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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西伯利亚,容不下我的斯维特拉娜 | 科幻小说

迈克尔·斯万维克 不存在科幻 2020-09-02

本周的主题是「纷争」。在暴力横行的世界里做一个自由主义者,需要的不仅是力量,还要有为得到的每样东西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


作者简介

迈克尔·斯万维克(1950-) | 美国科幻小说家,曾五次获得雨果奖,一次获得星云奖最佳小说奖。其作品故事情节连贯紧凑,写作技法独树一帜,主题表达深刻有力。长篇小说有:《真空花》(Vacuum Flowers, 1987)《铁龙的女儿》(The Iron Dragon's Daughter, 1993)《巴别之龙》(The Dragons of Babel, 2008);短篇小说集有:《老地球故事》(Tales of Old Earth, 2000)《科幻周期表》(The Periodic Table of Science Fiction, 2005)。


自由主义俄国

全文约7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作者 | 迈克尔·斯万维克

译者 | 张皓蓝

校对 | 何翔、孙薇

过去几周,维克多的摩托已经碾过数不清多少公里的路程。在白天的某个时刻,他会在某个农场旁停下,买上一些食材,在营地篝火上烹饪晚餐。夜里,他睡在星空下,脑海里放映着讲述牛仔故事的老电影。他在乌拉尔山间逶迤的盘山路上骑行着,不紧不慢,沿着这条路,不知不觉便会越过边界,从欧洲进入亚洲。他在叶卡捷琳堡那边绕了一段远路,在那里,人口密度把政府对公民私人生活的干涉水平提升到了不亚于莫斯科的程度。之后,维克多又抄回了那条已经原始得可笑的洲际公路。他经过城市边缘死气沉沉的废弃工业区时,一位穿着长筒靴的女郎举起手招呼起他来。在穷乡僻壤生活的人们经常这样做,每一个路过的司机都是潜在的出租车,搭便车只要付出些小小的代价。

本来,维克多是不会停下的,但那个女郎除了长筒靴,还穿着一条豹纹超短裤,红色的皮夹克蓬松而时髦,腰部束紧,肩部宽松,领口低敞,半露的酥胸宛如餐盘上托着的两只石榴。一只黑胶背包在她脚边的地上耷拉着。她看上去就像刚从广告牌上走下来似的,很像个大麻烦。

但对维克多来说,他上一次栽跟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停下了车。

“往东走吗?”女郎说。

“嗯。”

她低头盯着他分散别在合成皮夹克上的那些像章——从未当选的政客,从未完成的事业——绯色红唇轻弯,闪出一丝隐约的微笑。“你是自由主义者?你也晓得吧,世界上没有讲自由主义的俄国人,就好比说,温柔的老虎和讲信用的条子——这些说法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维克多耸了耸肩:“可我就在这里。”

“你自己这么以为吧,”女郎突然把话题转到正事上,说:“只要你带我走,我就帮你那啥,用嘴。”

维克多一下子懵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实际上,我可能会走很长一段路,穿过西伯利亚,到了太平洋才会停下。”

“可以,一天一次,只要你带着我,行吗?”

“行。”

维克多重新调了下摩托车的后部,腾出一个后座,又为那个女郎的包单独支起了一个架子,还给轮胎充好了气,以便车子能够承受她的体重。女郎攀上摩托,坐在维克多后面,两人便出发了。


日暮时分,他俩在短松树林里扎下营,营地就在废弃的政府汽车检查站背后。待两人都支好帐篷(女郎的帐篷刚从她背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只有她拳头大小,但撑好后却显得相当高档,而维克多的帐篷只是刚好够用),生好做饭的篝火,她便向他支付了今天的“车费”。之后,维克多一边斩切先前买好的鸡,一边同她谈起话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维克多说。

“斯维特拉娜。”

“就斯维特拉娜?”

“对。”

“你名字里没有父名[1]吗?”

“没有,就叫斯维特拉娜。你的名字呢?”

