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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冀骋 、席德育:矻矻以求,精益求精——评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

蒋冀骋 、席德育 汉字文明 2024-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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矻矻以求,精益求精

——评郑贤章《〈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


蒋冀骋 席德育2

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2.赣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本文原载《汉字汉语研究》2024年第1期)


提  要  可洪所撰《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具有重要的语言、文献、辞书及文化等价值。《〈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以俗字研究为切入点,进而辨析《随函录》体例,考释俗字成因及规律,勘定藏经异文,系联异体字头,编撰异体字典。考订精审,品质上乘,为学界及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整理研究汉语俗字的范本。

关键词  《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  价值  书评


佛教在西汉末年从印度经中亚传入中国,经魏晋南北朝的急剧发展,至隋唐已相当昌盛。佛教的传播离不开佛经的翻译,并由此产生了以抄写佛经为职业的写经生。然当时文字书写缺乏统一的规范,加之写经生水平参差不齐,书写态度也千差万别,随意草率者甚多,俗讹字大量出现。与此同时,以辨析训释佛经文字音义为内容的佛经音义类书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鉴于“藏经文字谬误颇繁”及诸家音义各有阙失,可洪发愿要编写一部理想的佛经音义书,以供人们研读佛典之用。《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以下简称《随函录》)自后唐明宗长兴二年(公元931年)开始撰写,至后晋高祖帝天福五年(公元940年)誊写定稿,前后共花费了十年时间。可洪《随函录》规模宏大,注释简要精当,可谓后出转精,不仅训释了许多以前没有训释的佛经文字,而且纠正了诸家音义在文字考释上的不少谬误。同时其标目字往往是直接从写本佛经抄录过来的,保存了五代时期写本佛经的真实面貌,对汉语俗文字、音韵、训诂、古籍整理、辞书编撰等都具有重要价值。

2005年,郑贤章进入复旦大学跟随吴金华先生做博士后,开始了对可洪《随函录》的系统研究,两年后完成出站报告《可洪〈随函录〉俗字汇释与研究》,同年又加以修订,完成《〈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一书,由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此书甫一问世,便得到学界好评,并于2011年荣获第十四届“王力语言学奖”二等奖。然作者并未固步自封,而是继续矻矻以求,精益求精,又经过十几年的辛勤耕耘,隆重推出170万字的《〈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2023)。是书体例谨严,考释精当,资料宏丰,是研究《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及汉文佛典的案头必备之书。约而言之,有以下几点。

1.揭橥体例,辨明特点

《随函录》作为一部佛经音义类书籍,体例如何,与其他佛典音义类书籍相比,又有何特点,言者寥寥。作者通过细致研究与横向比较后得出:(1)《随函录》标目字常为写本用字;(2)训释简略,较少引证;(3)条目相同,但说解绝非简单重复,多有订正。例如慧琳《一切经音义》卷90《高僧传》卷7:“清确,苦角反。《古今正字》:‘确,坚也。从石,隺声。’隺音涸,传文从霍作礭,俗字,非也。”《随函录》卷27《高僧传》卷7:“清礭,苦角反。”“传文从霍作礭,俗字”一语说明慧琳所见写本《高僧传》本作“礭”,慧琳认为“礭”是“俗字,非也”,应该作“确”,于是以“确”为标目字。可洪则不同,直接用写本“礭”作标目字。在词义训释上,慧琳征引了《古今字诂》一书,可洪则直接训释,未作引证。玄应《一切经音义》卷3《小品般若经》卷1:“垣林,宇烦反。垣,四周墙也。《释名》:‘垣,援也。’”《随函录》卷2《小品般若经》卷4:“园林,应和尚音义作垣林,于元反,墙也,彼悮。”“园”与“林”语义相配,而“垣”与“林”不符,玄应作“垣林”,可洪订正之。若复可洪再生,当亦言知我者郑君也。

