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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地圆》(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SciFidea SciFidea 2024-03-23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

《天方地圆》(1)

全文字数:21945

大约需要55分钟



一、丘丹部落


1、

轮到我们知识祭司上场时,腿还是打起了哆嗦。

早知道来的是黄蓝星大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带它来了。

想这些已经晚了,我正挤在祭司队伍中缓缓向神判台走去,身后的树洞那堵着几百名来围观的族人,前方的会场边站着一排手持长矛的战士,众目睽睽之下我要抱着它上去,一定会被斤斤计较的大知识祭司迷雅看到,那非得把我关进知识屋几天几夜不可。

我真糊涂,干吗要带这件禁忌之物来呢?

也没时间抱怨了,趁着队伍到了中间,我转身就走。

“白夏!你去哪?”排在身后的达达利娜问了一声。

我不管她,径直走到树洞墙边,用叶裙挡住这盆枯萎的花,拨开垂挂的紫藤将它塞了进去。我起身再走了回去,保持目不斜视,挤回了队伍里,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等走上神台,我们面对族长之屋围成一圈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还是太显眼了,它在紫藤中伸出了一截干枯的枝,虽然颜色能和暗黄的树皮混到一块儿,可在花盆与横枝之间,它的名字还飘在那闪闪发光,[明缨花]那三个字为什么还在?它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想不出什么道理,就当它不存在吧,回头注视向族长之屋的二楼露台。

随着我们知识祭司到场,神判会也就要开始了。

“白夏。”身旁的达达利娜偷偷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我有点慌张地问。

“你很紧张?没猜错吧?”我微微侧过头,她正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我。

“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从树根走到树冠这一路太累了。”

“别骗我,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谁想到是神殿之主亲自来了。”

“你在说这件事儿……”

“不然是什么?你摸我的手,都在发抖了,我听说黄蓝星大人非常英俊,你见过他吗?你以前去过大树底城是不是?”

“是去过一次,不过没见到他,神侍让我跪在了神殿外,说没资格进去。”

“我连大树底城都没去过,感觉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不过愿望还是实现了,今天就能见到大树底城的神殿之主,真荣幸。”

也是我的荣幸,还以为神殿最多派个底层的神侍来呢,我们这种小部落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

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在装饰这座神树洞时,迷雅连每片叶子的朝向都要过问,她早知道是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来,但直到这刻才告诉我们。

“白夏,我一会儿要为黄蓝星大人献歌。”达达利娜说。

“你吗?”我惊讶地问,“你哪来的胆子?”

“迷雅安排的,还有这个。”她轻拍了下腰间的树瘤袋,“全是咱们丘丹植物的种子,我还要把它当作礼物献给他。”

“我真羡慕你,要是我,别说唱歌,站在他面前都说不出话了。”

“别说了。”她说,“迷雅来了。”

我自觉地闭上了嘴,只见神判台的台阶那,迷雅正从几个神待中走上来,她握着知识权杖,另一手提着轻盈的裙子,步伐缓慢而庄重。要不因为她的身高,早应该看到她了。

这座神判台用了最好的香木,专门为举行这场神判临时搭的,满树洞弥漫的香气下,迷雅站到我们环绕的神台中间,优雅地往台前转过身去,她把知识权杖往下一顿,那头棕色卷发也随之颤了一下。

今天的迷雅相当迷人,表情也很冷峻。

在她施完方星礼后,我们开始咏赞起来。

“方星无穷,库仑之神,万物诉之你口,知识汇入河流,请托您之足,赐我神印,抚您之指,馈我恩泽,辉以林木,照之食兽……”

咏诵声下,族长派西在露台上出现了,手持族长权杖,停在扶栏边,他身边站着一位戴尖顶神帽的男人。

颂赞声变得更响亮了,神树洞中喧哗起来,他出现了,是伟大的大树底城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

这一刻眼泪在眼眶中打起了转,我仰望着他,终于见到他的尊容了。

但……

怎么说呢?黄蓝星大人,他比传言中的……要胖很多很多。

肥大的脸上一双厚厚的嘴唇几乎遮住了鼻孔。眼睛像黑石子挤在一双浮肿的眼皮里。鼻头红红的,反射着层油腻的光,肚子都可以装下三个族长大人了。

这和传言中的英俊毫不相干,再看达达利娜,这家伙倒没露出失望的神情,还赞颂的起劲儿。

也是,反正他是神殿之主,长相有什么关系。

“……神迹与我们同在,感谢神恩。”

咏赞完毕,以双乳双眼为点,用手指连出一颗方星,施为方星礼。

“该我上去了。”达达利娜激动地说。

“愿方星为你照耀。”祝福后,她拎起裙边,步伐轻巧地上了神台,向露台上的黄蓝星大人施礼。

在我们知识祭司里,达达利娜无论声音和样貌都可比作清澈的甘泉,只不过她神经大条,所以才不怕他人的目光,这一点上来说我就不行了。

也就是达达利娜,要是我,现在肯定晕倒在原地了。

“伟大的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她尽力发出洪亮的声音,竟然一下喊破了声,发出一阵厉鬼似地叫声。马上人群里就有人大笑起来,我头上直冒汗,可台上的达达利娜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请允许此时此刻,我以神仆的身份为您祈——福!我带——来一首丘丹的歌——谣——”

完蛋了,她的嗓子就像裂开了一样,一声比一声刺耳。

再看黄蓝星大人,他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倒还是平静的神态。

“献歌就不必了。美丽的丘丹,神圣的净土,神的孩子们。”他的声音被神树洞放大,字正腔圆,沉稳有力,“今天我只是位受邀的客人,以见证一场丘丹的神判会,请务必不要为我大费周章,神判是神圣而又令人唏嘘的,我并不乐见罪人的出现,但今天,各位心有疑问,有人有罪吗?什么又算是罪恶的呢?我到此地也正是想知道这个答案,就让我们开始吧,不必准备特别的仪式了。”黄蓝星大人仿佛在看着每一个人,我们在他的注视下,沐浴在那道神圣的目光中。

迷雅挥了挥手,示意达达利娜可以退下去了。

可达达利娜还站在那儿,“我还带了一件礼——物……”

“下去!”迷雅对她吼道。

达达利娜憋住嘴,提着裙子又跑了回来,我听到她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神判会正式开始。”族长举着权杖宣布。

一阵喝彩声后,大知识祭司迷雅在台上担任起了临时神判员,而一切也就从这开始了。

“在欧陆大地,每一株植物、每一头动物身上都悬空飘着一段文字。那是方星神库仑为了让我们人类理解万物而留下的神迹。这些文字是半透明的、是虚空的,像薄薄的冰片飘浮在物体上,它们无法被触摸,但却又清晰可见,毋庸置疑,定是神的杰作。神迹标注了万物的名称,也标注了对万物的解释,讲解了万物的用途。能吃的动物身上飘荡着[食用肉],结实的树干上标着[可用作建筑材料],而我们自己身上,也在头顶浮着[人类]二字。就是因为神迹,我们才认识了万物,认识了自己,也学会了文字。”迷雅踱着步,抑扬顿挫地说道。

“白夏,黄蓝星大人和我说话了。”就在迷雅讲这些开场白时,达达利娜高兴地说,我感觉她一点也不尴尬。

“可惜没听到你的歌,不然一定会陶醉的。”

“是啊……可我又觉得,黄蓝星大人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听我唱歌。”

那倒是,黄蓝星大人目空一切,可他为什么会参加这场神判会呢?我们这样的小部落根本配不上,我总感觉他眼神里有种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继续倾听了下去。

“人类自古按神迹的标注生活,知识祭司把理解的神迹传授给他人。如果没有神迹,我们不会认识任何事物,不知道万物的名字和作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可令人遗憾的是,就在我们丘丹族,有一个人却对神迹抱有怀疑,她顽固地认为神迹有误,知识祭司对其进行过多次劝导,可她却一直反过来羞辱神职,触犯神明,以致最后为我们带来了灾祸。这场神判会,我们将在黄蓝星大人的见证下,揭发出她的种种恶行,共同来判断她是否有罪,只有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治,我们信仰才得以纯洁,恩泽才会降临。”说着她指向台下,“把艾由带上来!”