“维克多·佩列文[2]。”

“嗨,得了吧你!”斯维特拉娜嘲笑着说道。

“他是我的祖父,”维克多解释说。见她轻蔑的神情还未褪去,他又补充道:“好吧,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精神上的祖父,他所有的著作我都看过,数不清多少遍,那些书塑造了我。”

“我还是更喜欢《大师与玛格丽特》[3]。当然,我说的不是那本书,是那部片子。但我不能说那部片子塑造了我。让我猜猜看,现在的你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俄国公路旅行,希望找到真正的俄国、老俄国、俄国母亲、心中的俄国,对吧?”

[1]俄罗斯人姓名的全称由三部分组成:名字、父名和姓。父名是根据父亲的名字做出的变化形式,以表示这是谁的儿子或女儿。

[2]维克多·佩列文(Viktor Pelevin),本名佩列文·维克多·阿列克维奇(Пелевин Виктор Олегович, 1962-),俄罗斯后现代派小说家,当今俄罗斯文坛最突出、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代表作品有《夏伯阳与虚空》(Чапаев и Пустота)、《百事一代》(Поколение«П»)。

[3]《大师与玛格丽特》(Мастер и Маргарита)是俄罗斯小说家米哈伊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Михаил АфанасьевичБулгаков, 1891-1940)最重要的作品,其巧妙的构思、离奇的情节、深刻的哲理和完美的艺术形式在西方和俄罗斯被誉为二十世纪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品之一。

“不对。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自由主义俄国。就在这儿,就在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维克多切好了鸡肉,又开始切起蔬菜。篝火熄灭成炭灰还得等一会儿,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他就会把蔬菜和鸡肉用烤肉签穿起来,做成带有阿拉伯风格的烤串。

“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四处流浪,在这儿住下来,都可以。”他开始把食物串起来。“你也知道,人口骤减过后,对于政府而言,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源像过去那样掌控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了;为此,相比给人们更多的自由,政府决定把他们的权力集中到一帮工商业中心、港口城市这样的地方。至于其他那些,比如说每十平方公里可能才有一两个人的区域,他们就放任不管了。没人谈论这个,但在这里没有法律,只有人们达成的共识。他们不得不在自己内部解决问题。等到人越聚越多,足够形成一个城镇,他们可能就会凑钱雇佣一两个兼职警察,但不会建数据库,也不会有特务……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侵犯别人的自由,别人也不会管你。”

维克多说的所有东西,或多或少都是摘自“自由伊万”,五年前,他偶然间碰到了这个孤儿网站。在自由主义者的圈子里,自由伊万是一个传奇。维克多愿意相信,自由伊万现在就在西伯利亚的某处亲身践行着他所宣扬的生活。但由于他的最后一条记录是从圣彼得堡发出的,并没有提及类似计划,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已经死了。对于那些胆敢设想没有暴君的世界的人,这就会是他们的下场。

“如果别人对自由的看法涉及到拿走你的摩托车,会怎样呢?”

维克多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摩托车上的触控板,“这个摩托车的锁是根据我的基因组编程的。除了我,别人都发动不了这辆摩托。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一把枪。”他掏出枪给她看了看,就又放回了自己的肩背带里。

“别人也会把那东西从你那儿拿走,再枪毙你,懂吗?”

“不,不会的。这是把智能手枪,和我的摩托一样,它只听我的话。”

没想到,斯维特拉娜竟大笑起来:“行,我认输,你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不过维克多还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说服了她。“我们有让我们自由的技术,”维克多说道,脸色阴沉,“为什么不使用它们?你应该给自己也搞一把枪。”

“相信我,我的身体就是我需要的所有武器。”

想不出怎么回复这句话,维克多便接着说:“给我讲讲你自己的情况吧。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路上?你要去哪儿?”

“我是名妓女,”她说,“我厌倦了为他人工作,但叶卡捷琳堡真是腐化堕落得过分,在那里我没法自己开店营业。所以,我希望到一个足够大的地方去做生意,那里的警察抽头合理就行。”

“你……这些说的都是实话吧?”

