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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车这么闹心的事儿,念念经就解决了?!(上) | 科幻小说

靓灵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不存在科幻」本周主题:怪奇


今年,是江户川乱步诞辰125周年。

这位伟大的作家通常被认为是日本推理小说的鼻祖,但其实,匪夷所思的想象力才是乱步最大的魅力。

诡异奇绝的故事往往让人心生恐惧,却又欲罢不能。

这周,我们将为大家带来风格独特的“怪奇”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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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靓灵 | 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曾从事地质灾害研究工作。擅长在宏大神奇的设定中表现人类的温情。代表作品《黎明之前》《落言》《珞珈》


玄出

(全文约9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我叫临行。这名字是我妈给选的。

据养大我的钱叔说,小时候我家欠了很多债,债主追上门威胁再不还钱就把我拐走卖了。我妈年三十去寺庙里求佛,也不知道听了什么,第二天就托人把我带走了。

我对这事,包括之后穿着我妈亲手织的姜黄色毛衣、抱着一盒庙里买的素点心坐一天一夜火车被送到钱叔家的事全都没有印象了。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好像也问过钱叔,为什么我妈给我起这么个名字。他说最后一次见我父母时,他们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九字真言,听着第一个字像是临、最后一个字像是行,说是在庙里求来的,但没人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后来这些事我也记不清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小时候每次有人初听见我名字问我“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密密缝”,我总会没来由地冲上去跟他打一架。到后来我要是预感哪一个同学要走过来问了,会在他开口之前就冲上去。

警察的苗子可能就是打架那时候留下的。

 

我是个街头交警,每天最疲惫也最愉快的时候,就是坐上下班的地铁去接老婆回家吃饭。愉快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我要见着老婆了,第二我几乎所有的工作内容都和堵车有关,而地铁永远不会堵车。我心目中有一个“城市最伟大发明”排行表,地铁常年稳居第一。

今天的地铁不太一样,不知道这种压迫感是来自于天气太热、节假日前人流量上涨,还是上证又跌了五个点。两边站台的队伍在中部交汇成对插的梳子形,车再不来的话扶梯都快下不来人了。

起码人不会出车祸,我安慰自己,昏昏欲睡。

就是在地铁站台排队的时候,我碰见了那个和尚。他穿着特别显眼的姜黄色僧衣,那颜色让我想起收在箱子里的旧毛衣。

姜黄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在人群之中穿行,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在与他四目相对的前一瞬间,我移动开自己不太礼貌的视线。

但他还是走过来了。我以为他要给我布教或者施展骗术了,就像常见的耶稣爱你、观音爱你或者传销组织爱你。但他只是塞给我一张小卡片,说着“秋干物燥,小心火烛”,然后留下一个暧昧的眼神,就转身离开了。

那卡片正反都跟他的衣服一样黄,一面写着“烦恼咨询,排忧解难”,另一面印着一排手机号码。这就是他的业务内容了吗?或者是什么新式骗局?

如果非要说这个和尚除了干净利落没有废话之外,还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部分,大概就是电话号码的结尾是696969了。

我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就像任何一个在路边给你发传单的人一样,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们第二面。

背后反向的地铁快要进站,我这边的还要再等等,静立了几分钟的人群开始躁动。密密麻麻的人总是触发我对移动秩序的神经质,交警经验时常告诉我,不论在哪个时间地点,人特别多都不会和什么好事挂钩。如果说平时的地铁站像压缩三明治里的火腿片,现在的地铁站就可以说是豆豉鲮鱼罐头了。

我手上捏着那张硬质卡片,等待开门、下客、上客,队伍缓缓挪动,一半的人都在猜想自己能不能挤上这一班车。

空气动了。有人跑起来。我没有回头看,光听抱怨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有位乘客因为太急着下车而横冲直撞起来,正推搡在企图于下客区上车的插队者身上。

“赶着投胎啊!”中年人的声音先响起来,像在暗流涌动的池水里丢了颗惊雷。“赶时间抱歉!”年轻人的声音是移动的,以在这个空间里难以保持斯文的速度。

我从过劳头痛中猛地缓过神来,几乎是直觉感到有些事要发生而转身看,这让我看上去和周围看热闹的好事者并无二致。那年轻人离我已经只有三步之遥,聚酯纤维的蓝衬衣上全是皱。我转身时正好看到他绊倒的瞬间,在人群之中我都不确定那是摔倒了,只能看见他的惊慌失措的脸矮了一下,他前方的红衣大姐表情痛苦,有被推到的趋势——