一阵喧扰声中,只见艾由大大咧咧地迈上了台阶,因为还没被定罪,所以她没受到任何约束。穿着一身皮裙,腰上别着副鼓囊的树瘤袋,她走路时满头的穗辫左右一摆一摆的,上到台后就双手叉住了腰,高高仰起了她那本来就很翘的鼻头。

这个艾由……我们私下都叫她野孩子,她在婴儿时就被族长捡来了,所以不能算是真正的丘丹人。平时她可没少干过犯忌讳的事儿,总让我们知识祭司头疼,可族长却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今天不比往日,黄蓝星大人在场,加上迷雅当了审判员,我看她是不好过了。

“艾由,你对自己所犯之事也早已心知肚明了吧?要不就是习惯了,麻木了,神明在你心中不过是摇摆的草屑,你不敬重他,还诋毁他。多少年了,你擅自破坏传统,胡乱为族人医治。你不遵循神迹,改变万物作用,你还质疑大地……”

迷雅列举着艾由的罪行,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你觉得艾由会被定罪吗?”达达利娜悄悄问我。

“不然呢?”我回问道。

“我觉得也许不会。”

“你怎么这么想,这是迷雅唯一的好机会,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迷雅为什么这么恨她?要知道一旦定罪,她就会被撑开嘴,投进摩河里。我没听说过哪个人在摩河呛到了水还能活下来的,她会被河水电死的。”

“利娜,你别忘了迷雅是族长的亲女儿,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让她……为什么要这样?艾由本质上不坏。”

“你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想想刚被革职的那两个祭司,她们现在还在给火工祭司送树叶呢。”

“她们不是因为背诵神典出错了吗?”

“当然不是,算了,这事儿你别细问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向达达利娜解释,这件事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她还迟钝地相信了那模棱两可的罪名。被革职的两名知识祭司是因为私下讨论过迷雅和艾由的事,一个说艾由可能是族长的私生女,另一个竟然说族长想等艾由长大,来当迷雅的后母。

她们全是兴头上的胡说八道,只是因为族长平日对艾由过于纵容,才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但最后这些话传进了迷雅的耳朵,迷雅又是谁,才不会忍受这样的谣言,所以才导致了那两名祭司的悲惨下场。

但这件事属于根本不能谈论的话题,我也还想多活几年呢,没办法跟达达利娜详细说清楚。在我看来,这场神判会更像是家务事,是迷雅争风吃醋来的,她能费这么大力气把神殿之主请来,又怎么会饶过了艾由呢,达达利娜太单纯、想得太简单了,根本不了解她们之间的恩怨。

反正我相信迷雅这次一定会达到目的,就安静地看着这场好戏好了。

“就在两个月前。”迷雅面向族人们说,“一名神侍去了艾由的树瘤屋,邀请她去参加摩河圣礼,圣礼上,丘丹的新生儿将经受河中电流的清洗,使他们的皮肤在长大后变得更光滑,更不易导电。这是个神圣的传统,而艾由却从未参与过。当这名神侍以尊重之名前来,推门而入时,却不小心碰倒了一副木架,导致架子上一颗五角形的果子坠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后那名神侍昏迷了一天两夜,身上多处负伤。而那种五角形的果子我们在丘丹从未见过。艾由经常擅自潜入深林,带回了很多类似的危险之物,从而给我们的性命也带来了威胁。但这件事儿,她却未受到任何惩罚。”

“迷雅。”族长忽然在高台上说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已做出了决断,那名神侍是擅自闯入,艾由没有在场,也就没有过错。”

好家伙,在这样的场合下,族长竟然又帮艾由说话了。

“可父亲,那随后呢?我们去找她时,她又怎么羞辱了我们呢?”

这件事儿我可记得清楚,因为当时我就在场。


2、

那一天,迷雅叫上了我们几个祭司,要就神侍被伤的事向艾由兴师问罪。

当时我们沿着七霞树的藤路匆匆而下,把我累得够呛。

七霞树依靠断念山崖而生,三百多米的直径,高两千多米,承载着我们整个丘丹部落。我们神职是住在高悬树枝的木屋里的,那是我从小就想住进去的地方,叫风摇梦屋,以前我住在树根区时总喜欢仰头看着它们,那些木屋就像成片挂在树梢的鸟笼,非常梦幻。后来我成了知识祭司后,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其中一间,但体验感上来说,虽然起风时摇晃得让人舒服,但也总担心它被风吹掉下去。但这样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因为从那个高度可以看到远方无际的觅食森林,晚上森林发光时,景色可美极了。

只不过从那走到树底的路却很漫长,沿着树干的藤路,在一连串晶灯果的指引下,我们要经过战士和侍从居住的抵树长屋,再折头到另一条藤路上,向树根区的方向前进。

七霞树的根须有些裸露在外,近十几米的直径,蔓延到数百公里外。工人、手工艺易物者和种植水柳的汁贩都住树根旁,其中两条枯死的根间有条著名的树店街,是本族和外族人易物的地方,那两条根须早已被掏空,变成为了存储仓库和商店。

但我们并不用走到那,因为艾由住在树干中心偏下,一间两层的树瘤屋中。

可艾由既不是工人也不是战士,更不是神职人员。她对族人们毫无贡献,大小事务从未参与过,却能住在七霞树的中间,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我们终于到了她的家,那间树瘤屋下。

作为知识祭司,我遵照礼节先画了颗方星,然后准备敲门。

但当时迷雅没顾这些规矩,她把知识权杖(镶嵌了宝石果的七霞树枝)往红皮裙带上一塞,径直推开了门。

房间中情景不禁令我咋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艾由家中的样子,地上、墙上、屋顶上,是各种奇怪的果实、发光的枝条、木制容器、不明液体、石头碎片和动物的干尸。

她的家比树店街的仓库还乱,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由于那名神侍的前车之鉴,我们小心翼翼地迈步,脚尖精准地点在地板空隙处,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才绕开了所有可能的危险,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窗是关闭的,满屋漆黑,在一束发光的豆苹下,才看到了聚精会神的艾由。

她当时站在一张木桌边,一手举着石刀,一手拿着两根木条做的镊子,眼前还卡着一块透明的凹凸石片。

在她面前的木桌上还躺着一只动物。

那是一只闪尾鼠,皮毛很亮堂,仰面朝天舒服地躺着。可它肚子中间开了条缝,皮被扯在两边,用两根木刺固定在一块木板上,肚子里空空如也。

血腥气中,艾由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又在做什么残忍的事?”迷雅向她走去一步问道。

“没干什么。”艾由说,“打发时间,研究下动物的内脏。”

“研究内脏?”迷雅惊讶地问,“我想闪尾鼠的神迹标注得已足够清楚了吧?”

