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丨卫林：技校岁月，一纸烟盒荡起的涟漪

Original 卫林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修啟新，曾用名卫林，1956年出生，北京理工大学爆炸力学专业77级，毕业后进入兵器部第五设计院担任火炸药化工工程师，曾获国家专利和兵器部科技进步奖。1990年代至今先后在北京科招生物、丹侬集团、汇众集团、恒森国际文化教育、新东方等机构任职。出版有小说《烟盒》《玩》。目前在环雅教育担负咨询顾问。

原题

往事如海（一）

我在上技校的日子里

作者：卫林

42年前，我毕业于北京制药技术工人学校，和所有的五零后一样，走出校门，参加实践，好像运动员刚蹬起跑线，我们这一代人朝气蓬勃地走向了社会。

1973年2月15日，我初中毕业上了技校。绝对没有走后门，那时的社会相当的公平，我上的初中110中学，是高干子女林立的学校，随便一个人，一问他们的父母就是司局长，10级11级的父母多了去了。我的父亲就是个普通的干部，属于劳动人民，要门路没门路，要地位没地位。可能是沾了点“文革”的光，越是劳动人民的子女越吃香，因为毛主席提倡为人民服务，学校的老师都不折不扣地按照毛主席说的做，这样我就上了技校。

当年我家住百万庄未区。百万庄的申区是二层别墅区，专门供高干住的。但是“文革”期间为了落实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硬是让一个没有文化生活在最底层的烧锅炉的工人住了进来，弄得他的孩子出门上学，跟见不得人似的，背后一大堆人在指指点点，看这个就是那个住进申区的锅炉工的儿子。

北京制药技校这届招了4个班：化机102班; 制药103班; 制药104，制药105班，每班50个同学，我在105班，班里28个女生，22个男生。学生的质量很高，有近三分之一的团员，当个组长都得是团员。原来在110中学，也50个同学，才1个团员，还是转学过来的，因为素质太差，学生成天的打架斗殴，无法正常上课，学校特意把年级最优秀的俩团员，一男一女调过来，掺沙子。

由于恶势力太强大，正没能压邪，所以造就了我要想生存就得斗的性格。来到一个新地方，我想的不是如何助人，如何搞好同学关系，而是如何把别人镇服。就这种认识水平走向社会不吃大亏才怪呢。

技校寄宿制，算是独立生活了，6~7个同学住一个宿舍，要没点群众观点，还不被人烦死？我就属于这种，光顾着自己合适了，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比如，晚上该熄灯了，不让熄，等等，我要上眼药。早干嘛了？上晚自习回来晚了，宿舍已经熄灯了，我回来二话不说就把灯打开了，然后跟白天似的，该干嘛干嘛，弄得惊天动地的，整得人还咋睡觉啊？

没几天，就弄得不得人心，我还浑然不觉，就跟在家一样任性。同宿舍的同学敢怒不敢言，只有寒秋生灵牙俐齿的敢仗义执言，句句在理，说得我理屈词穷，遂把寒秋生恨得牙痒痒，发誓要揍丫一顿。动手我有优势，比他高，比他壮，可是寒秋生不跟你动手，斗智不斗勇。

他先是团结了宿舍的其他男生，跟他一头的，只要一起争执，大家都向着寒秋生说话，甚至，我同宿舍的刘传臣同学都要为民除害了，被同学们戏称为打排球。咋回事？就是有天晚上，到熄灯的时间了，我住上铺，离灯绳最近，刘传臣是生活委员，负责作息制度，他让我关灯，我非不，说还没上完眼药呢。结果刘同学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撸胳膊挽袖子叫我下来，要跟我练练。

他生的五大三粗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不敢下来，仗着在上铺，居高临下，嘴欠，不服软。刘传臣气得跳起来打我，就跟打排球的主攻手扣球一样，被同学们戏称为打排球。

经此一役，我威风扫地，把账记在寒秋生身上，还没等我动手呢，秋生叫来一个他的中学同学，在朝外一带打架斗殴是有名的顽主，流氓黑话也说得地道，来宿舍一通的警告我，算是先礼后兵吧，吓得我一点想法也没了，不是对手。

