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的元宇宙试炼》素为（1）| 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展列

素为，法律人，从事新闻工作，业余爱好写代码、画漫画、设计桌游，曾多次获得百度、华为、微软、NVIDIA等科技企业主办的比赛奖项，写过《素为求智录》《比特镇魂曲》等多个系列科普，目前在攻读博士学位。

01 检察为何元宇宙？

“郑辉，你确定吗？”

“是的，检察长，我现在的状态，没法再办案了。”

“也好，去技术部休整一段时间吧！”检察长站起身，一边从文件柜里拿东西，一边说，“不过，我们检察院，哪里都不闲，技术部的工作也不轻松哦！”

“我明白，我只是想暂时换个环境。”郑辉也站起身来，补充道，“莫至青检察官卷入了贪污案，他是我的师父，我一时很难接受。”

检察长把调令交给郑辉，上面写着：“即日起，郑辉同志调往技术部南区研发基地，参与元宇宙办案系统的测试工作。”

郑辉双手把调令捧着，检察长点点头。

郑辉道谢后，便退出了检察长办公室。

他回到办公区与同事做好交接，将笔记本电脑和两本工具书放进背包，剩下的物品都锁进铁皮柜，留下空荡荡的办公桌，背上背包离开了。

出了检察院大门，郑辉往巴士站走去，一辆小车从身后缓缓跟上来，按了两声喇叭。

郑辉驻足回头试图望向车内，车窗玻璃落下，驾驶位置上的胖子正朝这边探身，并冲他微笑。

“是你？”郑辉发现，他认识此人，却一时叫不上名字。

“没错，是我！”胖子知道郑辉肯定一时叫不上他的名字，也不强人所难，直接喊,“郑辉，快上车吧！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郑辉一听，愣在原地。

“你是要去南区研发基地报到，我是专门来接你的。”

见胖子所言确实不虚，郑辉便一头钻进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取下背包，抱在胸前。

胖子专心开车，郑辉假装到处看风景，不时斜眼偷瞄一下胖子，试图在大脑中飞快找到与之匹配的名字。

郑辉隐约记得这个人是他的小学同学，似乎初中也是同学，而且他们的关系还一度很要好，一起到乡下钓虾，一起去烂尾楼里探险，一起制作给女同学的生日礼物，后来这个同学似乎没有读高中，而是去读了中专。此后，二人便渐行渐远，郑辉自己读完高中考上了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又进了检察院工作，而眼前这位胖子后来偶尔听其他同学说起过，似乎是进了什么厂，再后来又从厂里辞职了，自己创业，至于现状嘛，看他穿着普普通通，开的车也普普通通，应该也就普普通通吧！

“汪翔！”郑辉终于想起了这位儿时好友的名字，脱口而出。

“嘿！敢情你终于想起来啦！”

此时刚好驶上了往南的快速路，汪翔一键开启了车辆自动驾驶模式，他望向郑辉，胖胖的脸上一脸肉，笑问：“老同学，你是怎么想起来我名字的？”

“汪翔！我看你混得不咋样，就不禁想起你从前在课堂上阐述未来理想的样子：‘我要上天入地，我要探索星辰大海，我要改变世界，我要创造一个新宇宙！’”

“哈哈，然后呢？”

“然后，全班同学都发出嘘声，老师都调侃你，说你的名字真是绝了：汪翔，就是‘妄想’呀！”

“老同学，你咋不记好呢？这么直接！怪不得你现在还一直凭实力单身呀！”

“是是，我父母以前老说，要向汪翔学习。我总在想，学你啥呀？学你胖得柔软灵活？”

“可不是嘛！当我接到电话，得知你要来南区基地工作，二话不说，丢下所有的工作就亲自开车来接你了。”

“哦？”

“实不相瞒，元宇宙办案系统是我们公司承建的项目，我是这个项目的总工程师。”

郑辉发现，自己或许一如既往地看人看走眼了，“总工程师”这名头，听起来还是很厉害的样子。

“既然你们公司接了我们单位的项目，为啥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呀？”

“可不是嘛！我们一直在南区研发基地埋头苦干，除了两次汇报，也没到检察院本部来过呀！”

