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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新职业,让逝者带着美好记忆重生 | 科幻小说

汪子峰 不存在科幻 2022-01-08
1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世界对望」怎样的两个世界之间,距离最为遥远呢?被地理分隔的世界,被情感记忆分隔的世界,被实体和虚拟分隔的世界,还是,被生死分隔的世界?在科幻里,一些界限变得模糊起来,生者和死者的对话,也成为可能。
汪子峰 | 工业工程博士在读。曾在公众号“小说家族”上发表《浪漫死刑》《残觉》。

生死松弛全文约94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一、文明“我们是什么?”咱们是守护文明的城墙。小姑娘,不要哭泣,叔叔擦干你的眼泪。来,笑,文明得笑,笑得文明。世界已经发展了,你还很年轻,别总被不文明的那些垃圾打扰。什么悲伤?什么死亡?那文明吗?人性革命已经三十年了,咱早就升级了!小姑娘,你年轻,你得去上星。你看,天上那条长长的闪亮亮的带子,哦,现在是白天,瞧不见。但不管看不看得见,上星的尾巴还在那飘着呢,你得抓紧,难道你不想去了?好了,快松手,自己去那边打车,再不松手,叔叔我可就要扯了!扯断了我可管不着。嘿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我说,你也不嚎两声,也不讲话,坐在这硬是不放手,这是耽误谁的事!虽然说道上车很少吧,可今天毕竟是考试的日子,咱星空市总得有几个后生去考上星。这,这你的准考证,你妈可是咽气前硬塞进你手里,咱都瞧见了!你傻了?昂?还发什么呆,跟你说了死了,你再怎么瞪她也活不过来。算老子求你了,真死了,你别抓,别拽,哎呦别他妈还搂上了。你就算是不考了,行,那开车的男人不没死吗,救护车不给他拉走了吗,既然医院愿意拉,那就指定能救活。你去找他,这虽然也不怎么文明吧,总比在大街上晒尸好。死亡是最不文明的!不能丢在大街上,得赶紧……老子扯了,一,二……真扯了,三,老子数到四,别不识抬举!你看,那边有车开过来了,再不松手来不及……我靠这车飞得真快。嘎——锯骨般的刹车声撕开沉默与吵嚷,一个穿制服的男人从车后座探出身来。“我来处理吧。”“你哪来的,躲远点……你是局里的?领导?”我是松弛师。制服男很文明地微笑着,递给对方自己的证件。“好吧,这些半文不明的人的破事,真是难管。这车撞坏了,我们弄走,人交给你。”“辛苦。”制服男望着文明护卫队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些无奈。文明的人终归都要去上星,地上只能由不怎么文明的人来守护文明了,而这群人怎么看都是在给社会增加矛盾。作为松弛师,他也只好多辛苦些,送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最后一程。太阳高悬起来,天空已经全亮了,代表上星的光带终于完全藏在白天的背面。名叫风的松弛师向坐在地上的呆滞少女伸出手。你好,家属。
二、松弛师“你好,家属,我是101号松弛师,我的名字叫作风。”自车祸那天以后,名叫风的松弛师已经第三次敲响少女阿星的家门。完成上星的考试之后,十八岁的阿星拥有一个绵长的暑假。阿星蜷靠在沙发边,双手抱着膝盖,以一种婴儿卧在子宫的姿势浅浅睡眠。阳光从拉得严密的窗帘缝里探头,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愿意钻进这间昏沉阴暗的客厅来,缓缓在茫然的空间中漂浮,最终寻觅到阿星那两列睡着的细长睫毛,这才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上面。“你好,你好!实不相瞒,我准确来说是实习松弛师,不过呢我也是有正规证件的,如果家属小姐误会我蓄意欺骗,那可就是冤枉了。我有很重要的工作需要你的协助,请……”阿星醒来,她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醒来。进入暑假之后,她总有些把握不住睡与醒的分界。眼睛睁开的时候,睫毛抖动着,缠绕在上面的阳光一下子被惊跑了,重新丝丝缕缕地慌乱漂浮在空气里。阿星将头颈摆动了几次,听见骨骼咯咯的轻响。是白天了吗?这一个多月,她放任自己的生活规律融化成糊状,只是顺着时间的江流肆意漂泊。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走出这间房子,甚至这个客厅。