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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 | 邹锡明:只念过小学的我,一举考上重点大学

最不浪漫的追梦者 新三届 2022-12-28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邹锡明,1954年1月出生于浙江温州。文革小学没读完就失学,当过10年工人。1979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83年毕业分配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历任主任科员、副处级调研员。1993年调至中央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工作,历任处长、副司长、巡视员。2014年退休。


原题

只念过小学的我

一举考上了重点大学





作者:邹锡明


 

1977年10月的一天,我下班路过温州市邮电局门口,从报刊栏上看到,教育部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1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心里顿时百味杂陈。


那一年我23岁,已经当了8年工人,有5年正式工龄。


上大学,曾经是我少年时代的最大理想。虽然,我出生于工人家庭,父亲与母亲文化程度都不高,但从小我就喜欢上学读书,梦想着上完初中、高中,有一天能够去考大学。


可“文化大革命”打碎了这一切想法。“破四旧”一开始,所有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我小学未毕业就离开了学校。在家待了两三年后,父亲见我闲着无事,就安排我去街道工场做工。1970年学校开始复课,我很想去上学。父亲没有同意,认为搞不好将来要“上山下乡”。我感到无奈和失望,但在做工同时,仍然坚持看书的爱好。


在乏味的生活里,唯有书本给予我心灵以慰籍,帮助我了解外面的世界。为提高文字表达能力,我不遗余力地借书、看书,查字典,摘抄,记日记,逐步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随着视野的扩大,对自己的生活境况越来越不满,渴望着有一天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1972年,我顶替母亲进了市鞋厂,曾经想争取参军入伍,但没有成功,也曾想以工农兵身份被推荐上大学,但厂里根本没有名额。现在,高考虽然恢复了,但被“文革”耽误的时光不能复返,以我的现有的学历与水平,能参加高考吗?

 

虽然如此,我的内心还是燃起了希望。我开始了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了自学之中。每天上班,都带着语文、数学课书,有空就掏出来看,下班一回家就开始做题,经常学到深夜。


就在我埋头自学时,家里出了件大事。当年11月,我父亲因长时间咳嗽不止,去市第二医院就诊,被医生诊断怀疑患了肺癌,建议去上海复查。我和母亲陪送父亲去上海复查。12月,当许多年轻人走进高考考场时,我正陪同父亲在上海几个大医院奔忙。经上海多个医院诊断,确认父亲患了肺癌。回到家乡,父亲病情逐渐加重,直至卧床不起,没过多久不幸去世。家庭遭遇此重大变故,一段时间里,我无暇自学,无心顾及1978年高考。


在家庭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后,我重新开始自学。为了提高学习效果,我想去夜校上学。可是找了几个夜校,发现那里的教学水准都很低。9月的一天,我的一位同学来家里,说他要参加市六中高考文科复习班复习,准备争取明年考大学。他是我小学同学,后来上了初中与高中,这次高考仅差几分没有考上。


我想,高考复习班教学水平应该比较高,到那里肯定能学到一些知识。于是我跟着他去市六中报了名。他由于参加过当年高考,可免试入班。而我需要参加入学测试,考语文、地理和历史三门课。这是我离开小学十几年后,第一次走进中学的考场,那种感觉很是奇妙。


温州六中高考文科复习班学员证


考完出来,我觉得这三门课基础知识部分考得都还可以,但200字的命题作文没写好,以为录取希望不大,心情有些懊恼。过了几天,我去市六中教导处门口,却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录取名单上,而且成绩还较好,这让我有点喜出望外。


高考复习班开学了。我分在乙班,晚上上课。从那天起,我好像开始了一场马拉松赛跑。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去市六中复习班上课。经过几个星期的学习,发现语文、历史、地理三科学习难度不大,但数学、英语两科,与其他同学差一大截。班里大多数同学,或上过高中,或参加过高考。复习班上课内容,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属于复习范畴,但对只上过小学的我来说,许多知识,实际上都要从头学起,我必须下大功夫往前赶。虽然业余学习十分辛苦,但我乐在其中。


十年的失学与对读书的渴望,在我身上积蓄了很大的潜能。复习班的学习给了我极大乐趣,更重要的是我有了向往、有了追求。那段时间,我感到自己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的甘露。


经过两个多月的学习,我在各门功课都取得较大进步。通过几次考试,我认为自己学习能力是强的,特别是有很强的记忆力。语文、历史、地理、政治成绩不比别人差,如果数学加把劲,是可以参加高考拼搏一下的。


这时,高考复习班通知,到第19周,全市将进行应届生、历届生统考,成绩不好将被淘汰。为了闯过这一关,争取明年继续参加学习,争取参加高考,我对自己的各门功课成绩进行了评估,决定放弃英语学习,把有限的时间,集中用于其他四门课上,学习效果明显提高,在统考中考得比较顺利。


