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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忍丈夫出轨,我反而成了被指责的怪人?(三)| 科幻小说

子独 不存在科幻 2021-12-06
10月20日~22日,我们为大家连载子独的中篇科幻小说《丈夫,女人,诡异的事》。
丈夫,女人,诡异的事(一)丈夫,女人,诡异的事(二)本文曾发表于“不存在”。子独 | 律师事务所文秘类职员,兼职妈妈。自2007年开始在网络发表作品,完成数篇短篇,并出版一部长篇。此为第一篇科幻题材。无论何种题材,都爱将哲学与心理学揉杂于小说情节之中,通过描写人与人之间、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探讨人伦情感以及社会问题。
丈夫,女人,诡异的事(三)全文约2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40分钟路上,人来人往。一张张脸庞是那样年轻又美丽,青春又富有朝气。有些人三五成群,围成圈在激昂地肆意大笑;有些人两两依偎,修长的四肢互相缠绕,严丝合缝地相拥在一起;还有一些人即使独自走着,脸上也是洋溢着昂扬的快乐,不见丁点愁绪。一派和乐,暖意融融。哪里有人会如我这般,将自己裹在密不透风的大衣里,半张脸都缩在围脖中,阴暗地想象着行人们的真实年龄,在胚胎时期又是如何让我这类的基因工程师,烦恼究竟该从何下手,来完善他们那本并不完美的外貌与形体。 这是最好的时代,完美的时代。 而我找不到一条适存之道。 春寒料峭,一阵北风吹过,我紧了紧大衣,觉得透骨的冷。 忽而想起,晋尚曾为我的病症取了个名字,叫情热病。她问我这名字是不是很罗曼蒂克,我扯了下唇角,不敢苟同。我感觉她说得就好像是我抽多了无忧香烟,上了头,然后在马路上胡乱发情。这令我羞耻和恐慌。我原就害怕一切“助性”的东西。然而对于我的否定,晋尚难以理解。“真没品味,”她说,“这名字分明取得妙极,学术界就一致夸赞我呢!” 学术界,是的,晋尚随后发表了论文,引发了一波不小的震荡。 人们热衷于讨论我的痛苦,纷纷发表评论。有人说,患者不是神经系统有问题,而是想法有毛病。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爱怎么会是唯一性的呢,爱当然是博大的,自由的,有时效的。爱是感情,跟世间万物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何况,爱之中怎么会有痛苦呢?爱是伟大的,是包容,是无私,爱中只有愉悦,只有幸福,只有享乐。所以,患者如此感受不到真正的爱,还挺可怜,我们不应该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更不能歧视她。她是失去了爱的能力;也有人说,患者是退化了,情感能力回到了古早以前。她的需求,就跟君主制时期男性要求一夫多妻制类似,满是独占欲,极其自私,实在愚昧不堪,荒唐至极。人不是物品,我们都是独立且平等的个体,没有谁属于谁,也没有谁可以控制谁,当然包括控制他人的爱和性。因此,她的痛苦,听在我们耳里太可笑,让人都同情不起来,唯留鄙视及憎恶;还有人说,患者是危险的,负面情绪汹涌,并且无法控制自己,她会危害社会,成为和谐中的一个病毒细胞。若我们无法将她消灭,就应当在她病愈前,严加看管,或者直接冷冻,直到找到救助她的方法。 我读了这些评论,仅有一个感觉:我像看妖魔一样地看待他们,而他们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待我。一个被困在地球,找不到出路,落单的外星人。 包括晋尚。在我所认识的人里,唯有傅南辛,没让我有这种感觉。 乘坐电梯到达二十楼,我回到了住处。 自秦文兮搬走后,我一直都未曾离开这个地方。起先,是舍不得走;现在,是无所谓。如今回忆起来,我才明白,当时我会那么痛苦,多少跟我始终待在这里有关。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当在一本古老的诗词解析集上看到这两个词,我已经在晋尚那里治疗有两年,晚了。 系统认证完毕,门锁打开,我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侧头看了眼隔壁单元。傅南辛的住处。房门的墙边,依旧亮着绿灯。 显而易见的“可邀约”状态。 傅南辛维持这样的状态,有多久了?好像是三年?总之从我注意到开始,他的灯就一直没有变换过颜色,我也从未见过有人出入他的住处。这实在是相当奇怪的。我搞不懂,但也没深想,匆匆转回神来,进了家门。 晋尚不明白在检测中怎么蓦然就多出一个法师,我却很明白。那到底是我的潜意识。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傅南辛的情景,其实非常尴尬。当时,女人搬了进来,我见多了秦文兮跟她亲昵的模样,精神犹如遭到凌虐,人变得憔悴不堪。我傻愣愣地坐在客厅,看着他俩的你侬我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根本不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就在我第三次打翻桌上的杯子后,秦文兮担忧地过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连女人都关爱起我来。“要不要出去走走?”秦文兮提出建议。我看向他们两个。沉默良晌,气氛压抑。随即我笑了一下。“是啊。也许,我该出去找人上个床。” 那两人均是松出口气,微笑着对我点头。“是个好主意。”秦文兮说。完全没有被我伤害到。 我收拾了下自己,真的出门了。秦文兮跟了出来。他说,女人担心我,让他跟上来看看。我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发疼。这是要监督我有没有真的跟人上床吗?如果我没有,是不是就要把我架上火刑场,接受审判呢?虽然我明白,这分明又是我的胡思乱想。 一时站在楼道里,我不知该何去何从。秦文兮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向我示意右边。我循着望过去,见到邻居的房门前,正好就亮着绿灯。 “这倒巧了,他平时可不亮灯。我的意思是,不亮灯,而不是正处于两性关系的粉色灯。”秦文兮说,“傅南辛,知名大律师。我跟他很熟,极其优秀的一个人。我们俩经常一起喝酒聊天。”“很熟?”我却是莫名被这两个字刺激了一下,“还经常聊天?”“是啊。”我的口吻带着股厌恶,秦文兮没有听出来。“怎么了?”“你们平时都聊什么?共同上过的女人?”“女人?”秦文兮侧首回忆了一番,“不,他不怎么跟我聊到女性。” 我站着没有动,秦文兮拉着我的手,直接带我走向他邻居的住处。站定后,我看着门前亮着的绿灯发怔。现如今,门都是不能乱敲的,普通需要传达消息,都是通过终端还有房屋智能系统,这是常识。敲绿灯门的意味则更是不同,那几乎等于邀约,说明你想要找里面的人建立关系。说白点,就是想上床。我半抬着手,为了不被绑上火刑架,确实想要敲门。可临到时,我还是犹豫了。 替我叩了叩门的,是身后的秦文兮。我诧异地回头。秦文兮对我一笑,用口型问我,怎么了?