神为闪尾鼠的标注是这样的——[闪尾鼠,一种愚蠢又亲人的啮齿类动物,可爱的模样可作为宠物饲养。]

这么可爱的动物,却被艾由这样残忍地对待了,还说什么是在打发时间。

我默默为那只死去的闪尾鼠祈祷,而艾由却用木镊子拎起了一根血淋淋的管子。

“但这些没标注,你知道是什么吗?”她问,“我发现动物的血液就流在这种管子里的,它们长在肌肉中,在身体里反复循环,我已为它命名为肉液导管了。对了,还有件有趣的事,它的脑袋……”艾由说着用石刀挑开了闪尾鼠的头皮,找了一会儿后,“好吧,被我戳烂了,没了。但脑袋里有块白色的东西和它的尾巴有关,用针刺其中的某一处,就算它现在已经死了,尾巴尖还能再亮起来。”她说。

胡说八道,死去的生命不会再发光了。

“艾由,你整天在家里就是在偷偷分解动物、植物、虫子和泥巴吗?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当然是神没有说明的秘密了。”艾由说,“动物体内这些没显示出神迹的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

迷雅没再和她多费口舌,提起了手中知识权杖。

艾由看到它这才明白过来,“哟,你是祭司了。”

“是大知识祭司。”迷雅纠正道,“艾由,你不仅伤害了神侍,散播着谣言,竟还干这种邪恶的事。我现在以大知识祭司的身份命令你,马上跟我们离开这里。”

“迷雅,神侍不是我伤害的,这些也不邪恶,我更没散播过谣言,你先坐下,我告诉你,你以为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不想听你现在说,跟我们去知识屋,到那去说,只要摆正好态度,我会在那儿听的。”

在知识屋光滑无物的墙壁下,只要不给水和食物,任谁都会很快摆正态度的。

只听艾由的语气软了下去,“大知识祭司,我其实对你没意见,你坐下吧,咱们好好聊聊。”

“我没工夫和你在这儿消磨时间,既然明白了那就赶紧走。”

“你是大知识祭司,我当然不能违抗你的命令。”艾由说,“可我只想你坐下来现在听听我的心里话,我亏欠你很多,也有很多是误会,受到惩罚那是我应该的,但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我请求你,请你坐下,好好给我一次讲出来的机会,之后你再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我都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一向目中无人的艾由现在竟然这么低声下气了。不过也是,谁能在这样的权力下不妥协呢?迷雅才十九岁,就通过了层层严苛的考核,拿到了如此高贵的身份,大知识祭司拥有着绝对的权力,族长没在场,艾由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孤儿罢了。

迷雅也因此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是啊,你早就想到了会有今天吧?你知道我会成为大知识祭司,未来也会成为族长,所以不管你现在想说什么,也只不过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好的台词罢了,我不会相信的,但也不妨来听听,你能编出什么真心话来。”

迷雅说着拎起知识权杖,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可就听喀嚓一声,屁股刚碰到椅板,她就陷了进去,身下椅腿散开成几条长棍,把她夹在了里面。

艾由趁机跑到窗口,打开窗户,抹了把放在窗台上的黑泥土,又抓住一根卷曲藤,只听刺啦一声,电弧在她手掌间闪烁而出。

“迷雅,我的真心话就是,你就是个白痴!”说完藤条把她卷了起来,从窗口拽了出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椅子其实是个机关,只有扶着扶手坐才不会碎,可迷雅大人哪知道呢,当时她握着知识权杖,直接中了圈套。

艾由的示弱显然是有意而为,就是为了让迷雅上当。

迷雅疯了,起身后跑到窗边,也抓了把黑泥土,攥上了一根卷曲藤,她窜出窗后只荡到第二根藤条上,直接滑了下去,又被树杈卡住了。

我们祭司也想追,可艾由太灵活了,能把每条藤当成移动的秋千,我们可从来没有这样使用过卷曲藤。

卷曲藤在欧陆大地普遍存在,标注上是这么写的——[卷曲藤,受电后会卷缩,用于交通和运输的植物]

用黑泥土摩擦就能使藤条受电,它能卷起来把人拽到树上,但谁敢在高空中松开手去抓另一根藤呢?我们没那么干过,也根本不敢尝试,可不敢,也不能表现得太无能,就只好趴在窗口,跟着迷雅一起尖叫。

直到她冷静下来,我们才去打听艾由的下落。最终在布加迪树的林丛中找到了她,当时她站在一棵布加迪树的横枝上,吹着惊角果。[神的标注:惊角果,惊角树的果实,前半段像风眼,后半段悬挂灰色碎须。果实成熟时会发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

那传出来的噪音就像有虫子飞进了耳朵,抓挠着耳膜一样难受。

但在这些噪音下,四周合闭的银星花却突然间绽开了,只见花心中闪出一道道电弧,透明的花浆喷涌而出,雨一样淋在了我们身上。

这些花浆非常黏稠,接触到身体后立即变硬,很快让我们动弹不得了。

迷雅在躲避花浆摔倒了,脸离地只有几厘米,一条腿连着大地凝固住,身体弯曲得像条虫子,知识权杖摆在背后,有如她长出了一条笔直的尾巴。

艾由从树上跳下来,扒开封住我们鼻孔的花浆,要是不这么做,我们就得憋死了。她随后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像欣赏着花朵一样。而后她说:“你们看,银星花浆的标注写着用于吸引昆虫采食,那为什么我还能用来粘住你们呢?而惊角果的标注说它只是能发出声音的果子,我怎么又让它引发了银星花的提前开放呢?正因为我去研究,才发现了万物的其他作用,由此可见,神的标注并不全面。”

艾由质疑神迹,这是她的最大罪恶之一,我们靠神迹理解万物,她却干着神迹之外的事,这对神是十分不敬的。

随着迷雅讲述到这儿,我的思绪也从那些回忆中回来。

“任何超出神迹的解释都是亵渎神明的,由此事可见,艾由有罪。”迷雅的声音坚定而果决,面对着族长之屋上的黄蓝星大人,她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宣判了结果。

可这时艾由却说道:“我说迷雅大人,你还不明白吗?难道神迹没标注过的,就真没其他作用了吗?就拿矛杆来说好了,有些导电植物茎更适合做矛杆,更轻也更结实。而咱们用的这些很容易折断,又不会导电,就是因为它们标注着能做成长矛。还有巨藕晾干的切片,用它做的车轮也更坚固,而不是咱们用的这种坑坑洼洼的花轮。万物有更多的用途,可神的标注也太简洁了,根本没把万物的作用写全。”

“胡说,神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你不觉得奇怪?世界的一切都是实体,为什么只有这些字是虚无的?”

“正因为这样才被称为神迹。”迷雅回道,“字的形态与万物不同,没有实体,才能说明是出自方星神的杰作。除了神之外,谁还能在万物上标出虚无的字呢?”

“我觉得电就可以。”艾由说。

“电?”

是啊,电怎么了?

“因为泥土中有电,所以才能显示出神迹。”

“神迹和电毫无关系,神迹是方星神的力量。”

“但我观察过,鸟在落地前身上是没有神迹显示的,万物也只在和黑泥土接近时才会出现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有电的地方才会显示神迹呢?”

我赶紧画了颗方星,“神呐,请原谅无知的罪人,宽恕她的罪行。”我和其他知识祭司一同祈祷道。

作为知识祭司,每当艾由说出一句对神明不敬的话,我们都要在胸口画一颗方星,祈求神的原谅。知识祭司代表了神仆,是虔诚不可动摇的,不能让这些可怕的话污染到了神明的耳朵。

可艾由一直在这样说,我们的嗓子都快哑了。

迷雅当然不会信她这些鬼话,“黑泥土与河水中的电自古以来就有,那是世界的本质。电是大地的特性,是泥土的血液,土壤的一部分。植物通过电开花,动物通过电觅食,河水通过电养育鱼类,能和神迹有什么关系?”她问道。

“不仅有关,甚至我还能确定。”艾由说,“植物是因为电才长出了发光器,动物也因为电长出了储电器官,我们的皮肤也是慢慢才不导电的,这些在万物的研究中都发现了迹象,所以我猜就是为了显示神迹,神才给大地通上了电。”

“毫无逻辑,根本没有任何关联。”迷雅愤怒地说,“难道按你的说法,大地曾经是没电的?”

