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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遗忘手术,找回最初恋爱的感觉 | 科幻小说

再发芽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3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春天的声音」。春天到了,你仿佛听到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你,迎接新的人生。只是,你怎样分辨这个声音的来源,是自己内心的渴望,还是错乱的记忆和幻觉呢?科幻总有办法,把声音直接送进你的脑海。在今天这篇小说中,一对情侣因为过度熟悉彼此而厌倦,他们想用新诞生的记忆清除手术忘掉彼此,重新体验初识对方的新鲜感……
再发芽 | 八九年生人,作品着重于神奇的设定、故事的精巧,以及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塑造,代表作《记忆手术》《异乡三部曲》《大王的影子》(漫客小说绘)。《远星回望》系列(原《异乡三部曲》)即将出版。

记忆手术全文约10300字,预计阅读时间21分钟

已经是深夜,还下着小雨,但路上的行人还兴致正浓,一对对牵着手的情侣格外多。毕竟,今天是七夕。
在这样的夜里,想必也有正在失恋中的人吧,只是不会有我这么孤独。因为他们的失恋都是两个人一起承担,而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失恋,但痛苦程度更甚于十七岁时短暂又刻骨铭心的初恋。
和之前的经历一样——除了我和她像早就熟知对方一样特别合拍外,我们牵手逛街、看电影、讲肉麻的情话……做的无非就是恋爱中的人都会做的那些事,然后无可救药地相恋。
对我来说,一次恋爱,最重要的是怎么开始和结束,中间的过程就是大同小异了。之所以这一次让我实在无法接受,是因为有个不能算结束的结束。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部戏演到一半——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吧,女主角突然提前退场,被强行掐断了。
不,不是说她把我给甩了。一次次恋爱下来,你甩我还是我甩你,对结束亲密关系这件事本身来说又有什么分别?从开始的含情脉脉,到如胶似漆的热恋,再到趋于平淡,直到疲劳厌倦,就该曲终人散分手了。一场完整的爱情戏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那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或者可以说我已经非常习惯这样。但事实是就在我们相恋正火热的时候,她一声不响离开了我。你能想象这种突然一脚踏空,坠入深渊的感觉吗?就像前一秒还穿着泳衣躺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晒日光浴,后一秒已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吹风。这能不叫人发疯,让人抓狂?
是我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姑娘们大都喜欢因为个莫名其妙的小事闹情绪,但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没事也要找事折腾的性格。她离开我不仅没有征兆,反而是在我们最……她离开我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相拥着走在路灯昏黄的街上。就那么随意地走着走着,我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想和她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走下去。她也是这么想的吧?因为她停下来,两手托住我的脸问我,现在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刻吗?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手冰冰的,她的脸微微泛红,我看着她的眼睛,还能说什么?是的,现在就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刻。
但这也是我无数次在痛苦中回味,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的时刻。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她已不在我身边。床铺上还有她的余温,我还没有意识到她就这么一去不复返……等我感觉出不对劲,才发现房子里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她的电话打不通,社交软件账号已经把我屏蔽,连我的账号上关于我和她的合照等等信息都被删除——只有她知道我的密码。我疯了一样去她的住所找她,才知道她前几天就已经搬家——这明显是有预谋。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我对她一往情深,她为什么要这样残酷的对待我?
