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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深海的怪物身上,是一张张人的面孔 | 科幻小说

占星 不存在科幻 2022-01-08
1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世界对望」。两个不同世界之间的关系,没有什么比战争更直接和激烈了。科幻故事里,来自不同世界的物种们试探,接触,和平相处,或进入永恒的对抗中。人类是否了解来自不同世界的敌人呢?也许着取决于人类能否正确了解自己。今天这篇小说,讲述人类一支军队如何应对梦魇般可怕的外星变异敌人的故事。
占星 | 科幻作者,现居深圳。作品《祝您有个伤心的假期》发表于“超好看故事”,《情感复兴》发表于“不存在科幻”公众号。

最后一颗子弹全文约12100字,预计阅读时间24分钟
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勇气?智慧?还是万中无一的好运气?对于我来说,是子弹,是象征着一切终结的最后一颗子弹。我仍然在期待,期待着代表终止的枪响。也许它会在一片寂静中钻入敌人的身体,也许它只是虚无的在空气中飞行震动然后消失在远方,也许它来自对面,在最后一刻带走我的生命。那都无所谓,我只是期待,虔诚地期待着最后一颗子弹飞跃出炙热的枪膛。
“生死之间没有失误的机会,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命中率低于90%,在我眼里通通都是尸体。”随着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射击测试的结果已然尘埃落定,教官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到结果出来再做评判,而是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现场。短暂骚动后,顺从身体惯性,我们列队前往几米外的靶子处,检查自己的成绩。我看着铁制圆靶上的弹孔,只有一发接近十环,其余都分散在七八环周围,数了数,十五发,上面却只有十四个弹孔。“熊猫”瞧我翻来覆去数数的样子,凑过来打趣我:“您这以后复员了,可不能做生意啊,习惯性缺斤少两。”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彼此之间不能过多透露其他信息的规定,除训练以外我们几乎没有聊天的机会,以防产生感情在执行任务时互相拖累不够果决。不过从口音推测,熊猫大约是从北方哪个部队抽调来的,很爱打趣人,在枯燥的训练中给我解了不少闷。只不过当打趣对象变成自己的时候,就没那么有趣了。队长甩着头盔的带子向我们走来,狠狠敲了一下熊猫的脑袋,替我解围:“人家女同志,而且又是医务人员,能训练成这个样子很不错了。”他迅速瞟了我一眼,又接着说,“平常不是都挺好的,今天大概是有点紧张。”我没回话,跟在他们后面,有点不服气,但又没有资本回嘴。而且,我承认,我的确是紧张了。过了今晚,明天开始命就不抓在我们自己手上,老天爷将会决定我们的生死。但我们都清楚,这次任务,九死一生。忠箭012小队,这个编号标示着我们是第十二支向死亡进发的部队,而前面十一支无人生还。忠自是不用说,而箭则代表着决绝,开弓之后便再无回头路。我们都晓得、无比清楚这一点,却仍然愿意踏路前行,那大约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勇气吧,连死亡都不再惧怕的勇气,为伟大事业奉献生命的勇气。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他人无权承担的荣耀。话虽这么说,但人还是免不了侥幸,毕竟谁会想死呢?谁会觉得自己一定撑不下来呢?因此即使测试已经结束,大家还是自发留下来继续训练,没有过多交流,默默瞄准、扣下扳机,不一会儿射击场上便又是一阵喧嚣。我想我们都在试图用这种吵闹,去驱逐内心的不安。对于禁区,对于从深海里被迫打捞出来的怪物们,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所有与它们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类或是死去或不知所踪,唯有模糊的闭路电视画面向人们展示着怪物的残忍。也许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但是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勇气不是没由来的,它大多源于无知。 