2.对勘原典,创作新法

学界在研究汉语俗字时,多是通过考察形、音、义之间的相互关系,完成俗字的考释工作。作者在研究汉文佛典俗字时,既充分利用了这一传统的考释方法,又提出了一种新的考释方法,即“对勘原典”法,主张在研究汉文佛典俗字时,要尽量找出其在佛经中的出处及用例,进而比勘其字形间的异同。例如,《随函录》卷9《观察诸法行经》卷4:“戍,商注反。”隋代阇那崛多《观察诸法行经》卷4:“一一大城有十二村戍坊邑围绕。”《随函录》“戍”即《观察诸法经》中的“村戍”,其中“”即“村”字之讹,构件“礻”与“木”草写近似易混。通过比勘佛经原典,作者不仅考释出“”字的含义,也指出了其讹变之由,信而有征。这种“对勘原典”考释佛经俗字的方法,早在他撰写的《〈龙龛手镜〉研究》(2004)中已有使用(详见第七章“《龙龛》与汉文佛典”),《随函录》研究则是集其大成。这种考释方法的提出,是作者对汉文佛典俗字研究的一大贡献。

3.释疑补缺,裨益字书

汉字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数量不断增加,要想更好地理解和运用古代的文献典籍,就必须对它们进行整理与研究。《汉语大字典》《中华字海》《异体字字典》是目前收录汉字最多的三部字典,然由于某些因素,仍有许多汉语字形未加收录,已收录的一些字形也未作释读,与缺收无异。作者在研究《随函录》时,发现许多字形大型字典并未收录,可以“补缺”;又以此为基础,考证出许多大型字典未加释读的字形,可以“释疑”。例如,“”《汉语大字典》《中华字海》等字书失收。《随函录》卷3《大方等大集经》卷24:“髓,上息委反,下奴老反。”对应的高丽本《大方等大集经》作“髓脑”。作者利用“对勘原典”的方法,指出“”乃“脑”的俗字,“脑()”盖是受上字“髓”的影响,类化换旁从“骨”而作“”的,即:脑→讹误→→类化换旁→再如,《中华字海·金部》:,义未详,见《龙龛》。”《随函录》卷8《正法念处经》卷13:“铁,尺与反。”元魏瞿昙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13:“复有胜者,所谓彼处,阎魔罗人,热焰铁杵极势捣筑,遍身破坏,体无完处,如米豆许,遍身是疮。”作者指出,《随函录》“铁”即《正法念处经》的“铁杵”,其中“”即“杵”的换形旁俗字,由于“铁杵”为金属所制,“杵”受其影响,类化改从金旁而作“”。且不论《研究》下篇“俗别字谱”加按语考释的俗字,仅中篇“俗字汇释”部分就有1400余条,涉及1704个字,裨益字书,何可胜言!

4.考镜源流,总结规律

可洪撰写《随函录》时,是直接从当时的写本佛经中摘录字形。由于当时缺乏统一书写规范,加之写经生水平参差不齐,书写态度差异,一字多形的现象十分普遍。作者在研究《随函录》时,一方面依据客观材料,将这些异形一一辑出,考镜其源流演变,另一方面也注意总结其形成规律。然后再以这些规律为基础,指导其考释其他字体的异形,完成理论与实践的良性互动。因此,《研究》一书中所揭示的俗字源流演变,所总结的俗字讹变规律,对其他字书、韵书异体及汉字演变理论等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例如,作者将《随函录》“㛴”字的31个异体进行了归纳,并将它们彼此间的关系及讹变规律总结为:

依据作者总结的“”字演变规律,我们可以很好地辨析其他同时期字书、韵书所收录的异体字形。《集韵·晧韵》乃老切:“匘、脑、,《说文》:‘头也。从匕;匕,相匕箸也。巛象发,囟象匘形。’或作脑、”《集韵》以“”“”为“脑”之异体,正与《随函录》“恼”写本作“”“”吻合。

5.推陈出新,精益求精

研究发现总是一个不断深入的过程。作为《随函录》研究的开拓者,《研究》容有千虑未得之处,作者实事求是,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同时,又继续潜心思考,兀兀以穷年,初版中的疑问之所,增订新本都尽力作出了解答,精益求精。例如,《随函录》卷10《菩萨善戒经》卷9:“唇,丘鱼反。”“”为“”之换旁俗字,义为齿所居。宋代从义撰《天台三大部补注》卷第九:“上下牙齿、上下唇、两颊、两鬓、两目、两眉及鼻二孔、额上两、两耳、圆足,是为八十好。,经音力猪切,皮也。”《补注》“唇”即《随函录》之“唇”。然“”从“虗”(虚)得声,不当音来母“力猪切”。作者怀疑“力”字有误。在增订新本中,作者指出“”《补注》音“力猪切”,训作“皮也”,显然是将其误作了“胪(臚)”,二者形体相近,《集韵·鱼韵》凌如切:“胪(臚),《说文》:‘皮也。’”作者这种实事求是、扎实朴素、“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学风及态度,对学界无疑有示范意义。