我攻破她的社交账号、查看她的行踪,这对做我们这一行的来说不算难事,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事与愿违,我收获的只是一份要和她保持一公里以上的人生限制令。
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对,就是不认识。无论我怎么逼问,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种以前看到我时才有的光,这是假装不出来的。她一定做了“记忆手术”。可是,为什么?我绝望、歇斯底里,我被赶来的警察按倒在地的时候才知道她申请了一份人身保护令,说我跟踪、骚扰她,而我非法登录她的账号也成了最好的证据。
小时候在和小伙伴玩“警察抓小偷”时,我总抢着演警察。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些“小偷”面对我的反应——哪怕是小孩子的幼稚表演也让我很过瘾。成人后,我从事的是计算机数据处理的无趣工作,没做成警察,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同梦想中的职业第一次打交道,会是那种情形。
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么不明不白的痛苦下去,哪怕是身陷囫囵我也要寻求真相。我避开满眼的热恋和拥吻,走到“新生活”公司总部空无一人的大楼前,黑掉门禁,闯了进去。白天我在这里工作,但晚上还是头一次来。
记忆手术是公司的一个重要业务,所有手术的记录都会有保存。破解数据需要多久、该用什么方法?我能赶在触发警报前做到吗?这些问题都至关重要,但在去数据库的路上,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分心,回忆起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来。

“晓梦。”她一边说,一边在桌面上用手指写这两个字的笔划。
实际上我们早就知道对方的名字。我还知道她是个自由职业者,以画画为生。年龄比我小四岁零三个月,我比她高十二点六公分。至于体重,她设置为隐秘,那我就看不到了。我们用的“新生活”公司的社交软件,主打的新功能“伴侣”,显示我和她的匹配度相当高。这个匹配度是汇聚了两人发过的自拍、下载过的菜谱、旅行过的地方、评过分的电影和书、听过的音乐等等网络上的信息,再加上一份量身定做、有上百个项目的问卷调查的结果——包括你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袜子、出门先踏哪只脚之类的无聊问题,经过一道极其复杂的算法得出来的。整个地球几十亿人中和我能有这个匹配度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我每次在回忆中重现我和她初次见面的情景,脑子里出现的都是这样一幅画面:下午五点钟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坐在我面前的她像是带着一层光晕。她的小巧的鼻子,不笑而露的酒窝,光线下近乎半透明的耳朵上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即使不带个人情绪的说,她也是常人眼里的漂亮姑娘。对我而言,她更是好看得恰如其分。当然,这也是系统匹配的最受我欣赏的类型,甚至比我自以为喜欢的还要准确。而我,正端着一杯茶,吹着飘起来的白色水气。我刚因为喝茶太心急被烫了嘴。那是在人民路街边一家有着全木制地板、桌椅的小茶馆——亦是系统推荐的我和她最佳约会地点之一。
“命运。”她一边说一边又用食指在桌上划出这两个字的笔划,然后缩回手交叉在胸前,用她黑得发亮的眼睛看着我。
“命运?”
“你想想看,在以前,这样的‘伴侣’功能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恋人们照样相遇、结合。世界这么大,人又这么多,两个合适的人却奇迹般地碰上了,这不让人有种冥冥中命运安排的奇妙感觉吗?命中注定,那多么浪漫。现在却是听从计算机的指示。”
是的,这是我们两人各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有点尴尬地沉默了几分钟后她说的第一段话,一时让我疑心这匹配系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靠谱。她这不是从根本上就否认了这种恋爱方式吗?而我是相信找到最合适的恋人从技术上来说是能够实现的。事实上我相信一切问题都能从技术上找到解决办法。不过,也许这正是“伴侣”功能的算法的高明之处。我和她的一些分歧也许正是相互吸引的魅力所在呢?其他公司做的社交软件的同类功能实质上是找两个相似的人,但并不是两个人共同点越多就越能合得来的——我已经上过几回当了。
“可没有这个‘伴侣’功能的话,碰的头破血流也不一定能碰上。像你和我这样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七点二——属于完美程度,偶然一起坐在这里的概率,小过中亿万大奖吧。”
“所以说这是迫于现实的妥协吗?抱歉,我是连墙碰不到才来试试这个‘伴侣’功能的。但心里总还是有一些……你知道,就和听从父母安排去相亲的感觉有点像。也是靠学历啊、工作啊、爱好啊这些基本的信息由介绍人去凑成一对。我觉得这和计算机去匹配本质上没有区别。”
“很多事情本质上都没有不同,但效果体验是天差地别。同样的食材,米其林三星大厨做的,和业余的——比如说我,做出来的味道能是一样么?”