话无需多说,该说的已经强调的够多,该听的也已经在噩梦中演示过很多,忠箭012小队在一片沉默中向铁丝网另一边进发。四个精挑细选的特种兵,加上我这个医务人员,便是新一轮行动的全部兵力。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送死也不能一窝蜂地上。车子往里开了不到几公里,无线信号全部中断。理论课老师告诉过我们,一些鱼类通过电波彼此间交流,而那些来自深海的怪物,或许察觉到信号基站里的无线电波是人类交流的渠道,不久之后它们为自己霸占的领地里的信号基站全部遭到破坏。再往前车子便没法开了,路面或是塌陷,或是被一些倒落的树木、路灯所阻拦,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零星有弹壳出现在四周,还有几把没来得及带走的95式突击步枪,被撕裂的衣服碎片和几顶头盔。但我们没发现任何血迹或尸体,四周一片寂静,比死亡更可怕的未知狠狠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如果我连死都不怕了,那么此时此刻我在慌张些什么?车子开不过去,便索性就在这安营扎寨了。技术兵忙活架设备,即使无线通讯绝无突然恢复的可能,也还是要撞撞南墙。除他以外的我们所有人无所事事,只能架着枪走来走去,假装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一片寂静中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将其他人微微吓上一跳。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人忍不住打个激灵。这些深海来的怪鱼,不,应该说这些因一场星际交通事故而不得不滞留于马里亚纳海沟的外星生物,受热情求知的地球人的邀请,顺着探索船一同爬上了地面。它们谨慎而又大胆地探索着未知的领域,011小队在禁区游荡了整整一个星期才与它们打上照面,然后便了无音讯。根据先行者们传回来的少量信息,我们了解到这些深海怪物可以自由往来于水陆之间觅食生活。但究竟它们如何在陆地上生活,最重要的是如何呼吸,负责理论课的教授没有向我们透露。是的,我直觉他们知道的更多,但却选择将部分真相隐瞒。之前受训练指示与看管,队员之间很少有私下交流的机会。现下生死之间的相依为命,使得一切禁止命令都失去原有的权威。大家一言一语讨论起深海怪鱼们是如何存活于陆地环境。“没准人家本来就是两栖动物,就像青蛙,”熊猫绞尽脑汁地想想后又接上一句,“还有娃娃鱼。或者肺鱼之类的,在求生本能之下进化出即便脱离水也能够生存的能力。”“这不合理,”技术兵银河摇摇头提出质疑,“如果它们之前一直生活在深海,根本没有必要进化出两栖呼吸器官,没有必要就不会存在。”熊猫立刻反驳:“那阑尾和智齿又怎么说?”“阑尾具有一定的免疫功能,只是在人类成年后功能退化。生物学领域一般认为阑尾是一种退化器官,在人类以植物为生的时代有过重要作用。智齿也是一种未退化完全的身体器官之一,原本存在意义是由于古代人类需要食用坚果或生肉等较为坚硬的食物,事实上在现代一些丛林部落中,人们仍然需要用到智齿。”入伍前我在医科大学读生物医学工程二年级。“所以有没有可能现在的深海地区,在远古时代其实是陆地?因此它们保留了这种两栖器官系统?”队长的猜想似乎有点道理,毕竟有很多学者相信亚特兰蒂斯城正深埋在几千米的海底。“咱们在这想破脑壳也没用,眼见为实。到时候把视频资料啥的给那边一传,他们肯定噼里啪啦就研究出结果来了。”榴弹翻了个白眼,一门心思用手指抠卡在牙缝里的饼干屑。之前十一支队伍都没能挖掘到什么有用信息,我们眼下能稍微有点突破,然后活着回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不过,对于真正掌握的资料与传达给我们的部分比例,我怀疑很小。想必大家都有这个疑惑,但没有过多机会互相讨论,所以这个疑惑便也就只能深埋心中。吃过饭后我们开始在这个沿海小镇漫无目的的巡逻,浑身紧绷的肌肉也在一片风平浪静中逐渐平静下来。这片海域的入海口很狭小,甚至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会以为它只是一小块湖泊,沙滩上也不是寻常的黄色砂砾,而是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头,很是令人感到新奇。于是我蹲下来挑选,像选戒指上的宝石一样认真。队长也难得没有绷着脸,暂时放下压在心头的任务。他观察着我挑挑拣拣的样子,似乎有所结论,也蹲下来用手在石头中扒拉,将那些表面光滑大小相同的抠出来放在我脚边。当我们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做着几岁孩子才会做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好像一同打造出了时空穿梭机,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去。