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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丨​朱厚泽:回忆在池必卿同志领导下工作的岁月

​朱厚泽 新三届 2022-01-01



人物简历
池必卿(1917—2007)

池必卿,1917年生于山西平定。高中时即参加“12.9运动”,1937年加入中共。“7.7事变”后回到平定县组织游击队,开展抗日游击战。1949年后曾任中共中央华北局书记处书记。1978年6月调贵州省委第二书记,1980年7月任中共贵州省委第一书记。1985年离休。2007年在北京逝世。


原题
回忆在池必卿同志领导下
工作的岁月




作者:朱厚泽


池必卿同志是贵州摆脱“四清—文化大革命”的阴影,拨乱反正,端正思想路线,平反冤假错案,着手农村、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开启干部新老交替之门,走向新的发展这一历史性转折时期,备受尊敬、信赖的贵州省委主要领导人。

必卿同志已经于2007年11月17日去世,类似我这样年龄和经历的贵州干部,内心分外怀念他。回忆当年在他领导下工作的情景,就像一个一个电影镜头,在我心中萦回。

我第一次见到必卿同志,十分偶然。那是1978年底北京正召开中央工作会议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期间,我随原贵阳市委第一书记伍嘉谟同志、书记夏页文同志,按原西南局第一书记李井泉同志事前所作的安排,到花园村李的家里,当面向来京参加会议的贵州省委第一书记,汇报1964年贵阳“四清”的严重情况和受到错误打击的大批干部、群众现时的困难处境,促请省委切实抓紧平反冤假错案。我是主要汇报人,情况说得很简短。我当面“放炮”,批评当时省委对平反贵州“四清”中的冤假错案拖延、敷衍。当时在场的除省委第一书记外,还有和他一起来的高鼻梁、深眼窝的高个子老头,这位老头除中间插过一两句话外,只是平静地听着,并未引起我们特别注意。会后回到中组部东华门小招待所翠明庄,我整理纪录,这才找人打听,得知那位老头是新调任贵州省委的另一位主要领导人、老资格的原华北局书记处书记池必卿。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几年间,由于必卿的果断和贵州许多老领导同志坚持正义、热情推动,中央和耀邦同志平反冤假错案的决策在贵州提速行动,“文化大革命”“四清”、反右倾、反右派以及贵州地下党和历次运动中的冤假错案,大量得到纠正、昭雪平反。许多沉冤久远的老人得以恢复正常的社会、政治生活,安度晚年;许多被赶出城市的家庭,得以重返家园,子女得以一视同仁、入学就业;许多被弃多年、长期被视为“异类”的知识分子和中青年干部得以重新起用。我就是这个时期,在平反、恢复党籍后,经省委重新任命参与贵阳市委领导工作的。

我与必卿直接的接触,开始于党的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贵州代表团到京,被安排在牛街住清真寺旁的宾馆,我们不习惯牛羊肉的膻味,几个人在下边议论想提意见,据说必卿不让讲。我原来以为他是北方人,很习惯,谁知他根本吃不了牛羊肉,结果只能每天给他煮一碗北方汤面,或者加个鸡蛋。整个会期他就这么过的,我才体会到他的顾全大局和生活俭朴。后来我上他家里,他的夫人徐若冰同志让我品尝她家的北方味,我只觉得从山西带来的腌小黄瓜,手指粗细,特别好吃,其他东西,都难与南方相比。

池必卿、徐若冰夫妇


党的十二大结束,我直接回贵阳,在市委书记夏页文同志主持下,向市委、市级机关、企业、学校传达大会精神,组织学习大会文件。1982年底,中央通知让我离开多年工作的贵阳市转赴省委,在必卿直接领导下参与贵州省委的领导工作。

当时省委正筹备召开省党代表大会,组织起草工作报告。必卿多次听取起草小组汇报,提出修改意见,但始终表示不太满意。最后是他亲自动口动手,以很精炼的语言定稿,被人称为贵州省委历来篇幅最短的代表大会报告。报告题目也没有沿袭党的十二大的标题,而是用了为争取三个“根本好转而斗争”。表达了他从贵州这个内陆发展滞后省份当年的实际情况出发,对此后一段时期发展前景估计的稳慎态度。

我到职后,从宋树功同志处接下了省委秘书长的日常工作,尽快熟悉省委的决策过程和机关前后任领导人,依靠办公厅、研究室、农工部等机构的一批年轻同志,向下跑,尽快联系各地、州、市的领导同志,断然把主要精力放到了解我原未曾多接触的全省情况,特别是各地、州、市、县的情况上。

当时贵州农村包产到户的激烈争论大体过去,必卿和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名言,在贵州干部中近乎家喻户晓。贵州人口绝大多数是农民,全省整个经济基础还是农业,省委工作重点历来在农村。面对这么个新形势,抓什么,怎么抓呢?