“好吧,虽然我还没有品尝过你的厨艺,但这道理倒也是。”
“还有,从更高层次来看,什么不是命运呢?这个‘伴侣’功能恰好在我们的时代诞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也是命运给我们的指引吗?”以理服人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她和我的这点分歧正是我乐意出现的。
“看来你很喜欢讲道理。”她笑了起来,看来是被我说服了。
有不同的看法能讲出来,又不会冥顽不化,我还能多要求些什么呢?我之前的那些女友,就没有几次能让我讲上两个回合而不开始无理取闹的。
对了,我大概就是从这时起开始喜欢上她的吧。至于她是怎么爱上我的,她后来告诉我,是因为我接下来的一个提议。
既然关于命运这个话题的讨论我已经“赢”了,我们又还是第一次见面,就不要再乘胜追击了吧。像这样的时候,我心情愉悦,也乐于哄对方高兴。听她说的话,她应该是个喜欢浪漫情调的人。
“不如这样,我们就装作是在这里不期而遇的,和什么‘伴侣’‘匹配’,都不相干。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浪漫一些?”
她听了我的话呆了一下,眼睛好像透过我的身体看的是另一个遥远的目标,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哦,这一点我当时完全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有一点点奇怪。
“这还能假装?”
“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理暗示。你小时候有玩过角色扮演游戏没?有时候玩着玩着就会有种以假乱真的感觉,脱口而出的台词都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我大学时我还参加过话剧社,业余学过表演,但我受不了那些别人定好的台词,常常即兴发挥,按自己想到的来……”
“玩过。我记得自己有演过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好像是中学时表演什么节目来着。现在一想,那时还真是不自觉地就模仿起公主的做派来了。”
“那现在你试着回忆那种感觉,同时想象一下,像我们这样对对方来说近乎完美——从各个方面看,却一无所知的两个陌生人,是有着什么样的经的历、机缘巧合才面对面坐到这家小茶馆里来的。想着想着就有代入感了。”
“好像有点意思。”她的胳膊不再交叉放在胸前,转而支在桌上,用手托起下巴,"那你是怎么想象的?你先说来听听。"
我没急着答话,又吹了吹杯里的茶。
“还是先品品茶吧,别等茶凉了……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在饮茶的口味上我们是一致的。在喝完那杯不再烫嘴的茶后,我已经清楚地想明白,命运是如何牵引着那两条本来平行的线在这里交会的一切原委。
“他又一次失恋了。如果那时‘伴侣’功能已经出现的话,他就能查到他那么多的前女友,和他匹配度最高的才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点六而已,连合适程度都够不上。但不知道这些的他,开始不相信自己会有好运气遇上一个最适合的‘她’,甚至怀疑起这世界上那样的‘她’是不是真的存在。他和每次失恋后一样,在这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走着。看着街上的行人,他想着‘她’会不会就藏身其中?到底是谁?谁都可能是——这着实可怕。但他连去打个招呼‘原来是你’也无从讲起。要是和‘她’真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错过,而各自孤独一生,岂不是遗憾到无以复加?这想法令他惶恐。不,无论怎样……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和之前不同,这一历次失恋的滋味累加在一起,在他心中发生了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化学反应,他头一次向上苍祈祷:等我睁开眼睛,让我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吧!”
