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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崇祯一台计算机,大明还会灭亡吗?| 科幻小说

心宿二 不存在科幻 2021-08-04

8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历史的记忆」

科幻是一门指向未来的艺术,但是未来还没有发生,我们所有对于未来的想象,都建立于过去的历史记忆之上。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去想象历史,在已发生的时间线中,探索更为丰富的可能性呢?

本月,我们将读到关于历史和记忆元素的科幻作品。

本周的两篇小说,带我们回到中国古代的某个特定时间点,想象中国古人如果某种程度上掌握了现代才有的技术,他们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心宿二 | 科幻作者,现居石家庄。喜历史,好幻想,偶尔信笔涂鸦,脑洞多填坑少。代表作《天使之城》《建兴十二年》,《天使之城》发表于《青年文摘》,《建兴十二年》收录于合集《切割地球》。

重振之策全文约137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火光冲天,砍杀声,嘶吼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张宝禄颓然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安平府熊熊的火光,将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环顾四周,他已分不清,那些野蛮凶残的骑士到底打着谁的旗帜,建奴还是乱民,不过都已不重要。大火燃起的碎屑与灰烬飘然落下,恍惚间,他又回想起那个同样飘着雪花的冬天,连同那些过往,坎坷或辉煌,都如这云烟一般漫漫消散开来。


北风呼啸,烛火摇曳。这是一间小厢房,处于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位置。首辅陈演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低头站立不敢出声的绿袍小吏,以及他身后那件奇特的器物,轻声问道:“你是徐光启的门生?”“不敢,末官只是曾为徐公效力而已。”那人抬起头,中年模样,肤色略黑,仪表端正,但神色紧张,连声说:“崇祯二年,因旧历年久失准,徐公主持开设历局,以西洋算学重修新历。末官自幼在南洋长大,通晓夷语,会数术,故于崇祯四年招入历局,与西洋教士协助徐公编修历法,因此与之相识。”“哦……”陈演稍稍有些失望,慢斯条理地说:“徐文定博学多识,有治国之才,可惜未能活到今日啊。呃,张……张什么?”“末官张宝禄。”小吏提醒。“哦,张宝禄,你说有重振社稷,扭转乾坤之策,是何策啊?”“阁老请看。”张宝禄指向身后那奇特之物。陈演细看,发现这是一个大木箱似的东西,高约三尺,长约四尺,宽两尺有余。箱盖由一整块黄铜制成,上面有几个转盘和旋钮,转盘上写着零到九这十个数字,旋钮则是十百千万等,最上面还有一排孔洞,里面似乎也是数字。见陈演疑惑不已,张宝禄接着说:“此物名为算仪,天下之数,无论多大,无需人力,皆可自行演算。”“算仪?这……有何功用?”“敢问阁老,我朝现有十三布政使司,若每司有十三州,每州又有十三县,则我朝共多少县?”陈演语塞。张宝禄微微一笑,开始依次转动木箱上的转盘,里面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很快孔洞上显示出数字:两千一百九十七。“秉阁老,正是此数。”陈演一脸惊讶,他起身走近算仪,仔细观看:“这,如何做到的?”“阁老请容我详说,上年,西洋国佛郎西有一异人,名曰帕仕卡,年少有天资,精数术,善营造,制出一器,转动曲轴,即可自行演算加减,精确无误,名震西洋。今年,有西洋教士来我朝提及此事,末官听闻后,重金请其仔细讲解并绘出图纸,之后详加钻研,终参破其奥义。原来此物之内,暗设机关,齿牙交错,其排列布置暗合一算法,精妙之极。末官对西洋算学略有研究,故明悉之后,对此算法又加以改进,制出此‘算仪’,比帕氏之器更为先进,加减乘除皆可演算。”“你的意思,此物之内的机关,使其能够自行演算?”“正是,阁老请看。”陈演解开一个卡扣,掀起了算仪的黄铜盖板,陈演俯身查看,里面是一排排锯齿状的圆盘与滚筒组合在一起,十分复杂。“妙啊,确实精妙!”陈演不由地赞叹,但很快又板直脸问道:“可是,这……算仪,如何能重振社稷?”张宝禄沉静下来:“阁老,此仪可算无穷大小之数,精确至极。有此精确之数,则算学必可发展。其实末官之策,真正之处不在于此仪,而在算学。历来算学在我朝不受重视,可实乃一切技法工艺精进之基础。历法推演,田亩赋税统计,需用算学;建筑、器物、军械营造改进,也需用算学。西洋火器刚猛精准,巨舰航行万里,皆因其算学发达,故技艺发达。