人家处处料敌先机，先发制人，加上各个方面都不是个，象棋下不过，文章写不过，人家是智多星，别看个矮，其貌不扬，可是班里男生的主心骨，几乎所有男生都围着他转，太会来事了，话也说的得体，处处尊重维护对方。我几乎成了反衬他的活教材。

自上学以来，我从未遇见这样的对手，不跟你硬碰硬，但气得你，比打你一顿都生气。来技校没多久，就整得相当的孤立，别说当老大了，就是甘心当老末，人家都不带你玩。混到这个份儿上是不是该检讨检讨自己了？日子还得过，只好和寒秋生改善关系，咋改善？他一不是团员，二不是班干部，想拍马屁都找不着马屁股，咋拍呀？

一天，机会来了。不知道寒秋生在哪听说我烟盒攒得多，而且净是老牌绝版，就来套近乎了: "据说你丫的烟盒无敌了，有北大仓牌的吗？"

"有啊。"

"那就来一张呗？"

"小意思，哪天回家取一张给你。"

其实这“北大仓”挺稀有的，寒秋生在社会上比我混得壮多了，他的烟盒也少不了，他都没有，你想这烟盒多难弄。那年代，没有玩具，有家长也不给买，全靠孩子们自力更生地去创造玩具，例如：奶盖、冰棍棍枪、砸炮枪、官兵捉贼、骑马打仗等数不过来。但要说男孩们最宝贝的玩具就是烟盒和弹球了，女孩子们的是糖纸，糖纸夹书里审美，俗称“攒糖纸”或者拿出来互通有无。

烟盒不仅可以审美，还可以赌博，把别人的赢归自己，是一种最刺激的游戏。那些花花绿绿，色彩鲜艳，图案美丽的烟盒就成为男孩子的最爱。新的，老牌子不常见的烟纸夹书里，没事时欣赏，旧的，重样的拿出去做本钱，跟人去赌去赢别人的烟盒。这么说吧，是男的就攒烟盒。如果一个男生不懂烟盒，不用问，肯定是个二椅子。

我答应得挺痛快，真要给就舍不得了。我也就一张，给就没了。既然答应了，就该说话算话，这事整得我很纠结。拖丫几天没准寒秋生忘了呢。可是寒秋生多贼啊，忘不了，一到周一就追着屁股问：“烟盒带来了吗？我托了那么多人，都没戏，我可就指望你了。” 我只好装傻充愣地说又忘了，下次一定带来。看来改善关系还真不容易。不行就把压箱子底的“北大仓”给了吧，谁让我答应了呢。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走投无路之时，天上掉下一张馅饼来。当时跟我最好的同学名叫常鸣争，俩人家离得很近，就隔一条马路，每次来学校都是一起来，周末回家也一起。常鸣争学习差点，但是谁也不服，常爱与人争论，所以同学们说他爱讲理，送他个外号，常有理。

一天常有理找我陪他去有机化学教研室，教有机化学的何老师给他补课。常有理一点不傻，俩人一起去，同学们就弄不清到底给谁补课了，这样就不至于遭到同学的歧视。何老师聚精会神地给常鸣争讲着查氏定理，我都会了，用不着再听一遍了，就在旁边瞎寻摸，咦？眼前一亮，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八成新的“北大仓”烟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何老师不注意，顺手牵了羊。

然而好景不长，烟盒揣胸前还没捂热，就听何老师问了句: "那北大仓你拿了吗？" 吓得我魂飞魄散，一咬牙："没拿"。老师也没深究。出了教研室，抹了抹一脑门子的汗，心花怒放地回到了宿舍，正好就寒秋生一个人在屋，拿出了烟盒在他面前一晃，学着杨子荣打入匪巢的唱腔 : "崔旅长抬头请观看，宝图献到你面前。"

寒秋生接过烟盒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丫的行，真他妈无敌了，你丫盖了。" 话锋一转: "献图有功，我委任你为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 俩人开心大笑。