“万物都有理由,哪怕是神迹,当然也要有它的道理。你说的没错,看起来大地曾经就是不带电的,电是后来才在泥土与河水中出现的,而最早的森林也不会发光。”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有谁见过黑暗的森林吗?不仅丘丹部落,哪怕是外族人,大树底的人,整个欧陆大地,也无法想象夜色下的森林不会发光。

“黄蓝星大人。”迷雅这时仰起头说道,“您看到了吧?艾由不仅质疑神迹,还质疑着万物,她对大地与神都这样不敬,显然是应该获罪的。”

黄蓝星大人听完后站了起来。

“我不得不纠正艾由所说的话,众所皆知,如果世间没有电的存在,万物就不会出现。那么如按她所说,大地最初没有电,万物还未显现,神又该往哪去书写奇迹?写出来又是给谁看的呢?大地的电养育了万物,创造了人类,而方星神为了使人类理解万物,才随后标记了文字,这样的顺序才是正确的。”

是这样的,这些知识每个人都知道。

“可我解剖过动物后发现并不是。”艾由却说,“万物不像是因电而生,反是因电而改变了,我们的皮肤最开始可能也是会导电的,但随着泥土中的电增加,慢慢才变得能抵抗电流。我在动物体内发现过这种现象,远离大地的动物抗电性就弱,生活在水里的,就能抵御更强的电流。只用四肢接触地面的,脚掌和肚皮下就不导电,以带电动物为食的,才生有分解电的囊袋。有一种蛙分为两个相似品种,一种生活在大地上的皮肤就会发光,另一种虽然长得一样,但生活在不导电的树叶上,它们就不发光。我猜是所在的环境使它们改变了。”

这话简直要惊掉我的下巴,不仅胡言乱语,还敢反驳黄蓝星大人。

我担心地看向神主,他不再与其争执了,而是微笑着看向了一旁的族长。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吗?”黄蓝星大人问道。

但族长没回答这个问题。

“您身为七霞树之主,领导着整个丘丹部落,难道对这些一直都视而不见吗?”

这下可好,虽然黄蓝星大人面露着微笑,问话的语气也很缓和,但说出的每个字儿都像矛尖儿一样锋利,他是在质问族长。

见到这情景,迷雅也有些慌了,毕竟她只是想让艾由获罪,可不想把自己的父亲也牵扯进去。

“黄蓝星大人,我父亲不是有意袒护她,他只是为人心地善良,不忍心看到……”

“住口!”

族长大人呵斥了她一声。

这话把迷雅吓得张着嘴停在了那儿。

“请注意你的身份,此刻我不是你的父亲,你当下也只是一名神判员。”

“是……”迷雅红着脸回答道。

“黄蓝星大人。”族长转身说,“这场神判会是决定艾由是否应被定罪的,从刚刚的陈述来听,她虽然对神有误解,但那是对知识的理解有误。而知识的传授应是知识祭司的责任,只能说明知识祭司们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

听到这话,我脸上烫了起来,有神官在场,族长竟然还在包庇艾由,倒把责任推给我们了。

关我什么事呢?我这种小小的知识祭司,能说服树店街的摊主们就很不错了。

我的工作也就是平时问问那些摊主,问问他们卖的是什么,如果有人回答错了,那才是我该工作的时候。

“你不能这样叫它,阿嬷。”我会对摊主说,“你说你卖的是贞松石,但它既不是石头,更不是宝石。”

因为飘浮在它上方的神迹是这么写的:[贞松树的果实汁液凝结物,可用于首饰]。

我要让人们按照方星神的标注来称呼它,所以它就应该叫做贞松树的果实汁液凝结物。这个名字的确太长了,不方便称呼,但知识祭司的工作就是这样,提醒人们不能简化神的标注,否则每个人会逐渐曲解神赐的名字的。

可艾由她怎么会听话呢,她所犯的错也不仅是改变名称,甚至还改变了用途,更多的是她对神明的不屑一顾,族长怎么能把这两件事儿混淆了呢?

我发觉黄蓝星大人好一阵没说话,这才悄悄抬起头去看。

只见他紧盯着族长,族长却没看他,眼望着场下。

许久之后,黄蓝星大人才把脸转了回去。

“好吧,既然七霞树的主人这样说,那我也只能客随主便。我是来聆听的,事无巨细地记录,一五一十汇报给大树底城去。在接到你们神判请求时,我看到过有这样一则说明,你们说艾由曾经预言到了一件事,那可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族长回答道,“艾由曾预言到,丘丹将陷入一场饥荒,在她预言后不久,森林的大型野兽都消失了,我们储存的食物即将耗尽。”

“但第三天你们还是捕到了猎物。”

“但那头猎物不应该出现在丘丹。”

“就和我说说这件事儿吧。”黄蓝星大人说,“我感觉那则预言很有趣,毕竟没人能预言到过什么。”

“是。”迷雅回复道,“虽然有人说艾由预言到了饥荒,但我则认为那是因她平日的言行而带来灾祸,为了验证她的话,我们让她参加了随后的一场狩猎……”

“我明白了。”达达利娜忽然对我说道,“原来黄蓝星大人是因为饥荒的事儿才来的。”

是吗?我没回答。


3、

但当晚的那场狩猎我是记忆犹新的。

广袤的觅食森林,天空无尽黑暗,大地星光闪烁。当晚,整片森林明亮无比,植物和果实都在发光,光亮的虫子绕在荧光多彩的枝头上,泥土中的电使得密林斑斓又美丽。

多少年来,方星神让森林为我们提供了食物,让我们远离迷茫与饥饿。

可谁会想到,那已是第三个炎热又失望的夜晚了,储备的食物快没有了,整整一天我们靠果子充饥。

迷雅认为这是因为艾由触怒了神明而降下了惩罚,在她命令下,我们知识祭司都参加了那场狩猎。

我们和战士们聚在光林中的一块空地上,面前挖好了一座深坑陷阱,上面用伪装的树枝盖住。

狩猎仪式开始后,族长走到陷阱边,扒开花白的胡须,从地上抓了把黑泥土放进嘴里。

他立即被口中的黑泥土电到痉挛,双手和双脚有节奏地颤动,我们围着舞蹈中的族长退开为环形,仰望夜幕,众人开始吟唱:

“感谢大地赐予的电,使我脚板坚韧;感谢摩河赐予的电,使我皮肤光洁;感谢天方之星的祝福,使我不为电伤;感谢神明库仑的馈赠,使我了解万物。”

族长捡起火藤,把吐出的泥土抹到上面,随着摩擦,火藤闪出了微弱的电弧,变成鲜丽的明红色。

火藤开始传递下去,攥在了我们的手中,绕着陷阱围出一个光环,光环只露出一边缺口,战士们提着石矛从那出去,埋伏进了两边的光丛中。

等族长爬到树上后,我们继续祈祷起了这个夜晚。

当时艾由就站在我身边,她也握着火藤,可没一会儿,她松开了手,从树瘤袋里掏出了一只虫子。

那虫子有半个手掌大,肥胖圆滑的,背上有一条像脐带样的玩意,上面连着两根枝角,挤出了一丛发白光的须子。

它的标注简单明了——[扭虫,一种常见的虫子]

艾由举起它对众人说,“都别费劲了,今晚什么也捕不到,但我们可以吃它。”

我听着差点就吐了!没有任何虫子被标注过[可食用],就算有,我发誓,就算饿死了我也不会吃虫子的。

达达利娜当时站在她另一边,她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虫子能吃呢?”她问艾由。

“看它的眼睛。”艾由说,“它的眼睛不是球形的,是平的,没有突出也没有凹进去,就是片花纹,是一双假眼。”

“是啊,就像是点缀。”达达利娜说。

“没错,但我的意思是扭虫根本没有长眼睛。”艾由说,“它也没长嘴,嘴和屁股是两个吸盘,头上的犄角和尾巴尖的鞭毛也同样只是为了一头吸住后,把光须翘起来,那样跳舞会更显眼。”

“它会跳舞?你形容得可真浪漫。”

“跟浪漫没关系,是为了让鸟看到它,把它吃了,再说它也不是虫子,扭虫是种植物,是胶藤兰的种子。”

达达利娜现出一脸迷惑,“可它明明在爬嘛。”她说。

“招摇树也可以挥舞枝干,把小动物捉进树囊里消化。扭虫腹下长着一条电系带,系带贴平地面时能吸收电流收缩,让它伪装成会动的虫子。它在成熟时就装成虫子爬到地面上,只要鸟吃了它,身体里的种子就会被带到远方,能让胶藤兰生长到各处的大地上了。”

就算傻傻的达达利娜也没信,“你是想骗我吃虫子吧?”她当时笑着问道。

可她一说完,艾由就把那虫子塞进了自己嘴巴里,当着我们的面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虫子在她嘴里发出清晰的脆裂声,白汁很快沾满在了她的嘴唇上。

“拜托,请别在我面前吃虫子!”