自考试以后,她就没有回床上去睡过了。甚至她没有拉开过窗帘,朝外面的阳光瞧上一眼。咚咚咚……你好……外面的拍门声和说话声仍在孜孜不倦地传来,阿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第几次听到。大约不是第一次,但也没法想起以前听到时自己是否正好陷在梦里,是真是幻亦无法辨别。“你好,你好,我是松弛师,我叫风,101号,你可以查到我的认证信息!我知道你在屋里,请务必……”门口的风不知道屋里的少女已经醒来,并且正扎起头发,用冷水刺激自己的面部,一副即将要出门的做派。风坚持不懈地拍打门板,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是没办法顺利地完成对你母亲的松弛工作的,你也不希望看到一个令人遗憾的结果吧。哦,抱歉,我这样说并不是威胁你的意思,只是……”长期紧闭的门“咔”地一下,突如其来地向外推开,划过一道莽撞的弧线,险些扫到风的鼻尖。风后仰着身子,看见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少女眯着眼睛,举起秀气的手臂遮挡了一下扑面迎来的阳光。“今天的太阳很厉害呢。”阿星说。“最近一直很厉害。”风答道。阿星扭转身子往回走,又要将房门关上。“等等!我……”风赶忙伸手死死扳住门沿。“我只是回去取一顶遮阳的帽子。”“……当然,请便,”风尴尬地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过,你不介意的话,门开着就好。”
三、生者“家属小姐,请问你对我的身份是否还有什么疑问呢?或者是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疑问,需要我的说明?”“家属小姐,如果没有疑问,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配合我的工作呢?”“家属小姐……”少女不答。阿星跨着步子在阳光下走着,双手时而背在身后,时而摸摸遮阳帽宽大的帽沿儿。光线错过她的脸,风调整着步伐绕到她的正面、侧面、背面,都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到她的回答。“家属小姐,我们今天是要去哪里?”“去医院。”“干什么,你身体不舒服?”“老师今天出院。”“哦。”沉默了一会儿,风绕到阿星的右面。“就这么走着去?”“对,走着去。”“天气真的很热啊。”阿星不回答,只是继续默默地走。“不如我开车送你过去?”风又晃悠到阿星的左侧。“我开车很快、很稳的,你坐一次就知道了。”阿星转过身,这次很认真地对风说话:“松弛师先生,以后请开慢一点。”风抿住嘴巴不再说什么了。两人一路沉默着,并肩走到医院。“石老师住在哪间病房?我去问一下。”来到医院门前,阿星张望起来。“不用,我知道你的石老师住在哪间。”风拉住了阿星,“我来看望过他几次,毕竟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相关人员。”二人来到病房,却不见石老师,只发现一只半满的旅行包放在病床正中央,旁边是叠得整齐的白色被子,和一套病号服。“请问2床的石先生去哪里了?”风问一名护士。“他在给自己办出院手续呢,应该很快会回来。”阿星在病床边坐下,双手压了压裙子。风环顾病床周遭,这里显得很素净,本来这位伤号的物品就不多,现在还都被收拾进了旅行包里,隐隐暗示出此人要离去的决绝之心。只有床头一只玻璃瓶中插着几支垂头丧气的花,看来已经被摆在那里很久。“石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啊。”风记得此人受了一些不算轻的伤,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痊愈,最多只是恢复到能忍痛行动的程度。可是,要让风想象一下此人打着绷带独自去为自己办理繁琐的出院手续的样子,那场景却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仿佛他理所当然就是一个会这么干的人。推门声响起,这人回来了。没有打绷带,脸上也没有忍痛的扭曲表情。他穿着朴素的衬衫,戴着方正的眼镜,背上挎着一只黑色小包,简直就像一位前来探望朋友的文明人,只是头发还稍微有些凌乱。“哦……哦!”他好像是对突然出现在自己病房的这两位旧识感到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少女阿星抬起头来,望着他,紧紧抿住双唇,仿佛体内有另外一个灵魂正无比冲动地要让她说些什么,她却狠狠地将那个灵魂咬在嘴里,不发一语。最后阿星终于说话,只说出三个字。“考上了。”然后,阿星死命地抱住石老师的腰,把脸埋进老师的肚子,失声痛哭。
