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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的军国主义化

自由的海豹 自由的海报 2023-02-15


 


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敦盛》



1944年,珍珠港事件已过去三年。这三年里,日本帝国在宛如碎玉的太平洋岛屿上一路玉碎。经历了中途岛、瓜岛、马里亚纳群岛等一系列惨败。

到1944这一年,已然是日薄西山,危在旦夕。




可正如红眼的赌徒不肯收手,狂热的国家也不愿承认失败。就在马里亚纳失守之后,日海军就把战略重点转为“特攻作战”。盼望能创造奇迹,出奇制胜。

10月17日,航空舰队司令
大西泷治郎临危受命。在菲律宾校点了第五基地的残兵败将后,弄清了自己光杆司令的真实处境。此时的大西,望着滔滔海水,悲壮感油然而发,竟萌生了组织“飞机撞舰船”的邪恶战法。

10月30日,大西向上级提交了一份组建
神风特攻队的报告,并围绕樱花命名了9个特攻队,分别是“山樱队”“初樱队”“若樱队”“叶樱队”“樱队”“左近队”(意为皇宫左侧的樱树)“吉野队”“第二樱队”“樱井队”。

不久,日军正式组建了第一批“神风特攻队”,后又衍生出了“樱花特攻队”。这些自杀的“落樱”,非但没有创造奇迹,反而葬送了几千条年轻的生命,更把樱花变成了自杀、狂热军国主义的的象征。



@“神风特攻队”大约出动了3300架飞机,撞击成功率约为11%,返航率约为27.5%

回首日本史。樱花,在这个国家的文化中,本不是“自杀之花”,而是象征春天美丽积极的希望之花。

在日本古语中,春天被称之为“桜時”,经历了寒冬后,樱花的开放代表了春天的到来;在日本神话中,正是稻米之神“琼琼杵尊”和“樱花之神”木花开耶姬的结合繁衍了皇室。

在日本文学中,《源氏物语》开创了“物哀”的美学精神,但樱花却没有成为“哀”的表现,而是作为阳光、青春、爱和求爱的代名词而出现。除此之外,Sakura(樱花)中的sa词根,也与Sakaeru(繁荣)Sakan(兴旺)Sachi(好运)Sake(清酒)是同一词根,都表示一种积极的力量。


樱花虽然美丽,但花期也短,自然也就隐含了短暂、死亡的消极意义。樱花花期来时,绯红如云,淹没整个山脉、庙宇、神社和河畔。两周过后,又在一阵狂风急雨中飘零殆尽。这种戏剧性的花开花落,难免会使观花者产生一种人生苦短的悲凉感情。也使樱花的美学意义产生了复杂性和二元性。


总之,在漫长时空的人花互动中。樱花成为“短暂美丽”的符号,融入了古日本人的精神世界。



樱花意义的改变起源于明治维新。在革新的时代中,樱树被打上了“华而不实”“经济效益低”的标签。保守派和西化派围绕是否要焚砍樱树,发生过很大争执。政治家大久保利通、牧野伸显都曾支持奖种樱树,保住日本的特色。这种“有选择西化”的立场,间接地联系了传统的樱花与新生的民族主义。为日后樱花军国主义化奠定了基础。

19世纪70年代靖国神社的建立,大大加速了这一“流变”的过程。靖国神社建立的初衷,是为了安抚“维新”中死去的武士之魂。但在日本走上对外扩张之路后,却变成了维护军国主义的工具。

由于日本人有神社旁种植樱树的传统,又使得“樱花-神社-军国主义”产生了直接的联系。1933年-1935年,日本出版的《靖国神社忠魂史》,在每一卷的封面上都画有粉红色的落樱,表明用“樱花”美化军国主义的工作已经成熟。


70年代以后,樱花很快沦为了军国主义的美学主题。在1870年日本海军草案中,海军徽章由樱花与船锚组合。1875年,将军的军刀上开始装饰樱花枝,陆军宪兵衣领上开始装饰樱花的枝条。1943年以后,樱花成了陆军徽章的主体图案。

在军歌中,樱花也成为主要题材。日俄战争的军歌《旅顺大海战》,就有歌词“为国争光就是为己争光/日本男儿在飘落中发现意义/芳香是为了死后重生/靖国神社开满了芳香的樱花”。


1911年,陆军军官学校创作的歌曲,开头就是:“枝条上的樱花是衣领的颜色吗?当风吹过,掀起了落樱风暴/如果你是个日本男儿,就在散兵线上如花散落吧”。1942年在海军中广为传唱的《同期之樱》,歌词是:“你我是同期之樱,绽放在沙包之影下/因我们是花,飘零是注定。为了国家,从容飘落吧”。


一种把“军人之死”比喻为“落樱”的军国主义美学,已系统性地建立起来。

军国主义的美学还渗透进教育领域。1877年的幼儿园歌曲《数数歌》中,加入了“山樱,山樱,甚至飘落时也是为了天皇”的歌词。1881年小学音乐课本中,西班牙民歌《蝴蝶》的一句被改为“樱花开放在天皇的光荣时代”。


京都三高1906年的校歌《山花烂漫》,更直接地把盛开的樱花与年轻人结合起来,“青年是富士山旁的山樱,位于具有两千年历史的国家”。


很明显,学校已为培养意识形态主力军作了充分准备。



军国主义的教育是有“回报”的。太平洋战争后期,日本的精锐士兵已损耗殆尽。东条内阁为了作最后一搏,于1943年10月取消了所有高中、大学的教学(仅保留科学和教育两科),强征学生入伍。

学生踏入海军基地,就相当于进了“活地狱”。据历史学家色川大吉回忆:

“我进了土浦海军基地后,每天都在训练。我被狠狠地抽耳光,经常被打得人都不认识我了。1945年1月2日,金子少尉抽我20个耳光,我嘴巴里面多处撕裂。我盼望能吃到杂糕,但只能吞咽嘴里的血...”