维斯特拉娜把手伸进自己的钱包,掏出一只名片盒。她把一张价目表扔向维克多,又把名片盒放了回去。“如果你看到喜欢的项目,欢迎光临。”

炭火已经准备好了,维克多开始烤食物串。“我吃你这顿饭要给多少钱?”斯维特拉娜又打开了钱包。“我请客。”

“不行,”她说,“我不会白吃白拿的。无论是谁,想要得到东西,都要付出代价,这是我的处世之道。”

在回到自己帐篷前,维克多拆下部分摩托车零件,给消化箱填满水和草料。然后他设置好轻微摇动模式。活性酶和酵母自动注入其中——第二天早上,就能得到足够赶一天路的酒精燃料了。他钻进帐篷,仰卧着,在脑海里放映约翰·韦恩出演的电影《搜索者》[4]。但过了一会儿,他便不由自主暂停了电影的播放,回想起斯维特拉娜的价目表来。

[4]  《搜索者》(The Searchers),约翰·福特执导的西部剧情片,约翰·韦恩、杰弗里·亨特参加演出。约翰·韦恩(John Wayne,1907—1979),美国电影演员,曾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是好莱坞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影星之一。

她提供的服务项目种类多得惊人。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异常清晰的梦。可能是他的备忘录记录器被往前拨动了一个月,某个故障导致了回放,播起了过去的事情。反正他回到了莫斯科,正准备永远离开。

他在黎明时分上路了。早高峰的交通,车辆拥堵得厉害,太阳在雾霾中射出令人眩晕的金色光芒。查理·帕克[5]的美式爵士风格萨克斯曲在他脑海中演奏。他弓着背开着他的摩托,一名交警懒洋洋地挥舞起警棍,示意他靠边停车接受身份抽查。维克多用车技一边前进,一边把摩托的前轮高高扬起,还给警察竖了个中指;之后,他打开油门,绕来绕去,在汽车喇叭声乱作一团的四车道上横冲直撞。

[5]查理·帕克(CharlieParker,1920—1955),中音萨克斯演奏家。


从后视镜里,维克多看到交警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用精神快照机拍下他的车牌。只要他回到莫斯科,他就会陷入麻烦。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警察——莫斯科警察的花样儿比哪儿都多——都会得到他的车牌号,清楚地知道他长什么样。

去他妈的噪声!干他娘的!为了买到能帮他逃离该死的莫斯科的设备,维克多好几年都在到处搞钱,整日蜗居,每一分钱都是能省则省。他为什么要再回来呢?

之后,他到了城外,经过那些防卫森严的封闭社区时,路况一度不错,里面都是担惊受怕的有钱人住的豪宅。接下来公路就无人问津,年久失修,最后就变成了泥路。就在那个时刻,维克多狂笑起来,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扔掉了,扔向天空,扔向草丛,扔向过去……

他回家了,他自由了。

他到了自由主义俄国。

 

理论上讲,和一个婊子一起骑车穿过亚洲,维克多很喜欢这个想法。但现实却要麻烦得多。骑车时,她的大腿夹在他身体两侧,她的手臂抱着他,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经常去想她的玉体。他没有钱去做他想和她做的事儿,她每天付的“车费”也只能让他放松一小会儿。三天之后,他开始想找个地方,在良心不受谴责的情况下,把她甩了。

中午时分,他们经过了一个小镇。很明显,这个小镇在人口骤减以前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小镇旁边,两辆大卡车和三辆小汽车停在一间用煤渣砖盖成的餐馆外,其中一辆小汽车还是奔驰。这条路曾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跨西伯利亚公路,现如今,只剩下些还在不断崩坏的遗迹。在这条路上,能够到餐馆里吃饭的机会并不多。维克多把车停在路旁,走进餐厅。

餐厅里有六张桌子,但都是空着的。墙被漆成了黑色,装饰着古董级别的光管环,都是从废弃居民阁楼里发现的大箱子中挖出来的。餐厅靠里处有一个吧台,吧台上方用印刷体漆着这样一行白色的字:“我们不懂仁慈,也别要我们仁慈。”

“糟糕。”维克多说。

“怎么回事?”斯维特拉娜问道。

“这是俄国特种警察部队的标语,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名身形硕大男子从里屋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手。“我能为你们做……”,他停住了,看上去若有所思,人在连接外部数据库时都是这般模样。接着,他咧开嘴猥琐地笑起来。“奥西普!科扎克!快来看,风把谁吹来了?”