“确实，我也是几年前刚入职的时候去南区研发基地参观过一次，之后也没再去过。”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这个老同学在这里工作呢！”车辆即将驶出快速路，汪翔适时接管了驾驶权，接着说，“他们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叫郑辉的检察官要来带我们开展元宇宙办案系统的测试工作，我一看这名字，就让同事调出了你的照片和简历，发现正是我的老同学。”

“你们居然能查到我的信息？”

“开玩笑，我们公司可是做大数据起家的，再说了，这是数据的合理利用，又不是用来做违法的事情。”

“不过你们的数据有误，确切来说，我不是检察官，虽然我在检察院工作。”

“在检察院工作的不都是检察官吗？”

“资深的办案人员才是检察官，像我这样才工作没几年的人，只是检察官助理……”

“嘿！到了！检察院南区研发基地！”

汪翔的身上似乎有种用不完的活力，跟这位儿时好友的重逢，使郑辉感觉特别舒坦，一切的烦恼似乎都已经烟消云散。

郑辉先前往基地负责人办公室例行报到，之后汪翔就带他径直来到了一个大的圆形办公区。

“这里，就是我们工作的地点了！”

圆形实验室的外环区域，密集摆放着一堆计算机和各种不知名的装置，除了一些电子仪器，还有一些机械装置，甚至还有一些化学器皿。实验室的正中间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大圆球。

“还颇有点科幻的味道，不过这也不稀奇，就是磁悬浮嘛！”郑辉指着那个大圆球，表示眼前的震撼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你可以坐进去，感受一下！”汪翔对郑辉说，“这一套，就是检察院订制研发的元宇宙办案系统了。”

“什么？这个圆球里面能坐人？”

“对呀！那是沉浸舱，通往元宇宙的大门！”汪翔自豪地说，“还记得小时候我的理想吗？‘上天入地、星辰大海’什么的，恐怕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不过‘改变世界、创造一个新宇宙’我倒是实打实地在努力呀！”

“可以呀！胖子！”郑辉忍不住握拳轻捶了一下汪翔的胸口。接着他转念问道：“可是，咱们检察院搞‘元宇宙’干什么呀？”

“办案用呢！”汪翔解释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区块链、大数据和模拟仿真等技术在司法中运用的大集合，为检察机关履行宪法赋予的法律监督职责提供一站式信息技术支持。”

郑辉抓抓脑袋，问：“比如说？”

“比如说，对犯罪现场时空进行全息复刻，让检察官在‘数字孪生’的世界中察微析疑，找到定罪证据，让犯罪分子无处遁形，或者逆转裁判，还无辜者以清白。”

“嗨！”郑辉不屑一顾，“倘若侦查机关在现场勘查的时候，能够用心细致些，咱检察官看案卷材料足够了，哪需要费这么大老劲儿、花这么大的成本来复原犯罪现场呀？”

“问题就在这里！”汪翔介绍道，“四维时空不是平面的案卷材料加上检察官的想象就能完美客观地复原的，更何况侦查人员在勘验时并没有上帝视角，可能会遗漏关键的现场细节，只有将场景通过‘元宇宙’进行忠实记录，以区块链作为元宇宙的底层逻辑进行存证，才能保证事后进行法律监督时的可行性，并且有可信的证据。”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并没有听懂啊！”郑辉无奈耸耸肩，说，“要不，你举个例子？”

“例子嘛！有的！”汪翔搜到一组资料，投影到郑辉面前。

只见一个狭窄的房间内，两男一女正在缠斗，之后女性中刀倒地。

“这个？”郑辉不解。

“2018年11月，某地检察院办理了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心脏及肝脏被刺破，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被告人辩称受害人系自杀。”汪翔用手边比划边说，“检察官于是运用当时的虚拟现实技术复原了犯罪现场，在法庭上说明了，由于墙面阻挡，受害人是不可能自伤的。”

“哦，这个情况过于特殊，适用范围有限，还有没有别的例子？”

“2019年11月，某地检察院在办理一起在群租房内杀人后纵火的案件，现场的情形非常复杂，有很多的细节，仅靠照片和笔录‘脑补’，办案效率低下，也很难让法官形成内心确认，于是检察官对犯罪现场进行了全息复刻。”

