瘸一拐,终究没有混得像他已经过世的父亲那般体面。正山没穿貂,也没有车,浑身上下能证明他这些年处境的,只剩那条纹在右胳膊上的抬头龙。


就连世间唯一一个对他好的母亲,也在三年前因肺癌离世。


多年后,张雨又见到了同样的龙抬头纹身。

 

他倒在自己面前,与梦中质问她为什么告密的正山爹表情一样狰狞。


市医院内,受害者之一的大妈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一堆密密麻麻的线和仪器贴满了她干瘪的身体。她闺女眼含热泪,见了警察都没敢大声说话,生怕外界风吹草动声大点,就会把母亲摇摇欲坠的命杆子连根拔起。


“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偏让我家赶上了呢?要是我妈不拦,是不是就没这回事了······”


据说大妈送到医院后,医生考虑到岁数大的原因,都建议她住ICU观察。可ICU是什么地方啊?她承认那里照顾的仔细,可她是真怕自己把母亲送去的不是ICU,而是太平间。


警察小贾打断她:“姐,你不该自责,大姨没有错,错的是凶手。大姨变成现在这样,我们也很痛心······”

 

搁床上躺着的大妈突然睁眼,有气无力地指着女儿骂:“你自责个什么劲啊,是那瘪犊子砍的我,真要有事肯定也是他事大。”


见亲妈睁眼,大妈闺女眼泪跟不要钱似地直流:“妈你是不是早醒了,咋不吭声呢?警察来问情况了,你能说不,不能说咱们改天再说,你这身子要紧。”


“有啥不能说的,”大妈隔着仪器指挥她,“你先出去,你搁这儿待着我不好意思出声。”


闺女应下,踩着高跟鞋出门,转身还啪地一声把门带严实了。


老警察问:“张大妈,你还记着当时怎么回事不?”


大妈沉思了会儿:“我看见一条龙。”


俩警察傻了,问:“什么龙?”


大妈说:“抬头龙,你知道那纹身不,可吓人了。前头那女的浑身是血地跑过来,我刚寻思拨120,就见后面还紧跟着个拿刀的男人,转头又换成110。但到底没来得及拨出去,那男的太凶了,我在旁边劝他收手,结果他直接跑过来砍了我一刀。”


见小贾站在一旁记录,老警察又问:“那纹身男你还记得长啥样不,还有那个持刀歹徒?”


大妈想了会儿,说:“纹身男忘了,就记着他那条龙了。至于那个持刀歹徒,大眼睛大鼻子,寸头,个不算太高,挺凶。”


老太太记忆力终究有限,再问也没问出什么,仿佛那份丢失的记忆都顺着血流了出去。


问询完毕,老警察出去接了一通电话,估计是局里又发现了新情况。小贾一面跟大妈道谢,一面招呼门外的张大妈闺女进门,只见一阵旋风推门而入,不仅她闺女进来了,身边还又多了个女人。


或许是满身导线的老太太看着情况太过吓人,又或许是仪器脱落导致的连续提示音,刚才还一片沉寂的屋子突然活泛起来,女人们聚在一起,正在低声说些什么。


离开前,小贾看见张大妈闺女像变魔术似地掏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


“人找着了,去三里屯了,还多了一名男性受害者。”老警察挂断电话,对小贾说道。


“又多一个?”小贾问,“人现在咋样?”


老警察叼了根烟,没点火,裸露在外的烟条很快被雨打湿,天色极暗,弄得烟看起来也发灰发沉,就像是他此刻的脸。


“人走了,据说受害者是想把凶手拦住,但因为一条腿有残疾,没打过。”


正山父亲说,打架势必要见血,不见血,那这架打的丢脸。


举个例子,就像你刚说了句“我很大,你忍一忍”,却发现自己无法重振雄风般臊得慌。


成年男人的教诲时刻响彻在正山耳边,让他已经冷了的血再度沸腾起来,身子很热,每一步脚印都足以使地上的污雪融化。


三里屯很小很乱,跟市里已经有自己一套赚钱方案的帮派比,它还是一盘散沙。几个辍学的小混混只要会打架,骑野摩托,泡厂妹,便能向同龄人耀武扬威——我是混黑社会的。


一个靠墙抽烟的年轻男孩察觉到正山的目光,他吐口痰凑上前去:“你瞅啥?”


正山挑衅道:“我瞅你咋地?”


这场架打得几人从头到脚没好地方,砖头酒瓶跟不要命似地往上砸。以一敌四,正山到底没扛住,他倒在雪地中,任凭那伙人呼爹喊娘地朝他吐痰。


最先被打的年轻男孩俯身,朝他呸了一口,气喘吁吁地骂道:“你他妈刚才跟谁俩呢,脑子抽了是吧?”