1979年春节刚过,我来到市六中,在公布的高考文科复习班录取名单上,看到全班原先100多名学生,现只剩下70名。我的名字列在转白班学生的名单里。我去教导处去问老师,为什么把我分到白班,我白天要上班,怎么好呢?那老师说,成绩较好的,转白班;读不读,你自己安排。听老师说我的成绩好,我自然很高兴,但要改在白天上课,每周22节课,厂里工作怎么办?如果不去上课,又太可惜了!在复习班一个学期时,我学到了很多知识,有了很大进步,继续下去,可以参加高考,向理想发起冲击。为了将来,我要继续复习,我要考大学,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为了白天能够参加复习,我让厂里把我调到了新车间,在那里我申请全部上夜班。从那时到高考几个月里,我简直是玩命地学习,每天都是午夜零点上班,早晨五六点钟下班,睡几个小时后开始学习,上完复习班,稍稍休息又得上夜班。虽然非常辛苦,但给我带来了无限乐趣。


在学校复习班里,与同学们在一起,听老师讲课,做笔记,参加测试,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我的思想就会奔放起来,心情就会开朗起来。与同学们的交流非常愉快。我们几位成绩较好的同学交谈时,谈得很融洽。我对学习的信心越来越强,虽然从自学到复习时间并不长,可语文、历史、地理三门课每次考试,我的成绩都名列全班前茅。


到了1979年4月中旬,传来消息:今年高等院校招生名额要减少;重点大学英语要全部计分;高考时间定于7月6日;考入高校的学生,可能不再带薪。如果在此前,这些消息对我可能会有影响,但此时我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必须不顾一切往前冲了,一切在高考上见分晓!


那段时间,我忙得四脚朝天。每天既要上班,又是上课,有一点儿空,就看资料、做作业,还要补数学。恨不得把每分钟都拉长了使用。高考的日子渐渐逼近,许多方面都必须迎头赶上。


为了更有效地提高成绩,经过反复权衡,我制定了高考前的复习计划:在语文上,着重加强文言文和命题作文的练习;在历史上,列出重点事件,概括出关键词,写到“时间树”上,做到看见关键词,就能写出重点内容;在地理上,加强看图练习,熟记各种形状;在政治上,刚学完,要抓紧开始复习,背诵各种名词;在数学上,主动放弃几何的学习,集中时间做代数题的练习。


5月12日,市招生办公室大门口贴出了关于1979年高考的通知。其中规定,考生一般不超过二十五周岁(1954年9月1日后出生),学习成绩优秀的未婚青年,经单位证明,年龄可放宽到二十八周岁。另外,省招生办负责人答记者问说,今年考上大学,不再带薪,有5年以上工龄的,国家发给职工助学金。


前两年,为了广开才路,高考招生对象的年龄放宽到三十周岁。现在等于一下子减少了五岁。按此规定,这样一来,许多同学都被排除在考生范围外了,而我也已经超过一般考生的年龄,必须“学习成绩优秀”,“经单位证明”,才可报考。就我来讲,无论如何,都是要报考的。按照学校要求,成绩好的可在学校报名,其余均回单位报名。我属于文科班成绩好30多人之一,就在市六中报了名。


1979年高考准考证(一)


1979年高考准考证(二)


6月初,我参加了高考复习班期终模拟考,除数学外,各科成绩均列全班前茅。7月2日,我从市六中领到了准考证:编号为1650934,市一中37考场。复习了半年多时间,终于要接受真正的考验了!母亲看到我忐忑不安的样子,笑着对我说:要考状元了,看你能考出个什么名堂?


1979年高考准考证(考试日程表)


7月7日上午考语文。早晨,我提早20分钟就到达市一中。市一中坐落在九山湖边,校园四周,湖水环绕,环境优美。跨过青石桥,就看见教学大楼前草坪上,已站满了考生。不一会儿,铃声响起,我随着其他考生,走向教学大楼,争先恐后往考场奔去。


我所在的37考场,在靠西北那个教室,进入考场,按照报考号,找到我的考桌,发现运气不大好,这座位在教室靠南墙中间,远离北边的窗户,即使窗外吹进一点风,也吹不到我这里,所以特别闷热,刚坐下来,已经汗流浃背。


当时,我顾不得这些,就想从课桌里抽出试卷。但监考老师提醒,大家先不要拿试卷,必须等到考试铃声响起才可以拿。接着,他宣布考场规则。另一位监考老师,逐个核对考生的准考证。


考场规则刚念完,铃声就响起来了。我赶紧把试卷取出来,放在桌上,发现试卷真不少,共有6张。按照监考老师的要求,我在试卷密封线右上角,写上自己的报考号,再在左上角写上自己的姓名,然后进入紧张的考试。我先把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觉难度似乎并不大,因此试题做得比较顺手。


最后作文部分,与前两年不同,要求利用所提供的材料,用第三人称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这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复习中从未练习过。不过对于我来说,难度并不大,稍作思索,按照原文的顺序,改变人称,一路写下来,就成了。做完后,还有时间,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结束了三个小时的考试,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走出考场,感觉外面空气是那么清爽。


考生们三三两两,边走边议论,有的高兴,有的沮丧。我想,既然考过了,就别再去想它,赶紧回家吃饭,抓紧把复习中归纳的历史科目要点看了一遍。下午考历史时发现,许多内容还真考到了,答起题来,也比较顺利。