“听起来，倒是有点作用的样子。”郑辉追问，“还有啥应用案例吗？”

“有哇！很多的，现实中案件千变万化，可结合的点有很多。”汪翔认真地说，“2020年9月，某地检察院在办理一起8年前的命案时，由于城市改造，原本案发地花卉大棚已经被拆光，导致被告人指认与当年现场勘查的照片之间缺乏‘同一性’，于是检察人员利用地标参照物，使用8年前的勘验照片，3D复原了全息影像，补齐了指控犯罪的论证逻辑。”

“好吧！姑且算你说得有道理。”

“你不妨这么理解：传统的检察官办案，依赖的信息载体是案件卷宗，证据形态主要是书证物证；后来随着科技发展，电脑阅卷成为常态，越来越多的证据是音视频的形态；如今，‘元宇宙’即将成为检察办案标配，证据和信息以更加自然的、原本的形态呈现，让人感知。”

“你的意思是说，检察官开展工作的日常行为，过去是阅读卷宗、在电脑上查看电子证据，现在，进入‘元宇宙’装置即将代替它们？”

“正是如此！”汪翔兴奋地回答，“当然了，系统只是刚建好，还在调试中，你来这里工作的内容就是指导我们一起进行日常测试。”

“哦，我这是来给科研项目当‘小白鼠’来了！？”郑辉的脸瞬间阴郁下来。

“倒不是那样说，系统虽然刚建好，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汪翔轻松地解释道，“所谓‘测试’，不过就是坐进去体验、操作，然后观察一些特定的数值状况，发现哪里有不合理、不舒坦的，告诉我们，我们的科研人员来一项项进行改进罢了，跟玩电子游戏似的，放轻松，放轻松。”

“嗯，我的工作内容，刚才基地负责人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就是来‘放松’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调来这里的原因我也有所耳闻，既来之则安之吧！关键是，咱这个研发基地除了离市区有点远，别的也没啥不好，全是高科技。”

“哎！我为啥就不能释怀呢？”郑辉叹气。

“因为人都是社会性的，某种意义上，在单位，你和你的师父，是一个整体。”

“哦？”郑辉来了精神，不禁追问：“什么意思？”

“所谓独立的个人、个体，不过是一种社会文化认知罢了。什么是自己？血肉之躯是自己，那么，假牙、植发是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残疾人的义肢属不属于自身？一旦离开手机就感觉被掏空的现代人，手机是否也算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看出来，汪翔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语速明显加快，“更何况，现如今已经开始流行的人与机器共生的‘赛博格’。”

“你这样说，我想到了‘特修斯之船’，一艘木头船，常年更换组成的部件，当构成它的所有部件都被更换一遍，试问它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如果不是，它从何时、更换哪个部件开始不是的？”郑辉不甘示弱。他的学历比汪翔高很多，关于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思考和答案：“我认为是灵魂，人和船，任何物品都是有灵魂的，这倒不是迷信上的，而是一种精神的指示物，比如木船上写着‘特修斯号’的那块木头，当它被换掉的时候，它就不再是原来的那艘船了，人也是这样，我自己的精神力量，能够感受到我是我自己，我就能够明确分辨，哪些是我的，哪些不属于我。”

“哦！”汪翔叹了口气，拍拍郑辉的肩膀，“当你认为应当属于你的物品，别人却拥有所有权时，可以求诸法律，这是你的专业领域；可是，当你在精神上认为跟你无关的人和事，社会中众人的目光却注视着你，可能硬生生算在你头上时，这便超出传统法律的规制领域了吧？你所面临的就是这种问题。”

面对老友的一针见血，郑辉无可辩驳，他一直觉得现实世界的纷繁复杂已经让社会法治系统疲于招架，所以他在无意识当中相信自己的精神领域是单一的、独立的，然而，汪翔的话似乎让他顿悟，所谓“灵魂”这种精神领域的东西，也不是铁板一块的，也在千奇百怪的社会观念面前被击得支离破碎了。