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正在这时,身前有了响动。门开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瞪向开门的男性,一时僵硬,不知所措了起来。 男人看了我一眼,再看向秦文兮。 “两个人?”他语带戏谑,“我亮的可不是橙灯。” “我知道,”秦文兮摸摸我的脑袋,“可她会害羞。”“害羞?”不,是困窘,是耻辱。又有谁能明白呢?我低下眼,看到的是对方的裤子,但我能感觉到傅南辛的视线正投向我。我全身发冷,觉得眼前正发生的一切,异质到恐怖。想要逃离此情此景,可秦文兮拍拍我的肩,先走了一步。 留下我跟傅南辛,站在门口,彼此相对无言。 我冷汗直冒,感到难堪,窘迫到无以复加。 不停在想,为了逃避,为了正常,可,难道现在,我不是正就被绑在火刑架上焚烧吗? “要进来吗?”头顶传来声音,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我想进来,”我说,“但就坐一会儿,你能允许吗?”傅南辛没什么表情,不过我能从他肢体的微顿上感觉到,他愣了一下。我心中有冰河淌过,可他随即出口的两个字,将冰河截了流。“可以。”他朝旁一让,将我让了进去。 真就什么都没做,只喝了一杯茶,连对话都没有。我的视线在他古朴木质的家具上一一扫过。在看到客厅的墙上有一排书架后,我略惊讶了一下。足有十来本书。书脊上大多印有“佛”字。傅南辛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手里就捧着一本。那金黄的封面上,隐约可见“小乘”二字。我们两个就这样,一片寂然。对了,说过一句话。在送我出门的时候,傅南辛说,我随时都可以来他这里喝茶。话很温情,语调听不出起伏。我感到匪夷所思,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缓缓关起门,直发了好一会儿懵。当时自己有没有回一句谢谢,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有了他那句话,我就像在峭壁上抓住了唯一的一根藤蔓。隔三差五,每当要被逼到发疯时,我就会跑到他那里去避难。依旧的,我们什么都不做,只偶尔说两句话。现在回想起来,这实在是非常诡异。我很奇怪,但我觉得傅南辛更奇怪。每次我来,无论我是什么状态——脸色苍白像死过去一样也好,眼眶血红正努力忍哭也罢——他一律问都不问,开门将我让进去。接着,他会替我泡上一杯茶,问我需不需要加点开心丸,我说不用,他便会点点头,说正好,他这里也没有,临末又补一句,也没有无忧香烟。我本就从不用那些东西,所以不置可否。然后两人便继续沉默。傅南辛会随便我待多久,都不会有意见。 如此的怪异状态,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一次,在我状况还算可以的时候,他问了出来。“你们之间的情况,似乎不太对?”我没有答话。“秦文兮的门外亮着粉灯,说明他目前正处于一对一的两性关系。”他喝口茶,像是随意地继续道,“但他房子里不单有你,最近还住进去另一个女人。”“……”我将杯子的手柄捏得死紧。傅南辛看着我,难得紧追着没放,“你们亮的不是橙灯。”“……”“我用终端扫过你的个人状态,你的灯没亮。”“……对。”我终于回答他,“秦文兮跟我解除了关系,灯自然就灭了。”“可你也没再亮绿灯。”“我为什么要再亮绿灯?”“因为所有人在结束一段关系后,都会马上再亮起灯,以寻求建立另一段恋情。难道是我误会了,你是紫灯?”“不,我不是双性恋。”傅南辛:“……”“我是单性那一派的。”我补充说。简简单单出了柜。傅南辛停了片刻,才道:“挺少见。”说的是事实,我没有接话。“顺便提一句,”他又道,“我对单性一派不歧视。”应该要道声谢的,可我没有。我谢不出来。过了会儿后,我道:“你之前不也一直没亮灯么。”“秦文兮告诉你的?”“嗯。”“因为我挑剔。”“哦。”“为什么还住在里面?”他凝视我的脸问,“住房都是根据个人贡献,由政府分配,你不可能没地方去。”“因为我无耻。我不想走,我要赖在里面。”傅南辛的那张冰山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为什么,你们有经济纠纷?”“不是。”傅南辛:“……”“我说了,因为我无耻。”我放下了杯子,傅南辛一顿后,反倒比我先起身。他说最近新得了一种茶叶,想要试一试。他去厨房泡新茶,而我正想要告辞的话,就这么被他堵了回去。其实还是可以走的,只是,一想到那房子里的两人正在做什么……我就瘫在椅子上,动都动不了了。 我当时的状态,一定乱七八糟。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它,全部注意力都在我所爱的人身上,还有我那些不知如何处理的痛苦上。这就是为什么在前期的潜意识检测里,从未出现过傅南辛的原因——即使那时候,我其实已经喝掉了他很多茶叶。 可为什么现在出现了呢?或许,是因为跟他越发熟了起来吧?到底都认识三年多了。我一边泡着杯傅南辛前两天送来的红茶,一边这么想。这时,私人终端传来报告音。【嘀。】【您在抚育中心有预约,预约时间为一个小时后。】 半个小时后,我在电梯等候处遇见了傅南辛。 傅南辛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基因相当完美的类型,尤其对我这样的基因工程师而言,他简直就是个艺术品。我就时常会看着他出神,自心底发出赞叹。 “你脸色看上去很糟。”“是么,我刚诊疗回来。”傅南辛蹙了下眉,“怎么还在治,你又没病。”我:“……”也就你会这么说了。 等待电梯期间,傅南辛又问:“你那位庸医朋友又给你开了什么药?”我愣了愣。“她叫晋尚。不是庸医。”“只会让你嗑药,还不是庸医?”我:“……”“哦不对,”傅南辛哼哼,“还会进入你的潜意识,用类似电击疗法的没人性手段来治疗你,的确不算庸医,是神医。”“……”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大律师嘛,嘴毒点可以理解。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基因工程师给他点亮的这个技能,还特意升成了满级,简直是闲得发慌。 “既然都治了,那到底治得怎样了?”我摇一摇头,“差不多,还那样。”傅南辛斜斜掀起一边嘴角,“呵呵。”我:“……” 搞不懂,明明别人的笑声都让我发怵,为何到他,我就会手心发痒呢?我捏了捏拳头如此想到。 电梯来了,他让我先进去,再进来按下数字一。“要出门?”“嗯。”“去哪?”我看了他一眼。他回视我。“怎么?”“我想不明白。”“哪方面?”“你这人平时很冷漠,却偶尔会在奇怪的地方紧抓不放,刨根问底。”有时还咄咄逼人。傅南辛笑了一下,“没发现?我只对你这样。”“为什么?”“因为我对你好奇。”我:“……”继而我道:“抚育中心。”傅南辛对我挑了下眉。“我送你。”“啊?不用了。”电梯到达,我们俩来到大楼门庭,傅南辛的悬浮车已经悬停在门外。他过去打开副驾位置的车门,侧首示意我进去。 我:“……” 我进去了。 我觉得我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可真心奇怪。 傅南辛坐进来后,我笑着将这话讲给他听。傅南辛默了默,然后道:“也就你不知道我在干吗了。”“嗯?你在干吗?开车?”傅南辛:“……”他开启自驾模式,摇着头笑。 