踩踏。这个词让我脑子一震,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从人缝里横跨一步,用自己撑住了那两个要倾倒的人。那妇女挣脱出这个姿势,咒骂着算不上文明的方言挪开,年轻人也快速消失,只有被我擦身而过的候车客露出不满的神色。车站还是在微弱的秩序里拥挤着。

我找不到自己刚才的位置,只好重新排到队尾。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太神经紧张了,甚至我好像已经预见到了几十上百的人从扇形的圆心开始倒下,身体比表意识更快做出了动作。实际上那两人更可能只是普通地绊倒了一下,不会引起任何事件。这种妄想与多管闲事都是职业病的一部分,何况我还发着烧。

该买点药回去吃。这个念头强迫我注意起自己的身体,这才注意到手指的痛感。拿起来看,似乎是人群刚开始涌动时撞到旁人,和尚给的那张卡片就把我划伤了。

没什么大碍。我抢在下一班地铁关门之前上了车,吮吸着跳动流血的食指。

几站之后,那个和尚重新出现在地铁车厢里。我第一反应只是觉得巧。车站那么多人,他排队了吗?某一层意识漂浮在手指阵痛的节奏感上,其他部分游走在站立时能达到的最接近睡着的状态里。在余光中,那袭姜黄色离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从我面前路过,突然就停下了。

和尚正递给我一个创口贴说,“施主你受伤了。

我瞌睡醒了七分,回应他一个看骗子的眼神。地铁的空气凝滞厚重,上班时见到的追尾和十字路口拥堵画面停留在脑中尚未退去,红衣妇女的咒骂和踩踏的想象好像在梦里。我有些晕。

在近乎昏睡的疲惫中,我鬼使神差地接过了他的创口贴,一边道谢着往破口的手指上贴,一边暗自感到这个画面有些违和。

他又说,“善哉,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有缘会再见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我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你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着我的方向低头不语。车到站了。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担心他会突然告诉我那个创口贴是开过光的要收几万块钱,拔腿就走。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开着,吸油烟机呜呜地响,莲藕排骨汤的香味漏出来。切菜的声音停下,郑冰出现在厨房门口,将碎发绕到耳后,露出像往常一样的笑容。累积一天的疲惫总是从这个笑脸开始消退。

“回来啦?”她伸出双臂拥抱我,亲吻我的脸颊,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担忧。“你脸怎么红红的?

“今天不是我做饭吗?”我用无伤的左手脱下鞋,夸张地吸吸鼻子假装刚刚闻到气味,“好香啊,在背着我做什么魔法料理?树根炖蜘蛛?

她被我的怪表情逗得直笑,俯身帮我把鞋放到柜子里去,“你自己去吃蜘蛛吧。看你回来晚了,就帮你做了。今天警察叔叔又救了几场车祸呀……诶你的手怎么了?

“小口子,不碍事。

“真的?

她挑眉毛的样子真好看。“真的。现在就能跟着郑冰老师学钢琴。上次那首月光怎么唱谱来着——嗦……嗦哆咪,嗦哆咪。” 我作势跟着乱动了两下手指。

她噗嗤地笑出声来。“你先把简谱认清楚吧!”说完又跑回厨房里。

为了和一名音乐老师有更多话题,我偶尔也怂恿她教我弹个曲子什么的,虽然我也相信自己的音乐天赋打从娘胎里就没有过。

“豆子刚才下来找你了,”吃饭的时候她说,“你不在,他就出去了。火急火燎的,让他坐一会儿喝汤也不喝。

豆子叫钱窦,是钱叔的儿子,辈分上算我的表弟。出于一些容易想象的复杂家庭原因,我总是在给他帮忙。出于另一些难以解释的个性问题,他总是能毫不害臊地找我帮忙。

有时候迷信起来,我会觉得他克我。比如说小时候只要我没考好,他铁定就要踢赢班上的足球赛。再比如说现在他是个工头,在我执勤岗附近修路,而马路边的工地对于交通来说无疑是灾难。