四、断弦“让你开车送我,真是麻烦你了,风先生。”“别假装客气了,石老师,我有求于你。”“那可以麻烦你开慢一点吗?你开车真的有点太快……”“毕竟我们做松弛师这一行,也是很忙的。”气色仍然有些灰败的石诚此时正坐在副驾驶,身体不住地微微调整姿势,显得不怎么舒适。离开医院后,他请求风开车送自己回家。“喂,让阿星自己走回家去,真的没关系吗?我可是按照你讲的方法,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出门的。”“放心,她现在是准上星人了,没人敢欺负她。”“那倒是。人人都向往上星,人人都追求文明。”风遥遥望了一眼天空中上星光带的方向。“风先生,真的请你开慢一点,如果你现在再出一次车祸,我看我这辈子都不敢开车了。”“真啰嗦。”风不情愿地减缓了车速。“石老师,我有点佩服你,你可真了解你的学生啊。让我把你要出院的消息踩在成绩公布的时间点传给阿星……我说,你不会是为了赶这个时间才特意强行出院的吧?”“我应该还没那么疯狂。”“好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做到了把阿星带出房门。现在你可以兑现了吧?把你知道的信息告诉我。”“当然,我会的。我还要真心感谢你,松弛师先生。如果不是你当时好心帮忙,接收了阿星母亲的尸身,或许阿星就会固执地守着她母亲而放弃考试了。那样可太遗憾。她是我第一个考上上星的学生。”“我们星空市这么多年也没有考上过几个。”“不过,恕我愚钝,她母亲的生前记忆为什么会影响你的松弛工作呢?据我所知,你们主要是依靠松弛剂……”“那是浅薄的理解!”风的回答不由得带上几分自豪的语气,“我的师父可是001号松弛师,他的松弛术不会依赖松弛剂那种死板的东西。如果完成松弛的作品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哭、不能笑,只是一具被某种燃料驱动起来的死体,那算什么松弛呢?我师父最完美的作品甚至与死而复生别无二致!”“哦?”石诚似乎提起了些兴趣。“死亡并不等于一切信息都被抹杀,相反还有大量的信息是遗留下来的。通过追寻死者生前那些最美好的经历,再辅以适当的外界刺激,是有可能复现那些良性的生命状态和行为模式的。”“这样来说,简直比死而复生还要好,因为痛苦的、负面的状态都被剥离,复现的只有美好记忆而已。”“的确如此。”“不过缺失了那些消极部分,还能称之为一个活人么。”石诚似乎不能完全认同。“所以说,我们是松弛师,而不是复活师。”“我只知道上星的科技能让人永生不死,想不到松弛师也可以做到。”“但是,要完成一件如此完美的作品也很难。”“对于不能去上星的人们来说,死后被松弛也许是最好的归宿了吧。怪不得你那么忙。如果你不帮忙,我想阿星的母亲一定也得不到这个名额。”“我把自己的名额给她了。说到底,松弛是为了活人才做的,对死者本身却没有什么意义。我若死了,没有活人会在意,所以我无所谓。”石诚点头表示认同,“我也这样想,人应该不只是一个装着回忆的肉罐子。”车子停在一栋小楼前,石诚的家已经到了。这座二层小楼看起来就和石诚本人一样朴素。“见笑。”石诚拉开车门跳下来,面色有点发青,看来在车上时忍得很辛苦。两人走进石诚家门,相对于构成房间墙壁的几束横平竖直的线条,家里物品的摆放显得有些凌乱,幸好数量也不算多,否则看起来恐怕会比较糟糕。一关上门,石诚的腰背立刻向下垮了一截,不再是之前那个温和而又坚挺的形象。“家里没有别人?”“还有家父,他常年卧病在床,就不劳烦风先生去跟他见面了,请见谅。”风询问石诚父亲的病情,石诚只是摇摇头。“在地球上就只是等死的病罢了,除非能送他去上星……别谈这些了,不文明。”石诚驼着脊背从门口玄关走向客厅角落的一堆杂物,风好像看到一匹正在沙漠间行走的骆驼,驼峰是他作为儿子的乳房。“这把断了弦的吉他是阿星的母亲给我的,我这里与她相关的遗物也只有这个。”石诚从杂物中扯出那把六弦琴,六弦断了五弦。“你要寻找她母亲的美好记忆,这事情恐怕不太容易。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那就是一个枯竭了快乐的女人。”石诚按着仅剩的一根弦,弹奏起变了调子的古怪旋律。“她曾经的男人,也就是阿星的父亲,据说是很早就丢下她们跑去上星了。这也许也是构成这个女人执念的一部分。她的一切人生都投入在阿星身上,逼着阿星学习、考试,一心将她送去上星。”“这也不算什么特别,毕竟人人都向往上星。”“特别。即使在人人都如此的大环境下,她的执念仍旧令我印象深刻,你说特不特别?”“那么阿星和她母亲关系不怎么好?”