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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法人生》红糖橙子(1)| 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展列

奇想宇宙 SciFidea 2023-07-08

本周的周末阅读空间将展列由“奇想宇宙”(中文在线科幻赛区)和“八光分”联合主办的第一届“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的两篇获奖小说《唯有死者能说话》《算法人生》


《算法人生》一部标准的骑士风小说,科幻作家董仁威评价道:“它把各种神奇的魔力都进行了科学解读和设定,并且解读细致,科学设定逻辑性和科学性都不错。故事精彩、结构紧凑,可读性很强。”


红糖橙子,《座天使》 获得第六届“晨星奖”最佳长篇,《单细胞》发表于《科幻世界》杂志 2022年9月刊,《算法人生》获得首届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

《算法人生》(1)

作者:红糖橙子

全文字数:12794字

大约需要32分钟


——起因——

在超越者杨的居所

一切源于一个赌局。
当超越者费尔巴哈·毁灭星辰者·小肚鸡肠的·秘境守护者·深渊之主·理查德·坎贝尔·格里高利屁颠颠儿地穿越十六个位面,来到超越者杨的居所的时候,后者正在泡茶。
“我给你看个宝贝。”超越者格里高利把右手伸到超越者杨面前,握成拳头的手掌慢慢打开。
超越者杨看了一眼,说:“唔。”然后将茶杯递过去。
“就这?就值一声‘唔’?”超越者格里高利大为不满,“你可看仔细咯。”
“所以你在期待什么?”超越者杨用调羹轻轻敲打茶杯,“很不错的高等自洽算法,在下界估计能卖个好价钱。但你是超越者,而且你好像忘了,我也是。”
“多么完美的算法!”超越者格里高利倒是没忘记喝口茶,“你看看这节点,这连接,信息在其中流动,被解构,被加工。完全自洽,高效,潜力不可估量。我打赌,只要给它充分的时间成长,成为一个超越者也不是不可能。”
“噗嗤。”超越者杨喷出一口茶水。祂已经在好几亿年的主观时间里没有被逗笑过了。
“我有点生气了。”
“不要生气,我的朋友,虽然相比朋友我们的关系更接近休战中的敌人。”超越者杨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回忆一下遥远的过去吧,想想我们的前身。337亿年前,你是天狼星5上的一只土狼,181亿年之后,我才诞生在火星的一个边远角落,那时候你成为超越者已经快120亿年了。而我呢,虽然年岁尚浅,经验不足,但好歹也取得了些许成绩。”
“话是不错,但跟今天的话题有什么关系?”超越者格里高利抽了抽鼻子。