但很快,队友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将我们拉回现实。抬起头的前一秒,我的心脏咚咚跳着,因为害怕,害怕要面对来自未知领域的变异生物,我甚至犹豫了一下才鼓足勇气直面前方。幸好,不是怪物。银河、熊猫、榴弹他们三个端着枪聚在一起,对着地面指指点点,待走近后便能够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黑色石头沙滩上的凹槽痕迹显示,有巨大生物从这里通行,凑近些看能发现沾着一些暗棕色粘液物质。根据痕迹的方向,推测怪物的行进方向应该是从马路对面过来,然后回到海里。好在它的行踪与我们来的路完全相反,不至于在它的途中成为牙祭。但很快,我便又反应过来,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尽快碰见怪物,收集资料。“看来这就是了,痕迹的体型上比较符合”银河蹲在地上凑近些闻又不敢大口呼吸的样子,反反复复像是要吐未吐,“只是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采点带回去吧。”队长拿出透明采样袋,帮助银河一起采集地面上已经干涸发硬的粘液物质。我则与熊猫、榴弹两个各自背向站开,提防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怪物。“这东西可真恶心,我没亲眼见着都感觉能闻到一股臭味儿,”榴弹啪的一下拉上枪栓,声音有些漏气,“怎么能长那么丑?那录像资料上,它们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真是一团软塌塌的臭狗屎!”“那应该不是它们原本的长相,”银河将采样袋卷好塞进背包,跺跺有些发麻的小腿,“深海气压远远高于浅海,更不要说陆地空气中了,所以一些鱼类生长的较为柔软也是为了生存。再者说,很多深海鱼打捞上来以后,因为环境不同已经大大变了样子,没办法保持自己的原始样貌,就像水滴鱼。”“不管怎么说我看到的就是丑,丑到再好吃我都没法下口。”“在你眼里,这个世界的动物只有能吃和不能吃是吗?”“还有植物。”“服了。”警报解除后,气氛明显轻松起来。我跟在后面听他们几个斗嘴也觉得很有意思。队长不知为何落在了后面,好一会儿才追上来,稀稀拉拉往我的背包外口袋倒了什么东西后便匆匆略过我,加入到没有意义的嘴上争斗中。当试图要掏出来看看是什么时,我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一直僵硬地搭在抢把上。我把忘记上膛的95式突击枪移到背后,从背包口袋抠出了几颗圆溜溜的黑色石头。此前忙着研究怪物的痕迹,本来收集好的全都扔了一地,要不是队长替我捡回来,我大概要好一会儿才能想起来,然后为此感到懊恼。掂量着这些小小石头,一路走一路抛一路接,小时候我便是玩石子的高手,握四抓三都轻轻松松,所以一路上都没掉下去一颗。 回到驻扎地,各自将行动记录仪上的文件拷贝整理到存储芯片中,由队长代为保管。一个星期后,我们会回到禁区边缘,在铁丝网处留下存储着所有视频资料的芯片,然后调转头,继续没有终点的任务。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如何寻找到那些神出鬼没又水陆两栖的怪物,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行动指标。我们就像是不小心落入房间的飞蛾,只能不断朝着光源碰撞,直到生命殆尽。吃饭的时候因为太过无聊神经紧张,大家又稀稀拉拉聊起天来,试图放松心情,谈到任务结束以后要做什么。一听到这个话题,或许是迷信心理作祟,我感到不妙,于是便赶紧打断话头。转而没头没脑地问起大家伙入伍的缘由来。收到的无非是大致相同的回答,因为觉得军装很帅,因为想保家卫国,因为看多了警匪片,但是发现现实生活中普通警察根本只是在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索性入伍成为一名特种兵,出生入死,枪林弹雨。在小的时候我也经常把军人和警察弄混,随着长大,我逐渐对于他们二者的区分有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在我看来虽然警察也配枪,但警察不会瞄准脑袋和心脏,不论对方是抢劫犯、吸毒者还是十恶不赦的连环杀人犯,不灭口是第一准则。而军人不一样,军人的枪,总是要瞄准脑袋或者心脏,这些可以一击毙命的器官,就算对方是谁的孩子谁的父亲谁的母亲,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只要站在对面,都要用最确定的方法第一时间取走对方的性命。