这座城市的抚育中心建在郊野上,由数量庞大的大楼组成建筑群,占地面积相当广。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北门入口处。我坐在悬浮车里自高处俯视这些大楼,回忆着建筑群的内部划分及构造,感到怀念,和恍惚。 A至G栋是胚胎孕育区,里面成排成排码放着人造子宫,孕育着经过基因筛查改良的健康胚胎,是个非常神圣的地方;H至P栋是0到3岁的婴幼儿生活区,除了婴幼儿,还住着大批取得了优秀育幼资质的保育员们,我对那里的记忆已然相当模糊;至于Q至Z栋则是3岁以上到6岁以下的幼童生活区,在这里除了幼童和保育员,还会配备资深的游戏策划员。等到了6岁以后,便会离开这里,去到学院就读,然后按照学级一阶一阶地念上去;直到年满28岁学成毕业,才算真正成年,离开封闭式的学院踏入社会,根据个人专业及兴趣选择职业,力求为社会作出杰出的贡献。当身体机能到达一定限度,就可以进入安乐中心,在那里祥和地度过最后的时刻。这就是我们的一生。从头到尾,只有快乐和幸福。 傅南辛将车停好,跟着我一起向抚育中心走去。我狐疑地望向他。“我小时候也生活在这里,”他解释说,“顺便来怀念一下也挺好。”“哦。”“你是基因工程师,工作是不是就在胚胎区?”“不是。这里负责孕育,前期基因工作在另一处,比这儿小多了。”“那为什么突然过来?”“都说我的病因在这儿。所以,我来看看。” 闻言,傅南辛笑起来。他这人真心平时很冷,笑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我又疑惑地看向他。 “也有很多人说我的病因在这里。”他说。我很惊讶,“你也有病?”问完我就觉得这话味道不对,像两个神经病在讨论彼此的神经病。“我觉得我没病。”傅南辛说。我:“……”我默默转回脸,不打算再将这对话继续下去。 在拜访登记处扫描了手环,凭着预约我很顺利地进入。傅南辛作为陪同,系统记录了他的个人信息,便放了行。到了接待室,我一眼就看到了约捷卡,我的保育员。她看到我的到来,美丽的俏脸一亮,快乐地起身出来迎接。“哦我亲爱的!”“你好,约捷卡。谢谢你能接受我的约见。”“说什么谢,见到你我可高兴啦!”约捷卡神采飞扬,跑来拥抱我,然后又向傅南辛,“还有你,我的好孩子。刚才系统发来陪同者的身份信息,我还不敢相信真的是你!”“你好,约捷卡,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不见!”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我有些懵。 “巧了,约捷卡也是我的保育员。”傅南辛对我说。我啵噔了两下眼珠子,不知该如何反应。“哦是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约捷卡兴奋道。“让我来瞧瞧,”她搜索起自己的终端来,“对,南辛是我60年前养育的孩子;而你,我亲爱的,你是我29年前保育的孩子!” 我晃了下神,望向傅南辛。“你可真年轻。”他调侃道。我嫌弃地朝他皱鼻子,“你可真老。”“说什么呢,”约捷卡叫道,“你们可都比我小多了!”我们三人都笑了起来。 “我对你们两人的印象,可都深刻极了。”约捷卡在前引路,带我们坐上移动飞梭。“离别后,我时常都会想起你们来。时至今日,依然会。不是想到南辛,就是忆起轩轩。因此你们想象不到,当我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多么惊讶!”我和傅南辛并肩坐在飞梭里,面向她,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约捷卡莞尔。“因为你们两个,实在是与众不同啊。” 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约捷卡将我们带入S栋的A型三班活动室。 “就是这里了。”她请我们进去,“轩轩是A型血,所以当你说要重新体验‘爱’的课程后,我就为你申请了这个班级的参观许可。”“谢谢。”我由衷道,“确实,这样对我更有帮助。”“巧了,”傅南辛注视我,“我也是A型血。”我有些茫然地回望他,“当然,我们的保育员都是约捷卡。约捷卡就是A型,她只带A型的孩子。”傅南辛无语了少顷,然后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连血型都一样,真是很巧。”我更不懂了,“不巧,孩子们本就跟专属保育员的血型都一样,这是理所应当的。” 傅南辛:“……” 约捷卡这时却在旁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牵起我的手拍了拍,“哦我亲爱的,你怎么还是这样,丝毫都不懂浪漫呢。”傅南辛颔首,“一点没错。”约捷卡拍拍他的手臂,“真是辛苦你了。”傅南辛深深一叹,“已经习惯了。”“习惯?怎么,很久了吗?”“三年半了吧。”“天呐!你确定不是三个月吗?哦即使是三个月,都是难以想象的久!”约捷卡捧着脸,瞪一眼傅南辛,再惊恐地瞪向我。傅南辛也向我看过来,眼里满是无奈和谴责。 我:“……”都什么跟什么? 开课前五分钟,3至6岁的孩子们陆续进了教室。等到齐了,约捷卡先简单向大家介绍了下我跟傅南辛,便放任他们去玩了。我粗略数了数孩子们的数量,觉得少了不少。“以前每个班级都有30来人。”“是的。”约捷卡点头,“现在人口数量在锐减,每个班的孩子连20个都不到,而且班级数量都远不如从前了。”“马上就要到警戒线以下了?”“正是这样。”约捷卡回答傅南辛,“我相信,你们应该近期就会收到政府向全国发送的通知请求,在自愿的基础上,捐献出卵子或精子。”我跟傅南辛点头。 因为优生学,以及为了保证人类基因的多样性,政府并不会使用克隆技术或其它不合宜的手段,而是在自愿捐献者中,匹配出合适的基因,来进行人工受孕,以此增加人口数量,维护社会的稳定。一般这样的通知请求,响应的人不会少。在如今的和谐社会,人人都愿意为了世界美好而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何况凡自愿捐献者,均可获得丰厚的奖励。记得上一次,奖励就是太空旅行豪华套餐,实在诱人。 说来惭愧,我从未响应过号召。倒不是我不愿意,单纯是因为……好吧,因为我小气!没错,我就是不愿意捐出我的卵子,被拿去跟陌生人的精子结合,然后造孩子!秦文兮曾经的指责,还真是一点都没错,我确确实实就是自私,狭隘,不可理喻! 想到这,我竟莫名其妙生起气来,连呼吸都急促了。引来傅南辛诧异的视线。“突然之间,气呼呼的,怎么了?”“没有没有。就是老毛病犯了。”“什么老毛病?”“神经病。”傅南辛:“……” 正当我们说着,教室里这时进来一位成年男性。约捷卡正跟一个孩子说话,见来人,便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再回到我们的身边来。她对我们说,那是游戏策划员,“爱”的课程就要开始了。约捷卡带我们去角落里坐好。我问她,现今的课程与我们当时有什么不同?约捷卡摇头,“‘爱’是经典课程,所以理论变化不会大,只是玩法更丰富多样了。”说着,她又看向傅南辛,“所以,南辛即使是在60年前上的这堂课,也是差不多的。”傅南辛默了一下,然后说:“能别总提年龄么?”约捷卡笑起来,拍拍他的手,“你怎么也跟轩轩一样呢,这么多年了都没变。为什么总会介意些奇怪的事?”我也看向他,“是啊,年纪大点怎么了,你还是很帅,看起来跟小伙子没区别。