我把中央的整体部署精神和我们从地、市、县、区农村调查中了解的情况结合起来形成的一些想法,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向他汇报请教:在继续稳定包产到户责任制度,注重边远山区扶贫济困,保护农民耕种积极性的同时,把领导注意力转向对农村专业户和乡镇企业的扶持,增加农民收入,推动农村专业分工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这就要改革农产品购销制度,疏通商品流通渠道,发展民间商业和运输业,抓紧公路建设和场坝、城镇、城市的市场建设和市政建设。这就涉及转变传统的计划经济、国营垄断、政府控制等一整套思想观念和组织体制;涉及党政关系、政企关系、地区关系及其机构和运作方式等一整套调整和改革。这一来,城乡改革势必要结合起来,联动推进;干部的教育、选拔势必重新安排,相应转变……而这一切都必须从贵州的省情出发。我深感对贵州省情的系统了解,深入研究太不够了。

我向必卿说:“这个事情,可是太大了。”下边的话已到口边,我想说“力不从心”。但他打断了我的话,没有让我说出来。他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嘛!还想用过去‘催种催收’那老一套来对付现在的城乡经济局面,行吗?!”他赞赏地说:“就按这个思路去搞。你不只是管农村,要代表省委把城市也一同抓起来,沟通城乡联系,调整国营工业、商业,发挥大三线企业的作用,谋划全面改革和今后发展。还要抓党校,轮训和培养干部。注意大学和科研院所,发挥知识分子的作用。可以搞个小的班子,联系一批专家,共同来研究省情,制订近期改革方案,策划未来的长远发展。”

那几年,省委的徐健生同志、秦天真同志、吴实同志几位老领导人,从贵州的省情和国际经济发展的经验和趋势出发,确实是高瞻远瞩,早就注意到贵州独特的自然景观和民族特色,不辞辛劳,深入大山深处,亲自发现景观,勘查景点,规划协调,督促实施,倡导发展旅游业。而我那时还只顾上“吃饭穿衣”,没有“回过神来”。健生同志严厉批评我:“织金洞,你去看过没有?还是你的老家呀!”我向健生作了检讨,和省委几位同志一起,在健生的督促和亲自带领下第一次进洞察看。必卿得知此事,非常赞扬健生,赞扬天真和吴实,提醒我认真注意全局。后来,又以他到南斯拉夫喀斯特地区的亲身考察的经历,当面向耀邦推荐贵州的独特岩溶景观和丰富的旅游资源,争取中央机关对贵州旅游业开发的支持。

必卿和几位老同志深知贵州生态系统极其脆弱,破坏十分严重,而又是珠江源头和长江重要支流的生态屏障,开发必须小心谨慎。为了子孙的持续生存,要下大决心保护环境。我那几年抓紧时间自己跑宽阔水、洛龙和大、小沙河,赤水、习水林区以及几条江河上游等处查看,都得益于他们的经常提醒。草海的恢复和几个自然保护区就是在天真和几位老同志、老专家们的督促下,省、专县几级政府共同努力实现的。

1984年前后,全国粮食增产,有的销区省拒绝调入,与粮食主产区闹矛盾。我和政府几个同志都比较一致,坚持每年20多亿斤粮食调入不要减少,除用于发展传统名酒,更着重于用在退耕还林、还草上,希望逐步把大面积毁林、毁草、开荒占用的大斜坡地退下来,恢复生态。

在必卿领导下,省委那个时期的工作大体就是沿着上述思路摸索着做的。

他对我的工作很放手,总是鼓励我和省委比较年轻的几位同志“大胆放手干,有问题我负责”。他自己则经常下基层,观察工作进程,发现问题和经验,随时提醒我们。同时,深入观察和思考进一步前进中深层次的问题。他曾深情地向我提出过一个问题:“包产到户以后,我们的工作似乎没有什么‘得心应手之作’了。你感觉如何?是个什么问题?为什么?”