“稍安勿躁。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难道不是吗?回忆一下刚开始奋斗的岁月,弱小而脆弱的生物,随时可能丢掉性命。我们不断攫取资源,努力向上爬,企望达到一个生命体的极限。最终我们成为了超越者,跨越数万位面,超越了时空,全能的存在,诸神也只能对我们仰视。必须承认,在这个过程中,算法起了巨大作用。”
“哼,事实如此。”
“算法帮我们理清局面,制定策略,拉拢同伴,打击敌人。在一路攀登的过程中,又不断将派不上用场的同伴一一抛诸脑后。在我们的每一次或伟大或微不足道的胜利背后,都有算法的影子,而每一次失败都助我们将算法模式修正得更加精确合理。”
“没错!所以你看,我给你看的这个算法——”
“——稍安勿躁,我的兄弟,我的七名对等者之一。在成为超越者的过程中,算法固然功不可没,但难道我们仅凭算法就能成功?决策的背后,除了理性,难道没有感情存在?你为何愤怒地杀死你的兄弟马里昂,拉拢他难道不是更有助于你统一夜枭星云?因为他残暴地凌辱了芭芭拉,而芭芭拉只是一名地位低下的侍女。虽然你因此获得了人民的支持,但那难道是出于一开始的计算?而我仅因为嫉妒就提前三年向蝶翼人开战,却就此阴差阳错地躲过了通天星人的暗杀,保住一条小命。通往超越者的道路上满是艰难险阻,单靠算法是不行的,我的朋友。且不论成为超越者这种遥不可及的梦想,我甚至怀疑,你的算法能否在下界顺利生存。”
超越者格里高利霍地站起来,气得满脸通红。
“那咱们就试试看!”
祂将手腕一翻,把掌心那个美丽的蓝色结晶体投进下界。
“但如果我赢了,我的算法在下界获取了非凡的成就,我就要你付出代价!”祂咆哮着,远古土狼的血液翻腾起来。
“你要我一磅肉都没问题。可如果是我赢了,我要37-76号位面的上阶层。”
“成交。”
两名超越者握住手,掌心的微缩计算城市忙不迭交换起庞大复杂的协议,涉及到数十个位面跨越整个时间维度的所有权转让,几百亿个小人儿忙得脑瓜生烟。
片刻后协议达成,两名超越者把手放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超越者杨说。
“怎么还有?那又是啥?”
“自我意识。”
超越者格里高利嗤之以鼻:“自我意识没那么重要。”
“很重要。如果我说站在这里的并不是我本人,而是一个算法答录机,会怎么样?”
“那会是严重的侮辱,全面战争在所难免。”超越者格里高利顿了顿,“我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当然只是玩笑,在你面前的千真万确是我本人。但两者有什么区别呢?我的算法答录机有完整授权,可以100%模拟我的反馈。它的承诺等同于我本人的承诺。”
“这……”超越者格里高利一时语塞。
“原因在于自我意识。人在对话的时候不是期待回应,而是期待‘对方的回应’,基于算法的回答没有意义,因为算法不理解答案。这种理解是自我意识最重要的价值。所以,即便你的算法在下界大杀四方,我也不认为它能成为一个超越者。没有任何超越者会接纳它。”
“哼,或许你说得对。”超越者格里高利并不是一个死鸭子嘴硬的人。
“为什么不坐下来吃块点心呢?”超越者杨热情地邀约,“下午茶结束之前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经过——