我终于完成了送寒秋生烟盒的“艰巨任务”，然而却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

第二天的化学实验课上，气氛就不对了，许多女生在交头接耳议论何老师丢失烟盒的事，现场弥漫一股谈烟盒色变的味道。我脑袋"嗡"一下就大了。原来何老师把此事反应给了班主任范文兰老师。范老师是工人阶级占领学校的产物，初小文化水平，工厂的劳动模范，苦大仇深的老工人。她是带着阶级斗争的观点来占领学校的。极左是她的政治生命，上纲上线是她的拿手好戏。学校里懂教育的老师看不惯也惹不起她，因为我国有七亿人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呀，只好对她敬而远之。

老师们明里称呼她老范，学生们背地里叫她老范。老范平常总是高度警觉着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先在教师队伍里找，老师们政治经验丰富，不敢与老范作对，没找到。今天终于在学生中找到了，好哇，资产阶级思想冒头了，该轮到我动手了。于是大张旗鼓地小题大做了。我深知大事不好，赶紧把“北大仓”还回去吧，晚了性质可就变了。

可是咋还呢？当时已经对何老师说过，不是我拿的了，脸皮薄得不好意思回去承认错误，灵机一动，借尸还魂呀。何老师没问常鸣争呀，让他替我还不就完了吗？想到这，不禁洋洋得意起来，还是我聪明呀。呵呵，事实证明我是自作聪明。

我利用课间10分钟说服了常鸣争，他答应替我还回烟盒。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紧接着又难受起来，烟盒给寒秋生了，给出的东西，泼出的水呀，怎能够拉抽屉呀？只好忍痛割爱了，回家把这张压箱底“北大仓”上交了。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我以为到此结束，谁料到，事越闹越大。

常鸣争根本没替我隐瞒，而是揭发了个底朝天。后来老范老师找我谈话，我还胡说八道什么，“亲眼所见是常鸣争拿的，我已经劝他还回去了云云”，以至于错失了最后承认错误的时机。老范抓住此事，在班里开展了批判资产阶级法权，打击歪风邪气的大批判运动。发动全班同学对我的“道德败坏”，嫁祸于人，私拿老师烟盒的行为揭发批判。接连两个下午召开批判会，要求人人批判发言。

我心里这个不服呀，哪儿焊哪儿啊，跟资产阶级法权有什么关系呀？没有文化就是好，可以发挥想象力乱安罪名呀。学生年龄小，容易被误导，被利用，从他们的批判发言里可以体会出他们单纯善良的心灵被污染的多么严重，学生们都被培养成扣帽子，生拉硬扯的专家了……

老范充分展示了整人的水平，她的总结发言上升到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牵扯到培养什么样接班人的大是大非问题，关系着红色江山千秋万代变不变色的问题。在此让我彻底领教了什么叫“工人阶级占领学校”。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真不能看不起歪屁眼臭虫，咬一口也疼着呢。"

事后，寒秋生彻底被感动了: "老范搞突然袭击，批判会上我才知道咋回事。为了我，你遭胯下之辱，太对不起你了，这‘北大仓’你拿回去吧。" 我坚拒了，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是不是男爷们了？从此我俩成了莫逆之交，形影不离了。

寒秋生见多识广，知识面甚宽，没事爱口中念念有词地背古诗，背毛主席语录，我记忆力甚好，从寒秋生那学了不少的东西，可以配合寒秋生一唱一和的成为班里的一景。

寒秋生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突出政治。寒秋生说：“学习再好，政治上不要求进步也没有前途。啥叫要求进步？就是要想方设法地入团，入党。”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在学校里，如果你是团员，那精神面貌都不一样，走在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漂亮女生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可入团太难了，难于上青天。除了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外，要积极地向组织靠拢，写思想汇报，汇报自己的活思想。