如今,末官斗胆请阁老奏请圣上,推广此仪,大力发展算学,以此为基石,则技艺工法皆能长足进步,不出五年,国富民强,船坚炮利,定能扭转乾坤。”陈演听完,楞了一下,继而看着张宝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嗯,忠心可嘉。可是,如今我朝,东北女真日益逼近,锦州失陷,关外已无险可守。关内李贼张贼皆已势大,朝廷不能制。我等臣子可以等五年,可圣上,”陈演隔空行了个礼,“他能等五年吗?朝廷能再等五年吗?算学固然重要,可我朝所需,是立竿见影,是一针见血。外能驱逐建虏,平定流民,内能梳理国政,充盈国库。这,你能做到吗?算学,能做到吗?” 张宝禄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陈演坐回了太师椅,摆了摆手:“本官知你忠良之心,先退下吧。”“且慢!”张宝禄突然说,“阁老,末官自知无经天纬地之才,只想为朝廷尽绵薄之力。算仪虽不能扭转局势,至少可以节省人力,计算繁杂之数。今日此仪就献与阁老,若能找到用武之地,张某感激不已,也不枉叨扰阁老。”“这……”陈演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还不死心,转了转眼珠,说道:“这么一说,户部最近为南方赋税之事忙的焦头烂额,账都理不清,圣上很是恼火。那就先给他们一用,如若确如你所说,精准至极,本官自会为你表功,但若出了差池,算错数目,你可知后果?”陈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张宝禄目光坚定:“末官自会承担,请阁老放心!”“好。”陈演点头。“末官谢过阁老,告退。”张宝禄又看了一眼算仪,慢慢走出厢房,走出了陈府。崇祯十五年年冬,京师城寒风凛冽,飘起了雪花,张宝禄裹紧了身上的绿袍官服。“天佑我朝,天佑我朝……”他不停叨念着,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与风雪之中。
张宝禄跟在小太监的身后,穿过重重宫门,亦步亦趋地来到了大殿之上。这里是养心殿,算是皇帝的便殿,休整之所。但是当今圣上每天勤于政务,即使是便殿也成了办公的场所。张宝禄小心翼翼地走到殿前,伏身跪拜:“微臣张宝禄,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个月前,张宝禄的算仪送到了户部,那些主事们如获至宝,用算仪计算的数字既快又准,解决了很多麻烦,连以前的陈年烂账都理清了不少。首辅陈演自然是首功,但他没有提算仪,也没有提张宝禄的名字。张宝禄也能料到,谁会举荐一个不是自己派系的人呢。但陈演没有想到,或者低估了,崇祯皇帝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并且有自己的眼线。朝中的大事小情,基本逃不出他的法眼。很快,算仪的事被崇祯知晓了。面对皇帝,陈演无法再遮掩,只得说出了实情。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张宝禄听说的,很快,他见到了崇祯的亲信小太监王怀恩。一番交谈之后,他等来了皇帝的召见。“起来吧。”声音温和而有力,张宝禄起身,看到皇帝正走向自己,步子很慢。他有些惶恐,不知该说什么。崇祯身着龙袍,气度不凡,但是眼眶发黑,身形憔悴,虽然只有三十余岁,却已经两鬓发白,疲态尽显。张宝禄正不知所措,崇祯突然转向了另一边,他看到,算仪已经被摆放在了那里。“此仪,是你所制?”崇祯摸着算仪说。“回秉陛下,是。”“甚好,甚好。我朝能有张爱卿这样的奇才,愿意为国分忧,真是国之所幸啊。”“不敢不敢。”张宝禄诚惶诚恐,“微臣只是仿制了西洋国人帕仕卡之器……”崇祯摆手,“朕已经听说了,此仪精巧绝伦,断比西人之物先进。爱卿不必自谦。”   张宝禄感觉浑身发热,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褒奖自己。崇祯看着他,忽然问道:“张爱卿,你可知朕,为何要缓步而行?”“微臣不知。”崇祯示意张宝禄走近,然后掀开了龙袍的一角。华服之下,张宝禄居然看到了里面一块块的补丁。崇祯苦笑着说:“朕之所以缓步而行,就是因为步子稍快些,这补丁便会露出。堂堂一国之君,身着敝衣褴褛,成何体统。”崇祯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朕何尝不想换件新衣,衣衫齐整,仪表堂堂。可连年征战,北御女真,南剿民乱,国库早已空虚,军饷都难以筹集,朕连后宫的内帑都拿了出来,可还是入不敷出。赋税只得年年增加,百姓苦不堪言。如此情形,朕只能以身作则,勤俭节约,将一切用度开支降至最少。这些补丁,都是出自皇后之手,未花国库一分一毫。社稷有难,朕岂能坐享荣华富贵,而置天下于不顾?!”崇祯激动起来,扬着手说:“朕继位至今,已十六年。这十六年,朕苦心竭力,铲除阉党,重整朝纲,本以为能中兴祖业,可谁想关外女真横行,我军连战连败,丧城失地。关内连年大旱,民乱频生,致使我大明内外交困。朕一直在想,难道是朕有什么违逆之举,才致使上天如此的惩罚吗?”