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网红小马路不胜枚举，但鲜少有像永康路这样，能持续不断火十几年的。
从露天菜场、酒吧街，到今天的“咖啡一条街”，永康路几经迭代，尽管有过不少争议，却依然是上海这座城市无可替代的流量担当。这里是很多人的精品咖啡启蒙，不仅诞生了全上海最早的精品咖啡馆之一，还孕育出了曾经名声大噪的“咖啡三巨头”。尽管现在也有不少有名的咖啡街区，但永康路仍是全上海咖啡馆密度最高的一条街。短短不到600米，容下了70+家店铺，其中将近一半都是咖啡馆。不仅如此，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这里还走出了一大批厉害的咖啡师，堪称上海精品咖啡的人才输送机；）现在很多人气火爆的咖啡馆，都是他们开的！（猜猜都有哪些？后文慢慢揭晓。） 今天，我们就想来聊一聊，永康路是怎么一步步卷成“咖啡街”的？这条短短的网红路，如何推动了上海精品咖啡的发展？要探讨这些问题，就要从永康路的第一家咖啡馆说起。让我们把镜头拉回十年前——2012年前后，以星巴克为代表的连锁咖啡馆，还是大家喝咖啡的主流选择。进店看看菜单，各家产品线大同小异，连定价也很相似，一杯中杯拿铁30元上下。十年前，花30大洋买一杯咖啡，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一种颇为奢侈的小资行为。而拿着星巴克拍照发朋友圈，一度是城市中产们相认的暗号。而在星巴克、Costa这类大牌连锁之外，当年的网红要么是文青范的雕刻时光、半岛时光，要么是韩式主题咖啡馆：动物园风格的Zoo Coffee、因为某韩剧热播而大火的Twosome......总结一下它们的共同点：大多数更像在卖环境，咖啡只是一种附带消费的饮品。而大家去店里喝咖啡，主要也是为了“劈情操”。咖啡本身是什么风味，好不好喝，并不是那么重要。直到2012年前后，本土精品连锁Seesaw、质馆咖啡相继在上海开出首店。精品咖啡馆纷纷萌芽，开始把人们的关注点从环境拉回咖啡本身。而要说推动这股新浪潮的重要力量，就不能不提到一家当年在永康路上开业的小小咖啡馆。很多朋友已经猜到了，这家咖啡馆叫CAFÉ del VOLCÁN，是很多人的精品咖啡启蒙。低调的门面不太起眼，不到10平米的逼仄空间里，只拥挤地放了几张小桌和木椅，却在新店来来去去的永康路上，坚挺了将近11年。
因为永康路动迁，原永康路80号店铺已经停止营业，但它即将在永康路25号开启新篇章。在当时，“精品咖啡”还是个很模糊的概念，CAFÉ del VOLCÁN却大胆地将一台意大利进口的Elektra单头咖啡机、美国进口的手冲架摆进店里。这在那时的上海，非常罕见。更了不起的是，在咖啡产区、烘焙度对于绝大部分人都是陌生名词的当时，它就已经开始主打自家烘焙的危地马拉精品豆了！要知道，那可是2012年诶......那个时候，即使放眼全国，有能力做自烘焙的咖啡馆还是凤毛麟角。CAFÉ del VOLCÁN却在店里放了一台小型烘豆机，店里所有豆子都由它出品。而且！他们还在危地马拉有自己的咖啡庄园，从生豆种植就开始参与。能做到这点的咖啡馆，放到现在来看也很少见。
后来因为政策影响，不允许咖啡馆店内烘焙，才将烘焙机挪走。
尽管老板Jörn表示，当初开店只是无心插柳，但回看上海精品咖啡发展这十几年，很难否认，CAFÉ del
VOLCÁN就是当之无愧的弄潮儿。今天，从与嘉善路接壤的东边，一直走到和太原路相接的西边，全长不过600m的永康路，售卖咖啡的店就有近30家。独立咖啡馆大多聚集在150米长的东段，几乎占去沿街店铺的半壁江山。从明亮温暖的法式田园风小店出来，转头就能撞进一家原木风的日系咖啡馆。抱着滑板的潮人们手握一杯特调欢声笑语，穿着皮衣的上海爷叔喝着美式晒太阳......这样百花齐放的景象，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CAFÉ del VOLCÁN等几家元老级咖啡馆。作为永康路上的第一家独立精品咖啡馆，CAFÉ del VOLCÁN不仅是喝咖啡的好去处，对于很多咖啡爱好者，甚至从业人士而言，它还是精品咖啡探索的领路人——2012年开业之初就组建了一个咖啡俱乐部，定期举办workshop。店里的咖啡师每期围绕一个主题做分享：咖啡的处理法、意式拉花，爱乐压的使用......在当时的咖啡圈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潮。面向不一样的人群，还开了主题不同的workshop。截图自官网cafevolcan.com参与过workshop的朋友说，每次十几个咖啡爱好者围着小小的吧台，听店里咖啡师侃侃而谈产区风味，看他们演示使用咖啡器具，拥挤的小空间里都充盈着用爱发电的能量。
直至今天，店里也常常挤满从各地慕名而来的咖啡爱好者。当年《城市画报》（City Weekend）也肯定了它对咖啡文化的推动作用： 随后，永康路咖啡史上的另两位重要角色：Beautiful Concept和Griffin Coffee，也相继在这里安了家。2015年开的Beautiful Concept，被老客人们亲切地简称BC。美式Vintage风的店铺面积迷你，但内核丰富：在当时，能提供不同烘焙商豆子的咖啡馆还很少，而你却能在这里喝到不少国外品牌，比如德国有名的Five Elephants，吸引了一群爱好者登门拜访。老板甚至会和出色的烘焙商合作，联名定制咖啡豆。店里就上过一款尼泊尔单品豆，是跟一个国外品牌合作出品的微批次。要知道，哪怕在今天，尼泊尔也是个极极极极少见的超小众产区啊......