在巴斯维尔男爵的宅邸
“不……老爷,请不要这样……”
挣扎声,布帛的撕裂声,橡木桌脚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男人满足的叹息声,女人压得低低的抽泣声,沉重的关门声。
一片黑暗中的寂静无声。
但如果你听得够仔细,就还能听到高阶算法与受精卵的结合声。

在农夫施罗德家
算法苏醒过来。
它没有名字,没有自我意识,它只是一套极为高等的算法,出自超越者格里高利的一时兴起。它仅仅知道一条核心指令:
活下去,爬上来。
但算法并不理解这条指令。它不明白生与死,不明白时间的意义,不明白所谓“上”是什么。所以它立刻开始学习。
首先要搜集信息。
庞大的信息流不断扑面而来,各种不明所以的信号纷繁庞杂,千头万绪。算法将信号归类,尝试从中找出逻辑上的联系。
有一部分信号是周期性的,非常规律。它将其归档。
有一部分信号是随机出现的。它将其归档。
振动类的信号有很多。当然,此时算法还不明白振动这个概念,但它能识别同类信号模式。它将所有振动信号归于一档。从几十万赫兹的高频振动到几赫兹的低频振动。
算法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频率,但它能分辨频率的差别。它将这种差异性归档。
其中一种振动模式很特别,兼具波动与粒子的双重特性,可以直接触发算法当前的某种反馈机制,持续输入信息。算法察觉到波粒二象性,只是它现在还无法理解。算法将这种模式单独归类,命名为——光。
很快,算法有了足够大的样本。它着手将归类完毕的信号进行整理。
它首先把一组信号归入一个大类别:生理信号。当然,它目前并不了解“生理”这个概念,但这类信号有一个明确的共同点:都来自某种有限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信号能从这个范围外获取。
算法将这个范围命名为——身体。再次强调,算法并不理解被它命名的概念,采用这种命名方式只是为了方便表述。
于是几乎是立刻地,算法建立了“内”与“外”的概念。有来自身体内部的信号和来自身体外部的信号,两种信号泾渭分明又相互影响。
它将边界的概念延展,获得了物体的概念。不同的物体各自独立,又能相互作用。
除了信息的流动模式,还有能量的流动模式。
算法很焦虑,因为它能清晰感觉到能量在不断减少,能量伴随某种机制被快速消耗,却得不到任何补充。
算法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它尝试了各种办法,调动当下能支配的全部资源,发出一声响亮的——
“呜哇!”
紧接着,情况发生了转变,某个外部物体触碰算法的身体,它的一部分与算法接触,一种蕴含能量的物质流入算法体内——
玛丽安娜抱着自己的小婴儿,一边流泪一边给它喂奶。
算法立刻抓住这个可能转瞬即逝的机会——它用力地挤压乳房,大口吮吸奶头。淡黄色的乳汁从婴儿嘴角溢出来。
“宝宝慢点吃……哎呀……我的齐格是个贪吃的孩子。”玛丽安娜擦掉眼角的泪,不自觉露出笑容。
至此以后,只要察觉到名为“饥饿”的信号,算法就会重复之前的策略:“呜哇!”,然后它很快便能获得能量补给。算法对此表示满意。能量来源暂时得到解决。算法将该需求的优先级调后。
偶尔,伴随能量注入,那个物体还会发出某种固定频率的信号,蕴含着算法当前还无法理解的忧伤:
夏日-时光
生活如此简单
鱼跃起
棉花高
你的父亲多富有
你的母亲真漂亮
所以-停下
停止哭泣
小小孩儿
算法将该信号归档,并把那个物体起名为——1。数字是它目前唯一知晓的语言。
同时还有另一个物体在频繁与它接触,但那个物体的接触方式要粗暴得多,算法每次都必须调控肾上腺素分泌才能保持内环境稳定。
这个物体被命名为——2。
就这样,日居月诸,时间流逝。算法逐渐成长。
“妈妈。”玛丽安娜一边给齐格飞洗澡,一边说,“妈妈。”
嘴唇一开一合:“妈妈。”
村里有个笑话,一位年轻妈妈整天对着牙牙学语的女儿耐心引导:“叫妈妈,叫妈妈。”于是女儿张嘴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叫妈妈。”
当时还是个少女的玛丽安娜笑了很久,现在轮到了自己,她当然不想重蹈覆辙。
“妈妈。”她带着苦涩的微笑不断重复,“妈妈。”即使她心里清楚,现在教齐格飞说话为时尚早,但有哪个母亲能抑制让孩子早点开口叫自己妈妈的冲动呢?
喂奶的时候——“妈妈。”
换尿布的时候——“咦,真臭臭。妈妈。”
独自垂泪的时候——“妈妈。”
……
不厌其烦。
算法有些犹豫。它很早就察觉到1在持续不断地,重复性地输出某种信号。出于谨慎,它没有回应,但对方无休无止。因为胆怯——长久的无视可能会导致对方失去耐性,引发不可预期的变化——算法决定采取一个相对比较激进的策略。