可她反而嚼得更起劲儿了,我似乎还能看到那颗虫头在她嘴巴里扭动,差点把我恶心吐了。

好在远方传来一阵野兽的吼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只听树叶沙沙作响,有股风刮了过来。

火藤的标注是这样的——[火藤,克拉火焰树枝的衍生物,可在通电后伪装成松火蘑菇,吸引野兽落入挖好的陷阱]

那是我第一次狩猎,狩猎一向都是战士们的事,和祭司无关。

那阵吼声让战士们探出头来,他们已在石矛上抹了黑泥土,黑岩做的矛头因为受电,会泛出蓝光,也因此变得不易碎裂,黑岩的标注就是这样写的。虽然我很害怕看到野兽,但没有野兽就只能吃蔬菜和瓜果了,可食用的动物身上标记着——[肉,身体所必需的食物,长期缺乏将营养不良]

虽然‘营养不良’这个词自古以来有诸多不同的猜测,甚至包括了死亡。但知识祭司都明白‘必需’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也就是说今夜无论如何也要逮到一头足够全族人吃的野兽,否则都要营养不良。而蜗兽是觅食森林中最大的食用兽,肉量十分充足。但同时,它也是一种危险的、会吃人的野兽,蜗兽的武器是嘴巴上的吸盘,还有剧毒的唾液,这种动物杀死过很多人。

我祈祷方星神的护佑,希望神能给我们带来食物,但也要保证大家的安全。

正在我祈祷的时候,就见艾由把一串呲气果系在了自己腰上。

她这是在做什么?呲气果的神迹是这么写的——[呲气果,布加迪树的果实,群集于树顶,成熟时会向天空喷出强烈的气体。]

我偷偷瞧着那些果子,它们被串在了一根电藤上,电藤的两端系在艾由的手心,她手指上沾着一层黑泥土,与手掌的电藤头保持了一段距离。

接着我就听到了来自丛林中的一阵恐怖的声音。

漆黑无色的夜空下,人们安静着,像雕像一样站着不动。

大地在颤抖,树叶也在颤,火藤的缺口那儿,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寒意,露出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那是一双诡异又炽热的光影,宛如两颗璀璨的晶灯果,散发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光芒。

眼睛距离地面有数米之高,足以俯视到我们的头顶,它不是常见的黑色,而是透出一种深邃的暗金色。在它的注视下,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它们凝视着我们,而我们则像被冻结了一样,原本充满生机的森林瞬间变得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移动。我当时就像装成树枝的步足鸟,和脚下的大地粘在了一起。

它渐渐把头从发光的枝叶中探了出来,这头野兽比我所知道的蜗兽巨大得多,单单是它那颗三角形的大脑袋就有一头蜗兽那么大。青黑色的皮肤上,橙色的瘤子忽明忽暗,仿佛是恶魔的眼睛,散发出诡异的光芒。而它头顶的长角,比我们的石矛还要锋利。

我渐渐能闻到从它鼻孔中哼哧出的血腥气息,这种野兽从未在丘丹丛林中现身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的模样让我感到震撼。它更像是一种象征,是神秘与力量,它头顶的神迹赫赫发亮,[塔兰克斯,一种人类无法单独战胜的、可怕又危险的肉食性动物]

塔兰克斯,它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它是坦尼族广袤的平原才会存在的野兽,可我却亲眼看到了它。

这是一种庞大的野兽,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岭一般,它发出一声声震天地咆哮,如同雷霆一般在森林中回荡。

同时我的耳边也响起了呐喊声,一支支石矛向它飞去,但矛头根本刺不进它厚实且坚韧的皮肤,粗大的尾巴往前一扫,石矛轻易地折断了。

石矛不断在我眼前被击飞,战士们挥舞着武器向它冲去,可他们的攻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所有武器都对它造不成任何伤害。

当有名战士试图跳起来击中塔兰克斯的眼睛时,塔兰克斯一口咬住他,他整个上半身都被咬进嘴里。而另一名准备投掷石矛的战士被它踩到了脚下,把他的胸口压扁成了树叶一般。

很多人都丢下了火藤,向四面八方跑了,只有我还吓傻站着,因为腿抖得已经动不了了。

我看到那小小的陷阱一脚就被它踩塌,它正撞倒树干,把光丛中的人衔出来,一口口咬死。

“白夏!”

我听到达达利娜的喊声,只见她坐在一棵树冠上,这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儿,因为她以前可不会爬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在上面说,“但你快躲上来!”

我只迈了一步就坐在了地上,身后马上有人把我拉了起来,是迷雅,她拽着我,对我喊着什么,但我听不到了。

我只看到那头巨兽正向这儿冲来,觉得逃不掉了。

但有个人冲到了我们前面,跑向了它。

艾由跑向了塔兰克斯,随后她往空中一跳,只见她腰上的一圈呲气果全变成了红色,一股烟气从果子里喷射出来,扬起了地上的黑尘,她在那股烟下蹦上了高空……

她没有再下落,而是像鸟一样划出了一道弧线飞了起来。

那头巨兽看着她停住了,艾由也悬在空中看着它。

她手中拿着一颗五角形的果子,把它向塔兰克斯丢了下去。

它不知为什么忽然转向了森林,像要逃跑一样,但果子落在了它的头顶上。

那声巨响让我和迷雅重新跌坐在地,只见塔兰克斯摇晃了一下,倒在了滚滚的烟尘中。


4、

往神树洞外看,方星边缘露出了四指宽的天空,说明已是下午了。

一阵步鹤的叫声从那传来,它是一种栖息在摩河的圣鸟,喙下吊着一串用于分离鱼体内电流的肉囊,此时它们正成群地从洞外掠过,往南方飞去。

片刻后,黄蓝星大人问道:“你说她飞了起来?”

“是的。”族长替迷雅回答,“她独自战胜了我们不可能战胜的巨兽,而且是在天空上战胜的。”

“你怎么做到的?”黄蓝星大人俯身问道。

“用了呲气果。”艾由回答道,“我把几颗呲气果串在一根电藤上,绑在腰间上后,只要用黑泥土涂抹电藤的尖端,它就能变成我的飞行器。”

“她是在擅自改变神迹的用途。”迷雅说,“呲气果的神迹上没写什么飞行器。”

“但它们可以组合在一起用。”艾由说,“电藤是一种导电性很高的植物。泥土蕴含的电能通过它传递到呲气果上。布加迪树在果实成熟时也会传导电来激果实,因为呲气果的外壳有小孔,一旦成熟,孔便打开喷气。那股喷气能将种子吹到很远的地方,也足以推开石头,所以也就能把人带到天空。”

“神迹上没有这样的说明。”迷雅说,“黄蓝星大人,她在擅自改变神迹的用途,这就是证据,我们要维护方星神的尊严,使信仰纯洁,这足以说明她是有罪的!”