我讲到这里时,她突然打断我,像预备好的一样没有迟滞的接了下去。
“隔着十多米,她就看到自己要去的茶馆门口站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人两手合十,还闭着眼睛——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怪人吧。她看了两眼扭头进门时,那人突然睁开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也跟了进去。不过她也没多留意,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看了看表,那个约她的同行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不管因为什么也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她当时也没恼火,反倒松了口气,赶紧拿出化妆盒补起妆来。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约会,她的初恋还在呢。在这个时代,不,在她所能想到的任何时代,这都是件不好意思承认的事吧。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和别的十六岁女孩子一样,也无可救药地陷入了热恋中。不过她热恋的对象不是男孩子,而是画笔。她用画笔在画布上投入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全部热情,对好几个想要追求她的男孩子的好意也是视而不见。等到这些年过去,才发现别人都是成双如对的,只有自己还是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饮茶……她那颗迟到的少女心总算苏醒了,同时醒来的还有那个年龄才有的幻想。即使这次好不容易答应赴约,她还是在心里期待着一个更浪漫的偶遇。她补完妆放下手中的镜子,从常常无缘无故开始又结束的小情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那个怪人不请自来地坐在了对面……”
这里面的“她”也是以她自己为原型的吗?不,她和我见面时绝不像一个未经人世的姑娘。相反,在我和她的交往中,她总是能在无意间占取主动。但像我以后经常感觉到的那样: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又会突然借她的嘴说起话来。她这样的双重性令我着迷。
“你看,我们就装作是这样见面的,是不是觉得浪漫了一些?”
“这就是他们成为一对恋人的开始……只是,你不觉得这样还是太过平淡了吗?我还没说完呢。”
于是我不再说话,安静地听她讲。


“即使是这样奇迹般的相遇,两人又是那样的适合对方——像是你说的完美的匹配,他们还是没能像我小时候演过的童话故事那样: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永远在一起……他们和世间那些匹配度不那么高的男女一样,先是电光火石般的心动,然后着了火一样的爱上了对方。他感谢上苍让自己的祈祷应验,她庆幸自己第一次就遇上了他。他们再也不感到有无法排遣的孤独,有说不完的话互相倾述,每天在彼此身上都有新的发现,两人完全的需要对方和被对方需要……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这对完美恋人对这些恋爱中的感受体验更加强烈。所以,当燃烧殆尽的热恋过去后的那种失落感让他们更加难以接受。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能说的清楚。也许就像在山顶上看到了最美的风景,心中隐隐有点担心以后也会这样好下去吗?可无论再怎么走,再继续都是走在下坡路上了。他们都暗暗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感到一点勉强,想要做点什么改变却不知从何做起。一天早上,毫无征兆的,两人醒来后为早晨吃的鸡蛋是用水煮还是油煎吵了一架。其实这件事的无所谓程度他们都明白,但争吵还是那么出人意料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此后这样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她越来越难以忍受他逗弄小猫式的说话方式,从前她可是乐于享受他开的各种玩笑。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糟糕的艺术品位,可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他对大师名画肆无忌惮的点评是多么的有趣。他则厌恶起她过于情绪化的心理状态,而这本是他最爱她的一部分。反感起让她作画时让他鼻子过敏的满屋子油彩颜料味,但他原本不是那么惊叹于她的才华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是自己的问题而对对方心生怨气。他们本是那样完美的一对恋人,对方的一颦一笑都能令人心荡神驰,现在却渐渐的四目相对而无言。两人的爱情就像陷入了沼泽、流沙,越是要挣扎越往下沉,慢慢地动弹不得。他们也试图分开,但过去的美好还是那样令人留恋,断不了的情愫让人舍不得就那样放弃,两人只能在痛苦中沉沦下去……他开始觉得这一次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是要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了,甚至觉得是她愚弄了自己那么虔诚的祈祷,而她却像所有面对要失去初恋的人一样绝不放手。在纠葛中,他们慢慢痛恨起眼前的对方来。终于,到了两人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开口问我:“你知道是什么方法吗?”
“这……我想不出来。”
“你们公司的那个记忆手术,你是知道的吧?”