“别管他,成天就知道给我找事。”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为了表现出没什么事的样子,还是像吞药一样大口吞饭菜。结果一口饭咽急了,猛地咳嗽起来。老婆帮我擦脸时又碰到我的头。

“你在发烧。”她摸我的额头,担忧又埋怨地看着我,怪我不告诉她。

“可能是这两天加班太累了,吃完饭立马就吃药睡觉。”我捏捏她的脸,另一手晃晃药店买回来的消炎药。“你给我谈首曲子,我就好了一半了。

饭后她仍然给我弹贝多芬,少数几个我记得住的音乐家之一。我在沙发上想着今天地铁站的事,那和尚的身影就老在我脑子里转悠,一步一步踩着钢琴拍子走进浅梦。

 

“哥,这事你一定得帮我。”豆子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辣子鸡。“我那个工地最近特别奇怪,有一根桩怎么也打不进地里去,找朋友来看了,说是地下有龙脉。问别人怎么办,说是得请个和尚道士来做法事。

“龙脉?还凤巢呢,你都找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能不能有点科学精神了?

“这你别管,反正那人靠谱。”他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水煮肉片。“听嫂子讲,你有个道士朋友,能不能介绍过来给我帮个忙,价钱好说。

“……那不是道士,是个和尚。我跟那人就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地铁站,他往我手上塞了张小卡片,跟发小广告似的。

“那你就能告诉别人你住哪个小区呀?哥,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可不能这么蒙我。

一块猪肝从我碗里肉堆成的小山上滑下来。前几天我吃完药在沙发上睡着了,没一会儿就退了烧,但老婆却被我传染了感冒。昨晚上我们出去散步,聊起这件事,抬头就在路口碰见那和尚,我差点觉得他是在跟踪我。老婆听完倒是没起疑心,忙说这不就是有缘吗,打着喷嚏就走上去谢谢人家的创口贴。我就是喜欢她这么天真。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平时每次用来教育豆子那套“都是新社会的人了,不能那么迷信”的说词在嘴边提溜了半天,硬是没说出口。和尚那句有缘会再见在脑子里转悠了几遍,好像我自己也真的变得迷信起来了。

“哥,我那工地上的工期误不得,停一天损失好几万。那帮农民工你知道的,干不干活都照样找我拿工资,甲方也催的紧。再说了,工地上那条路正好过你执勤的路口,你不也老嫌堵吗?早完工早通畅。

他用调子打弯的口哨催促我。小时候豆子总有这种野路子,不知从哪学会了吹口哨就回来教我,进了警校之后教官听见了,骂我像二流子一样没个警察的样子,我就戒了。那之后豆子的口哨就多了一层调侃的玩笑意味,意思是我太严肃。

老板娘端着脸盆大的毛血旺上来了。

“你这是点了多少呀?我们才两个人。

豆子嘿嘿一笑。“没事儿,放心吃,这不是找你帮忙嘛,这顿算公家的。吃不完我都包回去,晚上让食堂给工人开荤。

说着夹起一块红油毛肚,滋溜进嘴里。

我找出卡片,联系了和尚,意料之中的,他愿意帮忙。但他说不收钱,我就警惕起来了。一般不收钱的好事,后面都跟着更大笔的手续费、转账费和材料费。

“施主你多虑了,善恶有报,我只希望事成之后你也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天机不可泄露。

就在这种怎么听都不靠谱的前提之下,他跟着我到了豆子的工地。我一上午陪在和尚身边跑来跑去,时刻警惕他提任何与钱有关的事情。要不是在警校时习惯了队里的拉练,可能体力早就跟不上了。

我跟和尚在弟弟的坚持下带上红色安全帽,在工地上来回溜达。但其实后来也只有我在戴了,问和尚不怕高空坠物吗,他只是答我“时候未到”就继续四处转悠。如果他是在做戏,那也是真挺豁出去的。