“你怎么不敢跟我讲道理呢?”艾由问道,“要是方星神知道一个大知识祭司连道理都不敢讲,非得笑死了。”

迷雅一听,愤怒地转过头去,指着艾由,“你这片淤泥……河底的脏石头!你比腥臭的蚊雀还肮脏,一副卑鄙的嘴脸,长着腐烂的口舌!”

好家伙,迷雅在盛怒之下完全不顾了大知识祭司的形象,竟然在说脏话。

“那你呢?”艾由反驳道,“不敢讲道理,像个泼妇一样。”

只听哗地一声!在场的族人都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大知识祭司可是除了族长外最高的职务了,可她当着众人和神官的面,受到了如此巨大的羞辱。这种话,哪怕是普通人听了都受不了,更别说我们心胸狭隘的迷雅大人了。

我觉得知识权杖都要被她攥成两截了。

“安静,安静。”族长向大笑的众人喊道,“你们应该好好想想,她在预言中提到森林的野兽正逃向南方,而塔兰克斯正是北方的巨兽,它能到这正是验证了她的预言,也解决了我们的饥荒。”

“七霞树之主。”黄蓝星大人这时说,“我不得不提醒您,无论饥荒也好,预言也罢,皆是方星神的意愿。”

“自然,我们无法违抗神意。”

“而我也无意了解一场精彩的狩猎。”神官说。

“不,这个预言是能佐证的,她既然能飞起来,就说明她也的确看到了那团黑暗。”

“黑暗?”黄蓝星大人问,“什么黑暗?”

“啊……”达达利娜忽然对我说,“原来黄蓝星大人是为艾由散布的谣言而来的。”

是吗?可那些谣言听起来就是胡言乱语,不应该是。

“是她在撒谎。”迷雅也这么说,“她说她爬上过断念山崖,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也没爬上去过,断念山崖的墙壁非常光滑,即使几步都爬不上去。”

“我是靠呲气果飞上去的。”艾由说,“也没飞到山崖顶上,当时脚下的七霞树就跟粒沙一样小,我看到遥远的北方方星下,出现了一颗指甲盖大的黑点。隔后几天我又上去过,黑点变大了。就在前几天,变得差不多有半个手掌大,有个巨大的黑暗之物正从北方的天空向这飞来,它下面有片闪电直击地面,而随着它的靠近,空气中正逐渐增加电流,动物们已经提前发觉了,所以才往南方逃,既然逃走了,我才猜到要捕不到猎物了,这才预言到的饥荒。”

“什么叫北方的方星?”黄蓝星大人问。

“原来这件事连大树底城都不知道。”艾由说,“天空并非只有一颗方星,在那个高度,能看到三颗方星,其中两颗相隔极远,分别位于南北的天际线上,压缩得像两条长线,我们平时只能看到天上这颗。”

“胡说,世人皆知,神明只有一个,自古以来,也只有一颗方星。”

“随便吧。”艾由说,“几颗都无所谓,但那团靠近的黑暗是危险的,它就要到这儿了,如果咱们再不跑,恐怕就要死在那片闪电下了。”

即使神官在上,她还是把平日宣传的那些谣言讲了出来,这番话把神殿之主都惊骇到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她散布这样的谣言,更是罪加一等。”迷雅赶紧说道。

“好了。”黄蓝星大人忽然生气地挥了下手,“我到底为何而来,难道真没人知道吗?”他问。

会场上安静着。

“您当然不会是为了一场神判会而来的。”族长说。

“那为何不直奔主题呢?”

“您得先知道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后面的事才能听出深意。”

“烦请开始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迷雅,你从运输带的事儿开始说吧。”

“原来是这样。”我对达达利娜说,“他是为那条裂缝来的。”

就在前不久前的一个夜晚,矿场有工人跑上了树冠,告诉我们黑泥矿那出事了。

在七霞树之西,几百年前是片平原,现在已被无数的矿坑连接,称为黑泥矿。丘丹族的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向下挖掘,以取得黑泥土。

黑泥土是生活的必需品,土中的电能让灯花明亮,让卷曲藤收缩,也是我们向大树底城进奉的供品。

有些坑已被挖掘到了直径达二十公里,深度超过四百米,这样的巨坑比比皆是。工人们不断把坑扩大,将黝黑的泥土铲进编筐,再用卷曲藤将它们运送上来。

当我们到达矿坑边时,工头古里亚从一群叽叽喳喳的工人里挤出来,带我们下矿坑时讲述了经过。

“矿坑底下很久之前就在发光了,我们还以为是黑泥土的正常放电,没当回事儿,继续向下挖。但就在今天,挖着挖着就感觉不对劲儿,没想到一会大地就塌了。”

我们还没到矿坑底部就看到了那条裂缝,得有几百米长,十来米宽,裂口中有一道通天的蓝光。

当走到边上时,艾由已经在了,她见我们来了,非常得意地宣布,“我就说电不是毫无来由地出现的,你们看,这就是条电脉,肯定是它让大地有了电。”

我们都未理会她,在古里亚的提醒下,得知这条裂缝边上有神迹的标注。它飘荡在缝隙边缘,显示着一串从没见过的名称——[电磁运输带,11Q/10Q-14587-22通路]

它的意义不明,但既然有神迹,就说明它的出现是神的旨意。

裂缝只能见到一股涌动的光流,看起来非常明亮。

工人们全等着我们的解释,可到底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这种名称闻所未闻。

另一个工人告诉我们,散落在缝隙四周的碎片上也有神迹。

那些碎片微微发光,开始我还以为是反光,直到一个工人拿起来,我看到一个新名字。

“超导石墨。”我念了出来,但在场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迷雅有了主意,“把它们送到大树底城,向神殿询问标注的意义。” 

也就是那时,她同时决定要向神殿申请这次神判会。

“艾由,看看你做的好事吧,神发怒了。”

“你不会觉得这事儿跟我有关吧?”

“难道不是你的所作所为造就了这一切吗?如果大城底城同意对你神判,艾由,族长也无权干涉了,你明白了吗?”

“迷雅,你把我想得也过于厉害了,都要惊动大树底城了,你想过没有,既然神能让大地坍塌,怎么却对我无可奈何呢?”

“你就继续得意吧。”

于是就有了这场神判会。

“然后呢?”黄蓝星大人忽然站了起来,“你们有人触摸了碎片吗?”他凝视着场下,“你们随后发生什么了吗?”

这问题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是的,是有人触摸了碎片,之后也发生了诡异的事。

最先,保存碎片的工人们发现,只要手握超导石墨,没一会儿他们身上就会出现一条光柱,蔚蓝而笔直地通向天际,这些人变成了身有光柱的人。

开始有人猜测起来,说那是通往方星的天道,也有人说是成为神的迹象。谣言很快蔓延开来,更多的工人去抚摸了超导石墨。

身上出现光柱人欢呼雀跃,我们知识祭司则忙得不可开交,碎片上只标注着超导石墨,并没有说它的作用,不能曲解它的意思,于是在我们的劝说下,终于阻止了更多人去触摸。

可就在当天晚上,渣克出现了。

渣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它,它身上没有神迹,但胸口上清晰地印着这两个字。

渣克,那是一种我们从没见过的生物,全身黑漆漆的,在夜色中纷纷降临。它们脚下发出了炎热的气流,径直落在发光的工人面前。它们很巨大,长着四条手臂,皮肤异常光滑和坚硬。

我们当时就在现场,和工人们一起发着呆。

接着,它们就去袭击了身上出现光柱的人。

渣克的大嘴在肚皮上掀开,手臂挥舞着,把发光的人抓住,直接塞进了嘴巴里。等嘴合上时,我还能听到他们在它腹中的惨叫声。

闻讯赶来的战士们用长矛与它们对抗起来,可矛尖根本刺不进皮肤,渣克也不理会战士,只去吞噬发光的人。仅仅十几分钟,所有发光的工人都被它们吃了,那些人无比显眼,无处可藏,当晚三十七名发光的人全被吃掉了,而所有没发光的人全没受到伤害。

这样的惨剧很难不让人去联想,这是神的惩罚。

渣克肯定是神派来的,我们跪地祈祷,全在祈求神的原谅。

渣克吃完人后就飞回了天空,从此消失了。

在迷雅讲述时,我看到黄蓝星大人在瑟瑟发抖。

族长忽然问道,“难道在大树底城,也出现了渣克吗?”