张宝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赶紧说:“圣上切莫自责!切莫自责!圣上为社稷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天下万民谁人不知,谁人不钦佩。天有不测风云,我朝只是暂时时运不济,微臣相信,定有扭转之法,重振江山社稷!”崇祯一把抓住了张宝禄的手,急切的问:“张爱卿,你来之前,跟朕的内官说过,有大事要向我禀报,爱卿是否胸中已有扭转之策?”张宝禄感到浑身血脉喷张,双手不停抖动,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咽了咽口水,说道:“微臣不才,承蒙圣恩,愿为圣上分忧,为社稷解难。微臣确有一策,若能实行成功,定能逆转局势。”崇祯大喜,神情都飞扬起来:“快,爱卿坐下,与朕详说。”张宝禄坐在皇帝身边,看着平日里只能远远观望的当朝天子,平复好心情,慢慢说道:“前日,微臣献算仪之时,陈阁老曾问微臣,外驱逐建虏,内梳理国政,立竿见影,臣能否做到,算学能否做到。臣当时,没有答出来。”“算学固然精妙,可这军国大事,国计民生,并非演算之题,算学亦是无能为力。”“不,圣上请听我言。近年来,微臣秉承徐公遗志,与西洋教士合作,翻译西洋算学著作,以助我朝算学发展。经过研习,臣发现,西洋算学已突飞猛进,内容高深莫测,远超我朝,微臣大开眼界。算学,其实不只是一切技法工艺之基础,而是万事万物之基础。上至日月星辰之运行,下至农林四时之更替,皆可以算学演算推测。臣当时不言,并非因为算学做不到,也非臣做不到。而是……”张宝禄看着崇祯说:“算仪做不到。”“算仪?”崇祯一脸惊讶。张宝禄接着说:“对,确切说来,若演算这等大事,算仪太过简陋,只能做加减乘除远远不够,需做变数变量之计算。臣需要比其构造精巧千倍万倍,功效强大千倍万倍之器物才可。可算仪之运作原理几乎已经达到瓶颈,无法提高。臣苦思冥想,如何从根本上改变……”“等等。”崇祯理了理头绪,打断了张宝禄:“爱卿之意,用兵之策,治国之策,也可,也可用算学,演算?”“正是。所谓天行有常,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冬夏轮回,昼夜更替,有其自身之规律,所以可以算学推演预测。而用兵之策,治国之策,虽然纷繁复杂,可一样有其规律与法则,不是肆意妄为,无根无据。孙子有兵法,孔孟有四书,古人尚且能总结规律,为何不能以算学计算推演?只是,此种演算,远非常人所想,十分浩大,需用极其复杂之算法,步骤,即使算仪也无能为力。因此臣当时不敢回答。”崇祯皱着眉头,半晌终于说:“爱卿所言,甚为玄妙,朕……朕一时难以领悟,姑且听之。不过朕相信,爱卿聪慧绝伦,定不是虚言妄语。爱卿继续说,要如何做。”“陛下圣明。”张宝禄感激地说:“自陈府回去后,臣日思夜想,考虑许久,终于想出问题所在。算仪之陋,一则不能连续复杂演算,二则不能存储演算结果,三则必须人力操作每一步,故从解决这三点出发,臣以算仪为基础,重新设计营造,倾心竭力,终于做出新的图纸。”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大卷纸来,在崇祯身边摊开。崇祯睁大眼仔细观看,只见纸上描绘出一个庞大的无比复杂的东西,那一排排的锯齿圆轮、转盘,紧密的贴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个个曲轴,转柄,崇祯感觉眼睛都要看花了。“臣将其称为自演仪。”张宝禄说道,开始讲解起来:“此仪将以水轮运转为动力,共分为三部分,其一为‘算室’,即演算之处,与算仪类似,但经过改进,更为精致效能更强。其二为‘仓室’,亦是用锯齿圆轮,此处将会贮存‘算室’每一次演算之结果,以作下一次演算之用,其三,也是最重要之部分,为‘控室’”,此处会为整个自演仪制定演算方法,以及写入演算之数字。而这制定算法与写入,臣会用一特殊之法,取自镂空雕刻之经验,在竹片上凿出小孔,与自演仪内部之机关契合,以竹片小孔的排列组合控制自演仪之演算……”“好好好。”崇祯已经感觉到脑子不够用了,他打断张宝禄,说:“爱卿只需说,此……自演仪,若能建成,可否平定海内,重振国势?”张宝禄伏身说:“请容臣直言,再贤明之君,聪慧之主,难免有七情六欲,难免有疏漏之时,可自演仪,完全以算学为准则,无心无念,无欲无求,且绝无疏漏。故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定能成功!”他抬起头,眼神坚毅。崇祯也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边走边问:“建成此仪需用多久?”“呃,此仪需用极为精细之机关部件,且构造复杂,臣估算……需用一年。”“不行,太久。朕给你六个月,一切所需人力物力全部满足你,能办到吗?”崇祯停下来问。张宝禄迅速合计了一下,一咬牙:“臣,愿一试。”“不是朕要逼你,是形势太紧张,闯贼已在襄阳称号建位,关外女真随时可能来犯,朕,没有多少时间了。”“臣一定尽心竭力,尽早完工,为圣上分忧!”“好!”崇祯大喜,正色说道:“钦天监司历张宝禄听旨!”张宝禄立即跪拜在地,大殿一旁的文书立即拿起纸笔开始记录。