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诺的海龟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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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运动皆为假象。

就好像……

曾几何时，美国宇航局用钛镍合金打造出一支巨大的抛物面。在低温环境下将它压成体积只有原本千分之一的小圆球，并让阿姆斯特朗带入太空。

当宇航员到达月球后，阿姆斯特朗会将小圆球暴露在阳光的照射下。阳光提升了它的温度，合金开始舒张身姿，从小圆球恢复到本来面目，变回体积庞大的卫星天线，将人类登月的画面传回地球。

如今，对于这项技术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不过是运用了简单的科学原理——钛镍合金所具有的记忆功能：在低温环境下收缩，在高温环境下又能恢复本来的样子。

而在20世纪60年代，媒体却以宇航飞船无法装下足够将直播画面传回地球的卫星天线作为证据，质疑登月成功的影像资料是虚假的，是在好莱坞的摄影棚中拍摄的。

当然，我们不能苛责当时的媒体，就像不能苛责你这位师奶不知道芝诺料理包为何物。毕竟，按照二八法则，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生活在假象之中，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知道真相。

又好像，世间的流行变幻无常。不知道从哪个骄奢淫逸的年头开始，人们爱上了海龟汤。

随着流行越发深入人心，为了迎合风尚被制定出来的条条框框与日俱增。师奶——也就是家庭主妇——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忙碌的人。

同样，你这位师奶为了家中的死鬼老公和正在长身体的衰仔，能喝到一碗新鲜的海龟汤，已经忙碌了大半天。趁着煲汤的空档，才能躺在安乐椅上缓口气。

这让你脖子僵硬。眼睛有些干涩，像进了沙子。小腿肿胀，早已失去知觉。

谁知道才刚躺下，门窗皆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刮起了一阵邪风。你的眼睛仿佛被沙子迷了，流出泪来。

矗立在眼前的穿衣镜闪起了微光，仿若海市蜃楼。镜子中浮现出女人的剪影，仿佛最拙劣的全息影像。直到眼睛的疼痛缓解，也不再有眼泪流出来，你才看清镜子里的女人，不就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罗师奶吗？

她的睡衣是蜜桃般的粉色，仿佛鲜嫩欲滴的果实，背脊、乳沟、美腿在睡衣的缝隙里若隐若现。乌黑的秀发闪着亮光，一双迷人的眸子放射出摄人心魄的电波。

在镜子中，她的卧室竟然如此整洁，没有半丝杂乱，仿佛熵从未光临过。

“请了钟点工人吧。”你喃喃说道，“生活精致只因为她用金钱购买了时间。”

从未做过家务的人，会轻易下结论：

“哦，家务啊，很容易嘛。”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就像古希腊第一勇士阿基里斯永远无法追上奔跑的海龟一样，师奶也永远做不完会被无限切分的家务。

造物主将时间切分到无限小。时间越趋近于零，主妇的工作就越难以完成。

以煲汤为例。

在外行人眼中，只是将食物放在锅中，加热后，便可出锅。

这看似简单的工艺，一旦被无限切分，就会变得繁琐无比。那无限繁琐的开端，便是对食材的选择。

评判食物的标准是由两部分组成：质与味。

质，指的是食材本身的质地。新鲜的菜心和烂菜叶，水煮之后呈现出来的口感自然不同。

味，则是包裹在食材上的那层调味汁。这层调味汁，决定了菜品带给食客怎样的味觉体验。

调味汁按照其物理状态可分为三类，即慕斯、凝胶体、乳浊液。

这些乱七八糟的术语一定让你一头雾水。但它们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再常见不过了。我们生活中的果冻就是慕斯。家常菜的汤汁便是乳浊液，你要是把汤汁勾个芡，它便成了凝胶体。

五十年前的食品加工工艺，便可以完美还原调味汁，却始终无法保留食材的质地，也就是师奶们常说的：“这顿饭做得，青菜没有青菜味，蛋没有蛋味，肉没有肉味。”

师奶话中提到的“味”，指的并不是味道，而是每种食材的特殊口感。

真正的老饕，在评判一件食物的好坏时，不会只重“味”，却忽略“质”。

一道平平无奇的白灼虾，老饕能吃出，这虾的基因是来自三叠纪、还是侏罗纪；有没有被核辐射，基因是否变异。这些看似与吃没什么关系的信息，却能影响虾子入口时的感觉，是清雅还是厚重，是咸还是淡，或者不咸不淡。

师奶对于食材的要求，绝不会比老饕低。你的人生信条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买到。还原食物的本色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确认自己的信条，你尾随罗师奶走入了她的厨房。

她的厨房同样一尘不染，有几分仙气，却没有半分人气。实木打造的欧式橱柜上，贴着今晚的食单，里面同样有一道海龟汤。

此时，你脸上闪过一丝假笑，暗自得意地咕哝道：“海龟肉哦，这个时间早被抢光了。”