黄蓝星大人看着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才是您来的原因?”族长似乎明白了。

“方星神呐……”黄蓝星大人终于呼出一口气,“看看您的孩子都做了什么?收到你们寄来的碎石后,我的仆人,两位将军,七个神官和一名厨师……无情地被渣克吞噬了。”

竟然大树底城也遭遇了同样的不幸,我们面面相觑。

“替我向伟大的城主表达歉意吧。”族长只好说,“这是件意外,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意外?”黄蓝星大人问,“你知道吗?伟大的城主,他也触摸了碎片。”

这话仿佛电流击穿了我。

族长也一脸不敢置信,“您是说……伟大的十一区大人?他被渣克吃了?”

“这!才是我来的原因!”黄蓝星大人站了起来。

我到底听到了什么?万物都在眼前旋转。

十一区大人,伟大的大树底城主,他……他被渣克吃了!

我吃惊地看向迷雅,她摇晃着,慢慢举起了一条手臂,“是……是她!”她忽然大叫着指向了艾由,“是她干的好事!她引来了神的惩罚!”

十一区大人死了……不好,这事关系着我们全族人的命运,原来这场神判会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我们才是被神判的人,我们……整个丘丹部落,都可能要为此陪葬!

族人里好像有人也明白了,赶紧和迷雅一起叫起来。

“达达利娜。”我说,“快,咱们也要喊。”

“喊什么?”她问。

还能是什么?难道是一起唱歌吗?“让艾由承担这个罪名!”我说,天真的利娜呀!你就听我的吧,现在要是没人担起这个责任,咱们就全完了。

“有罪!她有罪!”我指向艾由和其他人一起喊道。

“我有没有罪,这事儿根本不重要。”艾由却在这片喊声中说道,“难道现在还没人发现吗?咱们空气里的电流越来越强了,就在今天,死去的生命也显示出神迹了,强大的电流让神迹都开始出错,你们要担心的是即将到来的黑暗,咱们要大难临头了。”

我忽然闭上了嘴,她说什么?我扭头看向了那盆被我塞在藤里的明缨花。

她说死去的生命今天也开始能显示出了神迹?

妈妈去世的第四年,这盆她养育的明缨花也死了,我本应把它丢进摩河,去追随母亲的灵魂。可就是在今天,这盆花的枝头上神迹又显示了出来,它死了,可现在神迹却更加亮了。我带它来就是想问问那伟大的神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得知是黄蓝星大人来了,我不敢再问这件事儿了,我怕带着一株死花来是触犯禁忌的。但艾由却解答了我的疑惑,可那答案……

因为一团带着闪电而来的黑暗让空气的电流变强了?

在神殿古老的圣典中,电流被描述为大地与河流的一种自然特性,怎么会与神迹有关呢?

这与我对世界的所知完全不符。

我转回头,迷雅还在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族人都露出了迷茫的神情,神官怒不可遏,族长已走下高台,站在了艾由身前。

“她无罪!”他向大家喊道,“谁也不能伤害她!”

族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他展着双臂,就像保护住艾由的一面围墙,他还在包庇艾由。

“父亲!求求你让开!”

迷雅像头惊慌的小鹿,族长没理会她,“谁都不能伤害她。”他又说道,“因为,因为艾由是方星神的孩子!”

这一声后,神官后退一步,达达利娜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迷雅像座石雕般一动不动。

我摇晃起来,就连艾由自己也是双眼发愣,艾由?神的孩子?族长在说什么啊?

“我捡到她时。”只听族长说,“渣克从天而降,把她放在了我的脚边,动作是那么温柔,保护她,它当时对我说,然后就飞回了天空。这是神的旨意,神把她送给了我,让我们来照顾她,没人能违背神的意愿,哪怕是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请您听我一句,这件事儿与她无关,别急于找人抵罪,相信她的话,她在传达神意,她是来挽救我们的。”

黄蓝星大人倚在高台的扶栏那,高帽歪在了一边,那肥大的双唇此时变成了青紫色,“好……很好……”他发出像含着一块石头的声音,“这么说,神是在惩罚我们了,是啊,一个神的孩子,多妙的主意。是不是下一步丘丹也要建起一座神殿了?由您来做神殿之主?原来是这个想法,所以才来加害我们大树底的吗?是因为千年前的战争,你不甘心继续遵守协议了?明白了,这是你的诡计,膨胀的欲望早让你妄想以神来要挟,要成立异教了对吗?”

这场神判会正在我眼前变得混乱起来,本来应该是对艾由的神判,可现在却牵扯到了千年前的大树底城之战。我们的祖先的确是当时战败的一方,随后才落脚于丘丹,成为大树底的附属部落,每年要按当时的协议向他们进奉黑泥土,可那场战争也太久远了,我不相信族长是这种想法。

“黄蓝星大人,不关我父亲的事。种种事情,皆是艾由引起,我们都是被牵连的。父亲大人,你快说句话呀!”迷雅想要把他扯回到自己身边,族长却无情地推开了她。

“不需要过多解释。”族长说,“我们毕生信奉着方星神,不能违背神的旨意,我一定要保护神的孩子。”

“别再说下去了!黄蓝星大人,您是明白的,他被艾由迷惑了。”

“他?我看你们全一样,都是些异教徒,还有谁?站出来,让我看看还有多少!把这些人抓起来,谁犹豫了,谁就是参与了这场造反的人。”

“白夏……咱们怎么成了异教徒了?”达达利娜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怎么知道,我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可在黄蓝星大人的威吓下,有的人真移动了脚步,向高台靠近过去,虽然他们步伐犹豫,但也不敢站着不动,唯恐被当成了造反的人。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你们的族长!”迷雅拿知识权杖指向他们,“战士,上来保护族长!”

她一声命令下,六名守在台下的战士跑上了台。其中一名战士的下巴上戴着张藤具,他叫杰尔唐,是战士的首领,那张脸是被野兽弄坏的,平时只能用藤具牵引,但那也代表了他的荣誉。战士们站在他两侧,他挥舞着长矛,向下面的人呼喝,“滚开!”他说话时那张脸的确够吓人,让那些人不敢再动了。

“黄蓝星大人。”迷雅转头问道,“你确定要惩罚我和我的父亲吗?”

“对,现在更加确定了。”

“那就别怪我们不敬了,战士,把黄蓝星大人请到族长之屋,让他先冷静冷静!”

迷雅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她居然敢对黄蓝星大人动手。

可这次杰尔唐却没执行。

“你还愣着干什么?”