“自今日起,擢升张宝禄为工部左侍郎,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总领自演仪之建造,可随时入宫觐见。各部各司需全力支持,有懈怠者,推诿者,下狱大理寺,撤职查办!”张宝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夜之后,他将从一个八品小吏一跃成为三品侍郎,内阁大学士,这是前所未有的恩赐。“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大喊道崇祯上前,把张宝禄扶起来:“江山社稷,生死存亡,就要依仗爱卿了。制仪之事,还有其他需要吗?”张宝禄平复好激动的心情,说:“沧州李天经, 先前在历局时是微臣的上司,也是徐光启的得力助手,精通西洋算学,现已告老还乡,建造此仪必须有此人相助。”“这等小事,即刻备车马,召他入京,官复原职,再加升一级,由你差遣。”“谢圣上!”张宝禄环顾了下四周,又小声说道:“微臣,还有一事,需单独凑请于圣上。”
京师西郊,无定河边,一座巨大的水轮树在了那里,连接它的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府邸,分为好几进。最核心的一进院子,是三间并排的大屋,一间写着算室,如同一个放大许多倍的算仪,里面各种锯齿圆盘、滚筒、连杆组合在一起,密密麻麻,另一间,写着仓室,内里是一个庞大的阵列,全部由锯齿圆盘组成,且每一个都标记着号码,用以储存算室的运算结果。第三间,写着控室,则颇为神秘,是一个复杂的机关,全天候有卫兵把守,只有张宝禄、李天经在内的三人才能进入,外人难以窥探其中之奥秘。控室之外相邻有一间“筹室”,虽独立在三间大屋之外,但也是机要之地,由李天经驻守。他率领二十名全国挑选上来精通算学的儒生,分为四班,在里面日夜不休的演算。一截截打磨好的竹片被送到这里,被李天经他们打上一列列的小孔,然后送往控室,同样从控室也会送出被打上孔洞的竹片,再由他们解读出其中的奥秘。这进大院就是自演仪,外围是驻守的士兵、工匠、杂役,还有五十名苦役犯,在水轮车水力不足时以人工为自演仪提供动力。旁边还有一片竹林,工匠不时砍伐这里的竹子,削成合适的竹片供自演仪使用。整座府邸外,是一个气派的大门,写着“安平府”三个大字。张宝禄在河边慢慢逡巡,看着安平府中人员进进出出,一片繁忙,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六个月,从无到有,夙兴夜寐,终于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啃了下来。他还记得第二次觐见崇祯时,皇帝一改初次的温和,一脸严肃地说:“张爱卿,你可知,十余年前,也曾有人在朕面前夸下海口,说五年平辽,剿灭女真。可是呢,三年以后,非但平辽不成,他还被朕千刀万剐!”张宝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蓟辽督师袁崇焕,他赶紧说:“臣谨记于心,制仪之事,既已答应圣上,定排除万难,万死不辞。若事不成,愿军法处置!”崇祯听完微微点头,随即叹口气,说道:“张爱卿,朕以举国之力为你制仪,万望成功。朕,输不起了。”张宝禄能感受到皇帝威严下的坦诚与无奈,他也以此鞭策自己,事必躬亲,从未敢有一丝懈怠。还好天道酬勤,在六个月的关口,自演仪总算是基本建造完成,虽然一些细节还需完善,但调试之后,已经可以正常运行。在向京师传达了准备就绪的消息后,今天,皇帝的特使就要带着崇祯的指令来到这里,正式开启自演仪。所以,张宝禄一早就来到外面等候。不多时,一队仪容华贵的人马就来到了河边,张宝禄赶紧迎上前去,带头的依然是那个贴身小太监:王怀恩。“恭迎王司监。”张宝禄毕恭毕敬。“哪里哪里,张阁部莫要折煞我。”王怀恩也是一脸笑意,一改初次的冷淡,“现在你可是圣上的红人,小的哪敢受此大礼。不过,”王怀恩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小的今次来,确实带着圣上亲自交代的差事,还有,阁部所需之物。”他屏开左右,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双手递给张宝禄。“张阁部,这可是我朝最大的机密,也是我们内官与锦衣卫联手费尽心血才打探整理出来的,切莫辜负了啊。”张宝禄赶忙小心接下:“王司监辛苦,张某必认真研读。还请司监在敝舍暂住一段时间,十日之内,自演仪必出结果,报于圣上。”“好,还请阁部快马加鞭,圣上,”王怀恩对空行了一礼,“可还在京城,等着呢。”安顿好王怀恩,张宝禄赶紧叫来李天经,两人把文书带回筹室,二十名儒生早已等在那里。他们需要在三天的时间里,把这份文书里面的一个个数字按照张宝禄制定的算法重新排列整合,然后转换成竹片上的小孔,这样,才能把竹片送到自演仪里进行演算。时间紧迫,李天经一边紧张得安排人手,另一边不停催促儒生们加快速度。张宝禄也在一旁指挥。他知道,王怀恩这次来,一是传令,二来也是替皇帝监督他的,每拖延一天,皇帝的耐心就减少一分。边看着,张宝禄又回想起,他与皇帝的交谈。