一路上我感觉自己就像游行的猴子,民工会停下手里的活儿观察我们。不论从哪部分看,我俩都不像应该出现在工地上的人。而和尚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要人带路,取得豆子同意之后就在工地里四处走,也有些地方去过好几次。我怀疑这是他的障眼法,又想起我们认识到现在也才几天,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走进来之前我没想过豆子的工地有这么大,每次远远从十字路口看这边,只能隔着贴了建筑公司宣传纸的外墙看见插向天际的机器臂挤在一起,一车一车的水泥罐、横纹钢运进去,一群一群的农民工下班走出来,大楼就这么一层一层长起来了。平地变成围墙、围墙变成大坑、大坑变成楼群。最后人们会坐着各种带轮子的工具搬进来,大部分会将常用活动半径控制在十公里以内,每天经过固定的那几个路口,把所有的交通压力留给像我这样的人。

任我行怎么跟令狐冲说的来着——有人的地方就有堵车,人就是堵车。原句好像有点区别,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在我看着尚未建成的浇铸楼房忧虑未来时,不知不觉就跟着和尚跑了很久。但他真就只是四处闲聊。看见28楼绑钢筋的小伙子说鞋不错,碰见电梯大婶问她最近孩子成绩怎么样,走到模具老师傅中间问候大家腰椎健康。就这么来回转悠了两个小时。

“临行施主为何愁容满面呢?”和尚走到一处尚未封窗的31层窗口,停下脚步问我。这层楼里只有灰溜溜的柱子和剪力墙,铁丝绑扎深出墙壁的螺纹钢,看不明白用途的建材堆放在角落。

我指向一面墙,说本来应该在那个方向五百米外上班。“一想到今天上午执勤请假是为了跟着你闲逛,我就觉得那个路口又要堵。不知道同事一个人忙不忙的过来。

“你确有一颗向善之心,确认了这一点我就安心了。我们来说说这工地上的脉象。”和尚衣袖一挥,示意我靠近窗口,也不管我是否乐意。我迟疑了一瞬间,想到他把我推下去好像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才走上前去。

窗户外面远远能看见执勤岗的路口,现在早高峰已经过了,正午还没到,正是上午车不算多的时间。即使如此,眼下这条路等红灯的车流也有三四十辆长,路口其他几个方向虽然被楼房挡住看不见,但想来也该是行车缓慢。国庆节快到了,这几天车比平时更多。

再近一些的地方,围墙内的工人在这个高度看来好像是戴彩色安全帽的蚂蚁忙来忙去。一只用手推车运铁丝的红蚂蚁有些匆忙,另一只赶着去洗手间的黄蚂蚁低头看手机,他们在楼外侧的转角突然会车,眼看要撞上时黄蚂蚁突然打了方向盘,朝侧面迈了一步,红蚂蚁也发现对方,减速让行。

一次微小的车祸化解了。

“善哉。”他满意地点头,表示我也可以做到刚才的事,既从这个高度挪动一个人。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看神经病一样。

“这块工地的脉象基本已经解开,但还欠缺最后一环。” 他取出两颗浅棕色的果壳。“吃核桃吗?

“……保险起见我问一句,这是普通核桃吧?

“我自己种的,绿色健康无农药。”和尚将核桃的外中脊交叉,咔哒一捏,较脆弱的那颗破碎裂开,他吃掉露出的果仁以示无毒,碎壳放回口袋。最后这个文明的动作似乎让我放松了两分戒备,这才想起早上确实只喝了半碗稀饭,跑来跑去也是有些想吃东西。他又取出新的,如法捏开一颗递给我。

“在别人手中这的确是普通核桃,但在你手中,它是这个工地的郁结。刚才我四处走动,已经将人心一层层化开,哀怨堵塞都在这里面了。贫僧没有办法消化这许多,只好请你帮忙。

我听完差点没当着他面把刚吞下去的核桃仁抠出来。后来我没有追问他是不能消化核桃还能消化他所谓的哀怨人心,因为总觉得如果开口问了,他就一定会把话题带向更奇怪的方向。何况这玩意吃起来口味和别的任何核桃也都没有区别。唯一奇怪的是,工地上所有的工人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是他们都很自来熟,还是核桃里有迷幻剂?

好在我除了原先就有的低烧以外尚未出现别的不适,和尚也终于去找豆子,让他再试试。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哪晃荡了一上午的豆子倒是比我更信任和尚。他只是问不用挂鞭炮?也不用烧香?那和尚低着视线说善哉,“市里公共场合禁鞭禁鸣禁油烟,我们也要遵守法规的。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弟弟吩咐说让桩基复工,没想到冲击钻三两下真就打下去了,比平时还顺利。豆子感激得不行,也不顾我的白眼,大师前大师后地连声说没招待好,问收多少钱,这个数够不够。

和尚摆手,让赏一碗食堂剩饭就行,不要任何招待。而我的怀疑也在和他一起吃饭时达到顶点。

“大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水煮肉片。

“你知道这是你的碗吗?