60岁有什么好介意的?”“才不是60岁,”约捷卡悄悄道,“他63了。”“哦这样。”我跟约捷卡不约而同捂住嘴,相视偷笑。傅南辛:“……” 孩子们围着游戏策划员坐成了一圈,个个伸长脖子认真听他说话。“今天我们来吃糖。”游戏策划员说,“每个人都可以去桌上拿一颗糖,但不是给自己,而是去喂给你爱的人。记住,一次只能拿一颗。”“不能喂给自己吗?”一个孩子举手问。“不能,我的孩子。只能喂给别人。可以是很多个你爱的人,但不能是自己。”策划员微笑着道,“不过,如果有人拒绝吃下你喂的糖果,或者你请求谁给你喂糖,这人却不给,那你就可以喂对方一颗酸梅。” 当“酸梅”两字一出现,所有的孩子都合声“咿——”了出来。看来几十年都没变,这依旧是所有人共同的厌恶之物。我也是,记忆立刻反应在了生理上,嘴巴里的唾液汹涌分泌,牙齿酸得我心颤。不知为何我太记得酸梅的味道了,那实在是非常非常的酸。酸到可怕。 策划员击掌示意大家安静,接着道:“好了,老样子,十分钟以内,谁吃到的糖果最多,有奖励;谁吃到三颗以上的酸梅,就要惩罚。”“这次什么奖励?惩罚又是什么?”又一个孩子问。“奖励就是今天的晚餐可以给赢的好宝宝加一份点心,并且在荣誉榜上增加一颗星星。”孩子们“哇”了一声。“至于惩罚嘛——”策划员摊开手,一副怜悯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就是在游戏结束后,输的人要留下来,吃完这一整盘的酸梅。”我看过去,眼皮抽了一下。那量多到可以让人做恶梦。 接着游戏就开始了。孩子们立刻就行动了起来,显然对玩这一类的游戏已经驾轻就熟。 首先可以看到,有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男孩,十分受大家的欢迎。大部分的孩子都围了上去,纷纷将糖果塞到他的嘴巴里。“哎呀,别,要放不下了!”然后除了“唔唔”声,他就再说不出话来。嘴里全是软糖,他正使劲在嚼。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孩子们乐坏了。还没塞成的,就等着他嚼一嚼,看他稍好些,立马补上。那男孩虽然嚼得辛苦,却是一手捂着嘴,一手挡着他们,笑得口水直流。我看见一个女孩喂完他一颗,即刻又跑回桌前取了第二颗,再大笑着冲回到男孩身边,继续往他嘴里塞。“你……喂,唔,喂过了。”“可是我太爱你了,一颗不够!”围着的孩子们被点醒,全拥向桌子上的糖果,再兴奋地跑回来进行第二轮。 全程都是孩子们发疯似地欢笑。 “你看,去爱人,去分享自己的爱,还有被爱,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约捷卡抚着掌,笑得开怀。连我跟傅南辛,都被气氛所感染,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受欢迎的男孩边嚼着人家给的,也不忘去桌上取糖果。他首先拿一颗给了那女孩——据约捷卡说,那是他的最爱——然后他再一颗颗地喂给刚才那些同样也爱着他的人。很快,所有的孩子都得到了糖果。可还不行,这是比赛!虽然每次的形式不同,但这样的游戏他们天天都玩,所以孩子们理解起规则来已经不需要动脑。小一些的孩子则根本不必理解规则,他们只需去模仿,去跟着快乐地玩耍,一切就大功告成。 孩子们不再盯着那男孩。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自己也可以吃到大量的糖果,他们开始互相喂了起来。“来,我爱你。”“给,我也爱你。”你喂我一颗,我也喂你一颗,每个人都参与了进来。甚至所有的孩子都跑来喂了约捷卡。约捷卡一一接受,再从口袋里变魔法般掏出许多糖果来。她逐一进行回赠——给予她的爱——直到孩子们满足了,兴高采烈地跑开去搜寻下一个目标,她才松出口气。“幸好今天只是糖,”约捷卡像只仓鼠一样嚼着满嘴的糖果,口齿不清地对我们道,“你们不知道昨天,是巧克力,糊了我满脸呢,唔。” 约捷卡努力吸溜着口水,我跟傅南辛被她的模样逗得笑个不停。 真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 不过到游戏的半途,我们还是发现有三个孩子在角落里对峙了起来,气氛有些紧张。那角落就在离我们三个成人不远处,所以对话听得很清楚。“你可以只吃我的糖,不吃他的吗?”男孩说。女孩不解,“为什么?”“因为我爱你,讨厌他。”“可我既爱你,也爱他啊。”那被说讨厌的男孩也奇怪地问他,“我挺爱你的,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呢?上午我们还一起玩了射击呢。”被问的男孩说不出话来。女孩说:“我得吃他喂的糖果,因为我爱他。而且要是我不吃,他就得喂我酸梅。”男孩急急道:“我替你吃酸梅!”“不是酸梅的问题,而是我爱他,就得吃糖呀。”女孩严肃地道,“关键在,我想吃他的糖。”男孩愣住了。“你这个样子,我现在反倒不想吃你的糖了。”女孩说完,拉着她爱的男孩跑开了。“你想喂我酸梅的话,就来吧,我吃!” 这最后一句话,让男孩哭了出来。 哭泣的男孩站在原地,看上去无助又可怜。约捷卡唤了他一声,他抬头后发现我们正注视着他,显得羞涩又尴尬,之后踌躇一番,还是泪眼婆娑地跑了来。“约捷卡。”他站到约捷卡的面前,投进她的怀抱。“我好难受呀,约捷卡。”“你哪儿难受呀,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只是……”“什么?”“丽爱吃了姚星的糖,我不开心。现在她都不愿意吃我的糖了。”他自约捷卡的胸前抬起头来,哭得可怜,“约捷卡,你教教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丽爱再也不吃姚星的糖,怎样才能让她从今以后只吃我的糖?”“哦我的孩子,”约捷卡抚摸他的头顶,说,“你这样是不对的。”“哪里不对?”“你是不是爱着丽爱?”“是的,我非常爱她。”“那就是了,”约捷卡认真道,“你既然爱她,就不该试图去控制她。”“控制……不可以吗?”“当然,我的孩子。爱是什么?爱是接纳,是不排他的。真正的爱里不能有占有欲,不能有控制欲,更不该自私。真正的爱首先是奉献。还记得那首诗吗,莱特?”“当然记得,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 然后这名叫莱特的男孩边啜泣着,边背诵起了那首人尽皆知的诗来。 “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 只要我的爱人,是金色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 “这就对了,我的孩子。”约捷卡一脸欣慰,“这首诗告诉我们呀,真正的爱便是奉献,一切只为爱人能够绽放。一旦我们互相都这么做了,爱就会变得相当璀璨,难道不是么!” 可男孩愣愣地看着约捷卡,想了想后,说:“但是,如果她不爱我,我还是会难受呀。”约捷卡笑意吟吟,“哦我当然知道,我的小莱特。但是相信我,这感觉只在一时。真正的爱只会让你快乐,绝不会有痛苦。所以,你何不去试试先转移你的爱,给别的孩子分享你的糖果呢。将你的爱分出去,你会得到回馈,他们也会赠予你伟大的爱。这样你便会快乐。当你快乐了,你再去找丽爱试试,我敢打赌,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吃下你的糖果,并且还自发自愿地回赠你。