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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李敖为死囚喊话,揭开一段尘封的两岸血泪史

郭茂辰 郭茂辰海峡传真
2024-09-05

在新北市花园新城社区附近有座无天禅寺,寺内主祀释迦牟尼,该寺1987年落成,为当时省议员王兆钏与兄弟、友人共创。2002年,有位叫林光烈的老排长第一次来到这里,他不是来供奉寺中的佛,而是来看寺外的像。那是他退伍四十年后,第一次和昔日军中袍泽走得那么近。
看着寒碜的寺景和外面被台风吹倒后仅剩的一尊水泥像。突然,有人在他背后点了一下,是阔别40年的老排长王宇。对他来说,这里不是一座寺,而是凝结了千千万万和他有类似经历者的青春与生死,也是卑微的他们对荒谬时代的愤恨与控诉,更是属于外省老兵真正的“忠烈祠”。聊着聊着,二人的思绪都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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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82年4月14日下午三点多,在台北市罗斯福路三段土地银行古亭分行,只见一个身高约160CM左右,头戴鸭舌帽、长卷发、蒙着口罩的男子在银行的沙发上坐了20多分钟,他走到二号柜台,向银行行员问,警卫哪里去了?
行员陈雪鸿答说:“有什么事?警卫不在。”
男子摇摇头,顺着柜台走向最内侧的十二号窗口,突然拔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大喊一声:“不要动!”
行内忙着票据交换的行员们都吃了一惊,抬头望着持枪男子,愣在原地,许多客户也都纷纷走避。
电影《老科的最后一个秋天》剧照。(联合报)
此时,银行副理林延湖走了过来,试图安抚男子:“你要多少钱?我帮你装”,男子将枪口对准林延湖,用浓重的山东口音高喊:“钱是'国家'的,命是自己的,我只要一千万,你们不要过来!”
林延湖依然没有止步。这时男子扣动扳机,但未即发,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子弹贯穿了林延湖的左侧胸膛,也吓傻了现场每一个人。
男子跳上柜台,忙不迭地将钱塞入白色大袋子,由于袋内一捆捆的钞票太重,个子瘦小的他似乎有些吃力,一度掉落地上,但是现场的人慑于他手中的枪,没人敢动,最后男子携款531万新台币爬出柜台,从大门逃出。前后过程,大约只有五分多钟。
银行监视器清楚拍下了男子的特征:身材瘦小,头戴白色鸭舌帽,帽沿下露出一头卷发,白色口罩遮住了脸部,左手持一把制式左轮手枪,身手矫健,动作麻利,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这是台湾史上第一起持枪抢劫银行的案件,震动岛内社会。警治单位更上紧发条、分头侦办,以各种手段搜捕可疑嫌犯。但警方只能仰赖当时土地银行内的闭路监视器、目击证人们的指证来拼凑抢匪特征,除了警方悬赏巨额检举奖金,土地银行总行也提供破案奖金 250 万元,向社会大众征求线索。
因为目击者称男子是搭上一辆红色计程车,车牌号码前二位数字是05,警方要求台北市所有车号05开头的红色计程车司机,都要开车到警局报到,但清查后毫无所获。
直到案发第23天,警方在台北市敦化北路一处建筑工地,发现用来装钱的麻布袋,上面裹着旧被套,没多久就接到检举电话,指该被套是计程车司机王迎先所有。
举报人是王迎先女儿的男友,该男子指证旧被套的颜色,和王迎先家中的被套相似。警方立即前往王家找人,但王迎先出门跑车不在。神智不清的王太太面对员警询问时则回答:“这个被套是我家的!”,结合王迎先开计程车,也是山东籍,让警方深信他就是作案人。
然而,单凭一个破旧被套证据并不充足,检方不同意开传票,但在强大的破案压力下,警方仍然决定立即逮捕王迎先。
遭受残忍刑求一天一夜之后,王承受不住,被迫认罪;5月7日凌晨三时,他跳入新店溪中身亡。警方的说辞是:王迎先带警方寻找犯案工具及赃款,经过秀朗桥时,王迎先要上厕所,下了警车,畏罪潜逃,跳入新店溪中,导致死亡。
就在这起抢案将以嫌犯“畏罪自杀”结案时,又一通电话让案情180度逆转,新北市警局三重分局接到检举电话,检举人是一名房东的女婿。
他告诉警方,房客李师科把装有新台币400万元的牛皮纸袋,交给房东的女儿,说要寄放在她家,房东女儿觉得奇怪,问他牛皮纸袋装什么?李只回答:“钱,没什么关系,有事我负责!”房东女儿追问:“这些钱是要做什么?”李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眼泪却突然流下。
员警上门查看,发现这些钞票每10万元1捆,捆钞带上盖有“土地银行古亭分行”的戳记,与被抢的银行相同,一共400万元,立刻展开追查。
据房东女婿的说法,确认把钱交给房东女儿的是当年55岁的李师科,军人退伍,开计程车为业,他开的就是05开头的红色计程车。警方立刻前往李的租屋处逮人,抵达时一名员警不慎踢倒门外的瓶罐,这时屋内传出一名男子的声音:“我知道你们来了,我是李师科!”员警冲入屋内,将李师科铐住,在床下找到一个黑色旅行袋,装有130万元钞票、一把手枪及多颗子弹,全案宣告侦破。
1988年,以李师科案为背景的电影《老科的最后一个秋天》被搬上荧幕,演员孙越(左)饰演李师科,谷峰(右)饰演王迎先。(联合报)
连李师科的邻居都不敢相信,这个身材瘦弱,因病退伍,相貌和善的外省老兵,竟犯下台湾第一起抢劫银行案。事实上,案发后不久,李师科就曾到户籍地与居住地的派出所接受调查,他以佝偻的姿态问员警,我像不像抢匪,员警开玩笑地说,你再年轻20岁就像啦,让他盖章具结离开。在案发后的几十天里,面对警方一筹莫展,他一直是看戏者的心态,随着王迎先跳桥身亡,若不是为房东女儿家送去400万,案件真相也将石沉大海。
被抓后,李师科供认不讳,他坦言自己是筹划了两年。1980年1月7日凌晨,他在台北市金华街的教廷大使馆佯装问路,当站岗员警靠近时,他用自制手枪,打死员警李胜源并抢下对方的警用手枪。
两年来,此案一直没有告破,而李师科不断在古亭银行土地分行勘察地形,窥视运钞车流程,并多次用钞票换一元硬币,了解柜台的作业情形,最终做成缜密计划。
犯案后,他把手枪丢到了河里,自己仅买了新衣服、电锅与刮胡刀,400万留给了房东女儿,李师科像父亲一样把全部的爱都投射给了对方,他是看着房东女儿长大结婚生子,更希望她两岁的小女儿未来不要再过他那样的苦日子。