又有两名男子从里屋走出来,其中一个要比最开始出来的那个还要健硕,另一个则瘦弱些。这三个男子看上去都是一副想打架的样子。“她是个婊子,而他是个和反动政治组织有关联的小杂碎。都是些无名小卒。你想怎么处理他们?”

“把他们都上了。”块头最大的那个人说。

“你们上一个就够了,”斯维特拉娜用销魂的声音说道,“只要上的那个是我。”她掏出她的名片盒,把价目表扔给他们。

因震惊而短暂安静之后,一个男子说:“你他妈就是个肮脏的骚屄。”

“你想说什么下流话都可以——我不会多收你钱的。”

“来这儿是你们干过的最蠢的事儿,”那个小块头的男子说,“抓住他,帕维尔。”

中等块头的那个男子向斯维特拉娜走去。

满怀恐惧的维克多掏出了他的手枪,挡在了帕维尔的去路。这是考验他的生死关头。“我们马上就走,”他说,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如果你识相的话,别妨碍我们。”

令人不安的是,那三个暴徒的脸上竟流露出被逗乐的神情。

帕维尔向前走了几步,枪口便抵在了他的胸前。“你觉得那玩意儿能保护你?你开枪啊。现在就开枪打死我啊。”

“别以为我不敢。”

“没杀心的话,你是阻止不了谁的。”帕维尔把他的双手合在维克多的枪上,接着,他凶恶地把维克多的手指狠狠地压在扳机上。

什么都没发生。

帕维尔把枪从维克多手中拿走。“你觉得政府不会有比你更先进的技术?这个国家里的每一把非军用枪支都在工厂里连上了蓝牙。”他侧过脑袋说道,“奥西普,你想让我怎么处理这个婊子?”

斯维特拉娜瑟瑟发抖,仿佛正在承受极度恐怖的剧痛,但还是露出诱人的微笑。“我一般都不让别人白嫖的,”她说,“但我可以给你们几个破例一次。”

“把她带到外面的砾石堆那儿去,”小块头男子说,“毙了她”。

帕维尔抓住了斯维特拉娜的手腕。“那个废物呢?”

“让我再想想。”

在被拖出前门的时候,斯维特拉娜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大块头男子把维克多推到椅子上坐下。“坐好了!”他说,“如果你想耍花招……不过,料你也不敢。”接着他掏出一把格斗匕首,用它把维克多夹克上的像章撬下来玩弄,他一个接一个地读过像章上的语录,再往身后一抛。“没有枪的公民都是奴隶。”他读道,“自由合法化:投票给自由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联合起来——这简直狗屁不通!”

“这是个笑话。”

“那为什么不好笑?”

“我不知道。”

“所以说也不是个多大的笑话,对吧。”

“大概吧。”

“你政治观的缺陷,”奥西普毫无来由地说,“在于你以为,只要人人都享有绝对的自由,他们就会只为自己自私的利益考虑。别忘了,世上还存在着爱国者,他们愿意为祖国的利益牺牲自己。”

维克多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好怕了,大胆说道:“拿政府的钱给他们干脏活不会让你成为一个爱国者。”