只要你问她要,无论是爱还是糖果,她都会给你,要多少都可以,因为你是这样的可爱!世上有谁竟会不爱一个可亲可爱又快乐的人呢!”“真的?”“当然是真的!接下去,就交给我们的本能,不断地去爱其他人。一旦你这样做,你就会接连成就一段段绚烂夺目的爱!看,永远不停歇的快乐,多么完美!”“我知道啦!谢谢你,约捷卡!” 莱特破涕为笑地跑走了。他照着约捷卡教的去做,先找同伴挨个分享自己的糖果,很快便得到了一嘴的糖。他很开心,同伴们眉飞色舞又喜气洋洋的氛围感染了他。于是他接着去找了丽爱,丽爱被他满嘴糖的模样逗乐了,不但吃下了他给的糖,还主动塞了一颗给他。莱特十分感动,简直是欣喜若狂。他羞涩地问丽爱又要了一颗。丽爱想都不想,立马又塞了一颗给他,还不带停的。她就站在桌子旁,一颗又一颗地拿了塞,塞了拿,直到莱特几乎要喷出来为止。两人都大笑起来。那个当时被说讨厌,名叫姚星的男孩就在旁边看。莱特一直有注意他,这时就拿手里的糖,喂了姚星一颗。姚星起先有些懵,但随后就跟着玩了起来。他跟莱特互相塞起了甜糖来。 我看着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感叹之余,又感迷离——太对了,也太奇怪了。(可我又能拿什么来置喙,我才是不合格的那一个。)关键是,如此反复强调正面情绪的“爱”的游戏,这些3至6岁的孩子们每天都要进行。玩法不一,理论却是同一个。等到超过6岁,去了学院,虽然这门课程没有了,但“实践”却每天都在上演。依据就是,在学院里,人人都在辐射状建立关系,甚至都不需要顾虑对方灯的状态(因为作为学生,我们还没有“灯”)。不受任何约束,没有任何障碍,你想要爱谁,就可以去爱。 现在回想起来,在我10岁那年,学院里的同学们还曾自发组织,玩过类似的游戏。只不过糖果,被接吻替代。当时我就因拒绝参与,还被告发过。级任导师为此严厉地批评了我一通。导师说,乔轩,你怎么可以这么目中无人呢。导师以为,我是对自己极为优异的基因,恃傲而骄了。幸好,我没有傻到去否认。 “我至今都记得呢,你们俩当时上这堂课的模样。”约捷卡感叹道,“真是想忘都忘不掉。你们自己还记得吗?”我摇头,傅南辛却点了头。我挺惊讶。“游戏一开始,我就想起来了。”傅南辛说,“因为我玩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游戏。也是糖果和酸梅。”“那结果呢?”我问。傅南辛呵笑一声,“当然是,我被单独留下来吃酸梅。”我:“……”约捷卡在旁边笑起来,“是的,就跟莱特一样,你不允许那女孩吃下别人给的糖果。而且即使我对你说了跟莱特一样的话,你依旧坚持,没有动摇半步。甚至,别人问你要糖,你也坚决不给,你只给了她,那唯一的一个女孩。我问你为什么,你对我说,因为你心里并没有别的人,你只爱她。”我惊奇地看向傅南辛。傅南辛骄傲地回视我。我:“……”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不过,虽然三年来我时有怀疑,但现在看来,他似乎的确跟我类似,存在着某些问题…… “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普通哪有孩子会不受环境氛围所影响呢?”约捷卡继续道,“但我也并没有多担心。那次只是南辛第一堂‘爱’的课程,后面每一天都有大同小异的游戏在等着他。当时我就想,他总会被纠正过来,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所以……”“所以?”“约捷卡放了水。”傅南辛代为解答,“她不忍心,替我处理了那一大盘子的酸梅。”我:“……”这好像严重违规了吧?“因为太可怜了呀,才三岁的孩子,一颗酸梅都要比他的手还大!”约捷卡嗔道,“唉,总而言之怪我当时太年轻,心一软,就没有严格按照《育儿守则》执行。”她瞪了傅南辛一眼,“小时候的你可会讨我同情了,一声又一声地叫着我约捷卡,说吃不下,要吐了。唉,我虽然帮你处理掉酸梅,可当时心里别提有多紧张不安了,我就怕害了你呀!万幸的是,后来还算一切顺利。”“哦?”我问,“很顺利?”“是啊。”约捷卡一脸宽慰,“后来啊,他在每天的课程上虽然模样挺爱搭不理,但果然还是理解了爱的真意,再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情况了!”我“嗯?”了一声。这么容易妥协,好像跟我认识的傅南辛差距挺大。果不其然,之后傅南辛趁约捷卡不注意,俯身到我耳边,悄声说:“后来,我就昧着良心喂糖,控制着自己吃到的酸梅在三颗以下。游戏改了,我就敷衍地陪着玩,总之变着法子不受惩罚。”我:“……”“谁要受罚,我又不是傻子。”他说。我:“…………”“不过的确,”傅南辛摇了摇头道,“加上之后22年的封闭式学院生活,时间一久,多少还是被同化了。” 我心里一“咯噔”。同化?所以,你究竟是变成怎样了?似乎是看出我的疑问,傅南辛说:“别人的关系无论再怎么复杂,我都变得可以淡定以对。再多可就没有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我乱想什么了? 参观结束,约捷卡带我们走出教室。我忍不住问她,“那我呢,约捷卡,我当时又是怎样的情况?”“你?”约捷卡抚掌一笑,“哎哟我亲爱的,你可是个宝贝。”“……”我怎么了?“跟南辛一样,第一堂课,你也没有受环境氛围的影响,坚持了自己的做法。你始终不愿意喂别人,只是因为那些人嘴里已经有了很多,所以你不再愿意给。他们问你为什么,你就是摇头说不给。你没有付出你的爱,所以得到的爱也就特别少。最后,理所当然就输了游戏。”我:“……”“那次惩罚,我记得是让你喝浓缩的苦瓜汁。”约捷卡微笑着续道,“你独自坐在座位上,一口又一口地吞着那一大瓶的苦瓜汁,就算苦到你哭个不停,仍旧规规矩矩地边哭边喝。瓶子见底的时候还吐了出来。唉,真是好不可怜。”“等一下”我瞪大眼,“你让我都喝完了?”“是啊。”“怎么跟对待傅南辛时不一样?!”约捷卡同情地看着我,“我那不是资历老了,没那么容易心软了么。况且,你还从来不会低头,向我卖软叫苦。”“……”我,“后来呢,我有学乖吗?”傅南辛说:“按照我对你的了解,应该是没有。”我睨他一眼,他反倒还笑了。“是没有。”约捷卡摇头笑道,“那段时期,几乎每一堂课,每一次游戏,输的可都是你。”“每一次?”我惊愕,“怎么会呢?”约捷卡乜了我一眼,“你可死心眼极了,我亲爱的,就是块顽石。”我:“……”“你总是坚持,只给特定的几个人。而那几个特定的人,不是我,就是游戏策划员,还有一两个是……”约捷卡的犹豫有些奇怪,我不解,“是什么?”“是基因等级稍有些低的孩子。”我:“……”傅南辛也向我看了过来。“那些孩子能得到的‘爱’总是会相比少一些。你不知道,我们几位保育员和游戏策划员们私底下讨论时,可都非常敬佩你。”约捷卡说,“大家都说,你真是个极为优秀的好孩子,你所给予的爱,非常伟大。连我们有些成人,都比不了你。也就是因为这样,持续了大约一周后,我还是心软了,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为你免了处罚。这些,你都不记得了?”约捷卡怪罪似地看过来,我略尴尬地撒了谎,“不,隐约记得点。”约捷卡满意地颔首,回转身继续向前带路。 傅南辛低头朝我咬耳朵,“根本不记得了吧?”我老脸一红。傅南辛一笑。“所以,你那应该也不是同情?”我思索一番,摇头,“应该单纯是他们得到的‘爱’少,我觉得没那么混乱。”“于是勉为其难给一下?”