它调整好齐格飞的发声器官,用清楚响亮的声音回馈了这个信号。
他说:“妈妈。”
玛丽安娜正在忙着缝补,没有注意到算法发出的信号,她用一个手持式缝纫机灵巧地将各种颜色、各种材质的碎布片缝在一起,再剪裁成可用的衣料。布片拼接处被巧妙地修饰成了花边。
于是算法只能再来一次:“妈——妈——”
这次玛丽安娜听到了,她抬起头看到齐格飞站在婴儿床边,双手抓着护栏——“妈妈。”
“噢,我的齐格,”玛丽安娜丢下手里的活计,冲过去一把将齐格飞抱在怀里,“我的光。”
算法在1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正反馈,它明白是策略起效了。必要时候可以采取激进策略。它将此收获归档。
晚上,玛丽安娜小心翼翼地告诉丈夫:齐格飞会叫妈妈了。施罗德将信将疑,“这也太早了吧。”
他走到婴儿床前,一把将齐格飞举起来,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看。玛丽安娜怯生生地说:“爸爸。”
重复挑战自然难不倒算法。“爸爸。”齐格飞清楚地叫了一声。
施罗德表情复杂地跟着说:“爸爸。”
“爸爸。”算法又重复了一遍,“妈妈。”
施罗德将齐格飞放回婴儿床,继续埋头吃饭。他一言不发,玛丽安娜也不说话,气氛安静得压抑。算法推测这两个发音是这两个物体对自己的称呼。于是它将归档中的1, 2, 替换为妈妈,爸爸。并准备另找时间验证这一推论。
不必急于一时。
又过了数月。
“爸爸,我觉得有点不太对。”面对刚从地里回来的丈夫,玛丽安娜一边递上毛巾,一边略带忧愁地说。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施罗德粗暴地抓过毛巾,用力擦脸,“每天地里的事情多得忙不完,你最好不要再给我添什么乱子。”
玛丽安娜有些害怕,但事关重大,她决心鼓起勇气。“我是说齐格飞,我觉得那孩子有点不大对劲。”她轻声说。
齐格飞坐在摇篮里,专注地看着这个方向。
“是吗?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施罗德两大步走到摇篮前,一把将算法举起来,他左右摆弄着婴儿,仿佛他只是一个布玩偶。
齐格飞用明亮的眼神注视农夫,安静得宛如死物。
玛丽安娜温柔地把齐格飞从丈夫怀里抱过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我虽然是第一次养孩子,不太懂,但这孩子安静得有点怕人。除了肚子饿的时候,他基本上不会哭闹,我也没见他笑过。我不想触霉头,可我觉得这孩子恐怕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魇住了。”
说话间玛丽安娜不安地环顾四周,似乎能感应到坏东西就在身边,就在这个房间里。
“唔,我看这也挺正常的,有些孩子就是长不大。村里的孩子每八个就得折一个,这你也知道。”施罗德呆板地回答。
看到丈夫这样的态度,玛丽安娜有些生气。她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算法安静地观察“爸爸”和“妈妈”,倾听他们的对话。当然,这些对话它完全无法理解。作为一个高阶递归算法,如果它生活在一个群居环境,四周有同龄的幼儿,它就会模仿其他幼儿的姿态:哭、笑、哇哇乱叫、到处爬。将自己掩藏在群体中是一个安全的保守策略。但齐格飞是独子,由于缺乏参考标准,算法只能尽可能保持安静。这个策略没有大问题,只是引起了玛丽安娜的不安。
算法察觉到了这种不安。它对情绪有极其灵敏的辨识度,欢乐的、悲伤的、忧愁的、愉快的,伴随这些情绪的信号相当明显——面部表情、音量、音调、信息素、特定的措辞——非常容易观察并归档。算法在识别人类情绪上已经是大师级别,它只是不知道这些情绪代表的含义,以及该如何利用。
算法暂时将情绪归类为正面情绪与负面情绪,它更乐于看到正面情绪出现。伴随正面情绪,“妈妈”个体的各种机能都会有微弱幅度上涨,工作效率也更高。而在负面情绪下“妈妈”行动会变得缓慢,有时候甚至长时间保持静止,连提供的营养物质的味道都会有所改变。遗憾的是,算法统计出负面情绪占据了主导地位。
当前负面情绪更是达到了峰值。
算法有“笑”的概念,并且早就意识到笑和正面情绪的直接关联。算法想要对“妈妈”的情绪产生积极影响,它尝试着调动脸部肌肉,露出了一个微笑。
虽然只是在模仿“母亲”的笑脸,但这个笑容堪比天使,非常完美。
玛丽安娜看到了齐格飞的笑。她再也忍不住,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由于太过激动,她流下了眼泪。
“眼泪”与“正面情绪”矛盾,但可以并存。算法将这个发现归档。
这个笑容感染了施罗德,他木讷疲惫的脸略有松弛,僵硬地抱了一下妻子和孩子。