在初次见面的最后,张宝禄屏退其他人,请求皇上说:“若想以自演仪演算军国大事,制仪只是其中一步,微臣还需掌握更为详尽之资料,如若战事,则须知敌我之军情,交战之地形,粮草军械,水文天象,如若国事,则须知地方人口、田亩、赋税、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之数,越详尽越好。”崇祯应允。从此,制仪的同时,皇帝的刺探大军也得到加强,随时准备为自演仪搜集重要的情报。一个月前,崇祯最后一次召见张宝禄,得知即将完工的消息,崇祯先是大喜,继而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张爱卿,闯贼已进犯河南,声势浩大,大有改朝换代之意,实乃我朝现今头号大敌。现今,朕命孙传庭为兵部尚书,加七省督师,统领各省调集之十万大军,聚于潼关,誓将闯贼扫灭。可传庭在陕西屡次上书,称兵员多为新募,还需整编训练,不能出战。兵部张侍郎也劝朕,说传庭之兵是我大明最后之精锐,不可妄动。朕本欲与闯贼决一死战,但也是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定夺。张爱卿,此乃朕当前最大之心事,自演仪能否替朕分忧?是出关速战,还是稳守缓攻?”“圣上请宽心,微臣只需详尽之军情,自演仪建成之后,十日之内,必出结果!”张宝禄信心满满地说。看着在旁边汗流浃背不停演算的儒生们,张宝禄暗自祈祷:天佑大明,如此紧迫,切莫出现差池。这次王怀恩拿来的文书,正是张宝禄所要求的军情。潼关明军的每一匹战马,每一门火炮,甚至每一杆火铳都记录在里面,上至督师孙传庭,下至每一军,每一营,甚至每一伍,兵员情况,战斗经验及士气都有记录。而李自成部的相应情况也详尽在册。潼关的地形,近年的气象,沿途城镇百姓之数,皆在内。可以说,除了双方主将,张宝禄已经是最了解战事情况的人了。有了这些资料,张宝禄有信心,可以让自演仪演算出一个比较精确的结果。但时间仓促,最后能否成功,他也并不是全有把握。三日后。张宝禄、李天经与王怀恩出现在自演仪控室的门外,他们三人也是惟三可以进出这间控室之人。“请。”张宝禄说道。王怀恩也并不谦让,迈入屋内,张李二人带着两大筐竹片紧随其后。控室相较于算室与仓室要小一些,没有那么庞大的阵列,但更为精致。里面是更为细密更小巧的一排排锯齿盘与连杆,甚至有一些琴弦似的拔丝钢线。之前张宝禄介绍过,控室是整个自演仪的中枢所在,控制着整个自演仪各部分的运转。王怀恩一边察看,一边赞叹:“玄妙,玄妙啊!”张宝禄则与李天经争分夺秒,将竹片放入一个槽口里,并用槽口上铁针一样的器物对准那些小孔。一切就绪后,张宝禄问还在四处观望的王怀恩:“司监,一切就绪,开启否?”“噢,好,张阁部,开始!”回过神来的王怀恩赶紧下令。张宝禄示意,李天经对外面大喊:“启!”传令兵飞奔而去,河边的机关徐徐放下,巨大的水轮机开始转动,五十名囚犯也分着班次推动木轮。锯齿圆盘的庞大阵列开始缓慢转动,无数连杆、滚筒、轴承,各种轻巧的机关都运转起来,在控室里,都能听见这座庞大的器物发出的声响。那种大量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张宝禄聚精会神地听着,仿佛能从中听出自演仪演算的每一步来。海量的数字在里面分解、整合、运算,推演着相隔三千里地之外一场蓄势待发决定帝国命运的战争。不时有人禀报:“算室运行无碍!”“仓室运行无碍!”“水轮运行无碍,流速平稳!”很好,张宝禄心中暗想,随即下令:“增速!”传令兵飞奔传令,他随后扳下一个机关。不一会,自演仪的声音起了变化,变得更为急促,钢铁的碰撞更为激烈,演算的速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要在十天内完成任务,张宝禄只能冒险提高速度。一旁的王怀恩早已失去刚来的新鲜,百无聊赖地踱起步来。张宝禄见状,劝其回屋休息,并保证:“五日之内,自演仪必完成整个演算,再两日,筹室必出演算结果,送至京师。”“很好,张阁部尽心尽力,小的放心。”王怀恩顺坡下驴,离开了控室。“监工”一走,张宝禄立马对李天经说:“天经兄,转速提升这么快,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我要去各室转一转,确保无误。此屋拜托了。”“好,阁部放心!”张宝禄走出筹室,揉了揉眼,自从王怀恩过来,他还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胡子也一直没有打理,现在的面相估计都老了十岁。但接下来这五天,将是最关键的五天,容不得半点闪失,自演仪的命运,他的命运,甚至整个大明的命运,都可能决定于这五天之中。所以,他要巡查遍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部件,甚至每一片锯齿盘,保证万无一失,保证五天后,自演仪能顺利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清醒一下,张宝禄快步走往算室,走进了那轰鸣作响的庞大阵列之中。