“不知道。我从没感觉到她们之间有情感的交流,所以没法说是好是坏。”“我想那种情况已经算是关系很不好的类型了。”“她们就像是琴钮和琴弦的关系,谈得上什么好不好吗?”石诚随手拨弄琴弦,继续回忆。“十六岁的阿星偶然间在家里找到了这把吉他,她很喜欢这玩意,抱着弹了好一会儿。她的母亲愤怒地剪断琴弦,最后又让我保管这把琴,说是考进上星后让我把它还给阿星,允许她学一学。这真的是很古怪的事,因为那样的女人家里怎么会藏着一把吉他呢?但我也没有多问。”“你认为这会与她的美好记忆有关联?”“这就不是我能判断的事了,这是你的工作,松弛师先生,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信息交到你手里。”说完,石诚将吉他递给风。“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她与阿星是那样紧张的关系,为什么车祸时阿星抱着她的尸体不放手,甚至要放弃考试?为什么我答应帮她松弛她母亲后,她又愿意去考试了?”“小孩子总是这样的嘛,既简单又复杂。我看你还是要自己去问她。对了,下次你见到阿星,请帮我对她道个歉。当时……车祸发生的时候,我本能地选择了对阿星伤害最小的碰撞角度,而恰好那种方式对她母亲的伤害最大。”“这个,我看你也应该自己去告诉她。”风背起只剩下一根琴弦的吉他,转身离开。
五、醒再次见到阿星的时候,风刚刚完成一批松弛体的独立工作试验,他拿着记录下来的试验报告去找自己的师父,却在路上遇到阿星护送一队孩子过马路。“啊,是风!”阿星看见他,招起手来。孩子们东张西望,这炎炎的夏日明明一点儿风也没有。风看见阿星仍戴着上次那顶遮阳帽,面色红了一些,挂着几小粒汗珠。“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在短期补习班当老师。”一个孩子大声叫起来:“我们的老师考进了上星哦!”周围的孩子也立即附和着大叫,仿佛这样就可以也分享一份文明的荣光。“恭喜你,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呢。”风也应和起来。“你去哪里?”“去找我师父。刚从管理局回来,有些要向他汇报的事。”“我可以一起去吗?”“当然,求之不得。”送走了吵闹的孩子们,二人朝001号松弛师的住处走着。“石老师还好吗?”阿星问。“应该还不错。”“不能回答得更肯定些吗?”“我怎么知道?他看起来永远一个样。你应该自己去见他,或者他会自己来见你的。他说要跟你道歉。”“道歉什么?”“我不知道。”“你之前好像来找过我好几次,是要我帮忙做什么?”“是关于松弛你母亲的事。我需要尽量寻找她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所以请求你的协助。”“这样啊。”接下来二人只是沉默地走了很久,阿星却没有更多回答。“难道说,在你的记忆中她的人生从未有过美好时刻?”“怎么会呢。只是我不记得了吧。”来到一处庭院门前,二人停下脚步。“请吧,我师父就在里面。”庭院里,一名园丁正蹲着身子打理花圃,手腕轻盈灵活地抖动着,犹如弹琴般富有韵律。“这是我父亲。”风很高兴地介绍,“我师父为他进行松弛后,他就留在这里工作。”园丁回过头来,朝风和他带来的客人微笑致意,阿星也展颜报以微笑。“你师父真是个厉害的松弛师。”“当然,他比你想象的更厉害。你知道吗,哪怕说上星是他缔造的也不为过。”“什么意思?”“首批被送往上星的二十名宇航员,就是一群经过师父松弛的死尸。他们是师父此生最完美的作品。”“了不起。这样说来,我们的新生倒是由死亡造就的。”二人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出来,向他们招手。“师父!”风很高兴地打了个招呼。001号松弛师却没有理他。“阿星,是吧。请你跟我进来,我想和你单独聊一些往事。”“师父你认识她?”风错愕地看师父将阿星放进屋里去,然后把他关在门外。十分钟后,门重新打开,白胡子老头把阿星送出来。三人听见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吉他的乐声。“带她去见个面吧。”白胡子老头对风说。侧屋里,阿星的母亲坐在一张藤椅上,信手摆弄着一把掉了漆的旧吉他。“妈妈!”阿星下意识叫了出来,可是阿星的母亲却没有反应。“她还不认识你。”风解释道,“我挺意外,她‘醒’来后学会的第一件事竟是给这把吉他换弦。”欢快的旋律在房间里飘扬着。阿星躬下身子,大眼细细打量面前“醒来”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了不少,眉眼间着了淡妆,身穿轻盈的单衣,衣上甚至缀着粉色的小花瓣——这都是阿星前所未见的景象。