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罗蒂：预言了大选结果的美国哲学家

◆ 罗蒂认为，美国左翼接受了身份政治，却以牺牲经济正义为代价——他们躲到理论外壳里，在公众生活中不再发挥积极作用。罗蒂试图从后面踢他们，让他们停止现在正在做的那些看着时髦，实际上又容易又懒的东西。

唐纳德·特朗普的胜利让无数进步派和建制保守派惊讶。自大选投票日以来，人们可没少废笔墨分析特朗普一飞冲天坐进椭圆形办公室的根本原因。不过，已故的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1931—2007）很早之前就白纸黑字地写下了他的分析。

罗蒂是斯坦福大学的比较文学教授。1998年，他在《筑就我们的国家：20世纪美国左派思想》（Achieving Our Country: Leftist Thought in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中译本：北京三联书店，2014）中提出，“老工业化民主国家”正走向这么一个时期，“其中的民粹主义运动可能推翻宪法政府”。

他说，左翼接受了身份政治，却以牺牲经济正义为代价。怨恨会在工人阶级中发酵，因为他们意识到，那些大权在握的人并没有努力阻止工资缩水，也没有阻止工作岗位流失国外。

罗蒂认为，许多人会转而支持一个“强人”，把长期忽视了他们苦难的、领高薪的骗子赶下台。他还说，少数族裔、同性恋者和女性在这些年里取得的进展将会面临倒退的危险。

罗蒂之所以能够观察到许多他的同辈左派学者所忽视的东西，很可能与他所选择的哲学传统有关：实用主义，强调实际后果的学派。罗蒂在2007年去世，所以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会对特朗普“非同寻常”的胜利做何感想。要是他今天还活着，恐怕电话要被打爆了。

What?

罗蒂的这部著作重获关注，要归功于敏锐的法学家皇后大学教授丽莎·克尔，投票日几天后，克尔把罗蒂著作的节选发在推特上。这三个特别有预见性的段落迅速地在社交媒体上火了起来，被转发数千次。

下面是缩减版：

　　工会成员和无组织、缺乏技术的工人们，迟早会意识到他们的政府甚至从没打算过阻止工资下降或工作岗位的海外转移。大约在同一时间，他们会意识到，住在市郊的白领工人——他们自己都极度害怕被裁员——可不会舍身缴税，为其他人提供社会福利。

　　在那一刻，有些东西会破裂。不住在市郊的选民会决定，这一制度已经失败，然后开始找一个强人，给他投票——这个人愿意向他们保证，一旦他被选上，那些自鸣得意的官僚、诡计多端的律师、薪酬虚高的债券销售和后现代主义教授就没法再发号施令了……

　　很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情是，过去40年黑人和棕色美国人以及同性恋者所争取到的利益将被抹去。对女性的取笑蔑视将会重回成为时尚……那些没能好好受教育的美国人从大学毕业生那里遭遇的种种不待见而引发的所有怨恨，终将找到一个出口。

这本书现在在亚马逊上已经销售一空，哈佛大学出版社正计划重印。

哈佛大学出版社人文学科的执行主编林赛·沃特斯（Lindsay Waters）1980年代初开始出版罗蒂的作品。他回忆说，在这本书出版之前，他跟罗蒂还有很多争论，因为他认为这本书是“太老套的自由主义”。

“罗蒂试图用这本书复活左翼。他试图从后面踢他们，让他们停止现在正在做的那些东西，那些看着时髦，实际上又容易又懒的东西。”沃特斯说。

沃特斯眼里的罗蒂是一个思路清晰的挑衅者，拒绝打安全牌，保有看到更大趋势、看清大局的能力。罗蒂说，很多学术界中人自认属于左翼，但实际上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左翼不能引导这些新近被剥夺的人的愤怒？”罗蒂问。

《筑就我们的国家：20世纪美国左派思想》（Achieving Our Country: Leftist Thought in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中译本：北京三联书店，2014）

和今天大获关注不同，《筑就我们的国家》在问世时，评价不一。当时它被评论家称为“哲学上很严谨”，但对于这个国家那么轻易就会受强人魅力的影响，评论家认为这种预言是“一种知识霸凌”。

罗蒂在这本书中的核心论点是，不必拿美国过去犯下的罪，来定义美国的未来。他批评美国左翼的撤退——左翼们躲到理论外壳里，在公众生活中不再发挥积极作用。曾经，纵然国家有百般不是，左翼都觉得这个国家可以变得完美，并且配得上这种完美。希望是这一哲学的核心。但是在1960年代，羞愧（对越南的愧疚、对非裔美国人不断遭受屈辱的愧疚）把很大一部分左翼，至少是学术界的左翼，变成了满腹牢骚的观众，而非呼唤变革的旗手。绝望固化成了形式，成为这种哲学的套路。这体系靠改革是没法救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只关注其受害者。

结果是灾难性的。工会与知识分子的联盟曾经对美国进步时代通过立法至关重要，如今这一联盟却分崩离析。在大学里，文化和身份政治取代了变革政治与经济正义。到1997年，罗蒂说他的同事里根本很少有人讨论减少贫困的问题。“没有人给失业者、无家可归者、拖车停车场的居民建立过研究计划。因为这些人不是他们的所谓‘他者’。”

这听起来，可有点耳熟？

罗蒂并没有否认身份政治在减少少数群体痛苦方面的作用。但拜全球化所赐，身份政治崛起的同时，“社会性地接受施虐”消失了，经济不稳定、不平等却增长起来。

“世界经济很快就会被大都市上等人统治，这些再也不会同任何地方的任何工人群体产生社群感的上等人，跟1900年美国的大资本家没有什么两样。”

更耳熟了吧？

Hey~

这个大都市上流群体里也包括知识分子。在罗蒂看来，学术界没有人对缓解白人工薪阶层的焦虑有什么创造性的思考。然而“在学术界之外，美国人还是想要自感爱国的。他们还是想要感觉到，自己身在一个能掌控自己命运、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好地方的国家。”

罗蒂鼓励同行们重新拥抱老左翼的爱国主义，并朝着更有希望的未来努力，就像沃尔特·惠特曼和约翰·杜威以前做的那样。

在罗蒂的“想象的强人”掌权之后，这位强人将迅速与“国际超级富豪”和解，援引过去军事胜利的回忆，为短期繁荣鼓励军事冒险。但是，罗蒂继续说，这位强人最终将会给世界带来灾难，人们会使劲想着当初怎么就这么轻易没有抵抗地让他当总统了。

沃特斯这样评价他的故友：“罗蒂是一个有大局观的人。他受到艾默生和威廉·詹姆斯的启发，关注美国的灵魂，关注美国发生了什么。我想这是他和其他人最不同的地方之一。他敢于思考国家以及什么才对国家有益。

“罗蒂试图让人们思考。这是哲学家的工作。他试着让人们对美国的政治局势更加敏感，让人们有所准备。

“我们爱诗人和哲学家的原因是他们几乎都有第六感。他们能挑出世上其他人都不敏感或拒绝看到的感情。”

不过，也有批评认为，罗蒂的这些分析失之于简单。因为在大学里，也总有一群对美国前途乐观的人，他们始终热切地相信，道德的天平总是倾向于正义，因而一直在制定具体、可行的政策方面勤奋工作，期望让国家变得更公正。

资讯（2016.12.2）| 理查德·罗蒂：预言了大选结果的美国哲学家

编译/宋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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