七日后。张宝禄合上文书,长时间辛劳的疲惫一下涌了上来。两天前自演仪终于按时完成了演算,虽然中间出现了几次故障,好在及时抢修,没有耽搁大事。随着最后一块打上小孔的竹片从槽口出来,演算过程正式结束,接下来就是对演算结果的解读,相对简单许多,张宝禄也头一次睡足了三个时辰。现在,推演的结果已得出,就在眼前这几张薄薄的纸上。他也暂时松了口气,接下来,就看皇帝的定夺了。张宝禄并不太懂军事,但他知道这个结果圣上可能不愿相信,不过他打定决心要让崇祯皇帝明白,这就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张阁部,看你面色憔悴,想必劳累多日,要不,先休息两日,再去面圣?”张宝禄摆了摆手:“无碍,无碍,司监,你我皆知圣上最想的,是马上起兵出关,与李闯决一死战,想要说服圣上,张某必须亲自向圣上讲明其中的原委,晓以利弊。否则,以圣上的脾气,一旦决定,难回头啊。”王怀恩看着他,由衷的赞叹说:“我大明,难得一忠臣良相。”张宝禄只是笑笑,翻身上马,将怀中的文书放好,与王怀恩的禁军队伍一起,向着京师方向开进。
三个月后,安平府。“老李,核算完毕没?”“阁部,核算两遍了,确认无误。”“好!今日休工,全体休息,明日备车马……”张宝禄伸了个懒腰,对李天经说:“我去京师复命。唉,又在这屋里呆了数日,背都快直不起了。我去河边活动活动筋骨。”张宝禄走到无定河边,金秋十月,黄昏时分,风已经有些凉了,但张宝禄只觉得心潮涌动,浑身发热。他回身看向后方,安平府中开始亮起点点灯火,比之前规模又壮大了一圈,颇有气势,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三个月前,张宝禄将推演结果呈送给皇上:现如今,综合将领、兵员、装备、士气,经验、后勤补给,明军相对李自成军,已占劣势,若出关与李闯军决战,只有两成胜算,而若坚守潼关,诱敌来攻,或稳扎稳打,休养生息后占据要地逐步推进,则有七成胜算。崇祯仔细端详,眉头紧皱:“张爱卿,孙督师之军已是我大明关内最精锐之师,也比不过闯贼了吗?”“回陛下,依推演之结果,确实,但圣上请宽心,臣虽不懂军事,但臣懂得,军队战力只是一方面,将领之指挥,战略之制定,才是关键。自演仪所推定之策,已是目前最合理之战略。若陛下信臣,请速速定夺,稳定军心!自演仪也可继续演算,为今后之军事提供参考。”旁边的王怀恩也说到:“陛下,张阁部夙兴夜寐,为推演之事操劳数日,小奴都看在眼里,实在是忠心耿耿啊,还请圣上三思。”崇祯脸色铁青,沉默不言,半晌,终于说道:“张爱卿之意,朕知道了。朕,意已决,传令!……”最终,皇帝听从了张宝禄的建议,命孙传庭坚守潼关,继续训练新兵,打造武器,暂时避战,同时命令左良玉、刘泽清等各地守军,配合孙传庭,一同行动。不多时,为解决后顾之忧,李自成率大军由河南进攻潼关,明军以逸待劳,凭借城防,大破闯军,李自成损失惨重,被迫撤回河南。崇祯又听从自演仪之演算,没有贸然追击,而是让孙传庭稳扎稳打,逐步收回失地,与各地方军联合夹击李自成。两个月后,李闯军陷入重围,李自成兵败战死,残部四散奔逃,一代闯王烟消云散。捷报传来,崇祯大喜,解决了心头大患,让皇帝一扫往日的阴郁,精神抖擞。在文武百官面前,崇祯拉着张宝禄说:“文臣之楷模,文臣之楷模!张爱卿,你就是朕的张子房,刘伯温!”当朝宣布,张宝禄立下奇功,擢升为正二品工部尚书,加封文华殿大学士,升为内阁次辅,李天经也一并擢升为正五品工部郎中,加钦天监监副。自此,张宝禄成为大明实际上的文官二把手,也是最年轻的内阁次辅。同样立下大功的自演仪与安平府自然也得到进一步的完善,更精良的部件,更多的房屋,更多的护卫,规模扩展了一倍。现在,这里已经是除了皇宫之外,帝国最重要最森严之地了。张宝禄正想着,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领头的军官赶紧飞奔来行礼:“阁老好。”张宝禄微笑颔首。现在,很多低级官员也称呼他为“阁老”,开始有些不自在,如今也习惯了。行完礼,军官有些迟疑,似乎有话要说。“什么事?说吧。”“秉阁老,有一人,已在府外等候多时,说要,说要面见阁老,下官不知如何定夺,他是……”听完这个名字,张宝禄眉头一皱。迟疑片刻,他说:“带他来吧。” 夜幕低垂,水轮机上的灯光也已亮起,不远处的安平府没有了白天的喧闹,一片宁静。张宝禄站在河边,一旁的老者犹豫了下,拱手作礼:“参见阁老。”张宝禄看着他,五味杂陈,不到一年前,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端坐的阁老,而自己只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而现在身份正好对转。“哦,陈老找我,有何事啊。”张宝禄面无表情地对陈演说。陈演尴尬地笑了笑,“恭喜张公高升,老,老朽特来道贺”。如今的陈演一身布衣,面色枯黄,早已失去往日首辅的风采。早在年初,张宝禄觐见皇帝,提出建造自演仪不久,陈演就因为庸碌无为且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而被崇祯当庭罢免,扫地出门。张宝禄当时专心建造自演仪,没有在意这件事,后来面见皇帝,崇祯提起陈演,咬牙切齿地说:“庸臣误国,庸臣误国!张爱卿,朕只把他削职为民,并未治罪。