“虽然我只是负责计算机的数据处理,但还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给记忆做手术,一开始我也不理解这业务。是像剪辑电影似的吗?我很好奇,怎么会有人会做这种选择,任由别人删减自己……生命的片段。后来才知道,对那些有着七岁时被继父拿烟头烫手,怀孕期间丈夫出轨,至亲之人遭遇惨祸等等这种经历,心理严重受创的人来说,只有清除那些痛苦记忆才可以彻底让他们解脱。这是一般的心理治疗绝对做不到的。许多人因为做了这个记忆手术有了全新的生活,这也是我们公司的宗旨。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启发。”
“一般人没事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去忘掉什么无聊的事吧。要做这个,先要开各种证明。早期没这规定时,曾有人在犯罪后来个一忘了之,闹出不小的乱子。还要签好几份几十页的同意书、免责声明。还要录音做备份。做这个‘手术’的时候,人头上戴个特别研发的头盔,需要不断地回想那段想要忘记的经历,反复确认这些记忆被大脑提取时的电讯号。比方说要忘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就要尽可能地在脑袋里搜索和这个人有关联的一切东西,拼命地想。这感觉一定怪怪的,不怎么好受吧。再通过相应的电极刺激才能准确无误地把相应记忆清除了。‘记忆手术’做完后,患者会在昏睡状态中送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第二天醒来后就好像做了一个已经忘掉的梦,连自己做过清除记忆的这回事都不会记得……当然,这个花费也不是一笔小数。怎么,你说他提出的是这个方法吗?这也不能让两人重归于好啊?这不能选择只留下好的一面,而忘记不好的一面。只能好的、坏的通通忘掉。”
“不能重归于好,但能让两人重新开始,再热恋下去。”
“什么?”
“通通忘掉,变成陌生人,这不就是他们之前的状态吗?还是那对还没开始恋情的完美恋人,就差一次相遇……她接受了他的方法。两人去做了那个在自己大脑中清除对方的‘心理手术’,忘掉那些爱恨纠葛……按照之前做好的备忘录日程提示,今天又来到了这家小茶馆,重新初遇。”
“这……”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给杯里添上热茶,然后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才说:“那么,你还记得我吗?”
这,就是我和她的开始。

那个故事很合我的胃口,我越发迷上了她。现在一想,她讲的有可能是真的吗?但我和她在那家茶馆见面是因为“伴侣”系统的匹配,可不是什么日程表的提示,这应该足够说明那只是个故事……
我顺利侵入数据库,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她做记忆手术时的免责声明——会对自己做这个‘心理手术’的理由进行一个阐述,是录音保存的。
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握鼠标的手都出了汗,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终于能再次听到她那令我梦魂萦绕的声音了。
我心情急迫,但就在这时,我在免责声明文件夹中看到了我的名字。
怎么回事?
我颤抖着点击鼠标,录音开始播放——真的是我在说话。
“我小时候有过一次剥洋葱剥到痛哭流涕的经历。就是寻常的洋葱,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洋葱不是橘子、香蕉那样剥皮就能吃的水果。撕下洋葱最外面的紫红色部分,就露出一层白色的皮。我剥下一层,没想到还有一层。我经受着辣眼睛的洋葱味,想着这果子包的这么严实一定格外香甜。我一层层地剥下去,到最后才明白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时,忍了好久的眼泪才夺眶而出。至今洋葱仍是我最厌恶的食物之一。”
“还有一回,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收到了一个与众不同,包装特别精美的礼盒。我打开来才发现是一个盒子套着一个盒子的。我满心期待,一个个地打开,直到最后一个盒子,却没有收获什么惊喜——礼盒里装的是一双灰色袜子。对这样的行为我是瑕疵必报的。当我得知开这种恶劣玩笑的朋友是谁后,我在他生日时送给他一款他一直想要的单车,在第二天又把车给偷了回来。哈哈,一想到他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心爱的单车不见了的表情我就想笑,就是十年后的现在也是如此。”
“我回顾我的经历,只是要说明我现在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发疯,和任何人或公司也没有关系,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愿,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失望,这是我把她一层层的‘剥’开来得到的两个字。这个女人,令我失望之极。枉我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受到了上苍垂青,哪知还是一次命运的捉弄。换句话说,她辜负了我的期望。”