正山眼皮上像是坠着两座大山,不管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就算这样,他嘴上仍不服输:“我看你脑子才抽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正长旗,大混子。”


几个男孩笑了,大抵把他当成了胡言乱语的疯子。


比星子更璀璨的北街终于飘起雪花,一片接一片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正山的冲锋衣上。


男孩们走了,只剩满地的玻璃碎渣和正山。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改朝换代太快了,只要眨眼功夫,大雪便能将所有爱恨情仇永远埋葬在过去。


如果父亲没被警察击毙,他是否也不会沦落至此?


几年时光转瞬即逝,等正山茅塞顿开时,他已经沦为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街头混子之一。七彩的灯球在头顶来回转着闪,就连呼出的哈气都染上一层霓虹色彩。正山目睹了儿时同伴嫁人的场景,一种落寞感油然而生。他渴望家庭,渴望亲情,更渴望爱情。正山醉醺醺起身,说要跟几个男孩纹身结拜。


纹什么呢,男孩问。正山想了想,想到正长旗:纹抬头龙吧,威风。

 

他们嘻嘻哈哈,骑着三轮,乘着风,载着神像赶回宿舍。


“三里屯总共有三条向外的出口,据附近村民提供线索,凶手持刀进入已有三小时,在与第二名死者发生冲突后便不知所踪,目前三条路均已封锁,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在村中找出凶手,保证其他村民安全。”


领导交代完话后,又开始分配进入村庄的各组人员,小贾和老警察又被安排到一起。。


在开往三里屯的路上,小贾低声问:“这死者咋也纹着纹身呢,我听李哥说,跟张大妈遇见的那位死者形状一致,会不会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


老警察一挑眉:“是有关系,三里屯死者是青龙帮的头头,而被张大妈看见的那名死者是后来加入青龙帮的混混。”


“青龙帮?”


老警察继续说道:“九四年查出来的,跟三里屯村口庙里的关二爷神像被偷一案有关。我记得当时还有个村民上报,说他听爷爷辈讲,神像是拿纯黄金造的,价格不菲。三里屯派出所为此连通了四天宵,最终查出来是咱们这边一帮扬了二正的小混子干的。等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住处时候,里面挤满了七八个人,年龄大多在三十上下,右胳膊上统一纹了龙抬头。


“后调查中发现,他们老大是以前市里一个有名混子的后代,可能是为了纪念被当街击毙的父亲,就纹了跟他爹一样的抬头龙做标记。但这些人混得不咋地,专为一些大老板当打手,负责找那些欠钱不还的老赖催债。那些老赖有的也是大家伙,有次讨债两伙人打起来,青龙帮领头那个男的,腿直接被打残。


“几人进了局子后也相当老实,他们说混社会混久了,就想效仿电影里结拜做兄弟。那关二爷也是他们为了供起来结拜用,几人喝了点小酒,说干就干了。


“神像当时就搁那宿舍里拿布罩着呢,我们到了一看,就是个空心货,还是铁铸的。而所谓的‘纯金’,不过是涂抹在外层亮眼地方的金漆。”


“那后来呢?”小贾追问道。


“后来,”老警察苦笑出声,“这一进局子牵扯出挺多案件,直接就把这男的送进监狱不少年。现在才刚出狱半年,唯一一次做好事,就被捅死了。”


小贾唏嘘两声:“我看张大妈对那纹身印象也挺深,想必那个年代的人对纹身都有种特殊的敏锐吧。”


窗外景物的移动戛然而止,警车像是一把长矛终于扎进目的地,几人看向外面的树林。


“到了。”


张昭的确是死了,死在生鲜市场街头的纹身男人是他。


父亲躲在屋里面嚎啕大哭,张雨恍若隔世,似乎还能看见那头黄毛正咧嘴大笑。


张昭是家里老二,母亲四十六岁时背着张雨生下他,十月怀胎,俩老人愣是一点风头没给,等张雨从外地知道消息时,还是母亲临产住院,大夫让她来医院签高龄产妇剖腹产的手术同意书。白大褂坐在张雨对面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木讷地点着头。


等了一个小时,张雨这边还在做梦,那边父亲就抱着八斤六两的张昭递给她,很沉,比半拉西瓜都沉。


眼见张昭一天天长大,张雨心底也越来越犯隔应,她说不清心中的情感,所以只能落荒而逃。


最后一次见面时,张昭敲开她屋门,门外的他不仅染了头黄毛,右胳膊还纹了条抬头龙。


他到底落进了族谱里,朝张雨借了八百,临走前说:“姐,我要加入青龙帮了。”