在农夫施罗德家
信息不足,信息不足。
虽然算法尚未建立起关于时间的概念,但它能感受到时间带来的变化。时间不断流逝,新旧更替,身体在不断成长,而需要它解决的终极问题毫无进展。
活下去,爬上来。
算法决定不再满足于保守的策略。
它伸手抓住摇篮的护栏,轻松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然后翻过围栏,落在地上。
算法很早就归档了重力作用的方式,在落地的时候,它采用了更稳妥的四肢触地法。实际冲击力与估算数据基本一致。
通过这次下坠,算法建立起关于自由落体运动的公式。根据计算评估,它目前可以从十米的高度自由下落,毫发无损。
而齐格飞这时才刚满半岁。
早在一开始,算法就在尝试控制自己的内环境,并取得了极大成功。人体的运作方式本来就是一种算法,能量和物质代谢都有固定规律。
算法意识到蛋白质是“好”的,脂肪也是“好”的。于是它编码了一种新的mRNA进行蛋白质合成,主要用于增加肌肉纤维的密度和强度。但这种mRNA工具非常脆弱,很容易崩溃,但如果直接编码DNA会产生不稳定变异。最初的链式反应让算法猝不及防,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突变的DNA清扫干净。算法并不知道,它经历了在体内生成癌细胞又将其杀灭的过程。
后来算法捕捉到一种人体携带的病毒,这才算找对了路子。它在病毒上植入数条mRNA,将其改造为一个万能工具,就像针对蛋白质合成的瑞士军刀,然后让病毒在体内自行繁殖。
很快算法就获得了足量的逆转录病毒群,开始按部就班地塑造自己的身体。
蛋白质是“好”的,所以增加蛋白质密度,包括横纹肌纤维,心肌纤维,提升血红蛋白载氧量。
脂肪是“好”的,是重要的能量储备,所以增加皮下脂肪组织。
糖是“好”的,但不能太多。算法曾经尝试提高血糖浓度,但马上就遇到了大麻烦——糖化血红蛋白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不得不将血糖降至正常水平。但提高了肝糖原储备,胰腺结构也做了稍许调整。
矿物质没法合成。算法在细胞间隙做出一个个小“房间”,用于储存和固定多余矿物质。游离矿物质会导致电解质失衡,算法已经吃过亏了。
维生素非常重要的,但只能从外部摄取。算法在盲肠后壁建造了一个复杂的器官,用于合成几种用量较大的维生素——维生素A,维生素B族,维生素C。
算法的身体还只是个婴儿,但肌肉力量已经同成年人相当,且这份力量还在与日俱增。
因为算法同样在囤积脂肪,所以凭肉眼并不能看到他异常发达的肌群,外表上齐格飞仍旧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婴儿。
依靠这份力量,算法模仿妈妈在房间里自由走动,搜集信息。
他先走到门口,第一时间被空中的明亮光源吸引了视线,同时第一次被阳光射得睁不开眼。算法马上得出直视太阳会造成视网膜损伤的结论,迅速把视线移开。
初冬的阳光透着柔和的暖意。时值正午,透过齐格飞的眼睛,算法能清楚地看到自家周围的景色。
施罗德家建在一个小丘的坡顶,周围是一片草地,在初冬时节已微微发黄。顺着山丘向下走出两里地,就是由施罗德负责的田地,当下麦穗已经结穗,好大的一片金黄色——今年是个好年景。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将田地一分为二,到了夏天,河里还会有洄游的鳟鱼。
院子旁边停放着几件魔晶石驱动的农具,有半自动犁、悬浮收割机、脱粒器。这些易于操作的农具是农民在沉重税赋下维持生活的基本保障。
然而这些景象对算法毫无意义。毋庸置疑,屋外的信息量要比屋内的大,但并无本质区别。算法在门口驻足片刻,确认已将98%的新增信息搜集归档,便转身回到屋内。
算法在屋子里有条不紊地翻检,他挪动桌椅,拿起盘子看看,又放下。爸爸妈妈的脚步声早已归档,它可以通过最细微的振动分辨出这两个模式。算法在屋子里兜了一圈,但所获不多。最后,他来到橱柜前。
帝国禁止平民接受一般教育。施罗德只上过三年农业专科学校,玛丽安娜则从没读过书。帝国同样禁止平民藏书,除了一本。算法取出这本封面已经泛黄的书,翻开第一页: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算法发现了光。
这是算法第一次接触到文字,激活了它体内一个名为“文字校验”的次级程序,同时“文字校验”下面的“字母校验”和“词汇校验”也被激活。算法开始用识别的24个字母无尽排列组合,正确的词汇被自动标蓝,错误的则被标红,很快,它掌握了这门语言99.7%的现存词汇。
当然了,它还不明白这些词的意思。