“善哉,施主你可以试着接受一些关于出家人的新观念了,只要适量,现代和尚也可以抽烟饮酒、结婚生子、选择性征、摇滚朋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旧经书的戒律严令六根清净、禁止酒肉,归根结底是为了禁止罪恶。现今世代的罪恶已经重新定义,经书中的糟粕也就可以舍弃了。你知道基督教正在接纳同性恋吗?

“……行吧我不管你那么多,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让桩打下去的事。

“施主你有没有觉得,升学率特别高的学校校风往往越来越好,罪犯多的街区治安只会越来越差,活跃的企业产值会长期攀升,腐败的单位亏空也只会越来越难以填满,集体一旦走上了某种倾斜,就不是随便什么外力介入就能轻易改变的,你觉得为什么?

“因为……社会价值体系的变化?

“放下你大学思修课学的那一套吧。因为这些地方的人群已经不是个体,而是粘滞在一起的整体了。他们之间的生物电波互相传染均衡成极为接近的波长,并产生峰值越来越高的共振,当这种共振突破一个小集体能够维持的平衡时,他们就会出点岔子,着火、工伤、结构垮塌,或者桩打不进土里,就都是常有的事了。

我踌躇了一会,觉得这和尚的话,说玄乎吧,好像又有点科学,说科学好像又有点玄,还是没忍住问:“交通事故也是?

“尤其是交通事故。知道为什么建筑行业的死亡率和事故率是所有行业里最高的吗?因为这个行业是大人群行业中性别最不平衡的、平均受教育程度也足够低的,人员组成的生物共性与思想理念高度相似性让他们更容易彼此同化,这都是大脑在多个维度上的脑波无意识相互通感均匀化然后共振的结果,或者施主你想简称之为心灵感应也可以。

我听着,一边又添了一碗饭,今天怎么这么饿。

“而交通事故是另一个极端,生理特征分布均衡广泛的大量人在同一时刻进入交通心灵感应云,产生的效果只有混乱二字可以描述。施主你的处境也跟这根桩是一样的。

一口米差点噎着。“我?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吧,我是个普通的交警,一天到外在马路上做事,局里同事跟我基本没什么交集。而且我们队人际氛围也挺普通,我待了两年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啊?

“这也是你的特质所在。”和尚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了一颗佛珠,动态视力驱使我的眼球跟着它转了几圈。“你能够吸收别人的心灵,却不被同化。

“……我该高兴还是怎么的?

“你的气氛场太独特了,心灵感应力比别人要强一些,甚至有些易燃。最近是不是还受过伤?

我沉默半响,重新拾起这人是骗子的心情,猜测他接下来是不是要向我推荐清火去热的中药了。要问受伤,最近手指划伤不就是因为他给我张卡片吗?

卡片。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卡片,右下角细小的血痕已经干了。

他看了很高兴。“原来是它给你挡了一灾,善哉善哉。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体生物电波已经在多个不同的轴上触及峰值,这次看着就平缓了不少,我还想着是在什么地方宣泄过了。要不是这卡片,你早就病了。

“我就直说了吧,大师你越来越扯了。

“你会相信我的。”他看着窗外几乎堵成静态图片的丁字路口,将那颗佛珠放到我的手上,它看上去像是用实木刻出来的,玻璃弹珠大小,沟壑深浅不均,仿佛是像乱刀胡划的刻痕却又分布均匀,有一种充满混乱的规律感。“施主多吃点吧,你马上就要大病一场。

 

离我家很近的地方有个水塘子叫乐湖,音乐的乐,挨着湖有两个小景区、一座矮山和一座演出很少的音乐厅,没什么历史,仅有的商业是几家咖啡厅和婚纱摄影,除了闲来无事到处拍照的大学生以外几乎没人往这附近走,到晚上一半路段连路灯都没有。可毕竟地理上挺靠近市中心,所以景区入口的丁字路口总有四个志愿者指挥过马路。其实他们也就是拿着小红旗站一会,大多数时候过马路的人还不如志愿者多。以前在警校时我经常闯祸,教官开玩笑说,这样下去怕是毕不了业,只能去乐湖干志愿者了。