“好了，这种问题，小思怡情，深思伤身，迷思则容易走火入魔。”见郑辉若有所思，汪翔忙劝慰他，“在原子宇宙中无法得到结论的问题，或许在比特构成的‘元宇宙’里，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你可以在其中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见汪翔手指着那个大圆球，郑辉自嘲：“反正已经在原子宇宙中七零八碎了，也不怕在你这个什么元宇宙中再被捣得粉身碎骨。”

“说得好像要奔赴战场似的，现实哪有那么多激情时刻？”汪翔不喜欢仪式感，特别是在老友的面前，没有必要伪装，他骨子里是一个技术人，一个大男孩。他补充道：“不过就是玩一局电脑游戏，只是我以老同学的名义向你保证，里面可比你体验过的任何一个游戏都好玩！”

02 初入检察元宇宙

启动元宇宙办案系统的过程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跟普通的电脑开机、打开应用软件差不多，汪翔一个人就操作得了。

“汪翔，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郑辉一边上梯子走进大圆球沉浸舱，一边回过头问，“这么大个项目，这么大的场地，不应该有很多科研人员，紧紧张张、热热闹闹的吗？”

“哈哈，我也觉得现在有点冷清，不过，这个项目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大部队被调集到新项目去了。”汪翔解释道，“当然了，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这个就跟安装普通的电脑软件一样，大部分时候，只需要点‘下一步’‘下一步’就可以啦！”

“哦！”

郑辉坐进大圆球的座位中，系上Y型安全带，大声问：“接下来，我还需要做什么？”

“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你在其中坐正了，相关的电极会自动贴合到你的脑部和颈椎上。”

“这些电极有尖刺吗？”郑辉晃动了一下身体，补充道，“我可害怕打针了，不想脑袋被扎几个洞呢！”

“不会的，不会的，这个系统是通过颅外脑机接口工作的。”汪翔笑着说，“简单来说，就跟医院用的传统脑电图差不多，神经信号的实时处理反馈闭环早就可以做到，只是传输信息量比较少和简单罢了。近期，我们通过运用端到端的深度学习方法，彻底破译了神经信号与器官感受之间的关系，使得通过神经系统的颅外脑机接口成为可能。”

郑辉惊讶：“现在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可以破解大脑的秘密了吗？”

“不是，不是，并不是破解了大脑的运行机制。”汪翔解释，“我们只是借助深度学习这种方法，知道了神经信号与感官刺激之间的关系，比如一段怎样编码的电磁信号，给予精准编码的‘经颅磁刺激’，就可以在你的大脑中形成一个圆球形状，怎样的编码刺激能够形成三角形……”

“哦！”

“除了视觉，触觉、味觉和嗅觉也是如此。”汪翔认真地说，“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说，我们破解了大脑的机制，因为深度学习是一个黑箱，它只是基于大数据的经验学习，因为‘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所以‘明天太阳依然会从东方升起’，但是这并没有办法逃离哲学家休谟的诘问。”

“你确定这个‘黑箱’可以信赖？”

“虽然是黑箱，虽然我们不懂它具体的原理，如同我们不懂太阳为何从亿万年前开始就是东升西落，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去运用它，如同我们从不担心，太阳明天不会从东方升起。”

“虽然不懂，依然管用！有意思！”郑辉正了正身子，大声说，“我准备好了！”

“真的不用紧张，这东西就是外表糊人，实际上没啥，都是成熟得老掉牙的技术了。”汪翔说，“现在测试阶段，只能选用已经判决的案件作为演示内容，你想体验什么案件呢？”

“随便吧！”郑辉此刻只想快点逃到另一个世界中，现实中的事情多少对他的情绪有影响。

“行，那就来个刺激的！”

郑辉感觉到身体后背贴着座位的部分逐渐热了起来，虽然身体越来越热，但并不是令人厌烦的灼热，而是一种温暖感，慢慢的，略有点意识模糊，就像身体在这种温暖中被融化，眼前的景色也变成了一片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辉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地，紧接着绿地上开始垒起房子，是那种上世纪末城中村的三层楼红砖私房，地面也逐渐变成了破败的水泥路，路边两道湿臭的水开始流淌，紧接着，夜幕降临，整个蜿蜒曲折的街道架起了五花八门的霓虹招牌，烧烤摊正开炉营业，周遭开始嘈杂起来，可以闻到烟气飘香，动感却凌乱的音乐随之响起，一转眼，桌椅板凳已经挤得密密麻麻，各色人等聚集，惬意地享受着夜生活。