这使我在处理日常工作外,同时注意发现和思考社会变革进程中的更深层次的事物。1983年冬,中央作出整党决定。

事隔不久吧,刮起了一股清理精神污染的风。许多外省区的省委领导人纷纷在党报要闻版面上发表重要谈话,像是表态的样子。我却没有看见必卿有什么谈话。后来一个经济报纸的记者还找我问,我说:“中央说过,不搞污染嘛。”接着就传来社会上干涉群众服装、发型,甚至宗教活动之类的事。据说贵阳街头有公安人员剪小青年的喇叭裤……等等。必卿见我就问:“有这个事吗?”我说:“我也听说了,给市公安局长直接打过电话,他说市委夏页文同志当即批评了他们,马上检查改正了。”必卿摇摇头说:“可笑。”谈起老百姓塑神像,以及建寺庙、烧香拜佛之类的事情来。我说了陪客人上黔灵山,看到弘福寺里人头涌动,烟火缭绕。我说:“穿着高开衩的旗袍,光着两条大腿,搽脂抹粉的,趴在地上,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看去也感到不怎么样。”必卿把眼睛瞪着我说:“少见多怪!”

省委让检查一下各地清污的情况,事情还真不少,什么随便定性批判书籍、文章、绘画等都有。我就发现党报发表会议消息中轻率地把一些书定性为“打砸抢的教科书”。有的机关、学校,也在那里翻报刊目录,查文章、排对象,似乎在准备“大批判”……还是紧张了一阵子。经过正面引导,反复划分政策界限,把人们弄到一起“神聊”“降温”,才没有重复过去习惯了的搞政治运动整人的老毛病。

排除对整党的干扰后,必卿组织常委研究贯彻整党决定和新一年的工作。正在这时,传来耀邦同志即将来贵州视察的消息。必卿赞同苏钢同志的建议:等耀邦视察对贵州工作作出指示后,再安排全省的整党活动,进行全省工作布置。

1983年底,冰雪严寒,耀邦同志从四川南部的泸州过长江,沿着纳溪到大方很少有人走的山区公路向贵州西北部高寒的乌蒙山区进发,一定要亲自到毕节去看望贫困山民。贵州山区冬季,要么毛毛雨在公路上结冰,形成一层“桐油凌”,要么大雪封山,汽车没法行。必卿让我们年纪轻的几个人留在贵阳,他自己亲自到毕节去接耀邦。两人都年近七十,又都感冒生病,仍然坚持看望农民,找他们谈话,听取基层和地、县领导干部汇报,一起讨论解决老、少、边、穷农村脱贫致富的办法,力争尽快解决“干人”的温饱问题。

到贵阳后,耀邦又把西南几省领导人一起约来,分析情况,讨论工作,端正地方党委工作的指导思想,勾画西南开发的初步蓝图,促使四省五方经济协调会议形成。同时对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和尽快摆脱经济社会困境,专门向省、市领导干部作了报告。

耀邦严肃地指出:“到本世纪末,在不断提高经济效益的前提下,实现工农业年总产值翻两翻,把我国建设成为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是党的十二大一致通过、明确宣告了的新时期全党的奋斗目标。我们一切部门、一切单位,一切地区,都要为实现党的总任务、总目标而努力。要十分关注国家大事、党的大事、人民的大事。部门工作、单位工作与总任务、总目标的关系一定要摆正。领导干部一定要学会‘议大事、懂全局、管本行’。这要作为一个原则问题,通过整党,认真解决好,在工作中切实加以贯彻。”

耀邦响亮地提出:“什么是我们的总政策?在夺取全国政权以后,我党的全部政策,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一句话,就叫‘富民政策’。国家要富强,首先人民要富裕。能否尽快地使人民富裕起来?这是党内评论是非的一条重要标准,是检查各地区、各部门工作对与不对、作得好与不好的最重要的一条标准。不要老是坚持过去那种嫌富爱贫的思想,不要老害‘红眼病……’”

耀邦认真听取西南各省领导人的资源分析和前景规划,反复研究,共同勾勒出西南地区开发的远景设想。那就是:用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把西南建设成为我国一个可以独立存在又能支援全国建设的现代化基地。它是强大的能源基地,强大的重工业基地,是能满足本地区人民生活需要,又有西南地区特色的轻工业基地,是在粮食充分自给基础上的林牧业十分发达的大农业基地。