第二天上午考数学,由于复习中主动放弃了几何部分,考试中我只做了代数部分的试题。下午考地理,这是我掌握得比较好的科目,答起题来,比较轻松。考虑到天气炎热,两位监考老师不停地把湿毛巾送到考生手中,每位考生用毛巾擦拭汗水,从心里感到一阵清凉,纷纷致以感激的眼光。


对我来说,第三天的考试难度最大。上午考政治,感觉做得不理想,因为学得时间太短,许多概念一知半解。下午考英语,因为完全没有学过,我只在选择题部分,胡乱打了几个勾。


三天的高考结束了,我感觉如释重负,心里想,反正考过了,成绩好不好,已由不得自己,就耐心等待结果吧。那几个晚上,复习班参加高考的同学就聚到一起,回顾复习班的往事,交流高考时的表现,估计自己的高考成绩,猜测今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听到各种说法,有的说今年高考难度不大,分数线比去年高;有的说,今年第一次全国统一高考,普遍考得不好,分数线要降低。说得大家心里都没底。高考成绩揭晓的时刻越来越近,每名考生心情越来越紧张。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两种命运的转折点!


8月5日下午,我正在厂里车间干活,复习班一位同学跑来通知,我已经获得今年高考体检、政审资格。我喜出望外,赶紧跟着他去市六中看成绩。


在教导处考生登记表上,我看到标有我的准考证号和姓名那一行上的分数时,惊喜地呆住了:我的总分达到了370分!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感觉就像做梦一样。要不是有许多同学在场,我真地会高兴地蹦起来。在大家敬佩的眼光注视下,我抄下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语文82分,历史83.5分,地理88.5分,数学49分(这太意外了,因为整个复习阶段,我的数学考试最高只得过20多分),政治67分。


怀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心情,我回到家里,把这特大喜讯告诉了母亲和妹妹、弟弟,家人无不被这意外的消息所惊喜,一致赞成我去读大学。母亲说,你的前途要紧,不要顾恋家里,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第二天,我到市六中,听取校长有关填报志愿、体检和政审等事项的要求。校长说,今年浙江省的高考录取分数线是300分,填报全国重点大学的分数线是330分;高考文科复习班考得不错,30人参加考试,20多人过录取分数线,其中有两人超过了重点分数线。


由于全省只有浙江大学是重点大学,而浙江大学没有文科,也就是说,我只能报读外省市的重点大学。到底报哪所大学呢?在我周围亲戚朋友中,没有上过大学的,没人能给我以建议。通过厂里的师兄,专程找到他的哥哥、市六中的叶老师家里,请他给我参谋。


叶老师经过分析,建议我填报“上海师范大学”,即原来的华东师范大学,或者南京大学、厦门大学。他认为,根据我的高考成绩、年龄和家庭情况,第一志愿最好报华东师大,因为华东师大是全国最好的两所师范大学之一,历来就有“北有北师大(北京师范大学),南有华师大”之说;我的年龄已超过25周岁,师范大学招生名额多,录取把握性大,师范生可免学费,还可享受助学金;华东师大在上海,从温州到上海,路途近,交通方便,路费会节省一些;当然厦门大学、南京大学也可报,但相比之下,华东师大更适合我。


上海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入学留念


听了他一番这么专业的话,我自然深信不疑。特别是他说的师范生待遇和上海交通方便,最能打动我。父亲去世后,作为家中老大,我本来应当担负家庭重任,可我却要上大学去。虽然我工作多年了,但今年上大学不再带工资,虽说会有助学金,够维持我的学习生活吗?如果还要家里支持,这怎么行呢?所以第一志愿我就报了华东师范大学,起码保证不需要家里负担。


大学确定后,专业志愿,我毫不犹豫都填报了中文系。如果不是那么爱好文学,看过那么多的书,凭我的家庭条件、生活环境、上学经历,我是不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


很快,我考上重点大学的消息,就在厂里和亲戚朋友传开了,很多人都为之震惊,纷纷前来祝贺。有的人还问我,你初中和高中都没上过,一直在厂里上班,怎么一下子就考上大学了?


宿舍学习


8月26日,这是个难忘的日子。在我盼望等待中,“上海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这一天终于送达了。在离开小学13年,当了10年工人后,我在1979年高考中一举考上了重点大学!


从此,我的命运掀开了崭新的一页,走上了与此前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1983年7月大学毕业,组织上分配我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工作。在中办10年,我有八年在秘书局工作,在中南海里度过,参加过中央许多重要会议与活动。


1986年冬在中南海


1993年6月,我调到了中央编办,参与了党和国家多次机构改革的具体工作,以及机构编制管理工作,直到2014年7月退休。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难忘的1979年高考!


1992年10月12日参加十四大


(作者注:这篇回忆文章,以“最不浪漫的追梦者”的笔名,于2017年6月7日发表在《凤凰读书~有故事的人》“恢复高考四十年”征文栏目。此次作了部分文字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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