一个光膀汉子拿了根香烟叼进嘴里，左手握着啤酒瓶，右手在空气中狂野挥舞，肆无忌惮地大声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粗俗看法，周围的男男女女满脸堆笑附和着，身边的一个小男生按着火机，一只手护着火，小心移到光膀汉子面前，试图帮他点着香烟，结果不凑巧，香烟怎么都点不着，在场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

郑辉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尴尬无比，恨不得走上前去帮忙，才发现自己只能像玩电脑游戏那样改变视角，并不能真的参与到与眼前景象和人的互动中。

郑辉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的是元宇宙的世界。

不过，说不能互动也并不确切，因为当郑辉试着伸出手时，他能感受到夏天空气中的湿润感，他还能摸到桌子的木纹质感，他鼓起勇气去触碰光膀汉子的肩膀，也能感受到真切的油腻肌肤。也就是说，这个元宇宙系统是有触力反馈功能的，这样就能够避免传统电子游戏中“穿模”的尴尬了。

说到尴尬，郑辉的视域又回到这位尴尬的光膀汉子和陪他一起吃烧烤的朋友们。似乎在刚刚他注意触感问题时，这个世界的时间暂停了，当郑辉的注意力回来时，时间又仿佛重新流淌了起来。

“不抽了，不抽了！”只见光膀汉子突然不耐烦地将烟往身后随手一丢，把点火的小男生推开，接着举起啤酒瓶，起立大喊，“来来！继续喝！”众人皆起立举杯。

一个穿T恤衫的小伙儿来到光膀汉子身边，打断了一桌人的狂欢。

“先生，你刚才丢的烟头，烫坏了我女朋友的裙子。”

光膀汉子转头望了望这小伙儿，看他一副瘦高白净的文弱样，身后不远处是一个穿白色短裙的小女生，双手拎着小单肩包，怯生生地站着。

“哈，精神小伙儿，叫那位美女过来，陪咱哥几个喝两杯！”光膀汉子不屑地说，“不就是个裙子嘛，多少钱，我给你就是。”

小伙子冷冷地说：“这裙子你赔不起的，我只需要你向她当面道个歉。”

“来劲是吧？老子有的是钱，还买不起一条裙子了？”

“嘿，你诚心找茬是吧？”光膀汉子同桌的几个男子纷纷围了上来，开始对小伙子推推搡搡。

“走吧！走吧！”小女生小步上前，拉住小伙子的手膀，小声说，“裙子只是脏了，没有烧破。”

在小女生的一再哀求下，小伙子拉着小女生的手转头走了。

众人发出一阵嘲讽的哄笑声，随后继续回到欢愉之中，仿佛这段小插曲从不存在似的。

元宇宙的视域自动移到不远处路边的停车地带。

“仗着人多，以多欺少！”小伙子愤怒地上了一辆小跑车，“我要去干翻他们！”

边说边发动了小跑车。

“你要干什么？”小女生站在车前，用手撑住车前盖，“你答应过我，不能再惹事的！”

“我咽不下这口气！”小伙子用拳头狠砸几下方向盘，然后把车辆的火熄灭，仰面瘫坐在驾驶位。

小女生准备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小伙子突然冲她发火：“我就说了，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你偏偏说喜欢吃这一家的什么烤面筋。”

“我吃烧面筋，不是让你来惹事的！”小女生争辩道。

“人家欺负你，我没让他赔你裙子，我只是让他道歉！怎么还变成我来惹事了？”

“我不想跟你说了！”小女生似乎是生气了，丢回车门，决定不再上车，而是把小包背到肩上，径直沿着车道往前快步走去。

小伙子望着女朋友的背影，愣了几秒钟，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四叔，你帮我找些干活的兄弟，不是，这帮人欺负我女朋友，对，太过分了，嗯，教训下他们，烧烤街这边！”