这和好坏无关。这样的矛盾心理,让我怀着一腔热情入伍,却只选择成为一名医务兵,这样一来大部分时候我不需要拿枪。虽然天不从人愿,但是幸好,我不用将准星瞄同类。 自从第一天发现怪物的行动痕迹后,一连好几天我们都颗粒无收,自觉带队无方有一份责任在肩头的队长,也变得愈发焦急暴躁起来。起先我们还可以在间隙玩玩丢石子的游戏,互相打闹,现在除了吃喝拉撒便是沉默无言地前进前进、拐弯拐弯、兜圈兜圈。小镇不大,几天之内我们走了好几个来回,始终没有发现怪物们的身影。甚至令人怀疑,它们是不是终于发现地面只是一片更贫瘠的海洋,索性回去那片人类难以企及的深海的更深处。不过,我们陆陆续续发现一些散落在地面的军靴、头盔和背包,它们的存在令到寂静无声的恐惧更有力量。前面十一支队伍的人都去哪了?除了枪械衣物,他们什么都没留下,他们的身体去了哪里?拖到海里淹死了,还是更糟糕,被吃掉了。被怪物吞噬时会感到痛苦吗?会被嚼碎了吞下去还是直接在胃液中灼烧,直到四肢逐渐消失,大脑才最终失去意识?这些疑问始终围绕在我们心头,最后我们索性去忽略那些毫不起眼却又近在眼前的,属于先行者们的东西。如同一队行尸走肉,在小镇上游荡。走过海边白色房子的烧烤铺、冰室、茶餐厅、海鲜批发店……终于,在第五天,我们第一次与怪物们正面交锋。他大爷的,我希望我从未有机会见到它们的真容,我希望我从未被选中参加这次任务,我希望我从未入伍。如果生命重来一次,我希望我可以做一个坦诚的懦夫,而不是到最后一刻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我所敬佩的勇气、奉献、忠诚等等优良品质。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一团褐色软肉从水底爬出,受辐射而产生变异的躯体生长出肉质霉菌一样的东西,也像是肿瘤的外化。但那都不是让我丢兵弃甲拔腿就跑的原因,我吓坏了,是因为我看见那东西身上还挂着一些人类。尚且活着的,人类。那些人类的头部露在外面,而身体躯干一些隐藏在怪物的褐色长满疙瘩的皮肤之下,一些则隐隐约约透出来,触手从他们的肚子里生根发芽,漫无目的地在空气中甩动。当怪物毫无发觉,向前飞快挪动时,我看见挂在它身后的人类,嘴巴被肉瘤封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光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就能想象出他在拼尽全力使用自己早已失去功能的喉咙,朝我们发出沉闷的求救声。但他做不到,所以他只是瞪着眼睛、瞪着眼睛,被怪物包裹着,看着我们越来越远。“你看到了吗?”“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吗?”“看到了,操,那玩意……那些人,是还活着的吧?”“操,狗逼玩意,干他大爷的。”后知后觉而又无效的叫骂声传来,一股冷汗在我们的头顶蒸发。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脚仍然站立在地面,于是转身便跑,跑得没羞没臊不知疲倦。哪怕被人追赶上来抓住手臂,仍然像疯子一般埋头往前冲。那些环在身上的手,让我觉得都是怪物的触手,一瞬间汗毛直立,忍不住尖叫起来。 如果这样活着,我情愿死掉。晚饭时,虽然没有人出声,但谁都知道大家心里想的都是同样的念头。现在逃跑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们就能逃出禁区。可是军人,没有命令不能后退。 “都看见那些怪物了?数没数清楚它身上挂着几个人?”久久的沉默与慌乱后,队长率先开口。“两个。一前一后。”熊猫抢先作答。榴弹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看见是两个。”当视线落到我身上时,我仍旧未能回过神来,只能支支吾吾地应付:“好像是两个吧,我没有看得太清楚。” “应该是三个,还有一个埋在海怪的‘下颌’肉位置,只露出了鼻子和部分腹部,不容易看清。我开了执法摄像。”银河奖记录仪连接上电脑,我们得以在更大的屏幕上进行观察。“我的推测不一定对,我觉得怪物让人活着寄生在自己身上,或许是为了呼吸,”说着他艰难地抽动起喉咙,“还有就是,为了产卵。”画面定格放大,那个被藏在“下颌”肉的人果然腹部不同寻常的隆起,因肤色过于暗沉的缘故,很难才能发现那里是一个人,而不是一颗巨大的肿瘤。“一些鱼类会在产卵前夕体色异常发黑。”银河这么说着,语气就像暑期补课的生物老师。而我们也表现得像下午第一节课昏昏欲睡的学生,没有人愿意给出回应。 我爬回自己的帐篷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如同应激的兔子,立刻窒息而亡。