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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物美学:何为“大”的魅力?

NYLON编辑部 NYLON尼龙 2022-11-18




数日之前,Burberry释出了名为《Night Creatures(夜行风采·格调随影)》的全新宣传短片。品牌携手导演组合Megaforce与编舞团队La Horde,通过“巨物”的核心概念,为短片创制了奇异的氛围。巨大的黑色触手拥簇着短片中的人物,游荡在伦敦的夜色之中。


无独有偶,当我们回望时尚界的诸多造物,以及向泛艺术领域稍作凝望,“巨物”的魅力都充溢其间。我们为何会被“巨物”所吸引?当我们谈论“巨物”之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究竟是放大的色欲,还是与宗教有关的玄秘感召?这一系列问题,拥有被探索、被追问的必要。






巨物——BDO(big dumb object),这一源自科幻小说中的概念,最初在上世纪80年代由作家、评论家Roz Kaveney提出,并被Peter Nicholls在90年代收录进科幻大辞典。除了“巨大的尺寸”这个最为直观的评判标准,“巨物”在其本义上意味着处于荒芜外太空、来源不明、目的未知的巨大神秘物体——这种神秘感,正是“巨物”对人类产生震慑力的关键。



日落时分,渺小的人类仰望着硕大无朋的躯体。云霞明灭,巨人的身影与夕照交相辉映。



海外的科幻爱好者普遍认为,巨物(BDO)是Megastructure(超大结构)下属的子类别之一。行星轨道、戴森球体、太空电梯等巨大的物理结构,都可以成为“超大结构”的代表,然而,在精确物理算法的支撑下,它们却很难被归为“巨物”,除非在文字或影视的加持之下,这些结构成为了某种极具“震慑力”的意识的载体,它们才能被划入“巨物”之列。


对巨物艺术的创作者来说,一个重要的目的,在于制造极具“压倒性”的压迫感,以及令人倍觉敬畏的未知。加拿大数字艺术家Justin Leduc曾在2018年凭借“死神收割金门大桥”的短视频红遍全网,画面中一位形销骨立、穿着红色斗篷、戴红色兜帽的死神(Grim Reaper)站在大海中央,俯视桥上来往的行人。这段影像制作十分精良生动,以至于尽管看不到死神的脸,观众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冷漠与可怖。 





不依靠实景作为画面背景,3D艺术家Stuart Lippincott用数码技术打造了一个想象中的超现实世界。在他的画面中,“巨物”是一种宗教性的、绝然高于人类的存在。面无表情的巨大人脸和头顶光环的天使们,俯瞰着芸芸众生,与画面中秩序森严的建筑物形成了对照,将人们对“神域”的想象进行了具象化呈现。


作为当代科幻电影导演中独具一格的美学代言人,Denis Villeneuve是一位审美出众的隐喻大师,《降临》(Arrival)中造型独特的太空飞船,宛若一只体积巨大的卵。这个抛弃了传统飞碟形态的外星航天器,让这部电影的画面显得尤为孤独而静谧,令其中对语言、文明、哲学的探讨,变得更为顺理成章。而《沙丘》(Dune)中如深渊般吞噬一切的沙虫,则完全与之相反,它们象征着暴烈又随机的厄运。





神秘感、震慑力、压迫感,使“巨物”成为了令人畏惧又迷恋的存在,而正因其有着复杂的风格和多样的表征,才获得了接受层面的普适性。不同的巨物承载着不同的联想,带来了不同的感官体验,比如,空山基的Sexy Robot,就像赛博格时代的教宗,俯瞰着秀场中的渺小人类,而作为对比,完全迥然的、停泊在维多利亚港的16米高小黄鸭,则更多地令人联想到童年的玩具橡皮鸭,当然,如果你靠近它,仍会感受到一丝压迫。





不论是出于对神秘感的好奇,还是受到了震慑力的威慑,亦或是对宗教感及高于人类的绝对秩序产生了潜意识层面的归从,当我们试图拆解BDO的谜面,不难发觉,它的魅力其实来源于人类自身——人的欲望、本性、意识,在“巨物”身上得到了投射。或者,换言之,“巨物”宛若一面面放大镜。从这个角度来说,“巨物”对人类形成了有意为之的冒犯——我们的内心被看透、被放大、被折射。在“巨物”面前伫立的人类,静默不语,无处可躲。