啥叫"活思想" ？就是不健康的思想，或者说是资产阶级的人生观。汇报完了要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分析批判这种思想的根源，狠斗私字一闪念。简言之：深挖狠批。除了这思想汇报要写出水平，还要做大量的好人好事，或者说是英雄事迹。因为是和平年代，没有炸碉堡、堵枪眼的机会了，也不常遇见拦惊马救少年的事，或是推巨石，舍身救列车的事，想做个好事也难着呢，明面的好事都让人做光了，等你看出来那是件好事想去做，黄花菜都凉了。

就拿我来说吧，入学第一天就看上学习委员赵如愧了。当年那个浓眉大眼，婀娜身姿的赵如愧，实在令人着迷。我曾跟哥们好友之间写诗这样形容她 "脸似桃花眉似柳，天生一点樱桃口。小巧伶俐嫩如藕，看一眼浑身发抖。"

可人家赵如愧连眼皮都不夹我一下，政治上不成熟，不积极要求进步，也不是团员。张喜荣则不然，一入校就是团员，因为班里的团员多，可以成立团支部，喜荣又被选为组织委员，专管发展团员的，你说牛不牛？所以赵如愧看喜荣的眼神绝对不一样，甜蜜蜜的带着笑意，活活能把我嫉妒死。我不服，下决心争个高下。咋争啊？不知道。

郁闷了一阵子，实在憋不住了，找哥们寒秋生吐露心事了。寒秋生说，这事帮不了你，要靠你自己去打动赵如愧的心了。男人靠志气，靠实力。什么是实力？就是将来当官呀。所以现在就要积累政治资本，政治上成熟是前提条件，入团是第一步，然后入党。大家都差不多，都要求进步，然而入党的是少数，凭啥发展你？一靠你的政治水平，二靠人缘好，就是说，讨论你的组织问题大家都同意发展你，你才有机会。

真是醍醐灌顶呀，一席话说得我开窍了，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寒秋生政治上这么成熟，对人情世故看得这么透，他咋不是团员呢？问了半天，寒秋生不吭声，再问，急了，跟你说实话吧，我是上了技校后才悟出来的。为什么是上技校？在中学干嘛去了？"在中学不是年龄小，不懂事吗？" "拉倒吧，蒙谁呢？你长点毛比猴都精，刚捉摸出来的谁信呀，快说实话。"

寒秋生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腾一下红了。这里肯定有问题呀，真是'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呀'。在我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寒秋生: "好吧，告诉你丫的，别跟别人说呀。跟你一样，你看上赵如愧，我看上谢铁梅了。可咱没实力追人家呀，要个没个，要帅没帅，所以就想了这些。也是淮哲给我的启迪。你看人家，政治上成熟，学习贼棒，没事就上床听英语广播讲座，积蓄能量，充实自己。从不跟人扯闲篇，他将来不当官老天都不干。这就是咱们的学习榜样。将来咱们有出息了，也对得起咱喜欢的女人。是不是这个理？"

谢铁梅，别看名字硬朗，人可温柔至极。班里的三美之一，女人味儿十足，标准的大家闺秀，柔弱似水，低声软语，笑靥如花的人见人爱。当年暗恋她的人着实不少，基本上都是班里的大牌人物。

寒秋生说得中肯，实在，太有说服力了，比我长这么大受到的所有正面教育都给力。淮哲，姓穆，共青团员，班里的第一学霸，少言寡语，跟谁都保持距离，君子待人，淡淡如水。由于是制药技校，化学学得多，没有英语课，穆淮哲利用半导体收音机把业余时间都花在学习外语上。时间一分钟都不浪费。同学们对他敬而远之，很少有人能走入他的内心世界，只有寒秋生慧眼识珠，可以与穆淮哲推心置腹。现在又加上一个我了，不过我仅是钦佩有加，推心置腹尚需时日。

通过寒秋生的提点，我终于明确了前进方向了：积极要求进步是第一要务，进步的标志是入团。怎样做才能早日入团呢？这是摆在我面前的最大挑战。在技校一共两年时间，现在眼瞅着一个学期就快过去了，而且一上来就搞砸了，挨了一顿批判，成为了反面典型。更何况班里的同学素质很高，人人要求上进，入团名额有限，竞争激烈，简直太难了，难于上青天呀。