从后腰摸出一把7.62毫米54式手枪,拉开保险,我将枪管塞进口中抵住上颚靠近喉管的位置。突然想起《1Q84》,村上春树在书中借主角之口警告读者,饮弹自杀并不是万无一失,一些人的子弹偏离轨道,将面颊轰得面目全非,却留下一条半死不活的命。作为一名医务工作人员,我知道医学界两种定义死亡的方式,心脏死亡与脑死亡。我不确定怪物能够与人体融合到什么程度,也许它甚至可以让植物人的身体继续工作,帮助它在岸上呼吸。那么,如果我要死,必须要彻彻底底的脑死亡。它们可以尽情使用我的身体,但是我不能知道这一切,否则我会崩溃。而在那种情况下崩溃,连尖叫、逃跑的能力都没有。闭上眼睛,大学时观察大体老师的场景又在眼前播放。那时我们或者受到惊吓,或者嘻嘻哈哈,教授批评我们面对大体老师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不论是正向的还是负面的情绪,在那种情况下都不该有,只需要有对大体老师奉献精神的感激之情便足够了。福尔马林的味道似乎随着回忆在此刻钻入鼻腔,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安慰,死亡是多么的安详、平静与幸福。我腾出左手,从脊椎向上摸,位于头部后下侧接近脖子的地方便是脑干。以此为基准,控制着右手的枪口找准位置,竭力记住被抵住的上颚的疼痛感,故意用枪口撑破表皮,我需要记得够准,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怪物控制我之前,先死掉。突然冲进来的队长吓了我一跳,如果我的力气再大些,可能会在惊吓之中扣下扳机,打出人生最后一颗子弹,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没有,而且异常冷静,实在出乎我本人的意料。我将枪管从口中拿出,用袖口擦去粘在上面的唾液。“你还好吧?”他张开手臂,惊慌失措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归置它们 “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收到我的点头致意后,他大舒一口气,在帐篷的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毕竟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而且现在就算想跑大概也是跑不出去的,外围四处都是监控。再有就是,虽然素未谋面,但那些……那些毕竟是我们的战友,咱们能做点什么算什么,给他们一个痛快也好,对吧?”“所以你们决定?”“所以我们决定,尽力而为,”他咬咬牙,握紧拳头,“能救几个是几个,战斗到最后,弹尽粮绝咱们就撤退。就算革职、通报批评也没办法,咱们也不能拿拳头博……”其实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未等他说完,我便出言打断,表明态度:“我不会为了收集资料耽搁时间,看到目标我就出手。”“行,那是你的自由,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受我的指挥。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紧我们,这样到时有个照应,”说着他便从地上爬起准备离开,离开帐篷前,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像她一样。”我也不会让我自己像她一样。冷笑着这样想,我将子弹退回枪膛。虽然模糊,但经过大脑反复不断地优化画面,我仿佛能看见她隆起腹部上的皮肤薄得像一层膜,纵横交错的血管清晰可见,好像下一秒就会从里面被开膛破腹,孕育出一些会把她自己都吓疯过去的怪物。手枪的弹夹容量是8颗,为了防止弹簧无力的情况出现,我一般会装7颗子弹。1、2、3、4、5、6、7,装弹,1、2、3、4、5、6、7,一个轮回。我会记住,牢牢记住自己开了几枪。然后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 不知是不是所谓产卵期快到了的缘故,近期从海中爬上岸的海怪多了许多。出于火力考虑,我们决定等到它们分散行动后再逐一解决。大部分海怪所携带的人体,大多是前面十一次行动不间断喂进来的,小部分有最开始的打捞队和看热闹的群众。那些都是第一批亲眼见到海怪的人类,他们的家人正在日夜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安全归来。感谢上苍聆听,他们还没死,但却无比希望自己可以立刻死掉。当海怪在海底时,会使用自己的呼吸系统。因此当它们爬上岸时,能够看到附着在上面的人体面部逐渐褪去褐色肉质。这应该是为了阻止他们在水底呼吸而作出的“保护”机制。