学生兵经常是职业士兵霸凌的对象,他们认为学生兵家庭背景好,能上得起大学,而他们是穷人的孩子,所以用拳头宣泄不公。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环境中,加入特攻队是唯一的解脱。

特攻队名义上是“自愿”,但实际上是“强迫”。在基地训练一段时间后,所有学生兵都被召集聆听向天皇效忠的演讲,并决定是否要“自愿”加入神风特攻队。不用多说,所有人都会被鼓动着向前一步。一方面是因为教育的洗脑,另一方面是害怕职业军人的报复。




当然,在“自愿”加入特攻队的背后,还隐藏着许多复杂的理由。

海军少尉梅泽一亖(作为特攻队员1945年4月28日战死,时年18岁)。他加入特攻队的理由,是为了“尽孝”。由于政府通过高薪吸引新兵,并大幅提高遗属的“恩给”。梅泽为了报答寡母的养育之恩,选择成为飞行员。据梅泽的弟弟回忆,他哥哥临飞行前几天,还咒骂海军视年轻人的生命如草芥。


中央大学学生穴泽利夫(作为特攻队员1945年4月12日战死,时年23岁)。他加入特攻队的理由,是为了向恋人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穴泽与女友的恋爱遭遇其哥哥的反对,穴泽悲懑异常。在给女友的信中,多次使用“男子”一词彰显志气。1945年4月2日,他在信中写道:“多么高兴,我的愿望就要成真——与落樱共享命运”。


九州大学学生町田道教(作为特攻队员死于1945年,时年25岁)的思想中几乎没有体现出“忠”,而更多是“孝”和“悲痛”。在给母亲的信中,他反复提到“心痛”和“飘落”:“离开母亲我感到心痛,她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像花瓣一样飘落,我感到内疚,在母亲年迈时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没有回报她为我们所付出的艰辛,我飘落后,请弟弟照顾您吧。”


东京农业大学学生森丘哲四朗(作为特攻队员死于1945年4月29日,时年23岁)在日记里写道:“海军是最美的。什么都漂亮,海军军装不像陆军军装那么难看”“(海军)手戴雪白的外套,脚穿新鞋,崭新的领徽,帽徽熠熠生辉。”另一处写道:“我希望为天皇而死,就像飘落的花瓣。”森丘的精神世界里,已经把身为海军而死,变成一种美丽的荣耀和诗意的幻象。

东京大学学生佐佐木八郎(作为特攻队员死于22岁)和京都帝国大学学生林尹夫(作为侦察机飞行员死于24岁)家境良好,入伍前都是日本的名牌大学生。他们熟读古希腊哲学,西方人文理论,还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在日本一步步走上狂热之路时,佐佐木八郎甚至在日记中批判道:“军部是个大混蛋!"。林尹夫在被基地禁止读书后写道:“他们发布这个愚蠢的命令想干什么,这仅仅暴露了他们的愚蠢而已”“军队扼杀了passion(激情),并把人改造成了机器上的gear(齿轮)”。




可个人的清醒是无用的。历史大潮中的佐佐木和林伊夫唯能通过死亡“加速”旧日本的灭亡,使得新日本早日到来,好让后代能“生于和平,长于希望”。

佐佐木在日记中解释:“如果旧的资本主义力量不那么容易摆脱,是不是能通过
战败来将之打碎?我们正在将灾难变成一种幸运的事件,我们正在寻找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的东西。”这篇独白不仅说明了他的死亡动机,也从某种角度预言了日本战后的历史。同样的,林尹夫也盼望日本的战败,在他的诗《日本帝国的末日》中赫然写着:“破坏和摇摇欲坠/衰落/什么都没留下/一切都结束了”。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如愿战败。第二天,缔造神风特攻队的大西泷治郎自杀,赋诗道:“今日樱花,飘落,生命如同娇嫩之花/谁能预料芳香能持续多久。”


战后,樱花恢复了它本来的样貌。世界各国的游客云集樱花树下,合影留念,享受惬意。而幸存的特攻队员也成为了呼吁和平的主要政治力量。


@樱花每年为日本带来约1000亿日元的“樱花经济”


以前中学读历史的时候,总感觉清朝人都很傻。后来读了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溃》,才明白清朝人都不傻。只是环境限制了他们的思维和决策。同样的,原来觉得二战的日本人都是疯子,看了大贯美惠子的《樱花》,才发觉他们不全是疯子,他们也有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也有恋人、父母、朋友。只是一部分疯子,把其他所有人都变成了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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