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社交媒体中，脸书无疑是影响力最大的一个社交媒体平台。它虽然是一家私营企业，但因为其公司的决定对社会的影响太大，因此不得不背负巨大的社会责任。这种责任甚至连脸书这样的巨型公司有时候都显得难以招架。

因为脸书是一个舆论平台的提供商，那么平台上哪些言论应该被禁止和删除，哪些享有言论自由的保护，这是一个非常难以界定的问题。

我们可以参照一下美国的法律系统。在美国的司法实践中，对言论的保护来自宪法第一修正案。但显然不是所有的言论都可以被保护的，比如说你不能在大街上高喊地震了，或者公开散布种族歧视言论。这个边界在哪里呢？在上个世纪，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一系列的判例，目前达成的一个判断标准是，如果某种言论会引起 “立刻就会发生的非法行为”，则不受言论自由的保护。

但请注意，法律意义上的禁止，是我们社会行为的最低限。也就是说，一旦触碰，将会受到法律惩罚。脸书作为一个商业机构，他们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法律的底线问题。但至少法律底线给了我们一个参考线，脸书需要制定的禁止言论的标准，需要比司法标准更高一些。

作为互联网平台，脸书的法定责任是什么呢？老实说，由于互联网是新生事物，美国的立法到现在还是比较模糊的。对这种社交媒体平台的管理法案，还来自于 1996 年的 CDA  (Communications Decency Act），也就是后来著名的被称为 Section 230 的条款。其中规定了两条，第一，互联网社交媒体平台不为第三方发表的内容负责；第二，如果互联网服务商出于“维护正义“ 的善良目的，则可以删除平台上的内容。

有些内容是很好判断是否可以发布的，比如儿童色情内容或者宣扬暴力的内容。互联网平台删除这些内容，基本上不会引起争议。但比如说 QAnon 的阴谋论言论，应该不应该删除呢？支持者会说，QAnon 的阴谋论导致了公众对大选丧失信心，甚至某些民主党人受到了人身威胁，这种言论已经引起了”立刻发生的非法行动“，应该被删除。而反对者则说，这是公众合理怀疑的结果，也许是错的，但他们应该保持怀疑的权力。这对于媒体平台来说，删除平台上的言论内容，就很难去界定自己 ”善良的目的“ 了。

目前的现状是，法律系统对于脸书这样的互联网平台相当宽容，他们有巨大的裁量空间，不用担心涉入司法纠纷；但另一方面，来自公众和议会的压力却很大，左右两派都很忌惮脸书这种可以在法律上毫无顾忌地影响公众舆论的权力。

脸书事实上很早就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从 2019 年底就开始着手解决公众的这一困惑。毕竟，脸书是一家商业公司，他们的目的是安心赚钱，而不是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脸书很聪明地组建了一个第三方的”最高法院“。这个裁判机构是一个特殊的监督委员会（Oversight Board），其成员来自世界各地的法律专家、社会管理学专家、社会活动家、记者，甚至包括一些已经退休的国家政要。这个委员会目前有 20 名成员。脸书在 2020 年拨款 1.3 亿，建立了一个独立的第三方信托。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撇清脸书和这个委员会的利益关系。无论委员会做出任何有利于或不利于脸书公司的裁决，脸书公司都无法通过经济杠杆来影响委员会成员的收入。事实上，连挑选谁进入这个委员会，也和脸书公司无关。

这个委员会将自己称为是一种 ”试验性的实践“，他们不能自行挑选案子来审判，其操作程序模仿美国最高法院。脸书公司可以向委员会呈交案子，对脸书公司删帖或者不删帖决定不满的用户也可以向委员会递交案子。委员会有权选择自己认为必要的案子进行评估。他们会选出 5 人作为一个工作小组负责案件，而这 5 人是谁，不对公众宣布，以避免他们被游说。这个 5 人小组投票做出最后判决后，再交由整个委员会讨论。再次进行投票。如果全体委员会成员投票否决了 5 人小组的判决，则另行指定 5 人，再次进行审核。脸书公司规定，一旦委员会给出判决，脸书公司包括扎克伯格在内，都无权否决。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这使得脸书公司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决定是否删帖的责任，推到了公司之外，安全地保护了作为商业公司的脸书的完整性。在相对古老的人类社会里，权力越多越安全；而在现代民主社会里，有时候权力越小越安全。

今年 1 月 28 日，这个监督委员会做出了第一批次的判决。一共裁决了 5 个不同的案子，其中推翻了 4 个脸书的删帖决定，维持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委员会的主任，是英国的人权活动家，关注于言论自由的英国学者托马斯·修斯 （Thomas Hughes）。

而明天，也就是本周三（5月5日），该监督委员会将会宣布他们对脸书封禁川普账户的最后裁决。这可能会是一个历史性的裁决。这一裁决将包括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裁决是否继续封禁川普的账户，或者重新允许他使用账户。这一判决如我上面所述，是强制性的，脸书公司必须执行。

第二部分，给予脸书公司一个政策建议，比如将来是否明确制定政策，禁止所有类似的宣扬谣言和仇恨的信息，或则世界各国领导人有一定的豁免权。这部分只是建议性质，脸书公司可作为参考，但不必一定执行。

要求脸书公司封禁川普煽动性言论的呼声在川普的任内就一直不断。事实上，脸书公司在川普上台之前，就遇到过这样的压力。那是在 2015 年川普在脸书上公开表示应该禁止所有穆斯林进入美国。当时舆论就要求删除川普这种公开宗教歧视，甚至是种族歧视的言论。但脸书公司最后以 ”有新闻价值“ 为由拒绝删除川普这一言论。这一政策被认为给有公共影响力的人的言论开了绿灯。因为他们具有更大的政治影响力，因此也具有更大的新闻价值，因此他们拥有更大的话语自由权。

此后，脸书公司一直对政治人物的言论持更宽容的态度，这也是几乎所有社交媒体的一个顾忌。这一情况直到今年 1 月 6 日国会山暴动之后，扎克伯格表示再允许川普传播虚假信息和煽动暴力将是对公众的不负责任。川普的脸书账号被禁止。随即，脸书公司将这一决定递交给了监督委员会，最终是永久封禁川普的账户，还是重新开放川普的账户，将由该委员会做出裁决。脸书公司表示，这一裁决将会作为将来脸书公司如何处置世界各国领导人言论的一个标准。这一判决，将在明天上午美国东部时间 9 点在他们的官方网站（oversightboard.com）上宣布。

推特公司和 Youtube 都在一定程度上对川普的言论进行了限制。脸书监督委员会明天的宣判将会有更大的指导意义。也便于整个社交媒体届统一自己对不良言论限制的标准。这是对舆论环境的健康发展有推动作用的举动。也可以被看作是推动进一步立法，进一步规范化舆论市场的努力。毕竟，公众需要一个明确的标准和公正的申述渠道。在世界连接越来越紧密的今天，信息可以更加自由地传播，但同时病毒也会更加方便地流行。如何管控住煽动家们的煽动性言论，这是我们今天面临的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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