“看清楚了吗?”队长眯着眼看望远镜。“看清楚了,前面两个,后背靠下的位置还有一个,两条腿都不见了,能看见其中一只的关节骨,看样子是在海底被其他鱼啃掉的。”这番话一说完,熊猫自己都忍不住想吐的样子。“跟上,脚步都放轻点。”随着一声令下,我们端着枪小心翼翼跟在落单的海怪后面。以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远远观察着,确认它离开同伴足够远。这只怪物身上带有的全部都为男性,因此上岸来的工作似乎比较轻松。它悠闲地晃悠着,吞噬掉落在地面的过熟芒果,而青蛙、老鼠、蚯蚓之类的动物早已受辐射影响而逃离得无影无踪。当我们觉得时机正好,靠得越来越近时,挂在它背后的男子终于看见了我们。他嘴巴虽然被怪物的肉缝合在一起,声带大约也早已破坏得一干二净,但却仍旧拼尽全力试图引起我们的注意。银河端起枪,打开激光瞄准器,将红点置于他的鼻头,以便他能够看清自己已很好地成为了目标。队长站在最前面,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保持安静。男子闭上眼睛,用力的呼吸着,在被怪物缝住的嘴巴外围,我似乎能看到面部肌肉拉扯出的笑容。“开火!”一声令下,子弹毫无意外的击碎他的面部,打穿脑干,短暂的抽搐后,他停止了呼吸。也许是感觉到氧气来源减少,怪物艰难调转身来。它在地面上的活动显然有些笨重,不知在水底是不是另一番景象。几乎在发现我们的那一刻,周身软组织便形成触手,向我们袭来。子弹打在上面便没入其中,没有效果,令人发狂。即使不计较子弹的开枪,也无法阻止那些异常滑腻的触手缠上自己的脚踝,试图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体呼吸机。我努力使自己鼓起勇气,不要在这一刻就选择放弃,掏枪自杀。端起枪,回想起靶场训练的日子,激光瞄准仪在此时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处,需要瞄准、需要预判、需要直觉、需要开枪。随着密集几声枪响,也不知是自己还是其他人,终于杀死了另外两个寄生体。我们虽素未谋面,但却是曾为相同的目标奋斗不顾一切的战友。我们都一样,在这场战争里,开出的每一枪都没能直接消灭任何敌人。触手迅速收回,怪物将裸露在外面的人体吞噬的更深后,在地面上疯狂爬行起来。它的目的地是海洋,它原本的家。我们全都失去了理智,没头没脑的往它身上开枪,子弹打在它的身上似乎不痛不痒。而怪物爬行了几百米后终于停下脚步,瑟缩成一团,再无动静。“狗逼,死了吗?”榴弹出声打断巨响后的静默。但没有人回答他,大家各自散去,又习惯成自然的列成一排,盲目走着,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们的任务是,杀死更多同伴,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几天之后我们再次路过,才发觉原本庞大的怪物已然变成一滩棕色粘液。原来一切都不新鲜,我们早在最开始便已亲眼目睹结局,只是那时毫无发觉。 我们在不大的沿海小镇四处游击,埋伏消灭了几只海怪,以及挂在它们身上半死不活的同类。随着逐渐靠近产卵地,遇到海怪的频率越发高起来。银河希望我们时刻打开执法摄像头,尽可能收集到怪物们的产卵过程。晚饭的时候我们又不可避免的聊起那些怪物,现在我们用鱼这个字来称呼它们,妄图借助语言的力量使其听起来不那么可怕。甚至他们因此而产生了能够消灭所有怪物,顺利完成任务凯旋而归的错觉。“说起鱼,你们养过鱼吗?对于那些价格高昂的名贵观赏鱼,人们会在正式过水前往缸里头巾一批又一批不值钱的家伙,以它们的生死测量水质是否达标,这种鱼被叫作闯缸鱼。”这话一出口,我便也觉察出自己的扫兴,没有办法,我的状况愈发坏起来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神经紧张,乱开抢。我明白这种行为会让大家一同陷入险境,但对于背后眼睛所无法看到的地方,所给我带来的不安全感让我失去理智。我总会梦见自己被怪物抓住,它们那长满肉瘤的触手伸进我的鼻子、嘴巴,将我开膛破肚,把细胞蔓延到我的器官上,直到我们成为一体。丑陋的肉卵将我的腹部塞满,幼年体海怪在肚子里不断膨胀,在肚皮表面留下一个个短暂的行动轨迹。也许我不应该和大家一起行动,我应该自生自灭。直到那一天,当我们终于接近产卵地,眼前的光景加速了我的崩溃,也同时将我的崩溃传染给了所有小队成员。我们看见了什么?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人类所可以承受的。我们看见几只团在中央等待临盆的海怪,平均每只身上挂着至少3个以上的人类,无一不是大着肚子。不止有女人,还有男人。海怪没有像大家所预想的那样严格挑选母体,人类对于它们来说功能完全相同,帮助呼吸,以及存放幼卵。