“你觉得,有人给我们现在做的事发工资?听着,在离开了特殊警察部队之后,我厌烦了城市、犯罪和污染。所以,我去找了一个我可以想什么时候钓鱼打猎就什么时候钓鱼打猎的地方。我发现了这幢被废弃的建筑,并开始修葺它。有一次,帕维尔路过这里,问我在做什么。鉴于他以前也曾在特种警察部队待过,我邀请他成为我的合伙人。当这家餐厅开始营业后,科扎克有一次光顾了这里,我们发现他和我们是一路人,我们便给他提供了一个工作。因为我们都是好哥们儿,跟你说,只对上帝和彼此忠诚。帕维尔带来一个能向人造卫星上传数据的设备,于是我们便能知道经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在警察局里的记录。对于那些反社会分子,比如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婊子,我们会从这片大地上清除,因为这是正义的事儿。就这样。”

“你也是,”科扎克说,“别以为只有那个婊子的尸体会被埋进砾石堆里。”

“求你了,肯定有办法说服你,没必要这么做吧。”

“当然有。给我讲一件能拿来救你命的事,这件事得要我从你尸体上拿不走才行。”

维克多沉默了。

“你瞧,”奥西普说,“科扎克给你上了一课。如果你连让别人饶你一命的贿赂都给不出,你等于是一钱不值,对不对?”

科扎克掏出格斗匕首,插到吧台上,之后便走开了。“你现在离匕首更近,”他说,“如果你想去够到它,快动手。”

“如果你觉得我有机会,你不会那么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操!你只不过是一坨连架都不敢打的屎。”

回答这样的挑衅无异于自杀,但避开对方眼光又会显得太懦弱。维克多便只能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大块头男子收紧了下巴。维克多十分紧张。他最终将不得不打一架!他不觉得会有好结果。

“那是什么声音,”奥西普突然说。

“我什么都没听到,”科扎克说。

“那就对了。你是聋子。帕维尔怎么搞了这么久?”

“我去看看。”

科扎克转过身背对匕首走了出去。维克多几乎起身向他追去。但奥西普伸出手,对他发出了警告。“没你可以做的事儿。”他的笑里没有一丝幽默。“有给你的自由主义。你是绝对不受政府干涉的。你只是忘了,政府也保护你免受我们这些人的折磨。我说的没错吧?”

维克多清了清嗓子,感觉像是吞了砾石。“没……没错。”

小块头男子冷漠地盯着维克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猛把头转向门口。“你是个无名小卒。现在骑上你的摩托,赶快走。我保证没人会跟着你。”

维克多的心脏突突地跳。“另一个游戏,对吗?就像刚才那把匕首。”

“不是,我当真的。老实说,是懒得杀你。”

“但斯维特拉娜——”

“她是个婊子,这是她应得的。你想好了吗?走还是不走?”

让维克多惊恐的是,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站着的了。他浑身颤抖,充满一走了之的欲望。“我——”

屋外传来一阵含糊的尖叫,低沉、响亮,不可能来自一个女人的喉咙。奥西普立刻站了起来。他猛地把匕首从吧台上拔了出来。

斯维特拉娜走进了房间,她的衣服上闪着血光。她像个疯女人一样大笑着。“两个了。你,下一个。”

小块头男子奋力向她冲过去。“你这狗娘养的——”

斯维特拉娜飞快移到了奥西普伸出的手臂旁,从他手中夺过匕首。鲜血从他脖子处喷射出来。小刀突然刺中他的肋骨。她抓住他的脑袋一扭。

咔嚓一声之后,斯维特拉娜放开尸体,任其倒下。

接着她便开始大哭。

 

维克多笨拙地抱住斯维特拉娜。她双手抓住他的衬衣,把脸埋入了衬衣当中。

他发出些安慰她的声音,轻拍着她的背。

她哭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停止了流泪。维克多递给她手帕,她拭干了眼泪,擤了擤鼻涕。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该问她的时候,但他还是忍不住。

“你怎么做到的?”