耀邦指出:“西南的开发在历史上滞后,现存与国内先进地区比,差距确实很大。但也并不是一切都落后。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你们就不落后嘛。在农村责任制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专业户,是当前农村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是广大农民共同富裕的先行者,必须敢于肯定、保护和支持。积极发展各种专业户,从生产、流通、交换、消费的全过程,都要发展专业户,这是我党继农村责任制后的又一项大政策。要从理论和路线的高度,进一步端正态度,坚定不移地推动农村专业分工,促进商品生产的发展。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疏理流通渠道,进一步活跃城乡经济交流。在流通领域里,决不允许再搞独家经营。应当全民、集体、个体一起上。独家包办的官商作风,必须有一个大的突破。”

耀邦明确指出:“对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全国的大局和中央的路线,不要动摇。一、中央的改革开放路线方针是正确的。二、现在在实际政策执行方面的问题,主要是‘左’。例如知识分子政策、统一战线政策、农业林业政策,都要继续克服‘左’的影响。三、在纠正不正之风和以权谋私方面,存在的问题,主要是右。要把这三条搞清楚。”

耀邦引导大家回顾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改革开放的五年进展,他问:“事前估计得够不够?应当看到,这几年对形势的好转,我们多数同志是估计不足,并不是过于乐观,并不是估冒了嘛。”耀邦鼓励大家提高对国家前途的信心,在这种信心下努力开创新局面,为人民多做工作。

我随必卿送耀邦从铜仁到湘西凤凰后,他带着我马不停蹄,立即赶回贵阳,召集常委和省委老同志们开会,传达耀邦指示和西南领导人会议讨论的意见,研究调整全省工作布置,并亲自主持召开全省电话会议,让我作长篇传达,直接传达到县委的领导人。又在《贵州日报》以头版头条通栏标题和整版版面全文登载了传达内容,使党内、党外,社会各界全都知道。

必卿和省委的老同志们都把耀邦来贵州提出的形势判断、指导思想、工作部署、开发西南方针和前景……等一系列指示看得很重。认为全省认真贯彻执行,必将形成贵州工作的转折点,预示贵州和西南开发的新阶段。

耀邦同志在我省的厅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上作了重要讲话。他着重讲了,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服从于服务于党的总任务、总政策、总目标,实行富民政策,也要以此来统率正在开展的整党。这一下子就指明了整党怎样统一思想,大家都感到豁然开朗。后来,省委常委十分明确地把我省整党的主题提出来,这就是:尽快地摆脱贵州“干人”地位,尽快地求得贵州的开发和发展,使贵州人民富裕起来。全省的注意力也就摆到了开发、发展、改革、富裕上,在这个过程中同时通过教育和工作,恰当地解决其他问题和历史遗留问题,避免了翻老账、瞎折腾。1984年的工作一开始,就有些势如破竹的味道。外省同志对我们也有这种反映。我们说:“那都是中央的思想。我们自己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次整党,贵州是吃了“小灶”。

必卿按耀邦和西南领导人的共同商定,立即着手并亲自主持了“西南四省区五方经济协调会议”的筹备工作,主要依靠省政府主管经济工作的领导同志和各经济部门、各大企业,规划提出了贵州参与西南联合开放、开发的建设项目,并与西南各省协调,争取到国务院各部门的支持,当年五月由必卿任主席,在贵阳召开了“西南四省区五方经济协调会议”第一次会议。突破封闭僵滞的自上而下命令经济的老框框,揭开了跨省区自主联合、开放开发,到计划指令之外,去寻求通过市场途径推动经济发展的序幕。

耀邦的到来,大大推进了我们正在着手的省情和发展战略研究。必卿又委托省委老秘书长、省顾委何仁仲同志直接帮助参与和组织,吸收了一批省级各厅局、大学、科学研究机构的学者、研究人员和领导干部参加,加速广泛搜集整理资料,编辑出版了贵州省情的专著,从全国和西南开发的全局着眼,深入展开贵州发展战略的研究,提出了城市改革的思路和要点,探寻大三线军工企业转产、转型和调整,推动与摸索走出大山与其他地区的经济协调与合作。