记者问李师科,你抢劫的动机是什么?

李师科:看不惯社会上的许多暴发户,经济犯罪一再发生,所以我早就想抢银行。

侦讯时,他亦对检察官说:“因为对现实不满,对社会不满”。

记者问房东女儿:“李师科说他只打算留一百多万花用,放在你家的四百万是留给你的小孩作教育津贴的,你知道吗?”

房东女儿黯然无语,只是低着头。

事隔不到30天警方宣布破案,而台视新闻也破天荒的把晚间的新闻时间全部用来播出李师科案的内容,甚至连气象报告都被删除,当晚收视率突破纪录,高达58%。
戒严时期,抢劫是唯一死刑。台湾警总军法处很快地完成了审判程序,李被提起公诉,审判过程罕见地开放全台各报社、新闻记者到庭采访,并公开完整的审理过程。
最终,李师科以连续抢劫故意杀人遭判处死刑,经由台防务部门覆判,5 月 26 日清晨便遭到枪决。从逮捕、军事法庭判刑到执行枪决也不过20 余日。

当年李师科抢案侦破的新闻报道。(台湾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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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舆论都在称颂官民团结一心破案之际,对于李师科悲苦的人生际遇,没人关心,对于李师科孑然一人的移情与寄情,无人在意。看着瘦小的他被押解的画面一次次出现在荧屏前,传达的无非是“明正法典、以儆效尤”。 
在李案审判期间,作家李敖提笔写下了《为老兵李师科喊话》,犹如射出的另一发子弹,再次震动台湾社会。

李师科生在一九二七年三月五日,是山东昌乐人。他在家乡念小学时候,日本侵略中国,他书也不念了,上山去打游击,那时他十几岁,已用枪声和行动,证明了他是爱国者。

李师科是中国农民,在抗战胜利后,他想解甲归田,重新回到家乡和土地,但是,巨掌拦住了他,他要继续“爱国”下去,他一次又一次的参加战斗,在枪林弹雨中,他只被打败,没被打死;最后,他跟到台湾。他眼看'政府'退后,自己却不能退伍,因为,正如政工人员所说:'国家'需要他!”

在另一方面,李师科没有家乡,也没有家庭。他在大陆的家庭,已因战乱而不能重建;他在台湾的家庭,也因战乱而不能新建。他的爱、他的感情,都没有归宿与寄托。他没办法“老吾老”,也没办法“幼吾幼”,最后“吾老矣”了,只好“幼人之幼”。他爱小孩子,更爱以前房东的一个两岁小女儿,他把自己的一无所有、自己的没有安全感,都投射在这两岁的小女儿身上,他希望这小女儿不要像他一生那样困苦失败、那样飘零而没保障。因此。他要想法子,想法子给这个小女儿美满安全的一生。

在李敖看来,当李师科决定把钱都送给房东女儿的那刻,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抓,但即使被抓,拿不到400万,房东一家也可以拿到200万的悬赏金,同样能了却他的心愿。面对当时的“退辅会”主委郑为元称李师科是荣民之耻,李敖愤愤不平地写道,

李师科代表的,是千千万万被侮辱者的悲愤与抗议,李师科遭遇的,是千千万万被损害者的反射与回馈。他的音容,就是他们的宛在;他的笑貌,就是他们的热情;他的流血,就是他们的牺牲。