“我对你说过,我的身体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离开叶卡捷琳堡之前,我去了家地下拆车厂,按照格斗标准把我的身体进行了武器化改造。不过蓄力需要花一点时间,所以我让那个混蛋把我拖了出去。不过这也意味着那些家伙没有时间启动他们自己的武力加强装置来阻止我。你那瓶酒在哪?我想喝点酒。”维斯特拉娜说道。她的声音平稳而镇定,仿佛自她还是个孩童起便从未哭过。

维克多回想起她在被带到外面之前曾不停颤抖,他也由此相信,当时她已经在蓄力了。斯维特拉娜把瓶子高高扬起,三口就喝掉了半瓶。

“欸!”维克多抓了一下瓶子,但她伸出手臂把他挡开,把酒喝了个精光。之后,她把瓶子递了回去。

“呃——”斯维特拉娜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蓄力有多么消耗身体资源,酒精是补充身体资源的捷径。”

“那东西是一百度的。像你刚才那样喝会伤害到自己的。”

“但我开启了补充燃料模式的时候就不会。帮我个忙好吗?帮我看看周围是否有水,我需要清洗一下。”

维克多走到外面,绕着餐厅走了一圈。他在餐厅后面发现了一个手摇水泵和一只桶。他打了一桶水,吃力地运到前门。

斯维特拉娜刚好从餐厅里走出来。她将手里握着的三个钱包放到一辆破旧的伏尔加·西伯轿车的引擎盖上。之后,她脱掉了身上沾满血迹的衣服,用水冲洗自己。“给我找一套换的衣服和一块肥皂好吗?”维克多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她一丝不挂的胴体上移开,去做她吩咐的事儿。他还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给她拿了条毛巾。

等斯维特拉娜擦干了身子,重新穿好衣服,她把钱包都腾空,拿出了里面的钱和车钥匙卡。她点了点钱的数目,把它们平均分成了两摞。她把一摞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并说:“你想要的话,另一半是你的。”她拿起一张车钥匙卡:“我们就此别过。我开那辆奔驰。那个,再加上这些钱,就算是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

“我对你讲过,每个人都要为所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这倒提醒我了。”她数出了几张钞票,把它们插进了维克多的衬衣口袋。“我欠你半天的车费。这些钱是“车费”的一半,多出来的那一点算是酒钱。”

“斯维特拉娜,我……有个家伙说放我走,我也打算照他说的做。我都要把你丢在这儿了。”

“你因此觉得对不起我?换了我,我也会那样做。”

维克多惊诧地笑了。“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根本不是什么自由主义者,你才是!”

出乎维克多意料的是,斯维特拉娜竟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很温柔体贴啊,”她说,“无论你在找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最终找到它。”接着,她钻进了奔驰,驾车离开了。

 

维克多朝她离去的方向盯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她留下的一摞钱还搁在伏特加·西伯轿车的引擎盖上。

斯维特拉娜是对的,自由主义不过是一场空想,而自由主义俄国更是所有空想中最荒诞的那个。它可笑,虚妄,在这个伟大、广袤而又矛盾的国度里,只有他曾对此深信不疑。

他没有理会那些钱。这是他做过的蠢到令人发指的事;他也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会千百遍地为此后悔。但他无法抵挡。也许,他是个糟糕的自由主义者。但他仍是一个俄国人,他理解一个好姿态的价值。

一阵微风吹散了车上的钱,把它们吹到了空旷的路上。维克多爬上摩托,用脚蹬发动起车子,在意念中快速翻阅西部乡村音乐收藏夹。可似乎没有一首曲子切合现在的情景,他便播放起弗拉基米尔·维索茨基的《骜马》。这是一首懂他的歌,也是一首即将在西伯利亚消失的歌。

维克多之后便骑车离开。他可以感觉到钞票在他身后如秋叶般飘落到地上。

他异常小心,不回过头去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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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曾获阿西莫夫杂志读者奖,并被轨迹奖提名,还曾被选入年选。故事讲述了一个想要自由的年轻人,驾驶着摩托车穿越公路的故事。初看,似乎就是一篇安静的公路小说。但作者对故事张力把握是大师级的,在快速交代完背景过后,就让主角进入了生死抉择,让整个故事有趣起来。而且这个故事的背景搭建也很简单,只要一个乡村环境,再加上四通八达的公路。伏笔也到位,让角色的变化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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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孙薇

题图 | 电影《战争与和平》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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