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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 | 李秉铎:四川棉纺一厂的文革往事

​李秉铎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李秉铎,1970年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1980年再次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进修班(回炉班)。先后在贵州印江县粮油加工厂、印江县中学、贵阳地质一中工作。1990年调回重庆,先后在蜀都中学、重庆十八中学任教,中学高级教师。2006年退休。


原题 
文革中的川棉一厂武斗



作者:李秉铎


一、

成都东郊麻石桥附近的四川棉纺织一厂(川棉一厂) 在文革中是一个闻名全市的武斗战场。这个厂属于保守派的有产业工人战斗军“川棉师”,属于造反派的是川棉“红旗师”。川棉一厂在文革中发生过两次大规模的血腥武斗。一次在1966年12月31日,川棉师和红旗师发生武斗,附近的工人革命造反兵团各分团前往增援,有上万人围聚川棉一厂,双方受伤数百人。这就是当时有名的“12.31”事件。另一次发生在1967年5月3日至5日,是成都市空前的大规模武斗,有数万人参加。

1967年5月份成都市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武斗,除川棉一厂外,5月6日成都132厂(属制造飞机的大型国防企业) 两派冲突,全市造反派前往声援,发生开枪事件,开了在武斗中使用枪支的先例。四川大学8.26战斗团被打死15人,其中有四川大学无线电系学生程遵华,另外14人为中专生,中小学生。最小的谭平富(劳动人民新村小学学生),范培瑾都只有13岁。死难者中还有北京地质学院学生李全华及红卫兵成都部队的成员,据统计有近五十人遇难。震惊全国的惨案促使中央在5月7日公布了《中共中央关于处理四川问题的决定》(即《红十条》) 。5月19日又发生中和场事件,8.26战斗团组织四川大学师生到郊区中和场参加支农劳动,同时宣传《红十条》,被产业军和贫下中农战斗军包围,打死一人,被俘上千人。这是一个滴着鲜血的五月,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死难者的鲜血。

二、

1967年4月底成都以四川大学8.26战斗团,红卫兵成都部队,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红卫东为一方的造反派和产业工人战斗军,贫下中农战斗军,八一战斗兵团,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红旗战斗团(简称三军一旗) 为一方的保守派,都在调集人马,准备武器,积蓄力量,准备一场大决战。决战前的成都处于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4月30日街上出现8.26贴出的大字报《成都就要爆炸》,结束语是这样写的:

 “成都,成都,暴风雨前的沉默。
决战前夜的静寂。
疯狂的野兽和沉着的猎人。
同志们高度地注意吧。
成都就要爆炸!
让我们组织起来,团结起来,严阵以待,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败,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必胜!”

随后又有大字报《爆炸后的成都》唱和。大字报中宣布:“历史作出了公正的结论: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出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出了社会主义阵营,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打出了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将作出结论:成都的‘爆炸’ 必将‘炸’ 出一个毛泽东思想的天下,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天下。”5月1日,针对严重局势,为应付突然事件,8.26战斗团发出《东方红八.二六战斗团动员令》。大战一触即发。
 
 

文革中的红小兵队伍


三、

大规模武斗终于在川棉一厂点燃了导火线,成都爆炸了,从这里开始了一幕又一幕震撼人心的血的悲剧。

5月3日下午川棉产业师将川棉红旗师,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首都红代会和四川大学8.26等组织共五人强行绑架并毒打。子夜,产业师向红旗师进攻,冲入造反派宿舍打、砸、抢,许多红旗战士被赶出川棉一厂,他们悲愤地来到四川大学过夜。 

对于刚刚从1967年“二月黑风”后复兴的8.26和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来说,彻底打垮川棉产业师这个宿敌,扭转局势,是十分必要的。5月4日,四川大学8.26数千人倾巢出动,沿途不断有中学8.26分团,工人造反兵团各下属分团加入,队伍声势浩大,如一股洪流汹涌澎湃,淹没了大街小巷,到处是鲜艳的红旗,队伍拉了几里路长。红卫兵成都部队的地院支队,成都工学院支队,红卫东,成铁二七的队伍也赶到川棉一厂,参战和观战群众有数万人,对川棉一厂形成包围之势。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公社的宣传车“红色堡垒”也开来呐喊助战。川棉产业师组织数千人在厂内设置防线,严阵以待。
 