我摸着鼻子点头。傅南辛闷笑。 约捷卡一直将我们送到抚育中心的北门。傅南辛先去提取悬浮车,我跟约捷卡候在门口。“希望这次课程的重新体验,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约捷卡说,“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亲爱的,我看你的状态可真不怎么好。”“看得出来?”“你笑起来的样子,不够快乐。”约捷卡诚挚道,“可我希望你能快乐。”我真诚地感谢她,“我真爱你,约捷卡。”“哦,我也十分地爱你,我的好孩子。”约捷卡拥抱我,随后拍拍我的手,“只是,难道你没有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爱着你吗?”我:“……”“我很了解你,我的孩子,”约捷卡说,“你哪里是不懂浪漫呢,你只是在逃避而已。”“……”“可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也爱他,不是吗?为什么要逃避呢?爱是那样的美好,只要勇敢地伸出手去,你就会得到幸福和快乐。”“……”“我们作为人,为什么而生?不就是为体会爱而生么。难道你想就这样持续工作,直到身体机能达到极限,然后被送去安乐中心?” 我抑制不住地颤栗了一下。 傅南辛的悬浮车来了。约捷卡最后说,“爱是我们生命的全部。我亲爱的,好好去拥抱它。”她与我们挥手告别。 我坐在傅南辛的车里,俯视着繁华的城市风景,不断想着约捷卡的话,试图反驳,可一句都反驳不了。 也不知车开了多久,傅南辛突然问:“病因找到了?”我默了默,然后点头。“是因为约捷卡的违规操作?”我摇一摇头。傅南辛看起来挺困惑。“来体验过课程后,我才确定的。”我解释说,“约捷卡只是病因的一部分,最关键的,还是基因。”向来都是基因。傅南辛顿了一下,“说来听听?” 于是我开始陈述起来,傅南辛专注地聆听着。“其实,我们基因工程师在对胚胎进行基因优化时,有相当一部分操作,是固定步骤。一二三四五,大概有百来步,是固化且不能省略和出错的步骤,必须一步一步地,按照顺序,对基因表达进行更改。但操作这些步骤的理由,学院的专业课里并没有教导给我们。教授们只要求我们可以熟练地背诵顺序以及操作流程,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做。说是:标准化的规程。”我停顿了一息,再续道:“后来我自己进行了研究,才大致明白了,那些步骤,到底意味着什么。”傅南辛转过脸来面向我,“意味着什么?”我先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我们操作基因的目的,就是为了优化。所以,对胚胎进行基因筛查,淘汰不健康的胚胎;延长寿命、保持年轻、改善外表,增强体质;或者,检测疾病,剔除病源;甚至在胚胎期就去掉人类身体里不需要的东西。总之诸如此类的操作,其实还挺容易理解。”“稍等,”傅南辛示意我停一下,问:“你说去掉身体里不需要的东西,是指什么?”“比如阑尾、尾骨、汗毛、处女膜,之类的。”看得出来,傅南辛那张写满智慧的俊脸上,有一瞬的茫然。稀罕得很。“倒没想到。”“远不止这些。不去细细了解,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听你的意思,还有很多你无法理解的优化?”我点头。“按照流程,需要固化更改的基因表达中,有部分,是精神层面相关的基因,例如:血管加压素受体基因、催产素受体基因变体A-allele、OXTR、DRD4、AVPR1a基因上的RS3334片段等,它们分别影响的是:人类的性格、情绪转移、积极社交、寻求激情、幸福的感受力以及爱的能力。”“……这些基因的更改让你不能理解,是因为?”“这还是优化?”我不冷不热地道,“分明是改造。” 傅南辛:“……” “我时常忍不住会想,”我凝望着窗外,说,“如果不改变这些‘情感基因’,人类原本是什么样子。”傅南辛沉默片刻,道:“痛苦泛滥,争战不停,自作自受?可以想象的到,就是基因技术尚未普及时人类的模样:不停希望,不断绝望。” 我看向他。“水深火热的。很可悲,不是吗?”他问。我略有犹疑,但还是不知该如何否认,“嗯”了一声。 他接着道:“那时的人们要想抛却痛苦,唯有将精神寄托在神佛宗教上,虚化悲苦,力求心灵的平静,以求得解脱。说起来,初衷跟我们现在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选择优化基因的方式,至少是唯物的,科学的,能得到实质性的成果,更能惠及整个人类群体。”我提出异议:“我懂你的意思,可就是感觉,现今的人们,不对劲。”“不对劲?”“神学信仰追求的是内心平静,可我们却激发快乐,单方面抑制了痛苦。我们变得根本就不理解痛苦。可是,我认为,痛苦也是人类感情的一种,我们不可以摒弃它。” 傅南辛静思片刻后,点了点头。 也许我的观点分明就是含糊的,极端的,甚至是错误的,但傅南辛从不会一口否决我。他会认真思考我的话,绝不贸然把我打为无法沟通的异类。所以,我向来都很愿意跟他说话,即使有些话听来,很激进,很异端。我原也不是为了想得到谁的认同,只是压抑得久了,需要发泄。故而在面对他时,我时常就会不管不顾,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儿地往他面前扔。 “我觉得人类已经不再是人类,成了某种只会追求快感的别样生物。”“痛苦与快乐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就像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世界亦是如此。”“有黑便有白,有热就有冷。”“我们是从寒冷中体会温暖,自黑暗中见到光明。那痛苦和快乐又何尝不是如此?”“单方面摒弃了痛苦的我们,难道真能深刻地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如何才是真正的幸福?”“起码,我不这样认为。”“我怀疑大家口中所谓的幸福快乐,都是错的,虚假的,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它们原有的样子。它们肯定该是,该是……” 我描述不出来,而身旁的人已经很久没给一点反应了,于是我向这唯一的听众望去,却发现傅南辛就这么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星点的光芒。我不解。“干吗?”他眼神更柔和了,嘴角泛起一抹笑。“我觉得你讲得很好。”“是么?那我上一句讲了什么?”他笑容加深。“忘了。”我:“……” “言而总之,”忽视他的怪异,我继续回到正题,“我刚才说的那些精神类基因表达的更改,显然也就是我的病因。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我的基因在遗传根源上出了什么问题,有某个就算是现代发达的基因学都没有发现到的情感类基因表达出了错(我怀疑是发生了变异),要么……”“什么?”“有一位基因工程师,在操作我的胚胎基因优化时,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傅南辛:“……”“或者,单纯是这位基因工程师那天的工作状态,恰巧不太好,所以抽了根无忧香烟。”