当太阳逐渐落下海平面,海怪们伸出触手,开始以相同的节奏鞭打着地面。震动形成波段,一圈圈向我们袭来。然后不幸的人们开始扭动,全身上下唯一可动的器官,眼睛因绝望的睁着而撕裂了眼角,血水混杂着眼泪,缓缓流动。成型的幼年体在肚中剧烈挣扎,似乎在争夺出生权。有的撕裂开肚皮,触手搭在血肉的开口,向外探出脑袋。而另一些,则退而向上,奋力求得存活的机会,它们越过心脏、穿过喉咙,挣脱缝在人类嘴部的肉瘤,将自己挤压得极小,就像这世界任何努力破壳而出的卵生动物一样,从小小的开口中,挣扎着出来。但凡我还存留些许勇气,那么我就会用尽所有生命能量尖叫,然后逃跑。然而那时我的魂魄已经因为惊吓而短暂与肉体分割,只能徒劳无功的紧紧捂住嘴巴,怪物从肚中向上爬的错觉让我浑身发毛。第一声尖叫来自榴弹,下一秒,他便消失在我们面前。我们眼见着他跌倒、爬起、跌倒、爬起,几十米的距离后他停了下来,伴随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和一声枪响,他解脱了。按理说我应该紧随其后,而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事到如今显然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许有希望,但上天不会将其降临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就在我茫然的如同砧板上的鱼的当口,不知不觉已经让人拉着拽着一路奔跑。显然我的双脚已替我决定,即使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怕死,还是想活着,还是愿意相信可能有希望。方才的骚动显然引起了怪物们的注意,生产已然完毕,现下它们正全力以赴的追赶我们。也许再没有比我们更贴心更及时的了,刚刚迎接完新生命,便自动送上门来,成为一个帮助呼吸的寄生体。不过,也许幼年体们并不太需要我们,虽然羸弱瘦小,但它们跟在后面匍匐爬行的样子,似乎只是源于力量不足,并非因无法在陆地呼吸。银河边跑边大喊:“它们……是不是……迭代出两栖器官……了?”随着岔路出现,他和熊猫与我们距离逐渐拉远。“真把自己当……科学家了?跑啊!”熊猫拼尽全力的一吼,让我终于清醒过来。我问拉扯着我的队长:“去哪?”“往外跑。”几颗子弹偏离轨道,徒劳地射向身后。人总比怪物好对付,哪怕是电网、迫击炮、革职,都比这些怪物好对付。我这样想着,腿却因体力不支逐渐慢了下来。舔了舔上颚的伤口,那是脑干位置的指向标。我不想放弃,但也不得不承认该结束了,于是我告诉他:“我跑不快。你还有希望。”“别说丧气话!”“这样下去咱们俩都得完蛋!”“在哪完蛋不是完蛋?”即使用尽全力,结局也并没有改变,只是苟延残喘的时间变长了些而已。逐渐追上来的怪物们将我们围住,跃跃欲试的触手在空气中扇动,似乎没有商量好由谁来吞噬我们两个。把枪管塞进喉咙,找准脑干的位置,扣动扳机。这三个步骤的前两步,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我都会反复排练,早已形成肌肉条件反射。现下,只需要1.5秒就可以让我不再意识到我。“别放弃,”队长按住我预备掏手枪的手,单手持步枪尽力瞄准那些仍旧还挂在怪物们身上的人类,准度差了许多,“反正都要死,能救一个是一个,对吗?”也许我既不勇敢也没有智谋,更缺少足够的思想觉悟,我永远也没有办法成为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一个普通人也会有良知,当面对那么多等待着死亡与解脱的同类,我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做出了决定。从前我认为,人类最崇高的勇气是直面死亡,现在我想,也许愿意将死亡的机会先让给别人,是一件更需要勇气的事。端起枪,闭上一只眼,呼吸,瞄准,不要害怕,很快。哒哒哒,哒哒哒,一次三发,调整后坐力所造成的偏离,再次瞄准,哒哒哒,哒哒哒。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也许很久,我打完了所有步枪子弹。其他未参与产卵集聚的怪物仍旧不断赶来。我掏出手枪,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五发六发七发,换弹夹,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为什么还没有打完?五发六发七发,最后一个弹夹,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五发六发。最后一颗子弹,一切终于该结束了。我的任务即将终结,也只能终结,最后一声枪响后,是盼望已久的解脱。