别说我底儿潮，就是什么劣迹没有的人还且考验呢，生怕你的入团动机不纯。用学雷锋做好事来证明自己的人太多了，想做成一回好事难着呢，轮不到你。

不行还得请教寒秋生去。寒秋生胸有成竹，"咱们哥们入团凭的是能力，千万别干擦桌子的事。靠卖苦力即便入了团也属于劳力者治于人的主。" 这话太对我的胃口了，"不缺能力，可不知为什么，凡想加入一个革命组织，例如，红小兵，红卫兵，都戴着骄傲自满的帽子，接受着组织无休止的考验。"

"你丫的跟我一样，知道入团凭什么吗？凭笨呀，你哪怕装傻充愣都行。你想呀，咱这么聪明，入了团谁领导谁呀？我早看明白了，那帮团员就凭卡着你，才好让你听话呀。"太精辟了，我简直有点崇拜寒秋生了。

寒秋生发誓要改变这种局面，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回来。对此我表示怀疑："你连团员都不是，你凭啥改变？再说，你能不能入团还两说呢。" "问得好，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仅我能入，你也照入不误。就连入团的时间和批次我也算好了，先必须是魁子入，然后是我，你得在我俩入后才有戏。别着急，慢慢来。"魁子名叫张根魁，浓眉大眼，人特仗义，跟寒秋生的关系贼铁。他有群众基础，人缘好，也积极要求进步。

寒秋生分析的极为到位。事态跟他预料的一样，没过多久，张根魁就在组织了，紧接着寒秋生也"混"进了团内。气得班里的团支部书记草莓芳直说，105班的团员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完全是讲哥们义气那一套。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自那次批判会后，我埋下块儿心病，就是感觉对不起替我瞒天过海不成反受株连的常鸣争，批判会上也没少吃瓜落。当时我以为是在做常鸣争的工作时，被女同学听到了，向老范告的密。我存了有机会报答常鸣争之恩的念头。

常鸣争一入学就特努力，积极要求进步，入团申请书交了不计其数，学工，学农他埋头苦干是有名的，颇受工人师傅和贫下中农的好评。此外，写思想汇报，找团员谈心都是他的长项。常鸣争除了学习不行外，其他指标都领先，可入团最不看的就是学习。按寒秋生讲话，他"笨"的条件具备了，一直就是团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

可是团员发展了一批又一批总没他的份儿。正好趁着寒秋生告诉我这个月要讨论我组织问题的空当，问了一句："常有理咋老没戏？" 寒秋生说，丫的隐瞒了他姥姥是地主婆的问题，如果主动向组织汇报早就入团了。平心而论，这事不能怪常有理，他真不知道，哪有父母敢把这种历史告诉子女呢？

我觉得报答的机会来了，就把这天大的密秘告诉了他，希望常有理早日圆了入团梦。谁知道好心没好报，没几天寒秋生气急败坏地找到我，发了大火："你丫的蠢到家了，到现在还分不清好赖人呢。" 我一脸茫然，不知这哥们气从何来？寒秋生"唉"了一声，说道："心眼儿太实，让常鸣争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于是原原本本告诉了常鸣争的'毁人不倦'之举。

原来常得知此消息后，先向组织汇报了姥姥是地主婆的问题，随后向团支部揭发了我告诉他的一切。恩将仇报的人真有啊，他想踩着我，来达到他入团的目的。结果在团支部会议上，寒秋生的提议被否决，理由非常充分: 卫林泄露组织机密。而常鸣争的提名也没有通过，他靠出卖朋友来增添自己入团筹码，品行为大多数的团员所不齿。明面上夸奖常有理大义灭亲讲原则，暗地里表决时都不举手。正直的良心永远是社会的主旋律。这次尴尬的团支部全体会议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束了。