“喂喂,这可是作弊好吧?”
“闭嘴,内置子程序本来就是算法的一部分。”
“要加块糖吗?”
“唔,两块。”

算法飞快地翻阅书本,对刚才获得的词汇进行校验。它发现书里的词和它习得的完全一致。在这个过程中,它尝试建立语法模型,但是失败了——样本量不足。五分钟后,它翻完了全本《圣经》,把书放回原处。
算法对文字有了最基础的概念,但仅限词汇。它不知道如何发音,也不明白这些词代表的意义,仍然没有掌握“语言”这个工具。
但信息就是信息,今日收获颇丰。算法爬回婴儿床上,继续耐心地调整齐格飞的内环境。32秒后,“妈妈”走了进来。

在新康斯坦茨村郊外
算法很焦躁,但又无可奈何。
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变化,匮乏的信息输入让算法成长得极为缓慢。三年时间过去了,算法对它的终极任务依旧毫无头绪。
但无论算法如何焦躁,时间流逝对它而言不过是一个概念。严格来说,它也并不会真正感到焦躁,只是那个诉求一直高高悬着,发出让它无法忽视的刺目光芒,仿佛有人一直在耳边对它喃喃低语:
“活下去,爬上来。”
每天夜里,算法在观察到父母已经睡着后——这个模式实在是太容易识别——齐格飞便会离开家四处游弋。虽然他脚力过人,但能活动的范围仍然有限。意味着算法能接触到的新信息也极为有限。
黎明之前他会回到摇篮里,伴着第一缕晨曦注视“妈妈”醒来,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这个笑容驱散了玛丽安娜大多数的忧愁。
算法别无它法,只能继续等待。
在齐格飞快满四岁时,事情发生了转变。
变化源自某天夜里。算法一如既往出门巡游。但这次有别往常,在离家12里的郊外,它遇到了一只野狼。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狼,年轻力壮,皮毛顺滑,肌肉强健。它龇着雪白的獠牙,口水沿着一侧下颌滴下来。
以齐格飞的脚力,要甩掉这只野狼轻而易举。但对算法来说,这个充满敌意,对它虎视眈眈的生物是一个全新的、重要的信息来源。它想要仔细观察。
狼扑了过来。
算法不理解野狼的攻击与妈妈的拥抱有什么区别,它将这个过程拆分成微秒级别,仔细记录,直到最后一刻才堪堪躲避。
这个闪避堪称完美,但野狼脚爪上的三根肌腱猛然收缩,爪子突然暴长几厘米,尖锐的角质切断了齐格飞的颈动脉。血如利箭般射出来。
内环境开始急剧波动。
齐格飞的身体机能经过大幅强化,他的收缩压为220 mmHg,舒张压为160 mmHg,血压几乎有正常人的两倍高。更高的血压可以加快他的代谢速度,提高运动能力,但现在优势成了弱点——如此高的压力下,仅需30秒动脉伤口的出血量就足以致死。
算法尚未理解死亡,但它正在面对死亡。
算法在0.01秒内作出了反应。它拿手指塞住破损处,以物理方式减慢出血,然后用一种特殊运载细胞调集全身的血小板到伤口附近。这种细胞均匀分布在血管内,激活后可以与血管中的大部分游离细胞结合。运载细胞像钳子一样,先将血小板抓住,随血流运输到伤口处再松开。
算法同时减少心脏收缩的力度,暂时性降低血压,减轻伤口负荷。纤维蛋白拼命往伤口堆积。快点,再快点。
颈动脉受损导致齐格飞脑供血不足。算法是将脑细胞作为运行湿件,明显感受到它的算力正在降低,对身体内环境的控制力也在下降。
当然,这只是小问题,暂时性增加血红蛋白载氧量就行。
还有一个问题是狼。一击得手后,狼一直在附近徘徊,寻找机会。然后,它再次扑上来。
但算法不会两次犯下同一个错误。
它提前判断出狼的攻击路线,大幅度避开狼爪,然后左手握拳,在狼的心脏部位一击。仅仅一击,足够了。
强大的冲击导致野狼心肌痉挛,心脏停止跳动。狼哀嚎一声,想在空中翻身保持平衡,但还未能落地便已气绝。它摔在地上,扭动了几下,死了。
又过了三分钟,算法彻底稳定住齐格飞的生命体征,才慢慢走到野狼跟前检查。狼一动不动,身体开始慢慢变凉。
这是算法第一次接触死亡。
算法搜集了野狼的状态——循环停止,血液向低处聚集并开始凝固,肌肉完全松弛,细胞功能丧失,体温降低,瞳孔散大,脑电消失。
算法将信息汇总,归档,标注为一个重要类别。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回去。此处离家有6648米,距离天亮只剩不到一个小时。如果状态正常,齐格飞跑完这段路程仅需要10分钟,但现在他明显无法全力奔跑。
算法最擅长的就是随机应变,它首先是尝试着走起来。齐格飞的蛋白纤维强度极高,伤口此时已经完全止血了。右侧的颈动脉被整支栓死,无关紧要,等伤口痊愈随时可以再通。算法逐渐加快速度,相应的,心输出量和动脉血压也在增加。但算法只要察觉损伤处的纤维蛋白网强度稍有降低,就马上将速度放慢,这种动态调节迅速且精准。很快,算法让齐格飞的步行速度稳定在12公里/小时。考虑到这是一个96公分高,大量失血的小人儿,这个速度算是相当不错了。
如果今晚新康斯坦茨村有村民出门方便,就能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一个穿睡衣的小人儿右手按住脖子,迈开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或许它还会被人当做林中精灵呢。所幸,这天夜里村民们都睡得很香甜。
28分钟后,齐格飞回家了。他安静无声地爬上自己的小床,一切都异常顺利。
这时候算法还不知道它刚犯下了此生第二个错误——
齐格飞在河边清洗了血迹,但没有掩饰伤口。