1984年夏天,省委全会临近,而我们没有按时完成原定要起草的全省经济体制改革方案文件。必卿让我向全会作口头汇报。会后他在我不在的场合向若干领导同志赞扬和推荐了我向全会所作的口头汇报。他说:“党委的讨论,重在把思路、观点搞清楚。”他对我在汇报中着重强调的:社会主义者要在思想观念上认识商品市场经济的不可避免,在体制改革上要抓住“简政放权、激活细胞,横向联系、服务协调”等几个要点,都给以充分肯定。全会经过讨论,在当时的经济体制改革上大体达成共识,对此后贯彻耀邦主持起草的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正式决定,从思路上作了先导性的酝酿,也得到了国内学术界的相当认同。

与此同时,在经济发展和改革的工作布局上,我提出了“抓住黔中,放开前沿”的思路。“抓住黔中”就是要紧紧抓住以贵阳为中心(包括遵义、安顺、都匀、凯里和六盘水等城市)的现有的能源、冶金、化工、机械集团企业和三大军工基地的改革、调整和转型,面向市场以发挥现有企业的潜力;就是紧紧抓住乌江流域的水电梯级开发和沿岸的煤、铁、铝、磷矿产资源开发,以求得贵州的更大发展。“放开前沿”就是坚决转变传统观念,按照自然地理的流域方向和社会经济的商品流向,让全省沿边各县,“变边沿为前沿”,独立自主面向川、湘、桂、滇等省市,面向长江、洞庭和珠江流域,放手向外发展商品市场经济联系,把山区的资源开发活跃起来,让边、山、少、穷的农村和边民富裕起来。

1984年冬,在中央建立经济特区和开放十四个沿海城市的决策启发下,我在聊天时向来西南调研的中办负责同志,谈起建立资源开发型内陆开发区的想法。中办的同志听后当即问我:“这么大的事,你说得轻描淡写的。你向中央写了报告没有?”他们认为:提出沿海开放后,向浅内陆地区作纵深部署,使沿海加工贸易与内陆资源开发联动发展,是一个重大的战略性问题,催促我赶快写报告。我用千把字、一页打印纸,把黔中地区的区位条件、资源蕴藏和建立黔中资源开发型内陆开放区的战略设想,写成建议,送给必卿看。因为担心考虑不周,只想以个人署名上报,“仅供参考”罢了。不料必卿看后,认为很好,并由他亲自提请常委讨论,最后以省委署名,正式报告了中央。

经济体制改革上发展商品市场经济和“简政放权、激活细胞、横向联系、服务协调”思路要点,经济工作布局上的“抓住黔中,放开前沿”,以及“建立黔中资源开发型内陆特区的规划设想”……等,实际上也就是我对必卿年前提出的:为什么贵州在包产到户后“没有得心应下之作”这一深层次问题的初步探寻与回答。

20世纪80年代中前期那几年,省政府先后主持经济工作的主要领导苏钢同志、张玉环同志、王朝文同志、周衍松同志、张树魁同志、刘玉林同志等,抓经济工作都很得力,各地、州、市、县和企业的领导同志,都很努力。大家在必卿领导下分工合作,紧紧抓住脱贫致富、发展经济这个中心环节,积极探索革除旧的计划经济体制的积弊,改革行政体制,放活企业的途径,推动贵州在原来较低的经济基础上,连续几年获得了较高的经济增长,财政上也开始有了一点钱可以用于建设。

落后国家、落后地区,一旦从长期的高度集权的行政命令经济体制下松动开来,面对改革开放的新形势,经济增长的百分比看上去高一点,这不仅是正常的,而且是必然的。实践一再地证明是如此。但是过去这么多年,每到这时,就会有人跳出来指责,还会弄出些“一刀切”的什么措施来。我对这种事,向来不大赞成,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并且对报纸记者公开谈起过:“哪个龙头漏水关哪个,不要遇到新问题就去关死总闸”。《世界经济导报》就曾经以此为题报道过我的谈话。正是在这个思路下,我在一次全省传达部署经济调整(实际是收缩)会议结束当天中午,立即通知把参加会议的县委书记们留下,就“政治工作要具有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为内容,专门单独开了半天会。我讲了话。这事可能是有人告状到必卿那里,他找到我,直截了当地问:“刚刚开完散会,怎么又开会?”我如实地向他说明:“经济调整就要贯彻下去了,我布置一下政治工作。我的想法是:全国性的调整措施,地方也无可奈何,但我们贵州这样的落后地区,许多宏观指标并未突破,要从自己的实际情况出发,保持积极进取的精神状态,力争发展得好一点、快一点嘛。”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对我的观点是完全理解的,但他一句赞同的话也没有说,而是叮嘱我:“可要谨慎啊!”