寒秋生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别灰心，常有理靠出卖朋友往上爬的嘴脸暴露无遗，别想在咱们班入团了，相反你却赢得了众多团员的好感，够朋友，讲义气，交朋友就要交你这样的，你入团只是时间问题。张喜荣也来安慰我：“条条大路通罗马，入团也不仅仅是多做好事，为班争光就比做好事强太多了。咋为班争光呢？报名参加运动会，拿名次最省事。要不就登台演出节目，或者会个乐器啥的，演节目时伴奏。你看人家赵伟明会拉小提琴，他如果申请入团就容易多了，可惜的是，他清高，告诉我说，君子不党。”我唱歌嗓子像破锣，跳舞手脚不灵活，乐器短时间学不会，再说也没条件，买不起乐器，看来只有参加运动会最简单了。

田径赛项目众多，报哪项呢？三铁绝对投不远，弹跳不灵，跳高、跳远也免了。再来看看径赛，体力不行，200米以上都跑不下来，别无选择，只有跑百米了。谁都知道，百米是最难拿名次的，报名的人多，且速度都不慢，想到这，灰心了，唉，干什么都不容易。喜荣耐力好，是校运动会3000米的冠军，当他冲过终点，集女生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眼神的刹那，我就下决心争口气，一定在百米赛场上跑出威风来。

决心好下，出成绩难呀。别的年级不说，仅同年级就高手如云，104班的奇志华百米11秒5，铅球11米9，跳高1米65，在海淀区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都获第一，这实力打死也追不上。薛怀暗，103班的体育头牌，百米也11.7秒，校运动会的百米亚军，也惹不起。第三名是高年级的学生，成绩12秒，上届化工局所属技校田径运动会的百米冠军。咱别往下论了，就是第六名的成绩都是12秒4。而此时我的百米最好成绩14秒2，别说进前六了，在所有参赛选手33人中，这成绩只能排倒数第二。当时这个郁闷呀，百米拿名次比入团还难。好在这个是凭个人努力，不是靠别人同意，出水才看两腿泥呢，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

我这成绩根本不可能进校队，跑道上校队员们穿着号服训练，一个个神气活现的，非校队的学生，这个时候都离他们远远的，不好意思与他们一起活动，自愧不如。我脸皮厚，不管这些俗套，硬是跟着校队的队员们一起训练，弄得校队员们在一旁直窃窃私语，哪冒出来了一个傻逼啊？

但是带校队训练的体育老师张良聚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愣头青，不怕世俗的偏见，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自觉自愿的刻苦训练，比正式的队员练得认真多了。于是利用训练间隙跟我闲聊起来: "你是哪个班的？"

"制药105班的。"

"运动会参加哪个项目了？成绩如何？"

"跑百米了，倒数第二。"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训练？活动活动得了，不用这么卖力。"

"我不服啊，不信我总拿倒数第二。"

"好，说得好，成绩差是暂时的，训练态度才是决定性的。你现在已经是田径队的队员了，一会我发你训练服，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训练了。"张老师高兴地说。

在那些轻蔑的眼神下和嘲讽的语言里，我憋足了一口气，不信铁树不开花，花开定叫众称奇。除了早晨和下午的正规训练外，我利用一切时间训练，不顾同学的嘲笑，在课间10分钟，在楼道间利用楼梯进行倒腿频率的练习，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进行高抬腿的练习。同学们都笑话我有病，可我把这些当成耳旁风，不是不怕这些风凉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要跑不出成绩来，真的成大笑柄了，所以我豁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的努力，硕果累累，在学校的秋季运动会上，我一举夺得100米和200米的第二名。在4X100米接力的比赛中，由于我的异军突起，105班的接力队战胜了实力强劲的104和103班接力队，以破纪录的成绩取得了第一名，大大提升了105班的士气，使得班级团体总分上升到第一位。

这个扬眉吐气呀，体育比赛的胜利带动了班里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空前团结，这里面绝对有我的功劳。第一次感到集体荣誉的可贵，我激动得直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没几天，我昂扬到了化工局运动会的赛场，在第二届化工局系统中专技校的秋季田径运动会上一举夺得100米200米的第二名和4X100米接力的第一名，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把。我的成绩提高之快，除了欣慰之情溢于言表的张老师外，令所有人瞠目结舌。（顺便说一句100米和200米第一名的获得者是103班的薛怀暗同学。）