你说,是不是太轻了!”张宝禄想了想,说:“陈演也是两朝老臣了,臣之算仪能公诸于世,他也算有举荐之功。以臣之见,由他去吧。”虽然有些不尽如意,张但宝禄并不想为难陈演,当然这官场之事也不是他的爱好。如今陈演登门,想必是知道了这件事,一来道谢,二来借机攀附一下,想着东山再起。张宝禄微微一笑,说:“陈老特地前来,心意我领了,若是因之前我在圣上面前所说之话,想有所表示,那大可不必。张某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不掺任何私情。陈老年事已高,还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好。”陈演听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改先前的拘谨,笑得张宝禄反而很不自在。笑完,陈演走近张宝禄说:“张公啊,你已位居次辅,脾气秉性,却还跟当初一样,没变!哈哈,老夫此次来,确实是想感谢张公,在圣上面前替老夫说话,不过老夫知道,张公为人一向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可表示的,只想借此机会和张公谈一谈。”“谈……谈什么?”眼前的陈演不同从前,张宝禄很是疑惑,也不好打发他走,只得听他继续说。“听说张公又用自演仪为圣上定夺加征赋税一事,如今已经出结果了吧。”“陈老不在朝中,消息倒很灵通啊。”“老夫为官这么多年,朋友总归是有一些的。张公既然不否认,那此事果然为真。老夫劝张公,不管自演仪得出的结果如何,此事一定要顺着圣上的意思来,不要固执己见。加征赋税一事圣上谋划已久,只因先前跟李闯战事焦灼不敢施加,现李闯已除,自然要实行。朝中多数官员也会附和,因为能从中渔利。所以张公一定不要阻挠,否则,会是千夫所指。”张宝禄冷笑:“如此国家大事,岂能因畏人言而退缩!文死谏,武死战。做臣子,就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为圣上出良策,进诤言。不瞒你说,演算结果确实已出,明日我就要赴京面圣。圣上聪慧明达,且对我信任有加,一定明白自演仪之结果乃最优策略。陈老就不必多虑了。”“张公!老夫历仕两朝,为官三十年,入内廷辅佐当今圣上也近十年,圣上之脾气,官场之风气,了如指掌。你只是专心于自演仪,却不能揣度人心,审时度势,忽视了在官场生存的最基本条件。圣上心高气傲,事必躬亲,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愿受别人摆布,先前潼关之战,迫不得已才听从你的意见,现大患已除,还愿意听你的吗?你年级轻轻,却已是内阁次辅,朝中不知多少官员对你眼红心妒,想取而代之,你在朝中一无根基二无好友,无党无派,谁会替你说话,王怀恩?呵呵,不过是见风使舵之徒耳。你难道没听说,现在已经传言四起,说你和小太监联手欺骗圣上,潼关之战,只是侥幸,打胜也是孙传庭指挥得当,与你无关。更有甚至,有人说,这国家大事,若都要由你所建的自演仪来定夺的话,那这天下,到底是姓朱呢,还是姓张呢?你说圣上听到,该怎么想?”张宝禄心里咯噔一下,陈演所说,他确实从未想过,而且他所说的话,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自己虽然是次辅,但为官之道,差陈演这老油条恐怕十万八千里。见张宝禄默不作声,陈演接着说:“老夫既已被革职,心灰意冷,无心再回官场了。张宝禄,你在圣上面前替我说情,其实救了我一命,陈某感激不尽。如今,我陈演也送你八个字,‘适可而止,明哲保身’,按此行事,保你一生无忧,安享荣华富贵,就当是我对你的谢礼吧。”晚风徐徐吹来,张宝禄抬起头,银河璀璨,万籁俱寂。先前在钦天监作司历时,终日观测天象,心无旁骛,从未想过自己今天居然可以影响无数人的命运。沉默半晌,张宝禄开口:“陈老,你可知我为何名‘宝禄’?”陈演不语,张宝禄接着说:“十二年前,我进入历局,才二十出头,因自小流落南洋,无父无母,只知姓张,他人便唤我张后生、张蛮子。徐公听说后,召见我说,你聪明伶俐,勤勉能干,应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既然你通晓夷语,常与西洋人打交道,若不嫌弃的话,取‘宝禄”如何。一来,这是我的教名‘Paul’之华音,二来,也望你日后幸福安康,不再颠沛流离。从此,我才有了这个名字。徐公一生,不逐名利,只为将西洋算学营造技巧传入我朝,以图国富民强。我不是徐光启的门生,但我背负徐公之教名,谨遵徐公之教诲,‘象数之学,大者为历法,为律吕。至其他有形有质之物,有度有数之事,无不赖以为用,用之无不尽其妙。’,我又岂能辜负徐公之遗志,为个人得失而诓骗天下?”陈演还想相劝,张宝禄摆手:“陈老之意,张某知道,万分感激,但我心意已定,不管圣上怎样想,旁人怎样想,我只能将真实之结果公之于众,告诉圣上如此才为良策,才能匡扶社稷,保境安民。就算被千夫所指,又如何呢?”陈演听完,长叹一声,说:“公,才华卓绝,宽纳仁厚,赤诚忠心,老夫心甘佩服。