在农夫施罗德家
可想而知,隔天早上玛丽安娜发现齐格飞脖子上的伤口时,将是何等惊慌失措。
她当时正在喂齐格飞吃早餐——玉米羹。玛丽安娜细心地将一勺玉米羹吹凉,送到齐格飞嘴边,这时她看到了伤口。
白瓷勺子摔在地上,断成两截。盛玉米羹的碗也倾斜了,滚烫的羹汁浇在玛丽安娜手腕上,烫出了水泡,但玛丽安娜现在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
她急匆匆把碗朝桌上一放,又有不少玉米羹泼溅出来,黄色的污渍在白色亚麻桌布上缓慢地晕染开。玛丽安娜把齐格飞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但除了脖子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可怕伤口,其它地方看起来完好无损。
整个过程中算法一直试图用微笑安抚母亲的情绪。
玛丽安娜有些手足无措。按她的经验,伤口首先要止血,但就算连外行也看得出来,这个伤口的止血情况非常好。然后她把手放在齐格飞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额头一片清凉。玛丽安娜在家里踱步一小会儿,随后快步出门去。
不到三分钟,玛丽安娜拽着施罗德一起回来。农夫满脸怒气,抱怨妻子小题大做。“一个小孩子能受什么重伤?”但等他亲眼看到伤口,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好歹得请个医生来。”他说。
施罗德去跟村长说明情况,请村长达维德用他那个保养良好的老旧魔晶石终端给城里的医生发简讯。平民不识字,只能发送由三位数字组成的简短信息,999代表需要医疗援助。
“医生回复1500,意思是下午3点到。回去等着吧。”达维德说。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无事可做。玛丽安娜忧心忡忡,施罗德没有回田里,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算法从父母身上感受到巨大的不安情绪,它知道搞砸了,但不明白错在哪里。一直以来,算法都将维持稳定作为基本策略,现在稳定已不复存在,父母都陷入了某种极端负面情绪中。
算法想要分析原因,但有效信息不足,它只能等待。
漫长的上午终于挨过去了。玛丽安娜没有心情,只给丈夫和自己做了最简单的食物。她当然没忘记给齐格飞喂饭,看到他大口喝着肉羹,玛丽安娜感到一丝宽慰。
当施罗德把最后一口杂粮饭咽下去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舒伯特·冯·尼克劳斯医生提着便携式医疗箱走进来。他是一名四十出头,风度翩翩的学者,在村里享有良好的口碑。他先向施罗德夫妇点头示意,然后径直走到小床前。医生仔细检查了齐格飞的伤口,露出惊讶的表情。
“伤口情况好得远超出我的想象。”医生说,“知道受伤的具体时间吗?”
“应该是昨天夜里。”玛利亚娜回答,“昨天睡前我还没看见有这伤口。”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医生面带疑惑,“从伤口的愈合情况看,至少已经有三天了。”
“不可能,就算我再不称职,一个母亲怎么可能看漏这么严重的伤势?”玛利安娜愤愤地回答。
医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不是要质疑你作为母亲的专注,只是你的说法和我的专业知识发生了冲突。”说话的同时,他拿出一个针筒给齐格飞抽血。
这个动作让他差点丧命。
在生平第一次受伤后,算法对伤害异常敏感。当针头刺破齐格飞的皮肤时, 它想要马上反击——医生脆弱的颈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它的攻击范围内。
但齐格飞最终一动不动,乖巧地让医生抽完两管血。子算法评估针头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算法决定静观其变。
医生把血样放入医疗箱,“我会把血样带回去做详细化验。”然后他拿出听诊器贴在齐格飞胸口。
齐格飞强有力的心跳吓了他一跳。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舒伯特医生喃喃自语,“可能需要一次全面检查。”
就在医生准备为齐格飞做检查的当儿,村长满面笑容地走进来。
“嘿,你还记得那只狼吗?就是杀死保罗,还伤了好几个巡逻队员的那只。”他对施罗德说。
这时候他看到医生也在,抬手举了一下自己的无边软帽,“你好,医生。”
“你好,达维德。”
“怎么可能忘记。”农夫回答,“又出什么事儿了?”
达维德脸上的笑容足以融化冰雪。“你猜怎么着?那只狼死了。刚才朱利安屁颠颠跑过来,跟我说在马洛森林里发现了狼的尸体。”
医生一言不发地听着,微微皱着眉头。
“我开始根本不相信。这小子灌两杯黄汤就满嘴胡言乱语。但朱利安发誓从昨天起他就滴酒未沾。我只好派两个人跟着他一起去看看,结果还真把狼的尸体拖回来了。现在板车就在停在村口的小广场。”
达维德一边说,一边开心地直搓手。“这下子附近可算是太平了。上次围剿你也在场,所以我特意跑过来支会你一声儿。”
“我能去看看尸体吗?”舒伯特医生突然开口问。
“当然,阁下,当然。您要把尸体拉走都没问题,反正我们留着也没用。不如说,我们倒希望您拉走嘞。”村长忙不迭回答,一脸的殷勤。医生虽然为人随和,但终究是名贵族,达维德能当上村长自然拎得清。