罗师奶却不慌张，来到冷柜前。

看到这一幕，你则得意地故意拉长了调子，做出咀嚼的动作，一副正在品评食物的老饕模样：

“原来是用冷冻的食材啊，也不怕吃坏自家衰仔的肚子。”

罗师奶当然不会凌晨六点去菜市买最新鲜的海龟肉，但她从冷柜中拿出的亦不是冷冻食材，而是芝诺公司生产的分子料理煲。

你虽在电视上看过料理包的广告，实物还是第一次见。藏在那精美包装之下的竟然是一支……“硅胶球”？

分子料理诞生后，整体拉低了食客对食物本色的需求。因为技术所限，它只能将青菜原本的分子结构打乱，制作成鸡蛋的质感、牛肉的质感、或者其他什么的质感让你品尝。

这样的行为，本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偷懒。

现在你的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想到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这分子料理煲的操作也太简单了吧。罗师奶只需将“硅胶球”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清水，点火加热，所有的工序就完成了。

等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罗师奶拿出芝诺公司赠送的番茄钟，轻轻扭动，让时间停在12秒。

番茄钟开始计时的瞬间，罗师奶的发色也不断变幻起来，像画板上的颜料与水融合，失去原有的形态与边界。

色彩晕开后，眼前的景物皆消失不见。

现在的你，好像被重新打回了母亲的子宫，渐渐失去自我，失去意识。当你再次清醒时，世界已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先是天空变得清晰，在高高的天空上挂着的是一串蓝白相间的字符，在周围慢速运动的景物衬托下，形状像是天空长出的牙齿。

那天空的牙齿，是一组倒计时。与你在电视中看到的不一样，它并不是一个整数，而是11.11111111。

这个小数倒计时，每次跳动，数字便减少一位，时间的潮汐也随之加快。

此刻，在海天交接处，时间的潮汐停止了运动。你眼前三维世界的海岸，变成了葛饰北斋笔下的浮世绘。

更令你惊奇的是，你发现自己竟然能控制时间了。眨眨眼睛，树叶由静止到移动，你感觉到了风的存在。再眨眨眼睛，神奈川的浪头涌动起来。

【11.1111111】

如果这个世界里存在上帝，那么在这一刻，祂一定摁动了某个开关。你周围的一切，也在同时从静止胶片上不动的飞矢，变成了连续运动的映画片中，慢慢加速的利箭。

【11.111111】

石头。嶙峋的贝壳攀附其上，你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11.11111】

海麻线。一种海菜，焯水，放入肉丁，做成包子，你家衰仔最爱吃。

【11.1111】

一洼积水。

【11.111】

积水中倒映出你的样子，那是……

【11.11】

一只海龟。

【11.1】

你竟然变成了一只海龟，这是在做梦？还是罗师奶使用的巫术？

【11】

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捕捉海龟的渔夫已经出现在你身后，必须想办法逃跑。他虽然没有阿基里斯健美，但你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10】

倒计时恢复了正常的速率。你动了动海龟的四肢，它们终于可以灵活运作了。

【09】

冥冥之中，你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你说：

“你要逃跑，逃回大海，保住小命。”

【08】

渔夫的奔跑速度大约是10M/S，而你只有1M/S，但你比他先跑了100米。想要追上你，他需要花费12秒的时间。

【07】

只要不停下来，一直奔跑，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渔夫永远追不上你。就好像你做家务，明明感觉马上要做完了，却永远也做不完。

【06】

因为时间是固定不变的。繁琐的事情可以将时间无限切分，近乎于零。倒数计时是从11.1111开始，就算可以无限分割直到无穷小，它却始终到达不了12秒，渔夫也因此永远追不上你。

【05】

 “只要撑到倒数计时结束，这魔法就会随之失效吧，我就能逃脱这无限延伸的虚幻。”你想着，加快了四肢的移动速度。

【04】

脑袋已经接触到冰凉海水，马上你又可以和周围的液体空间融为一体，逃离这奇怪的幻境。

【03】

渔夫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努力追逐做不完的家务，却永远抓不住任何事物。最接近成功时，也不过是指尖轻轻从你后腿划过。当时你们间的距离换算成具体数值，大约是1.6x10^-33厘米，科学家认为低于这个值的常数，就失去了物理学意义。

【02】

“喏，没人能做完家务，就像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一样。”你的心中发出了这样的呐喊，声音回荡在这似有似无的空间。

【01】

一阵机械运转的铁链声划破长空。打破了这无比和谐的回音。你的身体，在沉入海水后不久便被拖了上来。

【00】

时代不同了，渔夫间也流行起新的风尚。现在的渔民已经不再用什么鱼叉，那么落伍。而是用上机械手臂，可以伸缩长短的那种。

喏，就这样他把你抓到了，拖拽着你的后腿，卖钱去啰。

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的故事，只存在于古希腊。现代科学昌明，就算是普通的渔夫，想抓住身体几倍于自己的海龟也是轻而易举。