“哪怕是因为那么浪漫的偶遇,在我之前都没恋爱过,能边点头边安静地听我讲完每一句话,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艺术家,可毋庸置疑的,她和我那些前女友们本质上同样俗不可耐。虽然我无法用言语具体地描绘出她是怎么带给我这样的感觉,但确凿的证据就是我很快就对她感到了腻味。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她为什么要原形毕露,不一直保留着当初的那份吸引力呢?哪怕是伪装也好。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她的伪装我才上的当。无论怎样错都不在我。在我顾念旧情忍着没发作的时候,她甚至还先对我不耐烦起来。刚相恋时我给她带来那么多的快乐,她竟然就这么忘恩负义地抛之脑后,实在让我恨的牙痒痒。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不得不承认这句老话说的一点也没错。这简直是对我能找到一个完美恋人信心的致命打击,是对我的巨大伤害。”
“不可原谅,不能仅仅是分手后就两不相欠、一了百了,我必须要让她付出代价,和令我这么大的失望相对等的代价。”
“上一次……是的,今天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走到现在这个程序时,我选择了放弃。并不是我因为我的想法产生了动摇,而是那就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是我让她体验从天堂坠入地狱的第一个步骤。上次是我和她一起来的,我们约好一起清除掉我们已经无可挽回的爱情记忆,然后再次相遇、相爱。这是我的提议,当然,这是骗她的。我怎么会重蹈覆辙,再上一次当?再重新来一次也不过是同样的结局而已。这个傻女人乖乖的上了勾。我的第二个步骤,就是装作不认识,让已经不记得我的她再次爱上我。这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她理所当然地迅速坠入爱河——我挖的陷阱。老实说我在这样的扮演中获得了莫大的快感。这不仅仅是能占据主动权的问题,而是开始、结局都由我完全掌控的绝对控制感。这不比恋爱本身还要美妙的多吗?第三个步骤,就是我现在要确认的事,在她对我依恋最多,爱我最深的时候,我抽身而去——彻底忘掉她,让她欲哭无泪去吧。我想这样应该能弥补些许她让我失望而受到的伤害。虽然马上我就要忘了这一切,她难过的样子我也不会看到,但至少现在的我心情是非常快慰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的决定我自己完全负责。现在,开始手术吧。”
录音就到这里结束,然后是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
我无法思考,一个极其可怕的预感出现在我脑子里,我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压抑住不让它迸发出来。但我知道那一刻马上就要来临。
我点击她的声明。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还当我是个任你摆布的提线木偶,凭你的编排做动作吗?你又想要我演一出什么戏?没错,我是爱过你。哪怕是到了现在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想起你我也不能无动于衷,连装作无动于衷也做不到。但是,也正是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认清了你,也重新认识了我自己。”
“从你说我们要忘掉过往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一定隐瞒了什么。把我们走到这一步的路再走一遍?这绝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结果。甚至重温恋爱开始时的那份新鲜感也不是你所期望的。”
“以前,我是个对爱情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做过许多过于美妙的梦。哪怕是过了小女孩的年龄,我也不懂得怎么才能在现实中恋爱。我只是呆呆的等着,相信着爱情的秘诀在于遇到一个能让我爱上的人。从某些方面看,这也是你的信念吧。只是我的策略是等,而你是找。确实是奇迹般的,我等到了你,你找到了我。如同本是同一个盘子裂成两半的两块,所有的棱角都能那么契合的拼在一起。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恋爱,而你则经验十足。你的确是个完美的情人,每个恋爱中的女人,会有的小小期待你都能满足的恰到好处。我就像是那个在打球时总接不到球的那个人,你高高兴兴地带着我——即使嘴上不是这么说的,教我跟上你的节拍。这也是你兴致最好的一段日子,我也不否认我也感到十分幸福。只是,我感觉到了愧疚。都是你在单方面的给予,我只负责接收,这让我觉得不公平。我也要对等的爱情,我也要更加主动。可当我真的渐渐努力跟上你的节奏,却发现这反而令你失望了。你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你自己也不明白,你乐于享受的其实只是你调教我的过程。知道这个真相后,我开始抗拒,指出你的虚伪,不再对你唯命是从。而你恼羞成怒,说是我变得不一样了……如果我没有这样觉醒,我们会一直快乐下去吗?我不知道。不管怎样,我们相处的越来越痛苦,我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放弃。也许这是因为我经历的太少,做不到像你那么坦然吧。如果不是你提议做记忆手术,我大概会就这样一直拖下去。你看,即使我心理上有了那样一次蜕变,还是没法像你一样掌握主动权。不过,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一点,我一定要让你牢牢记住。”