可惜啊,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张公,该说的都说了,保重吧,陈某,告辞了。”说完,陈演站直身子,端端正正对张宝禄行了一礼,慢慢走远,走出了张宝禄的视线。张宝禄还站在原地,回味着陈演的话。其实,他的内心有过动摇,张宝禄清楚,圣上的性格,是不可能事事听从别人定夺的,也许将来,也许现在,圣上就已经开始担忧自演仪会折损他的权威。张宝禄明白,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推上前台的普通人,不是什么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英雄,明哲保身未尝不可。然而,一想起恩公徐光启,他又打消了念头。既然做出了选择,他就没有退路,李闯虽然死了,四川张献忠的大西军还在,关外满洲建奴还在,饥民仍在暴动,大明还在重重危机之中,有一点闪失,则满盘皆输。他还要前进,还要向圣上索取更大的权力,他相信圣上还会相信自己。张宝禄已经规划好,这次进京,除了征税一事,他还要向皇帝请示,今后安平府与自演仪全权交于李天经掌管,自己则留在京师,共同主持内阁,推行徐光启一直未能推行的计划:大力推行“西学”,学习西洋算学、营造、工艺,农业、水利、火器等等,革旧推新,改进农政,练兵造炮,富国强军。到那时,大明北讨女真,南征大西,荡平海内,重振社稷,再现帝国昔日的辉煌。张宝禄一边憧憬着,一边动身返回。夜深了,安平府的灯光开始逐渐熄灭,星光依然灿烂,南归的候鸟不时划过天空。大明崇祯十六年秋,张宝禄带着一脸笑意,向着他设想的美好未来,坚定地走去。
张宝禄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整了整凌乱的官袍,府中的房屋随着火势在一间间地坍塌,他只是看着,面色平静如水,不再如刚才那般悲怆。敌军攻来之前,李天经曾苦苦求他与自演仪一起撤到南方,被他断然拒绝:“天子都以身殉国,我作为臣子不能救国解难,有何面目苟且独存呢?况且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天经兄,你不一样,你还有家小,赶紧回沧州,照顾家人吧。至于这自演仪……”张宝禄叹了口气,“国已不存,留着又有何用呢,天经兄,最后拜托一件事,准备些油脂,干柴,茅草,我要完成最后的使命。”现在,自演仪已随着安平府慢慢化为灰烬,张宝禄也完成了他的“最后使命”。他甚至有些想笑,时间充足的话,他用自演仪甚至可以推算出整个大明的命运,却算不到自己会命归于此。折腾半天,他为这个垂死的帝国延续了多长时间呢,一个月?一年?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该消亡的,终不会长久。这些,只有留与后人评说了。府里留守的人被屠戮殆尽后,几个骑兵终于发现了他,策马向他奔来。张宝禄想捡起武器抵抗,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何必多此一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反而出奇的安宁,他想起嘉庆义士杨继盛临刑前所作的就义诗,也是恩公徐光启经常提及的一首诗,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诵读出来: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崇祯十六年冬,张宝禄因忤逆圣上被贬为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自京师还于安平府。自演仪被查封,非圣上之命不得开启。崇祯十七年,京师城破,崇祯帝自缢,同月,安平府被焚,府吏尽被屠戮,张宝禄亦死于乱军之中,终年三十八岁。李天经逃回沧州隐居,闭口不提自演仪之事,得以善终。而自演仪,最终消亡在了历史洪流之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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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如果明朝有计算机,它能避免灭亡的命运吗?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提到过明朝的最大问题之一,是缺少精确的数字化管理。当历史的车轮走到明朝末年时,西方世界已经发明了最早的机械计算机,本文在历史基础上做出了一个假设,以传教士带来的文明为桥梁,让大明拥有了一台可以精确计算各种事务细节的计算机,想象这台机器对于历史趋势的影响——最终结果是,它什么也未能改变。也许,那个时代语境中有太多沉重的东西,想做出改变,需要的不仅仅只是一台机器。——宇镭

 本周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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