只是到了我离开贵州,进京工作多年,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风浪与波折以后,才了解到事物的复杂、艰险和微妙,理解他当时的关怀和良苦用心。

必卿是老资格的省委和中央局书记,比我年长十几岁,但他有意把我推到省委最前沿。中央一些会议在贵州召开,一些领导部门来贵州商谈工作,要听省委和他的意见,他经常让我出面。纪念遵义会议五十周年的大会,中央派伍修权同志等党的老领导人到遵义参加会议并讲话,还有大军区的老将军们出席,他却让我代表省委作大会报告。我们多年来习惯于论资排辈,“小的站惯了,不敢坐。”对于必卿这种作法,我那时的确颇感为难。那天在遵义,我注意到,伍修权在大会上的讲话,是全文按北京会议的传真稿,一字不改地宣读的。我却冒冒失失地拿着自己到遵义后才紧张修改出来的报告稿,在大会上讲了一通。会议结束后仍有点忐忑不安。必卿却对我说:“伍修权同志听完,向我点头,同意你的讲话。你不要那么紧张嘛。”

1985年春夏,西南加广西,四省区五方经济协调会第二次会议即将举行。这是耀邦亲自倡导,得到国务院一些部门支持,各省协商一致,“轮流坐庄”主持的松散的经济联合协作会晤。1984年第一次会在贵阳举行,必卿作主席,第二年轮到重庆,中央部门,沿海城市,许多大企业都有人来参加。重庆市委书记廖伯康同志一再致电省委,请必卿到会。伯康还打电话给我说:“第一任的主席不来交代,我们怎么接手呀?”我当时正在遵义乡下作农村调查,只得多次向贵阳打电话,请必卿去一趟。后来他总算电话回复,告诉了火车车次和时间,让我从遵义上车与他同行。那天傍晚我按时上车,与必卿和夫人徐若冰同志会合。我们一起在车厢里聊了好一阵子,各自休息。车到重庆是清晨4时过一点,天还没有亮,重庆市市长到车站接客人。我已整装好请必卿下车,他却笑着说:“你就去吧,代表省委讲话作个交代嘛。”我这才知道他的车票是直达成都的,他实际上是把我赶下了车。随着汽笛长呜,他和夫人、秘书就随车向成都方向而去。

我只得随重庆市市长于汉卿同志驱车到宾馆,洗脸、早餐,没有休息就进入会场。伯康大笑着把我拉到台前,坐在他的身边,硬是强迫我在开幕式上首先代表第一任主席作了一个即席讲话。然后,他才开始主持第二次会议的各项议程。

必卿与我在重庆火车站一别,就成为必卿夫妇离开贵州、与贵州人的告别。他在成都待了一段,经重庆转武汉,就离贵州之任转赴北京休息去了。

池必卿、徐若冰全家福

我回到贵阳,原省委的老同志们纷纷问起:“省委就让必卿这么走了?”颇有责难之意。我当即让省委秘书长刘汉桢同志赶赴武汉,当面向必卿转达老同志们对他的问候,请他再留一留,回贵州再与大家叙一叙。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到1985年,这是多么令人难忘的岁月啊!可是必卿毫不犹豫,就这么俭朴地、完全违背常规、令人难以置信地离开了。

此后不久,我也调离贵州。必卿的离去,就成为我这个后来人遵循的告别“模式”。

在北京,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必卿对贵州仍然是很关心的。翻阅存档,我手头还存有他到京后那几年,画得圈圈点点,还加有小字批注的关于贵州情况的参考资料。

这些年必卿生活是安详的。他对国家社会的发展始终关注,也存在某种忧虑。

在他生病住院期间,我曾到北京医院病房看望他,老人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压在胸前,久久地不曾松动。但是,已经不能开口说出明白的话语……我们只能用眼神对话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与风波之后,我也年逾古稀。

回忆与必卿同志相识、相处的岁月,我的心中怀着的是尊敬、怀念,是感激之情……
 
(本文摘自许明主编《怀念池必卿》,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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