“上一次和你一起来这里,到了现在这一步后我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我担心,你真的会像约定好的那样再次和我相遇吗?要是那只是你摆脱我的一个借口呢?我可不愿不明不白地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当你那天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喜出望外,几乎相信了你之前的话,并为自己骗了你感到惭愧。你的计划差一点就能得逞。如果我不是还保留着记忆,肯定会上你的当。只可惜,你太狂妄自大,太得意忘形,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你的演技也不像你自以为的那样高明。我发觉你和我一样,也没有做那个记忆手术。你是在演戏,我陪着你演,我要看看你到底想怎样愚弄我。”
“果然,在我们两人的爱情戏演到最热烈的时候,你退场了。在本该我最爱你、最幸福的时候,你要让我承受最残酷的打击,面对最荒谬的悲剧。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如此狠毒,决绝。我要原封不动,不,加倍返还给你!”
“抛弃掉我后,想靠计算机匹配到最适合你的人?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我只要多试几次那些问卷调查就能和你匹配到一起了。不过这也没多大关系,我和你本来就是完美的一对。不然,我怎么能装作不认识和你见面,立马就让你再一次爱上我呢?想不到你会当作故事讲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来——这是你自投罗网,也许这是你清除掉的记忆留下的些微印记带给你的灵感吧。说真的,当时我还是有些感动,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不过我还是无法原谅你。昨天,你回答我说这就是我们最美的时刻。这应该就是你爱我最深的时候吧,所以今天我到这里来了,并且删掉了我们在一起过的一切痕迹,还申请了针对你的人身保护令,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你现在是真的爱我吗?我相信是的,也许比之前还要爱,这正是我希望的。我要忘了你,这是你轻蔑我的代价,我的反击。和你说声再见吧,再见,永远不见。”
“手术,可以开始了。”
我的预感应验了,最可怕的预感应验了。恐惧深入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据说人体的新陈代谢,旧细胞死去,新细胞诞生,将一身的细胞全部替换掉,只需要七年。也就是说,从生理角度看人每隔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唯一能联系着过去和现在的就是记忆。现在,我在她的记忆中都不存在了。这意味着她终将和我彻底毫无关系。而犯下大错的我已经不能被允许再去做记忆手术,我将终身背负失去爱人的痛苦,不得解脱。这全都是我自作自受。
数据库的红灯警报亮起,计算机已被锁死。但警察要发现、抓住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出了公司,拖着脚步,一路梦游般走到我和她相遇的那家茶馆。我在以前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一对对恋人享受着这浸泡在爱意中的晚上,在无尽的悲伤中回忆着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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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操纵记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件严肃的事,因为记忆是我们所走过的人生的证据,当年尝试清除这份记忆时,你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你尝试了一次,但你并不知道,之前是否已经尝试过了无数次,甚至连后悔的权利都不再拥有。所以,请慎重对待自己的人生。——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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