当我们将讨论放回时尚语境,或许,透过本雅明的Aura(灵韵)理论,我们得以窥见“巨物”魅力的答案。沃尔特·本雅明在发表于1936年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中,对“Aura”一词作了相关阐述。他指出,“即使是最完美的艺术复制品也缺少一个元素:它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存在,它在它碰巧所在的地方的独特存在。”这种独特的、不可替代的、无法复制的、诞生于特定时空之中的存在,即为艺术作品的“灵韵”。



身着性感装束的女性巨人保持跪姿,凝望着小如蝼蚁的人类女孩。“她”与“她”的故事,正在发生。



本雅明认为,“灵韵”包括其本真性和受人仰视的崇拜价值,以及特定时空的仪式感。当我们仰视“巨物”,它的灵韵便被放大。之于时尚,在秀场音乐、灯光、空间装潢等多重元素的加持之下,“巨物”得以浸润于某种氛围之中,其魅力被合力烘托而出。比如,Diesel秀场上的巨物,被放大的性感与服装的性感两相呼应。


曾现身于Diesel 2022秋冬系列秀场的巨型单宁人偶,再度出现于Diesel 2023春夏系列的发布现场。从东京到米兰,Diesel通过巨大的人形秀场装置,揽获了滔天的声量与热度。回顾Diesel 2022秋冬系列,巨型人偶既起到了划分走秀动线的作用,又带来了无可比拟的冲击力和压迫感,而此番,四具巨型人偶则脱下了贴身的牛仔裤和外套,俯身贴地、彼此缠织。





据悉,荷兰设计工作室Dennis Vanderbroeck在为Diesel打造巨物装置之时,参考了古代雕塑的肢体动作以及极限运动的动作造型。长50米、宽38米、高14米的巨型装置,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充气雕塑艺术作品,配合新季系列发布邀请函上的“性玩具”,Glenn Martens带着Diesel冲向了舆论话题的风口浪尖。





金秋九月,Louis Vuitton 2023春夏男装系列登陆阿那亚。延续今年六月巴黎男装秀场“放大的游乐场”的概念,巨大的秀场装置在这片中国北方的海滩,拔地而起。沙子堆筑,围拢成了一方想象力的乐园。同样,Dior也热衷用“巨物”讲述品牌故事。2019夏季男装大秀,秀场中央伫立着由街头艺术家Kaws打造的、身着Dior经典西装的巨型玩偶,该玩偶参照了KAWS标志性的BFF玩偶形象,通体经由玫瑰花瓣装饰,手中牵持Dior先生的爱犬Bobby,仿佛Christian Dior先生的化身。





而在2019早秋大秀,Kim Jones联手空山基打造了一个高达11米的巨型雕像,点燃了时装发布现场的氛围。该巨型装置采用不锈钢金属材质,除去走秀的面光灯,在开场和结尾以及派对时刻,设计师选择了大量的电脑灯、激光灯来渲染未来科技感氛围,使得整个秀场得到了升华,仿佛赛博朋克的未来世界。不论是KAWS玩偶,还是Sexy Robot雕像,都以自身被放大的“灵韵”,加持了Dior Men的时装系列发布,它们在观者心中投下了颇具重量的石子,使其在飞速更换、季度更迭的繁多时装系列之中被铭记。






2021年7月,东京艺术节,约六层楼高的巨型人脸热气球出现在城市上空。这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被命名为Masayume(成为现实的梦),意在传达在持续一年多的危机中,充斥在日常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同年,墨西哥艺术家Ruben Orozco Loza用玻璃纤维制作了一个名为“Bihar”的人脸雕塑,睁着惊恐双眼的少女面孔浮现在毕尔巴鄂的内维翁河上,并随着河水的涨落,带来濒临溺水的恐惧感。这项艺术运动的发起方,试图以此唤起年轻一代对环保与可持续生活的重视,直面“浮出水面还是溺水而亡”的抉择。 