张雨骂他:“小逼崽子,那你别朝我借钱了,再借钱我就去警察局举报你涉黑。”


她还在这边走马观花般回忆往事时,火葬场人来了。领头的是个光头佬,后面跟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像收尸,像打架。他们使劲把张昭抬至半空,又像是被施了魔法般停滞不动,旁边光头佬掐准时机临时加价,说你弟是凶死,找人费劲。父亲急眼了,跟对方讲起理来。可这群人明显是蓄谋已久,这边一讲理,那边作势就要把尸体放回原位。


都死了还要从他身上榨出油水,张雨怒上心头:“你脑子抽了是吧,信不信我直接去门口找警察?”


光头佬还想梗着脖子说些什么,她不顾父亲阻拦,转头就冲外面喊:“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这一喊,光头佬立马摆手叫停:“行行行,搬搬搬,你甭叫了。”


外面警察也听到呼喊,走进门见气氛不对,问她咋了。张雨摇摇头说:“没事,想问问您凶手抓没抓着。”警察安慰她:“在抓了在抓了,别急,肯定尽最大努力。”


正山出狱的那天,本市下了场大雪,寒风拔地而起,看着没形,刮到脸上时就变成扎人的刀。他没有亲人,于是搭上了狱友叫来接人的车子。


一辆破白色面包车停在监狱门前,门一开,俩男人上了车,快二百斤的重量让车不禁发出呻吟。开车的是个胖子,问两兄弟去哪。旁边的小兄弟说:“三里屯,哥,你呢?”正山刚想回答市里工人大院,却突然想起母亲早已去世,他舔舔嘴唇:“我也去三里屯。”


三里屯有他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正山只是觉得他空荡荡的来,也应空荡荡的走。


后来他托人应聘了一家超市的卖菜员工,辱骂也好,质疑也罢,他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冲动。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便是无人知晓地终老余生。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持刀男人的话。


最新通报,昨夜19时28分左右,在三里屯内发现生鲜市场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踪迹,经过地毯式搜索,在一处污水井内发现发现又一具尸体。目前,后续侦破追捕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妈,别看了,赶紧休息。”


张雨不再说话,电视里那个中年男人的样貌与年轻时的正山逐渐重叠。如果正山爹还活着,他们父子俩身上张牙舞爪的抬头龙纹身必定会在此刻交相辉映。


外面雨悉悉索索地坠下,她忽地想起那个夜晚,母亲还没有下班,屋里很暗,在警局加班的父亲也打来电话通知她今夜加班。事实上,张雨父亲已经连着一周都没有回家了。二人唠着唠着,张雨就不小心把今天正山爹带砍刀的事情说漏了嘴。


张雨不知道,其实警方与这群黑社会之间早已到了爆发的边缘,所有人都在等彼此露出破绽。


张雨的电话就像一场破局的雨,后面也一如电视里演的那样,正义终将打败邪恶。


正山爹果然死了,但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女孩无意间的泄密。


她为什么那天上手去拦?


她拦的是几十年前自己对正山的愧疚。


杀张昭和正山的凶手找到了,很年轻,面带不羁,身上还纹满了密密麻麻的中英纹身。


通过多方线索的拼凑,我终于知道了张昭在加入青龙帮前后的故事。他之前依旧干着老套的讨债行业,而这次委托人让他们去讨的是一个刺头的债,如果能还回来,二十一万直接分他们六万。


凶手姓曹,对杀害张昭的过程供认不讳。他父亲是杀猪匠,母亲是农民,父亲死后他便辍学加入黑帮,似乎对他来说,拿起那把发锈的杀猪刀捅人如同杀猪般轻而易举。唯一的遗憾是,杀人比杀猪负得责任更大。


凶手母亲在那边大哭,甚至要跪下来给我们认错,说赔多少钱都行,只求能放孩子一把。


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法官一锤定音。法院外的这场大雨下了足足四个小时,终日带着雾霾的天晴了,也将他们从这座城市里所犯的罪行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长呼口气,隐约觉得张昭的死是必然。



 第1046号档案 · 研究成果 


在我们的人生里,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终要付出代价。


有些人付出的是时间,有些人付出的则是生命。


有些事情是来不及“亡羊补牢”的,必须从源头上就坚定信念,绝不可选择错误的道路。


愿你我未来都能好好地生活在朗朗乾坤下,做一个幸福老去的人。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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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萧    萧

排版编辑:八    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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