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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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还有问题吗？”他说话的口气跟个死物似的。

台灯把宝贵的光线悉数洒向了桌上，我无法看清楚隐蔽在黑暗中的模样。深色西服里面是白色衬衣，没有系领带，双手自然垂下，应该落在了膝盖上，不知道手上有没有枪。

他僵硬得连呼吸都感觉不到，应该是一个军人，如果那个时代还有这个职业的话。

突然军人身子慢慢前倾过来，脸探进了桌上的光束之中。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纹路，五官像雕刻出来地精致。双眼如水晶般剔透，晶体里闪烁点点如繁星，又如星云般旋绕着。十分钟前他把墨镜摘掉了，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现在他又很体贴地让我再次去验证。

“好了好了，我信你，把墨镜带上。”我不由得避开了那两个没有焦点的鬼魅晶体，军人很配合地照做了，坐回了军姿。

“你是不是来做掉我的？”我轻轻踮起脚后跟，余光再次瞥向了烟灰缸。

 “不是。”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死气沉沉。

“老弟啊，我只是一家小银行里面的小主管，你大晚上的跑到我书房里图啥啊？”刚问完就后悔了，果不其然他马上吐出了标准回答。

“我在执行任务。”除了验证身份外，其他所有的话题通通用这一句了结。

“你啰里吧嗦这么多遍了，到底什么破任务？”

“确保历史课本不重新印刷。”

 “啥玩意儿？搞了半天你是来节约印刷成本的？不说实话算了，我老婆待会就回来了，要是让她——”

“对不起，我在执行任务。”

“操！”心里诅咒了一声。

我再次看了一下手表，非法拘禁我快一个小时了。猎奇感已逐渐消去，剩下了烦躁。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办公室，要不是临时躲个生意伙伴，也不会提前下班遇到这事。

“既然你来自未来，我想来一趟应该也不容易，就跟我聊聊未来的事吧，就说……说说我活到多少岁。”我不耐烦地问。

“35岁。”军人立马给出了回复。

我愣住了，我今年34岁。

“死因是什么？”我故作镇定，但出来的还是嘶哑的声音。

“传染性病毒。”

“哦，原来是中毒死的。还一直担心会得肺癌呢，哎……”苦笑了一声，“少抽了多少支烟啊！不知道什么病毒这么厉害。等等！”我瞪足了双眼，“重复你刚才的话。”

“传染性病毒。”

“我老婆活到多少岁？”说完屏住了呼吸。

“32岁。”

一阵恐惧袭来。

“我爸妈呢？也是明年吗？”

“是的。”

“什么病毒。”对面没有声音。

“告诉我！什么病毒？”我怒吼起来，依旧没有效果。“你所说的任务就是来告诉我所有的亲人朋友都会死于非命？”

“是的。”

“妈的！”

我跳起身来，一拳重重地砸向了书桌上。

“不对不对，我刚刚说……”我努力的调整了一下呼吸，“我再重复刚才的问题，是不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感染？”

 “是的。”军人回答。

我松开了拳头，瘫坐回椅子上，许久后：

“一共多少人？”

“75亿6748万3298。”

好冰冷的一个数字。屋子里静得可怕。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历史事件，二战600万犹太人大屠杀，欧洲中世纪2000万人死于黑死病。而如今我，我的家人，我认识的所有人也都将纳入这个统计数字，供后人查阅。

“多少人幸存？”

“15万2367人。”

不知道他第一次查阅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有何感想，我想应该跟现在还自认为活着的人一个想法吧——已死之人，与我何干？我好像突然习惯了他的淡然。但此刻求生欲支配了我的一切。

对于来访者的目的我渐渐地有些眉目，之前的交谈除了验明身份外，其他的问题他一概不回答，而刚刚他透露的内容绝非意外。

“具体什么时间？”我试探地问了句。

“还剩27天15小时。”他很快给了答复。

“那病毒是不是跟我有关？”

“是的。”

一切豁然明朗，我激动了起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怎么样才能改变你的历史，我的将来？”

军人没有回答。

“说话啊，怎么不吭声了？你不就是来帮我们的吗？是不是？难道不是吗？那是来干什么？过来喝茶看戏的？”

“我在执行任务。”

“妈的。”谩骂又一次溜出了嘴。

或许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渐渐有些活气儿。

“你可以救救我们吗？”我真诚地恳求。

我看出他迟疑了一会说道：“为什么？”那声音非常平和。

心跳已经缓慢下来，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递过去，他摇了摇头，我点上烟，贪婪地吸了一口。

“因为这关系到70亿条人命。”没有比这更明显更震撼的理由了。

“唐先生，”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我，“你们已经死了，死了有一千三百年。”

“放屁！还没死呢。我正在抽烟不是吗？我们还有时间去改变这该死的历史！”

“就为了75亿6748万3298个人吗？”

“什么？”我大叫了起来，“75亿啊！还不够吗？只有15万人幸存，天哪！我这里的小镇都不止这个数。”