他转头看着黄蓝星,只见神殿之主掀起了神袍,拿出别在腰间的罗加兽角,把它边吹响了。

罗加兽角的声音在神树洞中震荡而起,没一会儿,只听洞外也传来了号角的回应声。

那声音从七霞树顶的叶空大道上传来,叶空大道由七霞树和几株攀天树的枝叶连接而成,是一条由树叶交错出的天空之路,它直通到大树底城,要前往大树底,都是要走那条路。

可现在那响起了回应号角,说明上面有其他人。

是啊,大树底城的城主死了,他们肯定会派军队来的,哪怕是大树底的一小支部队,也足以毁灭整个丘丹了,更别说十一区城主遭遇了这样的不幸,肯定全城的军队都来了。

阵阵罗角声下,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现在全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我再说一次。”黄蓝星放下罗角,“犹豫的人,全被处死。”

“异……异教徒!”有人喊了一声。

“他们是异教徒,我们是无辜的!”又有人喊道。

杰尔唐提起了矛,矛尖却对向了迷雅,其他几个战士也调转了矛头,瞄向了族长和艾由。

战士竟然叛变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你这样做,就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迷雅问面前的杰尔唐。

“大知识祭司大人,您息怒吧,您应该为了丘丹而牺牲,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杰尔唐明明是保护族长的人,可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

见到杰尔唐的举动,下面的人开始跑上了台,把迷雅、族长和艾由围住。

也有几个战士没服从杰尔唐,但人太多了,一会儿就把他们的武器缴下了。还有些人没动,立即就被身边的人扯住,到处都是呐喊声,大家相互质问着,都在寻找着并不存在的异教徒。只要有人露出一丝犹豫,马上就当成异教徒。

“既然你说我有罪。”我听到人群中艾由在喊,“那就把我投到裂缝里,让我去平息神的愤怒好了!”

“我会如你所愿!但不光是你,所有的异教徒都要丢进去!把他们带到那去!”

神官的咆哮声中,还没有抓到异教徒的人开始向我们祭司走来。

“白夏,咱们赶紧晕倒吧。”达达利娜说,“这样醒过来后,可能发现只是一场梦。”

她正说着,一个人走到她身边,“你是异教徒吗?”他问。

“我不是。”达达利娜说,“我只是在做梦。”

那人立即扯住她,“这还有一个!”他大喊道。

我赶紧转过身,双腿发着颤走下神台,一直走到墙角,颤颤巍巍地把那盆神迹亮到刺眼的明缨花抱了出来。

我转身高高举起了它,“黄蓝星大人!”我向高台大喊道,“您看!这盆花死了,可它的名字还在!正如艾由所说!死去的生命确实在发光!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呢?”

可根本没人听我在说什么,他们冲了上来,攥住了我的胳膊,我被他们推搡过去。我死死抱着花盆,感觉自己在人群中旋转,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面前飞快掠过,我感到眩晕,也感觉恶心。

当我看到正常的光亮时,已经在神树洞外了,神树洞是七霞树最神圣的地方,现在却塞满了疯子,他们推搡着我,把我们这群‘异教徒’往藤路上推。

我被疯狂裹挟着,再正常的声音也会被这些疯子的呐喊声扭曲,在藤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往下看去那片熟悉的大地如此陌生与渺小,摩河变成条嶙峋的线,黑坑有如图腾似的符号,无尽的根脉延伸进广袤的觅食森林。远方,那几棵更加高大的攀天树相互枝叶紧紧相连,组成一条天空的阶梯。

在它的尽头,我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大树底城隐约露出轮廓,背对着无尽的断念山崖,我掉出了眼泪,也终于喊了出来。

“我不是异教徒!我是虔诚的!”我一直相信库仑神,我相信他!我是他的仆人。我想从这儿冲出去,但愤怒和恐惧阻拦了我,我从一支神圣的队伍中走进了一支耻辱的队伍,刚从树屋里出来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就上来问了一句,也被莫名其妙塞了进来,成了异教徒的一员。

他们急于想找到一个替罪的人,这正是他们此刻犯下的罪行。

我眼前一片模糊,我也没把它擦干,就让它模糊着吧,反正现实也是看不清的。直到黑泥矿那条狭长的裂缝边,它们干涸了,而我还是没能想明白。

蓝色的深渊就在身后,我背对着它,和身边站成一排的人面对着长矛的石尖。可爱的族人们啊,他们怎么了?声音就像野兽一般。

我瞧着和我同站在一起的人,他们和我一样迷茫,争辩着、劝说着,达达利娜在队伍的另一头,她捧着那袋种子,唱起了那首本应献给黄蓝星大人的歌。迷雅咒骂着面前的疯子,说他们应该感到羞耻。

我抱着花盆抽泣起来,战士们持着矛向我们走来。

“退回去!”我听到艾由的骂声,转头看的时候,发现她手中持着一柄发光的长矛。

那是什么矛?通体发光,我看到矛头上有一行神迹。

[超导石墨]

超导石墨被她做成了矛头?

她正用矛指着黄蓝星,“你等着吧,会知道自己有多蠢的。”

杰尔唐向她走去,把矛刺向了她。

我只觉眼前一亮,他的矛忽然变成了碎末。

那道电弧震到我耳鸣,两支矛并没接触,杰尔唐的矛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摧毁了。艾由把光矛向下一挥,顿时又连起了一串电弧,巨大的爆响下,碎石冲天而起,像暴雨一样淋了下来。

她手持光矛,此时就像神明一般站在我们面前。

与此同时,天空也闪烁起来,一片惊雷声中,我看向北方的天空,只见一朵巨大的乌云出现了。

不,不是乌云,不像云一样在变化,它是一个实体,巨大的黑暗体,下方正有一道道闪电击打下来。

闪电击在了叶空大道上,那正燃起烈火,隐约传来混乱又凄惨的哀号声,我看到有人掉了下来,和燃烧的树枝一起变成了火团,坠向了七霞树的树根。

在一道道闪电下,叶空大道上的火焰迅速向远方蔓延着,成了一条天空的火路,往下跳的人是守候在那儿的军队,我看到军旗也落了下来。

那片黑暗是什么?几乎大得蔓延到了天空的尽头。

“看到了吗?”艾由喊道,“可以相信了吗?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还想怀疑我吗?我一天天在警告你们,可我呢?被你们当成罪人押到神判台上,我哪件事儿说错了吗?这片黑暗来了,你们好好看看,就在今天,我们的丘丹部落,整个大树底城,直到欧陆大地,全会在闪电中化为火光,而你们呢?”

艾由没有说谎,那黑暗是存在的,它在下坠,正在向我们压下来。它下方的闪电也变得密集了,正发出可怖的巨响。它们成片地打在黑泥土上,激发出了刺眼的蔚蓝色。

“但我们还有机会!”艾由继续喊着,把光矛指向了身后的裂缝,“咱们只要从这跳下去,或许就能逃开了,我不想看着你们葬身火海。”

可她喊的时候大家都在瞪着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煳的味道,黑暗遮挡住了方星,闪电也来到了矿坑上。

有人逃向了七霞树的方向,可闪电马上笼罩了他们,使他们迅速化为了火焰。

而我们的七霞树,它像巨大的火把一样燃烧了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艾由喊道,“要怎么选择,随便你们吧,不怕死的跟上我,这才能活命。”她把光矛缩回手中,它变成了半条手臂的长度,被装进了树瘤袋里。她看着那些发呆的人最后叹了声气,“好自为之吧。”说完,她真的跳进了裂缝。

“我相信你!”只见族长往那跑了两步,毫不犹豫地扑进了裂缝里,迷雅本来要扯住他,却也跟他一起掉了下去。

我呆呆地看着达达利娜沿裂缝的边缘向我跑来,“白夏,咱们该怎么办?”她刚一问完,只见脚下一滑,她扭头也摔进了裂缝里。

我是在做梦吧?忽然手中的花盆好烫,我把它丢在地上,只见这盆死去的花也燃烧了起来。

四周正闪烁出电弧,我的头发竖在了头顶上。

我看到人们也都在跳下裂缝,而黄蓝星大人,他仰望着上空的黑暗,张开了双臂。

“伟大的方星神啊!”

一道闪电劈中了他,他就像那盆明缨花一样,神迹还在火焰中闪耀着。

我感到身上有一股强烈的酥麻感。

再见了,我的母亲。

再见了,我的丘丹。

我闭上眼睛,转身跳了进去。


—未完待续—


责编:SciFidea中文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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