赵如愧第一次对我刮目相看了，主动打招呼了: "卫林你真棒，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一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一举成为体育名将，太令我钦佩了。" 这是美人第一次屈尊啊，把我美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满腹的知心话一句愣没说出来。

到此为止，我基本上走出了刚入学就惨遭批判的阴影，焕发了青春的朝气，这要感谢寒秋生、张喜荣等哥们在我最困难时候的鼓励和指引，使我深深体会出好朋友的重要性和友谊的可贵，它能给人带来温暖呀。又一次认识到生产关系的要素之一的人际关系的意义。

我现在基本上沿着德智体方向发展，政治上要求入团，体育上是班里的主力，全校的尖子，学习方面就更不在话下了，一直就是强项。虽然学习的目的不是很明确，但是凭着不能比别人差的好强心理，加上小聪明，在各门功课中保持着全优。我常引以为自豪的就是学习棒，至少证明智商高啊。这点自尊心对年轻人来讲极为重要，是激发他潜能的源动力。现在我的烦恼就是在学习上已经被穆淮哲拉开了距离，怎么办？收起好强之心，向人家学习吧。

穆淮哲可是标准的三好学生，可谓德智体全面发展。政治上他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理论水平之高，没人能比，寒秋生也比不了。他自学了列宁的《国家与革命》、马克思的《哥达纲领的批判》《共产党宣言》等等经典著作，把社会发展规律，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等概念整得贼明白，讲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学习上，班里的头翠，从不死记硬背，而是融汇贯通，举一反三。像数学呀物理等抽象的课不好学，别人完成作业就像卸下沉重的包袱，不会再惦记。他可不这样，反复思考，用不同的方法解题，这些方法是老师没讲过的，不完全理解概念是不可能想出来的。弄得老师们都咄咄称奇，经常表扬，并在黑板上演示他的思路和计算过程，谁敢不服？体育上不比我差多少，校百米比赛的第三，成绩仅比我慢了0.1秒，校接力队的主力成员，化工局运动会的百米第四，4X100米接力第一。无懈可击，没有短板。

穆淮哲如此优秀却十分的低调，少言寡语的一点也不张扬。交心会上给团员提意见，同学们给团员们提了一大堆的意见，唯独对穆淮哲提不出意见来，他对自己要求太严了，能耐大得让人高山仰止，却又虚心得“卑躬屈膝”，但绝不是不讲原则的老好人。只有我给他提了一条意见: "太自私了，只管自己跑得快，不主动帮助落后同学。" 穆淮哲很感激我说了实话，不虚伪: "我的确有这个毛病，怕耽误时间，不会主动帮助学习跟不上的同学。因为我是班干部就有这个责任。好，今后看我行动吧。"

"不是班干部就没有帮助落后同学的责任了吗？" 我抓住破绽穷追不舍。

"说得对，有责任，同学之间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我的回答，逻辑上的确有问题。" 穆淮哲虚心地答道。我可不是成心给学霸难堪，是为今后探索穆淮哲学习好的秘笈埋下伏笔。我也算学习好的，但深知，我的好与穆淮哲的好绝对不一样，穆淮哲才真正称得上学习好。而我只满足表面懂了，会做作业，考试高分而已，从不求甚解。每当老师在黑板上演示穆淮哲创造性的解题思路时，我内心就打翻了醋瓶子，很不是滋味，自叹不如。考试上没有差距，都是满分，实际水平呢？我心里明白，与穆相比，犹如戴草帽亲嘴——差远了。

我挖空心思地想整明白为什么淮哲学习这样好，经常与他套近乎，吹捧他，也是出于真心赞美，但存了私心就显得假了。穆淮哲什么人啊，根本不吃你这套，你夸他学习好，想让他传授下经验，他特谦虚，紧着说还不如你呢，想跟你取经呢。整得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地雷的秘密。” 这回我抓住机会，名正言顺地逼着淮哲告诉"地雷的秘密。"