面对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的同类,我只能无言的告诉他们,对不起,已经指望不上我了。我不知道队长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许他会和我一样,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也许我死后他便会少一个人拖后腿,兴许他能冲出去,一直冲到禁区外面,活着。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让一只触手打断手脚,出手的是一只刚刚出生的,不需要人类寄生体帮助呼吸的新生怪物。比起其它同类,它更勇敢也靠得更近。原本因弹火而扩大了的包围圈,也在停火后逐渐缩小。残存的怪物们张牙舞爪的缓慢靠近,损失了两只寄生体的某只怪物已经将触手缠上了我俩的脚踝,抢先占有资源。队长靠在我的身上,满脸都是血,似乎胸骨也因撞击而有些骨折,每次轻微呼吸都让他痛苦不已。他不知将什么塞进了我正握着枪柄的两手中,硌得掌心生疼,我想那大约是一颗大小和形状都很合适的黑色石子。我可以一口气做完一整轮丢石子游戏后,在掌心中握住至少六个石子,从未失手过。他拍拍我的肩膀,闭上了眼睛,说道:“动手吧,别怕。”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嘴巴里塞着枪管,斜着眼睛拼命往下看,含糊不清的问:“你呢?”“我没子弹了……打得太尽兴,哈哈……”他龇牙咧嘴的笑起来,“没事,你动手吧,爷多少多少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触手顺着裤缝一路上爬,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我的腹部蠕动,马上就要占领我的咽喉和手臂。队长仍旧还在战斗,他正试图用牙齿咬断蔓延至脸上的触手。我闭上眼睛,像每个夜晚前的练习,四周寂静无声,手指顺着脊椎越过脖颈,找准后脑勺偏下的位置,脑干的位置,与枪口校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做,一定是因为极度恐惧使我失去最后的理智。我的拇指按着已经几乎被肉瘤包裹住的队长的后脑勺,从口中拿出枪管,按在左手的拇指上。伴随着“砰”的一声与尖叫,我打出了属于我的最后一枪。子弹剧烈抖动着从枪口射出,击碎我的拇指后也穿透了他的后脑勺。我握紧双拳,失去拇指的疼痛,以及拳头中央坚硬的石子是我最后的感官。然后我便被触手包裹住全身也填满全身,空气顺着我的鼻孔进入到怪物的肺部。多么奇怪又恶心的共感啊,我能感觉到它的感觉,甚至能够感觉到另外一个挂在它身上的同类。只可惜我们没有机会互相攀谈上几句。挂在怪物的身上没有什么事好做,跟着它在陆地行走,在水下遨游。时不时地,我会想起熊猫和银河,他们大约是跑出去了,也可能是死了。希望他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比我还差了吧?生死之间没有失误的机会,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像我这样训练命中率无法保持在90%以上的人,打从一开始就可以算作是一具被拖进来的尸体。只不过教官也没想到吧,我可能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还没有成为尸体的了。在不得不保持活着这个状态的时候,我总是这样胡思乱想以度过无法逃离的思想空白。与此同时也罪恶的怀有希望,猜测是否还会有013小队进来,属于我的最后一颗子弹,什么时候才能穿破我的大脑?我还在等待,虔诚地等待着,紧紧握住掌心里的黑色石头,获得勇气,并赐予那个将枪口对准我的人勇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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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典型的人类与异族侵略者的战争故事。如克苏鲁怪物一般恐怖可怕的敌人,在文中正面出现不多,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正是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才将人类战士们的勇敢和牺牲,衬托得壮烈非凡。——宇镭

 占星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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