“唐先生，如果这么做的话，”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之后一千三百年的时间里，所有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也不复存在，您知道他们总共多少人吗？”

他说的没错，那显然是更庞大的一个数字。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人类遭受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难道你们那个时代就没有一丁点牺牲精神吗？”

“您所说的浩劫在我们的历史上也称之为新纪元。幸存者自那起不分肤色，不分种群，珍惜这个星球的每一份土壤。从此没有国界，没有纷争，只有一个共同的家。”

我无奈地吐了口烟，烟气在灯光里萦绕。“为了全人类”还有比这很具分量的理由吗？但一想到后辈的那些混蛋居然在庆幸这场劫难，这理由居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我不愿就此放弃。

“历史向来是必然的，或许有一些偶然因素会影响它的进程，但这些都是支流。我认为，不，我确定历史长河的流向只有一个。即便没有这次灾难，我们也会迟早解决你所说的问题的。而且那个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能有幸活在你的那个世界里。”

“您确定吗？”

“当然！”

“唐先生，如果回到1914年去阻止之后的战争，拯救千万人的生命，您觉得合适吗？”

“有何不可 ！”

“那样的话，唐先生，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兴奋地打断了客人，“可能历史会有偏差，国界会不同，政体也有区别。但之后的工业时代，信息时代照样会来临，历史不会留有空白。”

他继续说道：“那样的话，唐先生，就不会出现穆罕默德·阿里，不会出现玛丽莲·梦露。”

我屏住了呼吸。

“不会出现孙中山、李小龙。”

我绝望地掐灭烟头，但客人的攻击没有停止。

“您的父母，您的妻子，还有您。”

接着他给出了致命一击。

“请问您愿意牺牲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那些逝去的人们已然成为过去，成为历史的陪葬，历史的长河会一如既往地流淌。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可品尝它三十四年的滋润。但时间不会停滞，待我们葬身于其中，它又无情地向前流淌了一千三百年。

“我做不到。”

但是好不甘心。我想活下去，可是凭借什么理由呢？生存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我只想自私地享有它，活下去。

突然房门打开了，“原来你在这儿。”这是我妻子的声音，“哦，你有客人啊。”我站了起来朝她走去。

我们本计划在孩子出生前去国外旅游，还计划着攒钱在海边买套房子养老，她经常怪我抽烟太多会走得比她早，说是到时候会一起养只金毛犬，给她留个伴儿。

“你干什么啊？客人还在里面呢！”我不舍地移开了放在她隆起肚子上的手，妻子一脸的害羞。结婚这么多年，她还是这般迷人。

我们的那些计划都是徒劳，他的出现让一切未知划上了句号。从此我们的生活都记录在他们的历史书本里，没有丝毫的偏差。好残忍的历史游戏。

“楼下也有一位客人，说是刚去过你办公室，见你不在那就到家里来找你来了，好像是关于你们银行贷款的事。老公，老公，你没事吧？”

“没事，”我回过神来，“你先帮我招待一下他。”

“恩。”好甜的声音。

他设置了一道道的路标指引我走完了一段迷宫，出口就在眼前。

我关上了房门，“抱歉啊，都忘了给你泡杯茶了。”我按了下茶壶上的开关，两人就静静地听着水鸣声，谁也没说话，水开了，很烫。

他刚刚宣判了70多亿人的死刑，那么我有权利去抹杀他的存在吗？然后活下去，自私地活下去。

我递给他一杯茶，“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也姓唐。”

“太好了，很庆幸那15万人里能有个姓唐的，想不到这个古老的姓氏能一直传下去啊！”突然觉得对面客人亲切了许多，真好奇我与他之间隔了多少代。“莫非你是我……”

“是的。”他点点头。

历史，我们究竟有权利去篡改它吗？

“请你把墨镜摘掉好吗？”他照做了，我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望着他鬼魅的双眼问道：

“告诉我你今天来的目的。”

“执行任务。”

“一个修复任务，对吗？”

“是的。”

“现在任务完成了吗？”

“已经完成。”

“你确定？”

对方点了一下头，“确定。”

“好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回家吧。”

客人细细地品了口茶，“回不去，我买的是单程票。”

“单程?”

“是的，唐先生。”说完站起身，“很高兴认识您，再见。”

“等一下！”我叫住他，“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千三百年里总共有多少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我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开门走出了我的视线。

“你客人呢？怎么没看到他下楼？”妻子走了进来，我朝她伸出了手，她默契地牵住了。“你楼下的朋友看着挺着急的，要不你下去见见吧。”

“他是一家医药公司的老板，有个新项目缺资金，我躲他好几次了，你说我要不要见见他？”

“你今天怎么了？工作上的事你可是从不对我说啊。”

“没什么，你帮我转告他今晚不方便，明天我在办公室等他。”

“今晚我们去散散步吧，好吗？”

   ——责编 |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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