终于走进了穆淮哲的内心世界，和他推心置腹了。通过与淮哲的深聊，我知道他为什么学习这么好的秘密了。这个秘密就是穆淮哲的学习目的很明确，对自己的人生做了规划。他父亲在科学院工作，是新中国培养的50年代毕业的老大学生，热爱祖国，无私奉献，经常加班很晚回家，而在家也要刻苦专研学习到深夜。父亲的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穆淮哲。穆淮哲立志献身科学，现在的如饥似渴，争分夺秒就是为将来打基础。

穆淮哲坦承有许多困惑不解的地方: 范老师说的科学是带有阶级性的，对于反动的资产阶级的科学要批判。什么是资产阶级的科学呢？她说，获诺贝尔奖就属于此，奖金挂帅呀，典型的资产阶级范畴。什么是无产阶级的科学观？就是破除迷信，不信科学。

穆淮哲很单纯，相信领导阶级的政治水平，范老师又是他尊敬的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所以老范的话对他造成一定的思想混乱，因为马克思说过，科学是无国界的。何为无国界？就是说，科学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既然是真理，那就是唯一的。阶级性，无产阶级的科学和资产阶级的科学不一样？费解。

从身边的优秀同学身上，我开始思考人生的道路究竟该怎样走的问题。寒秋生对人生的思考是微观的，第一次有人教我为个人设身处地的考虑，与传统的观念大相径庭，或者说是背叛了当前的价值观，让我感到了掏心窝子的温暖。人总不能活在幻想中，要面对现实的。穆淮哲则是宏观地思考人生，高屋建瓴，满怀理想，符合当前的价值观。当前的价值观是什么？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两年的技校生活一晃就过去了，我幸运地搭上了入团的末班车，被发展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并被评为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三好学生。我清晰地记得在团员的发展会上，我宣读入团志愿书时的情景，热血沸腾，豪情满怀。从此刻开始，我把祖国的命运融入理想，真的要为解放人类而奋斗。

以前要求进步是为了追女同学，现在则升华了，升华到为共产主义奋斗，开始鄙视极端个人主义低俗的人生观了。常鸣争不仅没能入团，连三好生也没评上，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发誓在工作单位打个翻身仗，政治上一定要混得比我好。

常有理分在了制药四厂，我则分到了化工五厂。赵如愧分配去了药物研究所。我鼓足半天勇气也没敢在学校向赵如愧表白，她是班之骄子，光芒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眼高得岂是卫林之辈能追也？可是就这么认栽了也不是我的性格，所以我给赵如愧写了一封求爱信，直接寄到了她的新工作单位—药研所。

我在信中说，这是一封告别信，有幸相识，感谢入技校以来所给的帮助，从此天各一方，结束了同学生涯，但是又希望是一个新的开始，开始在火热的生活中发展我们之间革命战斗的友谊。信中的一首诗受到赵如愧的高度赞扬：

革命青年壮志无边，

三大斗争长期磨练。

走出校门参加实践，

似运动员蹬起跑线。

岂能忘记任重道远，

继续革命永远向前。

火热的生活在召唤，

征途中迎接新考验。

为共产主义早实现，

甘洒热血青春贡献。

赵如愧迅速回了一封信，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志气，不服输，将来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交朋友之事，恕难从命，我们岁数还小，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和工作上，不该过早考虑个人问题。得，婉言拒绝。强扭的瓜不甜，既然看不上，何必低三下四的死追？

追求赵如愧的失意，反而让我走上革命的路一条。我下定决心：来到新单位，又是团员的身份，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入党。自己也好芝麻开花——节节高呀。另一个方面我也要争口气，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赵如愧对今天的决定后悔。谁让你今天对我不睬不理，定让你日后高攀不起。

怎样混出人头地？最简单的，也是明摆着的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呀，接班当领导是唯一的选择。现在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员了，东南西北中，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202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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