与长空同寝,枕山丘而眠。巨人安憩,而人类踏上了他的肩膀,如同攀越一座巍峨的峰岭。



这是“公共艺术”使用“巨物”完成自我表达的绝佳案例。出现于上海TX淮海Diesel快闪店门口的巨型装置,亦归属此列。无论是制造“恐怖谷效应”,还是助力打造一个流行文化与消费主义共襄盛举的打卡地,“巨物”都是行之有效的手段。然而,这些突兀地出现在城市之中的公共艺术作品,往往太过庞大、太不容忽视,以至于被它“凝视”的个体,渺小得仿佛微不足道,恰若蝼蚁——这是毋庸置疑的“入侵”。不论如何包装和美化,制造接受层面的不安,并对公众形成冒犯和挑衅,是“巨物”的艺术目的之一。


如果我们究索“巨物”的美学渊源,那么关于“崇高之美”的探讨,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在《关于我们的崇高和美的概念之起源的哲学考察》一书中,Edmund Burke将Sublime(崇高)置于“优美”之上,将其视作更为高级的审美体验。康德则在《论优美感和崇高感》中,进一步划定了二者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他认为:“‘崇高’必定总是伟大的,而‘优美’却也可以是渺小的。‘崇高’必定是纯朴的,而‘优美’则可以是着意打扮和装饰的。”





在Edmund Burke看来,审美的取舍让位于心理感受。引发观者的“惊惧”,是崇高之物拥有巨大吸引力的根本原因。在他看来,当崇高之美并未威胁到我们自身时,它可以激发一种“令人欣喜的恐怖”(delightful horror),这是我们出于自保而产生的本能反应,“当它达到最高程度之时,我就称之为惊惧;次等程度的,乃是敬畏、敬重、尊敬等等,从这些词的词源本身,就可以看出其来源,以及它们与实在的愉悦之间的区别。” 而“巨物”恰恰切中了我们在“有惊无险”之时本能催生的欣喜——一种“令人欣喜的恐怖”。


与此同时,制造一个难以逾越的庞然大物,是人类膨胀的自我意识最为直接的投射。巨物,经常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或充满信心的设想,令世人大开眼界。巴塔耶曾在《不可能性》一书中写道:“在人类面前有一种双重的视角:一方面是强烈快感、恐怖和死亡的视角,以及它的反面,科学或有关实用性的真实世界的视角。” 对自然与自身命运的掌控欲,令人们产生了缔造不可能的、雄伟之物的设想。





埃及人为永葆灵魂不朽,而建造金字塔;苏联人用粗野主义的坚实混泥土结构,制造肃穆的庄严感,并在宇宙主义的审美推动之下,为建筑物打造雕塑般的奇特造型,带来严酷的震慑;巴黎人则在上世纪70至80年代通过一系列形状规整、排列有序并互相联结的公屋建筑群,解决当时由人口激增带来的住房问题,它们后来成为了《饥饿游戏》(The Hunger Games)中与暴政对抗的战场。巨大、牢固、不断重复的建筑,象征着不可被打破的秩序与威权,人们在面对这样的巨物时,便会产生个体由此被抹去的恐惧。


我们很难不把“巨物”与人类对“末世”的想象联系到一起。2021年初,沙特阿拉伯提出了建造“The Line”新型城市的构想,长170公里的线形城市将在内部实现垂直生态,并由两座镜面双子大楼圈定它的边界。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建起一座人造的巨大绿洲,对设计师而言,这将是一座永载史册的当代金字塔。然而,有趣的是,这个乌托邦式规划的效果图完美契合了“反乌托邦”创作的模型,两座形状扁平的绵延高楼就像《移动迷宫》(The Maze Runner)中不可被逾越的高墙。





在野心勃勃的“The Line”计划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当代人在拥挤不堪的自然环境中打造“诺亚方舟”的勇气与决心。如果说此前人们是因为某种出于本能的冲动,去靠近神秘的、震慑人心的巨大物体,那么在当下,人类拥有的技术显然更能匹配他们征服未知的野心。对末世的假想,甚至可能推动我们向神秘的巨物更近一步。巨大、神秘、崇高、威慑、可怖而令人欣喜,我们在“巨物”世界中保持兴奋,并希望以此摆脱当下,拥抱更多的未知与可能。




撰文:何冰轮&木兰

插画:秦川

编辑:Walser

监制:杨晨、D.P

排版:Wal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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