他和施罗德在前面带路,一行三人直奔村口的小广场,庄稼汉走得急,医生只得加快脚步。一路上不断有村民加入这个小团体。大家有说有笑,气氛如同过节。
小广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看到医生来了,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通道。
这是只体型异常硕大的狼,跟个小牛犊差不多。医生仔细检查了狼的尸体,大致猜到了死因。他用一台魔晶设备给狼尸做了完整扫描——这种设备因为功率太大,不能用在活体上,但用来做尸检正合适。医生看着纸带输出的读数,眉头越皱越深。
“可以把尸体送到我的诊所吗?”医生问。
“没问题,我让朱利安开我的车。”村长说,“我再让他拉上点冰块,免得到时候味太大。”
“在此之前,你们两位请到这边来,我有点事情要和你们谈谈。”医生对达维德和施罗德说。
村长与农夫对视了一眼,跟着医生走到两间农舍夹出的一条小巷子里。医生探出头,确保没有人跟过来。
“事实上,这不是普通的狼,这是一只魔狼。”医生说。
“那是什么东西?”农夫问。
“魔狼是帝国实验室的产物,三十年前的老项目。用特定剂量的魔晶射线照射野狼,诱导狼发生突变。魔狼的体型比一般野狼大三倍,爪子和牙齿混入了魔晶石结晶,极其锋利,还具有一定程度的智力。”
医生掏出烟斗,在他四处摸索火头的当口,村长递过去一个魔晶石打火机。
“谢谢。”医生抽了一口烟,继续说,“帝国原本的想法是把魔狼作为突击部队,用来辅助魔晶骑士。在白刃战中,魔狼可以很好地扰乱敌人。它们的爪子甚至能撕裂盔甲。但由于魔狼性格太过凶暴,不受控制,最后这个计划夭折了。帝国试图将魔狼集中起来销毁,结果出了岔子,让几十只狼逃走了。这些魔狼在帝国广袤的森林里繁衍,逐渐成了一个隐患。”
“您究竟想说什么?”村长感到些许不安。
“魔狼属于帝国的机密研究,平民本无权知晓。我想说的是,这种狼是作为兵器开发的,非常强韧——你们曾经组织巡逻队对它进行围剿,就这一点应该深有体会。现在一只正值壮年的魔狼被人杀死了,根据初步尸检结果,应该是一击致命,某个人一拳打碎了狼的胸骨连同心脏。”
达维德与施罗德面面相觑,他们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帝国规定,平民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必须马上向当地执政官报告,否则就是犯法。徒手击杀魔狼无疑属于‘异常’的范畴,所以我有责任监督你们将此事上报。但其中有一个问题,我怀疑杀死魔狼的是齐格飞。”
“什么?”村长大惊失色,“这太荒谬了,他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孩子。”
医生面色凝重:“齐格飞的血液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的心跳异常强劲,我怀疑这孩子的强壮程度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再加上伤口……齐格飞颈部的伤口深且细长,周围有轻微被魔晶热量灼伤的痕迹,全都符合魔狼抓伤的特征。魔狼死了不到12个小时,可齐格飞的伤口居然快要痊愈了。要我说,与魔狼相比,这孩子恐怕更异常。”
“所以您的决定是什么,阁下?”在施罗德沉默不语的当儿,村长抢着说,“您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讲这些话?”
“稍安勿躁,达维德。我们都知道如果把孩子交给帝国审计局,会有什么后果。最好的情况是他还能活着,但只要查出一丁点儿异常,恐怕你们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求求您医生,玛丽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她会伤心而死。”村长说。他对着沉默不语的施罗德踢了一脚:“你倒也说句话呀。”
“玛丽还年轻,她还能生下别的孩子……”施罗德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们可不能犯法,大人,这关系到一家人的生计呀。”
即使已经被帝国压榨到了极限,即使要把孩子和家庭放在天平上权衡,舒伯特医生也不认为一个父亲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但无意深究。现在的首要事项是保护齐格飞。医生冲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硕大的烟圈,说:“那由我来决定吧。我会把魔狼的死因上报为患病,也不会提到齐格飞的名字。但相应的,你们两人对这件事也要守口如瓶,可以吗?”
村长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农夫也没有当场反对。
“谢谢您,阁下。我代表施罗德一家对您深表谢意。”村长察言观色地替农夫道了谢。
“不客气,我挺喜欢村头西蒙家的烤面包,可以带一点回去吗?”
“那是当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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