小伙子丢下手机，轻哼一声，满脸轻松。

“就是他！”

在小伙子的指认下，四个手持铁棍的彪形大汉冲了上来，不容分说，对着光膀汉子浑身上下就是一顿闷揍。

周围众人，包括光膀汉子的同桌，皆四处逃散。

光膀汉子无力招架，也试图逃走，却不料摔倒在地。

四人追上，继续用脚踢踹他，光膀汉子抱头叫嚷着，气喘吁吁，把身体蜷缩在一团，左右挣扎，大约一分钟后，不再动弹。

四个彪形大汉觉得“教训一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随后扬长而去。

“郑辉，这是一起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件，案发现场的情况就是这些，怎么样？刺激吧！”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汪翔的声音，郑辉有些惊讶：“哦！汪翔，是你吗？你在哪儿？”

“我没在元宇宙办案系统里，你现在进入了元宇宙，你的感官全都都由系统接管了，我在现实世界里直接说话你是听不到的，我们是通过‘元声’功能在交流。”

“什么‘元声’功能？”郑辉觉得跟空气说话特怪异，一种不安全感在心中冒出，他试图搞明白些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元宇宙系统直接连通你的大脑神经，你以为听到的声音，其实只是系统向你的神经传输的信号，你以为你在说话，实际上你在现实世界中并没有说话，只是系统接到了你大脑传输的指令，然后智能拟声功能帮你‘说’出来罢了。”汪翔耐心地解释。

郑辉追问：“那么，我的触觉也是如此？只是元宇宙系统在给我触力反馈，我并没有摸到什么？”刚刚触摸的感觉很真切，让他印象深刻。

“没错，‘元声’‘元触’‘元视’……集成了非常多的功能。”汪翔接着提醒：“对了，试试‘元嗅’，这个功能前几天才调试好，你能闻到现场的味道吗？”

“我试试！”郑辉深吸一口气，然后他闻到了血腥味。

只见躺在地上的光膀汉子，身体周遭涌出了鲜血。

“受害人因脾脏破裂当场死亡了。”汪翔告诉郑辉，“这个元宇宙办案系统的主要功能，就是模拟现实中案件的案发现场。你在当中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机器生成的，是不是感觉跟真的一样？”

“感觉是很真，我得承认你们公司的技术很牛，能够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郑辉说，“不过，至于模拟现场与真正现实中的案发现场有没有差异，我就要表示怀疑了。”

“你这是抓到核心问题了！”汪翔仿佛有备而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丝毫不必有这样的怀疑。”

“哦？愿闻其详？”

“我告诉过你的，我们公司是做大数据出身，掌握着各种传感器的部署方案，所有能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我们都能探测到数据。”

汪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关键是，我们的数据融合能力是一流的。”

“数据融合是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人们感知一件事物不会只通过单一感官，而是需要视觉、听觉、触觉等多感官同时协调、相互配合，才能综合得到一个判断。比如仅通过触觉无法知晓物体的颜色，仅通过视觉有时也无法估摸物体的材质和重量。”汪翔接着介绍，“对于元宇宙系统来说，需要把各种传感器的数据综合起来，才能实现更加真实的模拟，这个数据综合的过程是实时动态的，因此术语称之为‘数据融合’。”

郑辉的左手横在腰间，以支撑右手托住下巴：“你要说视觉数据，我明白，就是遍布城市的摄像头，可你要是说声音、味道、物品的质感也是照着现实中的情况来模拟的，是很难让人相信的，因为，我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精确地实现这个目标。”

“哈哈，你想不到，我们能想到呀！法律案件以事实为根据，每个细节我们都力求精准还原：就像摄像头可以看到城市的每个角落，收音器也实时录下了城市每个角落的声音，而所谓的味道也不过是基于空气中化学微粒的含量数据，有专门的传感器。”

“物体的质感呢？”

“物体的质感，通过两个方案来实现：一种是自从物体被制造出来，就将其材质、密度等情况记录进个体数据库，比如房屋、汽车，这种物品因为比较贵重，所以从成本上值得为它单独作记录；另一种是价值不大的类别物，比如桌子，实话实说，你触摸到桌子的感觉，就不是现实中真的这个桌子的触感了，而是这一类桌子的统一触感，它们的数据存储在类别数据库中。”