我顿了顿,说,“总之,他不幸遗漏了那几项操作步骤。” 傅南辛还是没有接话,我猜他可能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基因没有修改完整,致使我害了病。在如今的完美时代,差不多算毁了我。”“……”“不过,我体内与自杀本能相关的基因,应该确实是被修改了。因为就算再怎么痛苦,我都从未真的选择杀掉自己。”我自嘲地笑了笑,道,“真是遗憾。”“遗憾?”傅南辛终于开了口,“应该是幸好吧。”“是吗?”傅南辛:“……”就这么又被我堵了回去。 忽而认为,我说不定挺强的,竟也能让这家伙接连闭上嘴这么多次。 傅南辛改了下坐姿,然后说:“你本人就是基因工程师,那你有去验证过吗?”“我的病症?”他点头,“真的是因为那几个基因被遗漏了,没有优化?”“我没有去查。”我说。“胚胎期的基因优化一旦完成,之后任何针对基因的测试或修改,都是违法的。”是啊,否则我早就去做了基因修复。“这我当然知道,”傅南辛说,“我就是问,你难道没有即使违法,也要去检验一下?”我震惊了,瞪着他。“可是,违法啊。”“那又怎样。”我:“……”身为律师,如此不将法律放在眼里,真的好吗?这个社会快完蛋了吧? 我叹口气,坦白道:“好吧,我确实想过。但没可能。监控太严密了。”傅南辛微微颔首,临末又笑了一下。我怎么感觉,他刚就是故意的呢?非要把我堵回来……这么幼稚? “而且,”撇了下嘴,我没再多想,续道,“也没有必要。”“为什么?”“在这里的我,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就是已然盖棺定论的结果么。”反正治不了,所以,何必再验。 我们俩彼此对望着。不知道都想在对方的视线里找到什么。 倒是傅南辛首先打破了沉默。“所以,你体会到的爱,要比别人沉重得多。”“沉重?应该是肤浅吧。我的爱里,夹杂着嫉妒、自私,和独占欲。根本不是爱。”“不是爱?”傅南辛摇摇头。“……”“记得我跟你说过,以前人类有一段时期,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吗?”我茫然了一刹,“怎么突然说这个?”“其实我一直以为,人类那段时期的爱,才更难能可贵。”傅南辛说,“那是与我们人类的本能相悖,正面与负面情感在熔炉里互为融合,最终才淬炼成的爱。”“淬炼?”“忠诚,专一,彼此只属于对方,至死不渝,直到永恒——每个词都违背我们人类的天性,忤逆我们的本能。没错,淬炼。”“……”“如此深刻,你不觉得很浪漫吗?”“……”“我想要那样的关系。” 傅南辛原本看着前方,这时朝我望过来,目不转睛地凝视我。我被他的突如其来整懵了,感到血液一下子就直往脸上冲。 “我没有办法接受,我的爱人在爱我的同时,还爱着别人。”傅南辛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坦诚。“也没有办法做到,一旦爱人变了心,就利落地切断感情。雪上加霜的是,我的爱,似乎还很不容易转移。”我惊诧不已,“这不是……”“对,跟你很相似。只是我比较善于伪装,所以活得比你要轻松得多。”我:“……”“不过,还是那句话,”他又道,“我不认为这是需要治疗的病。”我冲他翻了白眼。他笑了一下,接着说:“可,听你刚才的一席话,我估计,我的问题应该也在于基因。并且,替我操作胚胎优化的基因工程师,很可能跟你的还是同一个——在操作的时候,他或她,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我咳了一声。他闷笑出来。然而只一小会儿后,他又收起了笑。“乔轩。”“嗯?”傅南辛径直地注视着我。“我从不亮灯。但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亮了绿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摇头。“因为某个人的粉灯忽然灭了。她跟我那该死的邻居,解除了关系。”我:“……”“我的绿灯持续地亮着,却从不跟别人建立关系,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因为她即使解除了关系,也都没再亮起灯。所以,我就一直等着。这一等,就是三年六个月又十五天。”“……”“我爱的能力很有限,心里向来只能装得下一个。情感转移能力也十分差劲,认定了一个,就会死磕到底。”“……”“我绝不会爱上别人。乔轩,我只爱你。”“……”“我们结婚,怎么样?”
十一忽而间想起,在潜意识幻境中,我扇了自己两巴掌,都是为了把傅南辛从我的脑子里扇出去。我终于知道了原因。 此时此刻,我动摇得厉害。 “你这是……邀约吗?”“不,是求婚。” 我的手在发抖。我把它们藏到了口袋里。 “你想跟我,结婚?”我纳罕不已,“可是,怎么结?”“不管世人怎么想,”傅南辛神态笃定,出口的声音沉缓而有力,“我们两个自己签订契约,发誓对彼此忠诚。一生中只有对方,没有第三人。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他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直望到我的灵魂里去。我一时手足无措,然而更多的是迷惑。“贫穷?疾病?”我问,“疾病我还能懂,虽然它没什么意义,总能治好的。但贫穷……你是指什么?”傅南辛:“……”他挠了挠眉梢,像是挺困扰。不一会儿后,他再道:“那就,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没那么富裕、健康还是带有点神经病,我们都不离不弃,发誓终身陪伴,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我笑了,牙齿咬着嘴唇。可,在眨了一下眼睫后,一滴眼泪笔直而下,落在我的手臂上。非常突然。不单是基因,我怀疑我的泪腺也坏了。莫名其妙,竟会哭。同时,我意识到,我完了。重蹈覆辙四个字,不停蹂躏着我的灵魂,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一直没表态,傅南辛又接着道:“知道我一直都在研究佛学吧?”我惶惑着,点点头。“就是因为上一段感情太痛苦,所以我才会想要在古早前的宗教中,寻求一些平静。”“哦……”不知该怎么回,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句问,“那,有用吗?”傅南辛晃了一下脑袋,说:“看不懂,没用。”我:“……”“但至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既然看不懂,就别看了。”我脸皮痉挛似地抽了一下。“所以说,既然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傅南辛凝眸望我,“存在即有它的道理。比如你的存在,还有我的存在。” 他的话,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回响。良久后,我说:“你这是在说服我吗?怎么听起来有点……”“什么?”“像拐骗。”傅南辛:“……” 在一个诡异地停顿后,我俩却都笑了起来。 接着,便是寂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移开视线,看向了玻璃窗外的天空和高耸入云的大楼群。 摆在面前的,是两种爱的方式。