6.辨难析纷,助读佛典

戴震《古经解钩沉序》:“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譬之适堂坛者之必循其阶,而不可以猎等。”汉文佛典流传到今天,异文众多。不通异文,难通语言,更遑论“圣贤之心志”。作者在研究《随函录》时,凭借自己的深厚功底,对许多佛经异文辨难析疑,胜义纷纭。例如,西晋法炬译《佛说优填王经》卷1:“稚得长大,勤苦论难,到子成人,惧(懼)家竭财膝行肘步,因媒表情致彼为妻。”高丽本《佛说优填王经》“惧(懼)家竭财”费解。宋、元、明、宫本《佛说优填王经》作“擢家竭财”。《随函录》卷2《优填王经》:“櫂家,宅角反。”作者指出,《随函录》“櫂家”乃“擢家”之俗,构件“木”与“扌”在俗写中近似易混。《广韵·觉韵》直角切:“擢,拔也,抽也,出也。”“擢家”即耗尽家产,宋、元、明、宫本作“擢家”是,高丽本作“惧(懼)”,当是“擢”“惧(懼)”形体近似相混的结果。经过作者的一番考索,疑难涣然冰释,令人大快朵颐。

7.编为字典,沟通字际

初版《研究》限于条件,其后所附俗字谱未能截取《随函录》原标目字头影印,且所沟通之异体,亦未注音释义,使用颇有不便。增订新本则一改初版风格,首先截取标目字头影印,保持了《随函录》真实面貌;其次是加注读音释义,一目了然。另外,作者还采用沟通字际的原则,字头间有异体、假借等关系时,利用“又见某某字条”脚注方式予以提示,又大大增加了其实用价值。例如,检索《随函录》“”字时,根据其原文“音匡”,可在《研究》kuāng音“筐”字头下第四个异体中找到此形,其释义则可以参看第一个异体“方曰筐,圆曰筥”的注释。另外,作者又以脚注的方式指出“又见‘䒰’字条”,查kuāng音“䒰”字头下收有一个异体。通过作者的沟通注解可知,《随函录》中“筐”字的异体计有5个。要完成这种互注异体的编排方式,方便读者查找,需要作者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真是“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8.裒辑异体,嘉惠学林

增订新本所附俗字典,在音义解释外,又增加按语,表示对此字的考释意见,下篇文中共有6975条按语,与中篇“俗字汇释”相映成辉。例如,quán音“”字头:“桥泉,巨憍反,下自宣反,婆罗门名分畛桥泉。按:’即‘泉’字。”“即泉”正是作者考释的结果,使用时万不可能因其为按语而略过。此外,俗字典对于其他学科亦有价值。例如,“抛”《随函录》俗字典收有4个异体,均为抛掷义,分别注音:匹交反、普交反、普包反、普包反;“匏”《随函录》俗字典收有2个形体,均为匏瓠义,分别注音:步包反、蒲交反。“交”肴韵字,“包”豪韵字,它们分别作同一字的切语下字,说明在可洪口语音中,肴、豪二韵已无分别。若能将全书九千多字头二万多异体下所附的反切逐一比较,必能创获更多可洪口语音系的特点。

自郑君研究《随函录》伊始,于今近二十年,其新作的价值必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突显,姑待之。


参考文献

[1] [后晋]可  洪  1993  《中华大藏经·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59、60册),中华书局。

[2] 郑贤章  2004  《〈龙龛手镜〉研究》,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3] 郑贤章  2023  《〈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研究》(增订本),上海教育出版社。


(本文据作者原稿推送,引用请据正式出版物)


编辑:陈安琦 李茵茵

初审:张阳

复审:李晶

终审:何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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