“简直不像是我的妈妈,我怀疑你从哪儿找到了我妈妈的双胞胎妹妹。”“别开玩笑了,如果真有,我一定会去找。”“这首曲子是当年我弹过的,她听到后就剪掉了吉他的弦。”“其实她一定很喜欢这曲子,也不讨厌你弹吉他。否则,她也不会印象这么深刻,到现在还记得。而且,当时她只剪断了五根弦。”女人抬起头来,也开始打量面前的阿星。她的双眼好像镜子。“送给你。”阿星的母亲突然把吉他递给阿星。阿星接过吉他,心有不甘地泪流满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阿星对风说。“去哪里?”“你不是要寻找她的美好记忆吗?我全都想起来了。”
六、变徵在管理局的松弛工作室,风对阿星母亲执行着最后的松弛工序。那天,在一片花海,夏花开得极盛。阿星站在花海里,向他讲述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小的时候,母亲完全不是后来的样子。她温柔,爱笑,喜欢音乐,喜欢花儿。她经常带我来这里玩呢。”阿星垂下双臂,指尖轻轻扫过花草的叶尖。望着阿星,风感觉自己心中产生了一些不专业的想法,比如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松弛这个美丽的人。“到我六岁的时候,她才改变了。至于改变的原因,原来我只有一些零碎的猜测,直到今天见到你师父,听他讲了一段往事,才弄明白全部。”“我的父亲在我一岁时就意外去世了。彼时母亲虽然悲痛,但还是想带给我积极的童年生活,一直与我相依为命。直到我六岁那年,我的父亲却被你师父‘复活’,也就是你们说的松弛啦。你师父说,那是他极为自豪的一件作品,因为松弛一个死亡多年的人有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这本来该是好事,可是父亲松弛后却没有回到我们身边,而是选择前往上星,完成他生前最大的理想。他甚至都没有把我和妈妈的存在给想起来。”“你知道的,松弛要寻找的是最美好的记忆,原来与我们相关的记忆在父亲心里并不能列在最美好的行列。从知道这件事以后,母亲就变了。她开始不顾一切,要培养我考进上星。也许她希望我能把她带去上星?因为我们考上的学生是可以携带至亲亲属一起去的。现在我考上了,可是……”“好了,现在我把六岁以前的记忆交给你。不过,当松弛完成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也把我忘了?”“当然不会,她会是一个宠爱女儿、理解女儿的母亲。”工作室里的风双手加快速度,相关的记忆在指尖流淌。完成了,这个将带给阿星最佳的慰藉的女人站起身来,跟在风的身后。风环视了一圈,对这件作品感到满意。“真想让阿星赶紧见到你。”“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风终于下定了决心,带阿星的母亲走出管理局大楼。来到大街上,外面已经入夜了,上星的光带在夜空分外明亮。风心情舒畅,展开双臂在空旷的街道奔跑,掠过一丛丛高高矮矮的灌木林。街上少有行人,年轻的人一代代迁移去了上星,地球上逐渐不再有年轻人,不再有少年,不再有孩子,最终会不再有活人,只剩下一群不足以加入上星的松弛人,留与地球这颗磨损过度的星球永生。当然,也会有一些年轻人不想去上星,风就是其中的一个。风感觉到阿星或许也和他一样,心底里埋藏着这种任性。风能为她做的,就只有搬动判官的如椽巨笔,试图将令人遗憾的意外死亡改写为罗曼蒂克的邂逅。他看见一对青年的男女在路边长椅上相互依偎着,这在现在这个人口萧条的年头可属罕见。仔细看,那少女正是阿星,风感觉脚心发冷。再看那男人,竟是石诚。风全身都冷了。“你们在干什么!石诚你疯了?你可是她的老师!”可二人依旧在风的面前完成了一吻。“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石诚说。阿星却看向风的身后。“那是妈妈?”“是的……已经完成了。”“请你跟我和妈妈一起去走走,好吗?去上次那片花海。”风一时想不出什么气急败坏的话来说,也不知道该训斥谁,只得盲目地迈开步子跟着走了。石诚没有跟过来。狭义上讲,这是风与阿星的最后一次对话。