文革中群众乘车前往声援自己那一派的战斗


我们多数人都是赤手空拳,作战的武器就是石块。开始石头战,双方远距离投掷石块,石块如飞蝗在空中飞舞。解放军的队伍赶来了,用广播命令不要搞武斗,然后隔离武斗双方,在双方中间地带组成一段人墙,空中密密麻麻呼啸而至的石块不时落到解放军战士头上,不一会儿,好几个战士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多年后我担任贵州地质一中副校长,一次一中职工与地质中专职工打死架,我奋不顾身隔开双方,但地质中专职工投掷一板凳,擦着我头顶飞过,打在一中职工脸部,鼻血飞溅,喷了我一身,我穿的一件白衬衣变成了血衣。事后我才更加理解,当年解放军战士为履行制止武斗的职责,是冒了多么大的危险。) 解放军的人墙很快就支持不住,被迫撤离。我们步步紧逼,人潮涌动,喊声震天,冲锋号吹响,双方用棍棒,拳头开始肉搏战,就象古战场的两军混战。人数处于劣势的川棉产业师被打散,部分残兵退入厂区一幢五层高的红砖大楼,这就是产业师的总部所在地,被称为“产业大厦” 。

向“产业大厦” 发起总攻,从楼顶飞下来如雨的石块、砖头、石灰、着火的汽油……,楼下聚集的人太多,不时有人受伤,据说当天死2人,伤260多人。我们年级的一男生被石块击中,鼻梁被打断,立即送到医院。东郊地区群众都行动起来了。大街上居民群众,小孩,老大娘都自动组织起来筑街垒,查截贫下中农战斗军前来声援和运送武器的车辆,大批医务人员前来抢救伤员,不少群众到医院慰问伤员,送鸡蛋、水果,颇有点人民战争的味道。产业大厦的大门紧闭,我们是从一楼的窗户翻进去的,里面是职工宿舍,大家从床上、桌子上踩过,然后打开大门,大队人马蜂拥而入。我还没有上到五楼,战斗就结束了。这时我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战俘们满脸满身鲜血地被拖出大楼,沿途不断受到石块、棍棒、拳头的打击,不少人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这是我见过的最血腥的事件,我不喜欢血腥,如注的鲜血会使我内心颤抖,所以当时的场面令我惊愕,留下的印象至今不忘。

川棉一厂的武斗以造反派的胜利,产业军的失败而告终。
 

程丛林《1968年X月X日,雪……》1979年


四、

到6月份我对参加武斗己渐渐不感兴趣,就响应与工人阶级相结合的号召,到成都羽毛厂去充当8.26派的下厂工作人员,同去的有几个中学生,还有一位首都红代会的代表,是北京医学院的高年级女生。产业军瓦解后,8.26和红卫兵成都部队又打起了内战,武斗升级,动用了各种武器。四川大学和一条马路相隔的成都工学院之间经常互相射击,平时主要射击对方装在高烟囱上的喇叭,双方的喇叭都被打成了蜂窝,有时自已这一方在校外武斗中死了人,也要向对方目标乱放一阵枪。有一次,川大这边见对方高烟囱上有人向上爬,是准备上去修理打坏的喇叭,立即开枪射击,只听对方广播:“不要开枪!是你们自已的人!”原来是对方抓了8.26的人,强迫爬烟囱去修理喇叭。曾有川大学生在寝室被窗外飞来流弹击中而亡。一次在操场打球的学生突然受到马路对面高楼发出的枪击,一女生腿部中弹。我们到食堂吃饭,要通过一段开阔地,都要弯腰快速通过“封锁线”, 有时甚至匍匐前进。更有甚者,解放军独立师师长杜灵于1968年1月22日晚9时许,前往某团处理军务乘车回营,行经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前,不幸头部中弹而牺牲。可见武斗之严重和激烈。

一次成都军区出现有人放冷枪事件,怀疑是企图暗杀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组长、成都军区政委张国华。8.26战斗团决定上街游行,表示支持《红十条》,支持张国华。由于武斗,学校里学生已很少,都纷纷离校回家或出走了。我们留校学生被组织起来成为“敢死队”, 每人发了一把藏族腰刀。游行时,前面走的是学校武斗专业队“五•二三” 部队,他们都有枪,我们“敢死队”没有枪只有刀,跟在后面。街上行人稀少,不时有人放冷枪。我们一路高呼“捍卫《红十条》!”“支持省革筹!”的口号,在凄冷的街道显示我们的勇敢和武力,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类似的冒险活动。不过我对那把藏刀却非常喜欢,一直珍藏在箱子里。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中8.26(中学的8.26战士) 到川大来找枪,找子弹为死难战友报仇,没有得到满足,竟私自窜入寝室找枪,找子弹。正好我回重庆去了,不在学校,我的藏刀被那批无法无天的中学生偷走,使我心痛了好久。

我最终脱离武斗战场不是因为学习毛主席著作提高了认识,而是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的一次讲话,这位老夫子讲了一句大实话,他讲道:“为武斗而死比鸿毛还轻。”一下子点酲了我发热的头脑,使我醒悟过来,恶梦醒来是早晨,我就此远离武斗。以后我参加了一个赴西昌的调查组(调查西昌曾组建过的自由民主党的情况),然后就回重庆探望父母去了。


《红卫兵》1967年5月20日,红卫兵成都部队政治部主办


《红卫兵》报1967年5月20日刊登的几首纪念红五月的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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