现在我站在乐湖天桥上,远远看着那几个聊天的志愿者,居然有点羡慕。他们只有餐补、没有工资,所以这些人不是为了工作而站在那里,而是真的想帮忙维护交通秩序。何况这里人很少,从不堵车。

波光粼粼的乐湖说明现在是有微风的,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今天晚上已经喝了三瓶矿泉水,全出汗了。水看上去很凉快,树荫里有个钓鱼的老头,想来在这里垂钓应该是不合规定的,但也没有人去管他。一只鸭子从水里钻出来,形单影只滑行一段之后又扎进水里,留下几圈扩散的波纹。

“临行施主,你看这湖水,像不像一面镜子。

“那核桃里有什么?

“一种短效大脑增强剂。

“你给我下毒?

“非也。我们生而为人,在地球上占据资源的优势,是因为我们有其余动物的视、听、嗅、味、触,也有它们不太有的意识。但别说搞清楚意识了,人连前面五感都还没有完全折腾清楚。中学毕业之后人人都知道光在晶状体里如何成像、声在空气里震动传播,却不知道再进一步如何。所有相关的常规医学治疗,也不过是想办法修复或模仿受损的器官。

“为什么是核桃?因为核桃补脑吗?

“不,我只是喜欢吃核桃而已。施主你确实需要加强一下科学素养了,以形补形都是胡说八道。

我想跳进湖里洗个澡。今天怎么这么热?

“但是实际上,我们自己的身体才是经历过最残酷自然选择的工具,所有精密的感知能力都超过了现有最尖端的探测机器。你闻到晚风里湖水和燃烧不充分的化石燃料气味,其实是闻到了挥发性分子震动时量子隧穿效应触发的神经脉冲。你碰到这天桥的栏杆,其实是99.9999999999%空洞中漂浮着的核外电子被迫从一个能级跳跃到另一个能级时消耗你手掌肌肉能量做的功。换句话说,这个几乎不存在的世界能被你观测到,全都是因为你自己的身体对外部世界能够产生微小的反应,世界只存在于你的感觉里,万物心灵皆通。你热不热?

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我的露出一个“你怎么知道我热”的表情。

“都写在你脸上了。核桃都是我自己培养的,定期服用增强剂也是我感知世界的途径之一,本质上和上班族每天早上摄取定量咖啡因是一码事。现在我眼中的施主你,正因为高速新陈代谢而发出微暗的光泽。你不用这么看自己的手,感知的方式也因人而异,这是现实的非客观性。来试试这个。”和尚不慌不忙地看向湖中逐渐弱化的涟漪。“你觉得那只鸭子在哪?

我在晚间看不明朗的乐湖里搜寻了一圈,以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能闻到自己身上汗液蒸发后凝聚过的尿素氨味、老婆挑选的洗发水、上午在工地沾染的某种涂料。在这层气味之外,还有几十种植物树叶、烟草、桥下的烤红薯和几种尾气,怎么还有人开柴油车?再往外,我闻到一些腥味,来自好几个方向。

是鱼。这种腥味跟随者它们原始心脏的脉动一阵阵涌过来,伴随着不知是不是我假想的心跳声,和音乐厅沉闷缥缈的歌剧。在所有飘零的小心脏中,有一颗心跳突然变强变快了,接着来的是一丝微弱的血腥气。在这阵听觉与嗅觉的微小间隔中间,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我朝那个方向转过身去睁开眼睛,漫长的一秒后鸭子从平静水面钻出来,仰着细长的脖子抖动头部,离它潜下去消失的位置隔了几十米。虽然看不清楚,但我想她是在吞下一条小鱼。新的涟漪与鱼腥气在扩散逃离。歌剧里唱着我认不出的语言,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形容鱼的味道。

和尚颔首。“核桃吸收了。血脉四通,递质八达,只欠东风,病到药除。善哉。

我看都不看他,转身下天桥向街头小贩买了一个三斤重的红薯,掰开就啃,像三天没吃饭一样狼吞虎咽。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烤红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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