一种是现代人的泛性爱;另一种,是我想要的,却违背人类天性的唯一爱。我分不清哪一种才是对的。可我又找不到那条正确的道路——如果真的有的话。 “我自私,无耻,有独占欲,还有控制欲,发起疯来的时候,就是个泼妇……”我转回目光,投向傅南辛,“这样,你还愿意接受我?” 傅南辛说:“我自私自利,卑鄙无耻,不但独占欲强,还有绝对的控制欲,发起疯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土匪,蛮不讲理……这样的我,你甚至都没见过。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我。” 我笑了一下。 我又问他会不会陪我一起看《动物世界》,看那里面偶尔从一而终的爱情,和普遍血浓于水的亲情,看那里面的大悲大喜,和全然自然,而无刻意。秦文兮从不愿意陪我看。傅南辛却说愿意,毫不犹豫,他甚至指给我看他终端里的全套资源。“虽然我已经看了无数遍,”他说,“但我还是可以陪你再看无数遍。”我惊愕不已。 也许是乘势,傅南辛紧接着问我,会不会要求他像蛇一样地跟我拥抱在一起,长久纹丝不动的那种。看着他明显纠结的神情,我笑着摇头,说我也讨厌那样。他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们就该结婚。”他说。 “但我不要婚姻。”我道。人心,我拿不出任何东西来约束。“我也不要承诺。”我能怎么办?“我要你用一生来证明。”唯有尝试去相信。 晋尚不就说过么,信任,是人类基石。 傅南辛微张了张嘴,似乎感到很惊讶。 “同样,我也会用我的一生来证明。”我接着道,“我们的寿命大约有200年。所以,我们一起拭目以待,看我们互相只忠于彼此,只爱着彼此,究竟能否携手走到生命的终点。”“当然,”我垂下脸,有些涩然地补充说,“我也是爱你的。我相信,我们能做到……” 身旁一直没有声音。我不安地抬起脸,看见的是傅南辛充满柔情的笑容。 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笑起来可以这么的甜蜜,如此温暖。 “好。”他说。 十二三个月后,我搬去了傅南辛的住处。当天晚上,我们做了爱。 我们相互依偎,厮磨缠绵。傅南辛忽然说,他想跟我一起造个孩子。“虽然我们最终无法拥有这个孩子,但我仍旧希望能够降生于世的,是我们两个相爱的结晶,而不是我跟其他人的后代。”他吻了吻我,说,“反正政府前两天已经发出了通知,总要去捐献。”我有些困惑,“精子和卵子的选取,不是由政府负责匹配的么?”“你是不是从没去捐献过?”我老脸一红。傅南辛笑得敞怀,解释道:“公民也有指定权,只是需要多走一个步骤。”“啊,是基因的评定及检测吧?”可说完我就有些担忧起来。“放心,”傅南辛亲吻我的眉眼,“以我们两个的基因等级,不会有问题。” 是的,现今“反基因歧视”的运动正甚嚣尘上,何况我跟傅南辛的基因不可能是会遭人诟病的高低配。对,我俩应该不会遭到歧视。所以,我哪里会反对呢。事实上,我对他如此的建议,感到很高兴。 去捐献中心登记的那天,我快乐地犹如踩在云雾中,就连窗口的工作人员跟我说话,我都还在神游,兀自对着人傻笑。“让你出示身份。”傅南辛笑道。我回过神,赶紧出示手环。窗口小姐十分亲和,待扫描完毕后,她眉眼弯弯地对我们道:“身份确认完毕。傅先生,乔小姐,由于二位是互为指定对象,所以需要先自基因库中调取二位的基因信息,以作检测与评定。请在此确认。”她递来一块电子板。我跟傅南辛相继按下了“确认并同意”。窗口小姐收回电子板,便开始了操作。只是忽然她发出一声惊呼:“天呐!”我跟傅南辛吓了一跳。我更是紧张,踮起脚直往窗口里探。“怎么了?”“这等级!二位的基因都相当优秀呢,是最高级别!”她近乎手舞足蹈起来,“恭喜,二位一定能造出一个更加优秀的宝宝来,真是让人拭目以待!”我跟傅南辛:“……”虽然她很夸张,但有谁会拒绝祝福呢。松口气的同时,我和傅南辛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瞧见了爱意。 “由衷感谢二位对社会作出的贡献。”窗口小姐真诚道。我被一噎。傅南辛好整以暇地说:“是出于爱。”“谁说不是呢!”窗口小姐粲然一笑,继续工作起来,“正在进行基因匹配检测,还请稍等。”“好。”然后不出一分钟,她再次吃惊地叫了一声:“呀!”我们不解,觉得这位糖人似的俏姑娘真是喜欢一惊一乍。只见她来回滑动窗口里的操作屏,再抬起脸来,颇为惋惜地对我们道,“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呢。二位,非常遗憾,系统拒绝了你们的配对申请。”我跟傅南辛一同皱眉。“理由?”傅南辛问。我也急道,“是不是我的基因哪里出了问题?”“并不是这样。二位的个体基因都没有问题,十分优秀,但两位不巧在血缘上,有极近的亲缘关系。”她笑眯眯地说,“所以根据优生学法规,二位不得进行生育匹配。” 我一时没有理解那个词,喃喃:“亲缘……关系?” “是的。依照检测报告的数据来看,概率为99.99%,两位在生物学上的父亲,是同一人。”“……”“缘分真是奇妙不是吗?”窗口小姐的声音如焦糖般甜蜜,“在这茫茫人海中,傅先生和乔小姐不但相爱着,竟还是嫡亲的兄妹关系!” 兄妹? 简单的两个字,却振聋发聩。仿佛雷霆万钧,仿佛山崩地裂。 一时间,在我们周围等着登记捐献的人们纷纷都咋呼出声:“天啊,真是太浪漫了!”“哇,真稀罕。”“因为会指定配对的就极少,所以很难得!”“亲到不能再亲了这是,都可以融合了!”“总之好羡慕,恭喜恭喜!” 也不知道为何,这些热闹的,亢奋的,声声的祝福贺喜,在我听来,却像是刺耳谩骂。 我自始至终以垫脚探向窗口的姿势呆立着,感受着血液逆流的滋味,渐渐便什么都听不见了。包括傅南辛一直在对我说的话。他似乎很担心我,很紧张,可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隐隐约约,从他的口型上判断,仿佛是在说,没关系,这不影响我们的相爱。 不影响……我们的,相爱? 不期然地,我就想起了每天晚上,我跟这个人,这个竟是我哥哥的人,赤裸相对,拥吻在一起,继而热烈地做爱。一遍又一遍。 终于,再忍不住,我推开他,跑了出去。发疯般跑到大门口,花坛边。我跪到地上,吐了起来。边哭,边吐。我甚至都不理解原因。只是从没想到过,眼泪混合着呕吐物,竟是如此的肮脏,丑恶,和不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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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这篇小说的开头,更像是一个当代都市情感故事,似乎与科幻关系不大,然而我们在阅读时会发现,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存在着问题,并且越来越大,最终会发现,这是一个类似黑客帝国的故事,故事真正的背景,是在未来,一个人类的爱情和婚恋观,已经和当下大不相同的时代。这篇小说,以一种更加通俗和类型化的文体,表达了作者对于婚姻、情感和社会的独特看法。——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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