七、松弛松弛她的长发。望向祭坛一般的松弛台,阿星静静地躺在上面。为了这个美丽的人,这个他曾不愿松弛的人,风决定挑战一次完美的松弛,那原本是他的师父才能达到的水准。松弛她的十指。那天,夜色中的花海里,阿星牵着母亲的手一直向深处走,风在后面急急追赶,却感觉自己越追越远。“风,你知道吗,我结婚了。”“什么?哦……恭喜。”风终于想起了上星的规则,凡是被上星接受的人,都是可以将自己的配偶也带进上星的。于是,那些考进上星的孩子们每年都会非常抢手。他们在留在地球上的最后一个暑假结婚,也是常有的事。“如果是石老师的话,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家伙。我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见过很多,不会看走眼的。”“不是哦,”阿星微笑起来,“是跟他的父亲。”松弛她的眉间。“谁?石诚的……父亲?那个、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人?”“是呀。”“荒唐!荒唐!这是怎么一回事?”阿星蹙着眉头,“他的父亲病情恶化,按照目前的医疗技术,已经坚持不了几个月了。”“我明白了,他父亲快要病死了,所以……”风冷静下来。松弛她的唇。“所以石老师来求我,把他父亲带去上星。”阿星微笑起来,好像为风理解了她的意思而感到高兴。“可你为什么跟他……”“他太过分了,明明知道这件事他只要求我,我就没办法拒绝,他要救他的父亲,这种理由叫如今的我怎么拒绝得了?”阿星看着身旁静静微笑的母亲,眼中又泛起泪光。“所以我说,我答应他,可是要结婚总要先谈一次恋爱的,我请他代替他的父亲,跟我谈一次恋爱。”“但他是你的老师,你没必要在大街上和他……如果被人看见,他的声誉或许就毁了。”“我没有办法,我太生气了。我气他吃定了我,我气我自己没法拒绝,我气……”“所以,这是他为了表达恳求的诚意,而为你付出的代价?”松弛她的腰肢。“我说,风,你喜欢我,是吗?”“是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恐怕不能。”“请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抱歉,就这件事而言,恐怕你完全是被动的,所以什么也做不了。”“那可真是过分的感情啊。”“是的。真对不住。”松弛她的双腿。阿星转头对母亲小声说起什么,风突然有喉头发紧的感觉,连忙冲上前去。“喂,”风大喊起来,“如果你不想去上星,完全可以留下来,你看我好不容易把你妈妈给带回来了,以后你就留下来,留下来,去他奶奶的文明!”“风,我把自己留下来给你,请你松弛我吧!”风从来不知道筋骨强化后的松弛体可以用于杀人,阿星的母亲杀死阿星的时候,是那么干净、利落、优雅、残忍,就像折下脚边的一朵小白花。松弛她的心。
八、上星阿星是星空市今年唯一考进上星的年轻人。但星空市没有因为这一难堪的人数而稍减欢送仪式的规格。管理局所有的文明护卫队都出动了,将上星派来的飞船保护得水泄不通,只为严防有不知死活的宵小妄图冲击登船口岸。“我们是什么?”“咱们是守护文明的城墙。”“是雄关,是铁卫,是t细胞和b细胞!什么害人虫、吸血鬼、地核犬、岩浆鱼、深海大壁虎,都给扫干净。什么冷血的、悲催的、恐惧的、抑郁的,全部溶解掉……”众护卫簇拥之下,英气勃发的少女阿星推着一副轮椅走向飞船,轮椅上坐着一位干瘦的老人,但他也在努力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一切都是向往文明的模样。风站在很远的地方奋力挥手送别,也不知阿星看不看得见。“咳,总之,恭喜你可以转正了,傻徒弟。”001号松弛师在风的身后说。“师父,转正的代价总是那么大的吗?”“不,完全没那回事。只是你自己比较笨而已。”“哦。不会吧。毕竟琴弦如果松弛了,琴就无法奏出乐声。”“我们是什么?”我们是松弛师。是清风,是花朵,是跨越生与死的一切美好之事。什么贪嗔痴,什么怨憎会,什么求不得,都给松弛掉。生死之间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生与死就像是橡皮筋的两端罢了,我们的工作就是让人别再硬往两个方向拉。我们松弛生者,等于松弛死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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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新职业的诞生,会改变很多社会关系,影响很多人的命运。本篇小说中“松弛师”这个职业,并不具备扭转生死的能力,仅仅是有限地唤起死者的一些记忆,但是,却改变了许多人物的去留和选择。当更多的职业随着技术而诞生,这个世界又将发生什么变化呢?——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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