的确,李师科是千千万万外省老兵的缩影,为了偏安的“小朝廷”,只是为了少数人在中国千分之三的土地上遥领“国家”,无数个李师科们毁了自己的家,却纾了他人的难,到头来他们一无所有。这样的登高一呼也让外省老兵这一群体引起关注,尤其是对于长达几十年的戒严时期,撤台老兵牺牲青春,无力建立家庭,孤苦无依老无所养,更是李师科案背后更深刻的社会背景。
而制造王迎先冤案的五名员警被检方提起公诉,移送法办,但五员警却陆续逃亡,其中有人在半年后才归案,之后获得减刑,出狱后留美,回台后再入公职;还有人逃亡海外,过了追诉期被免诉,比起王迎先的遭遇,对他们的惩处不成比例。
在李师科被明正法典五年后的1987年7月15日,台湾宣布解除戒严。为了早日回家,同年11月9日,荣民们聚集到了台行政部门大门口请愿,发生了“119事件”。临危受命的“退辅会”主委许历农成立募款委员会,决定所有登记的荣民均可获得补助,但以老弱残障病为第一优先,第二优先是单身。后经委员会通过,每一名荣民发2万元,总共资助了两万多名荣民。“退辅会”利用募款还剩下2000万元,在香港成立了“欣安服务中心”,使荣民可以顺利地往返两岸。
可以说,李师科当年用自己的生命在禁锢的历史闸门面前撞开了一道破口,用难称公义的行径唤起了更多人对不公不义时代的“反抗”,也终于争取到了一点点本该属于他们的公义。

3

在写下轰动文章《为老兵李师科喊话》24年后,李敖拿出了和当年李案一样的悬赏金200万,参与2006年的台北市长选举,他知道不会当选,可依然要选,在辩论会上郝龙斌问,李大哥你为什么要选?李敖说,我要替一些人讲话。郝龙斌问替什么人讲话,李敖回我要替你们家的老陈和小姜讲话。
老陈是郝家的勤务兵,海峡两岸通了以后,很多老兵有家归不得,但老陈是无家可归,因为十四岁就被抓出来当兵,他已忘了家在何方,最后死在郝家。
小姜是金门的一个十四岁女孩子,被郝爸用专机运到台北,给他们家做丫鬟。虽然后来让她念书,但在李敖看来,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的前途被别人决定了,也难称公道。李敖花了200万,在台北市长竞选舞台上,替大时代下被裹胁的小人物讲了几句公道话,郝龙斌听后除了点头只有苦笑。
2011年在李敖小说《第73烈士》里,他把对偏安“小朝廷”的鞭笞与控诉,都融进了林光烈与老兵王宇的对话里,才有了文章开头提到的,他们四十年后在无天禅寺的不期而遇,这座寺庙外立着的正是李师科的水泥塑像。
李敖用天马流星隔空打牛的笔法,藉黄花岗72烈士的豪迈反衬出另一个时代小人物的辛酸。在他看来,李师科计划周密、行动利落,他在犯案之时,都不忘提醒周遭人“命是自己的”,他虽难逃一死,但死得潇洒纵容,他没有慷慨就义,而是自树一格。破败的无天禅寺,更是属于李师科货真价实的”忠烈祠“。
2016年6月,台湾爆发了羞辱外省荣民的“洪素珠事件”,影片中,洪素珠以挑衅口吻堵访老荣民,在网络受到讨论并引发公愤,各界人士纷纷发表评论,艺人郎祖筠,小S包括许多蓝营政治人物都在声援老兵。

新北市无天禅寺外的李师科水泥像。(台湾媒体)

他们众口一词地称,老兵也爱台湾。但这些声援者可曾想过,正因为有这种被绿色专断的爱台湾价值,岛内才会出现无数个洪素珠们。

认同台湾就是中国的一部分,爱哪里根本没那么重要,老兵当年来台也未必都是自己选择,他们很多人如李师科一样,是被稀里糊涂地裹胁到此。即使比起台湾,他们更爱自己的父母与家乡,也无可厚非,更不该遭受质疑。2016年蔡英文当选时曾说,没有人需要为自己的认同道歉,但支持民进党的人却用认同检视他人是否有居住在台湾的权利,而声援老兵的人却不敢挑战这样的荒谬,他们的声援反而是要极力迎合专断的爱台湾价值。当昔日的蓝色荒谬被绿色荒谬取代,台湾如今没有了李敖,《为老兵李师科喊话》那般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仗义执言也就此成为绝响。

 参考资料:

〈独行盗大白天斗胆作案 杀行员劫巨款从容逃脱〉,《民生报》1982.05.08。
 李敖,〈为老兵李师科喊话〉,《深耕》半月刊第1卷第10期,1982.05.25。
 李敖,《第73烈士》,台北:李敖出版社, 2011年4月。
 台湾电视公司热线追踪〈台湾首起银行抢案〉,台湾电视公司“热线追踪”,  2010.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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