郑辉兴奋地接话：“所以，你们是通过视觉和其它传感器，先识别了这里可能有辆跑车，再在个体数据库中搜寻，如果存在个体数据，就以其来渲染物体的触感；而如果是张桌子这种比较便宜的东西，则在个体数据库中无法查到记录，就以类别数据库中的触感数据来模拟。对吧？”

“没错，你一介文科生，还挺懂的嘛！”汪翔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我高中学的理科，别小看我，物理还参加过奥赛呢！”郑辉不甘示弱，“说回元宇宙的模拟，你们是试图还原案发现场，让检察官可以沉浸式办案，但是，按照目前的原理，这样的模拟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

“此话怎讲？”

“有些价值并不大的物，被记录在类别数据库中的物，它可能具备某种个性化的属性，而这种属性对于案件发生却是决定性的。比如一把刀作为作案工具，可能在日常使用中磨损了、变钝了，与一把锐利的刀相比，砍刺的效果是有很大不同的，不能作为类别物一概而论。”

“你说的这些，我们已经考虑到了，有解决方案，而且这个案件中恰恰就用到了。”汪翔很得意的回答，“四名作案人虽然都手持的是铁棍，但他们之前用工具做了一些个性化加工，让铁棍的末端适度弯曲，以便有一定的锐利突翘，可以施加更大的伤害。因此，元宇宙系统对这四根铁棍是做了个性化建模的，它们不再属于类别物了哦！”

“我来看看。”郑辉一边说，一边发现所处的空间在进行时空倒流。他问：“汪翔，是你在倒放吗？”

“不是的，是你自己的意识在控制元宇宙的时空。”汪翔解释，“我们的系统只负责进行空间和时间的建模，至于时间的播放，则一般情况下是由进入元宇宙中的主体进行控制的。而你不用任何培训，似乎已经掌握了控制方法。”

“最人性化的操作，就是自然而然的本能。用意识控制元宇宙，这说明你们的系统设计得很好呀！”郑辉开始逐渐发现，这个系统并不简单，有很多精巧的设计，是他之前没有接触过的。

“只是最简单的脑波指令，别想复杂了。”汪翔擅长给人带来惊喜，却又喜欢打破期待，“用某宝上百十元的脑波采集器，就能做个同款。”

元宇宙时空来到四名彪形大汉刚持铁棍出现的时刻，郑辉暂停了时空，凑近仔细观察并摸了一下四根铁棍的末端，发现果然如汪翔所说，是进行了个性化建模的。

时空继续播放，又来到光膀汉子被四人追打的场景，只见四人持铁棍，朝受害人身上闷去。受害人身上所受的皮外伤和皮下伤都与作案工具有明确的对应，看上去，致命伤脾脏破裂不是在站立时造成的。

光膀汉子倒在地上后，四人用脚踢踹他的周身，大约每人连续踢踹了二十多脚，因为受害人倒下后是双手抱头，所以头部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腹部的致命伤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

郑辉试图凑近，看清楚致命伤产生的过程，此时时空暂停了，这个暂停并非郑辉的意识控制，而是系统自动发生的，只见他的面前出现了五个选项，每个选项都标注了一个百分比：98.17%，1.16%，0.33%，0.33%，0.01%。

“这是什么意思？”郑辉忍不住问元宇宙时空之外的汪翔。

“平行时空呀！”汪翔告诉他，“你若从远处看、宏观地看，不看那么多细节，就是一个完整顺滑的时空，可是，当你试图看清楚细节，有些东西就是超出了传感器的能力之外的了。”

“什么意思？”郑辉的语气有点焦虑。

“简单说吧，就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数据无法判断现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就以概率的形式来推断，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展示出来供选择。”

“98.17%已经是很高的概率了，这在传统意义上，就是一种定论了。”

“我们并非对每个细节都做了‘平行时空’，只对涉及到案件事实、定性、量刑的重要事项，才这样做。”汪翔补充道，“因为无论数据量再怎么大，也不是全数据，更何况数据在融合的过程中，也有些许矛盾和冲突之处，这会降低这种可能性的可信度，在时空的缝隙中，有可能真相并不是机器推断出的概率最高的那个。”