渔夫用机械手臂拖住了你的后腿，却没有前进，就在海浪边缘游走着。

他像是在海边玩耍的小孩，看着潮涨潮落，一次次跳入海里，又一次次被时间的潮汐拍回岸边。而你身体的感知却渐渐变得模糊，只有被机械手臂箍住的后腿，还能感到真实的疼痛。

想要反抗，无奈机械手臂箍得太紧，不停地挣扎，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痛苦。

你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将大半生的精力投入到了家庭。为此，你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黄脸婆。今天你要是死在这里，老公也许会伤心几天，而后便毫不犹豫地给你家那个衰仔找个后妈。

后妈怎么会全心全意对孩子好，衰仔一定会被欺负的。想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

世界在你眼前拉长、失焦，你的瞳孔仿佛变成了一支广角镜头，放大、扭曲了整个世界，随着视角的不断扩大，你所处的空间也从平面变成了无限伸展的旋涡，渐渐黯淡、模糊，物质衰变重生，而你也被打散重塑。

世界被海浪拍打成蓝色的波纹，随着蓝色波纹渐渐隐去，没入黑暗，只剩下声音回荡的一片空寂：

“妈妈，今晚吃什么？”

“这都几点了，晚饭怎么还没做好？”

……

随着声音的不断增加，你身上的压力也在增加。这导致世界进一步坍缩，形成黑洞，将你拖了进去。

你像是一件被塞进洗衣机中的脏衣服，在吸力的漩涡中做着离心运动。时间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旋转依旧没有停止。

这让你有些害怕，努力挣扎，想和漩涡分开，却为时已晚。你眼前的亮光渐渐暗淡下去。心中那个声音，又一次在你耳边响起，她说道：“放弃吧，死在这里算了。”

当这句话闪过耳际，你却突然意识到，刚才好像躺在扶手椅上，从镜子中，看到了隔壁邻居罗师奶。

不，那个人不是你的邻居，她是大明星罗冰冰，你怎么会认不出来?

对了，对了啊！

你一定是躺在安乐椅上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你开始尝试屏住呼吸，希望窒息可以让你从梦中醒来。

此时的你，就像注满了热气的瓶子，突然被塞上了瓶盖，用尽力气，想要破茧而出，却再一次失败。

随后，脑袋剧烈疼痛，意识渐渐消散。

绝望中，你想道：一定是有人要看着你受苦，每个师奶都在受苦，受着一样的苦。你会因此变得服服帖帖，对着冥冥之中的造物主发誓，自己一定会乖乖做家务，让逛街、打扮、休闲那些去死吧。

有了这样的觉悟，你的灵魂才被准许狠狠摔入原本那副赘肉横生的皮囊。

朦朦胧胧间，你睁开双眼。儿子的小手正抓着你的手腕，仿佛箍住海龟后腿的机械手臂，他嘴上嘟囔着：

“妈妈，你怎么还不给我做饭？是不爱我了吗？”

你的意识终于从梦境拉回现实，窗外夕阳西下，海龟汤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房间依旧很乱，衣橱的门半开着，刚洗完的衣服，还等着你去整理。从衣橱旁的穿衣镜中，你看到客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直销节目。

大明星罗冰冰在向你推荐芝诺牌分子料理煲，只需十二秒，这些记忆分子就能还原出食材的本真，让你喝到最纯正的海龟汤。

芝诺牌分子料理煲，和传统的分子料理并不相同。

通常的分子料理是将食材原有的质地，也就是其物理结构打散。制作成慕斯、凝胶体或乳浊液，最大程度地保留食物的营养，却破坏了其应有的口感。

但时代不一样了，渔夫都用上了机械手臂，分子料理煲中的分子，也进化成了记忆分子。

这种记忆分子在加热过后，能恢复成食材原有的样子。

喏，不信你看。

现在锅里的食物，已经不是从食品煲中取出的硅胶球，而是切割均匀，刀工考究的块块海龟肉。

这海龟肉所表现出的色泽与新鲜程度，与你家衰仔正吃的这碗并无二致。

其实，这又用到了一个简单的科学原理——食物分子的记忆性。芝诺公司的最新科技，将食物切割到分子级别，并保证它们在加热后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这样一来食物的质与味，都被完美保留在芝诺牌分子料理煲中，你不需要凌晨六点就跑去海鲜市场。可以去喝喝早茶、逛逛街、打扮打扮自己。

最重要的是，现在下订单，还能得到我，一只拥有记忆提取能力的番茄钟。我可以帮你读取食材死亡前12秒的记忆，让你感受到我们芝诺公司的产品真的是纯天然、新鲜、无可挑剔。

你也许会怀疑刚才那段海龟死前12秒的记忆，有些过于戏剧性，很像是在摄影棚中拍摄的。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广告嘛……

-FIN-

                                                                                           ——责编 |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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