郑辉明白了这样设计的苦衷，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是一种在大自然万物面前的谦逊，也是一种对法治的尊重。毕竟，相对于过去，没有摄像头、没有大数据的年代，如果发生类似的案件，这四名作案人很可能均要连带承担被害人死亡的后果，是技术的进步促成了司法的精细化，虽然还不完美，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人们常说，真相只有一个，然而技术手段能计算的，其实只是概率，只有生活在社会中活生生的人，才能感受到数据和概率之外的维度，才能发现更完整的真相。

“对这个案件来说，那致命的、导致受害人脾脏破裂的一脚是谁踢踹的，因为摄像头拍到的视频有遮挡有盲区，系统只能根据每个作案人的姿态来判断概率，所以元宇宙时空会出现五个分支。”

“有四个作案人，为何会有五个分支？”郑辉边观察着每一种可能性，边发出疑问。

“你以为每个概率一一对应于在场每个人施加致命伤的概率吗？并不是哦！”汪翔说：“实际上有一个作案人全程都在踢受害人的头部，根据数据计算，他的腿长无论如何也够不到致命伤的部位，所以他的可能性是被排除了的。”

“哦！”郑辉恍然大悟。

郑辉看到，前面三种概率对应的是单人造成致命伤的情况；第四种概率对应的是其中两个作案人共同造成了致命伤的情况，即同时踢在要害处；而第五种概率，则是受害人摔倒在地时震动导致了脾脏破裂。

在元宇宙办案系统中，郑辉反复观看了每一种可能的推演场景，然后他觉得有点疲倦了，想休息一下，于是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背后的热量逐渐褪去，身体有点漂浮，各种感官逐渐模糊，大约十几秒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他睁开眼睛，看到汪翔已经在大圆球沉浸舱的门口看着他了。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啊！这就结束啦？”郑辉似乎意犹未尽。

“通过这个案件，你已经体验了元宇宙办案系统的大部分功能，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们的工作就是来测试它，看看在各种不同的案件场景中，它的功能是否都正常。”

“嗯！”汪翔拉着郑辉走下扶梯，两个男人以这种方式击了个掌。

……

由于南区研发基地远离市区，郑辉在这里工作，每天回家不太方便，他告诉家人，出差要到周末才能回去，之后就在临时宿舍安顿下来。

躺在宿舍的床上，郑辉打开房屋的穹顶，望着漫天的星空，回想着在元宇宙系统中目睹的那起案件场景，他回忆着每一种可能的推演，试图找到蛛丝马迹，以使其内心产生某种确定，确定就是某一种可能性，另外的可能性都不成立。但是，他明白，这太难了，连机器都计算不出确定结论，他一具肉身凡胎又能奈何？

他突然想起他的师父、目前已经身陷囹圄的检察官莫至青，想起他曾经的教导：“当一名检察官需要有担当，这句话说着简单，但真正做到的没几个人。世界是纷繁复杂的，当你面对一个模棱两可的事实细节时，需要拼尽全力去找寻真相。”

“可是，师父，倘若证据不全，没法判别真相呢？”郑辉陷入回忆。

“很多真相不是看到的，而是用心感受到的！”

“师父，这很玄乎。”

“这并不玄乎，这就是法律人需要训练的地方！凡事一定有一个唯一的真相，当你的内心确信，就朝着那个真相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吧！”

“那，错了怎么办？办错案子可是要被追责的！”

“所以才说：‘检察官要有担当呀！’所谓担当，就是要笃定自己的内心呀！”

“师父，这样说的话，办案岂不是在碰运气？”

“哈哈！”莫至青爽朗地笑着，“你觉得是在碰运气，那是因为你的专业能力不够扎实！”

“我……”郑辉的脸憋得通红。

“其实，人生哪一件事又何尝不是在碰运气呢？”莫至青把手搭在郑辉的肩膀上，宽慰他，“然而，当你真诚面对人生，冥冥之中就会有股力量，推动着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莫至青的音容笑貌在郑辉的脑中浮现，是那般的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