就，喝过上海100+家咖啡馆的本编辑，尼泊尔的产区风味至今也还是我的知识盲区（YY供图）为了调试到最满意的口味，老板还会奢侈地用一整包豆子去测试。当时有一位专门跑到上海打卡的浙江客人，被这种极致的情怀深深打动，“任性”地在隔壁开了家贝果店。虽然BC已经退场，但她的店Big Bagel却已在永康路上走过了7个年头。更创新的是，除了咖啡，BC还在仅20+平米的店里，挂出了自家设计的手工牛仔裤。这种前卫的经营模式，灵感来源于创始人YY在意大利留学拜访过的一家咖啡馆兼买手店10 Corso Como，店家把花瓶、抱枕等家居产品和咖啡结合售卖，艺术和生活相融打造出的迷人磁场，勾出了日后BC的轮廓。
咖啡+牛仔裤，BC第一次让人看到，咖啡馆原来能承载更多生活和美的表达。
而同期入驻的Griffin，灰色水泥墙上挂满了死飞零部件和修车工具，别具一格的酷炫风，进门就能feel到自由随性，成了很多忠粉喜欢它的理由。相比前两家，这里的咖啡也更实惠。专注于做意式，菜单上甚至提供Piccolo（短笛）、Long Black（澳黑）这种即使在今天也不多见的选项。Piccolo是一种奶量偏少、突出咖啡风味的小杯奶咖；Long Black是先倒水再加入浓缩的黑咖，保留了油脂，且水量比美式少，醇厚度和浓郁度更高。2016年的永康路还是一条酒吧街，咖啡馆不多，CAFÉ del VOLCÁN、Beautiful Concept和Griffin是在此开辟出一方咖啡天地的先行者。而它们也凭借亮眼的风格、精细专业的豆单，在当时遍地连锁的上海，成了圈内公认的“永康路咖啡三巨头”，一度叱咤整个咖啡界。如果说CAFÉ del VOLCÁN用技术与狠活，诠释了什么是一杯“精品咖啡”；那Beautiful Concept和Griffin，则分别结合了复古牛仔和死飞的潮流概念，奠定了永康路后来“咖啡+”的个性化发展基调。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三巨头，还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咖啡师，至今仍在上海大大小小的街角施展身手，引领着整个城市的咖啡潮流：10年前，CAFÉ del VOLCÁN的一位咖啡师Siwei，下班后常常还留在店里苦练做意式到深夜。她如今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上海特调先锋o.p.s的创始人。我们喜欢的咖啡馆Right Here Right Now，主理人孔孔是Beautiful Concept当年的咖啡师。现在去他店里，你能喝到比当初BC更丰富的国外豆子（最多时超过60支！），而他最近也在考虑用周边给咖啡馆注入更多趣味和可能。再举个也许你们更有共鸣的例子吧：曾有一位叫韩玉龙的咖啡师，因为喜欢CAFÉ del VOLCÁN的团队氛围，2013年决定留下当烘豆师。打磨了一年多后，他开出了颠覆大众精品咖啡认知的连锁品牌——你们最熟悉的Manner。今天，Manner已经在全国开了500+家门店，但依然坚持不像星巴克等连锁那样用自动咖啡机，每杯都由咖啡师亲手出品。
尽管三巨头昔日风光不在，Beautiful Concept和Griffin更是早已从永康路离场，但它们对好咖啡的热爱，对自己个性的坚持和表达，像一座不灭的灯塔，影响了这座城市一代又一代的咖啡人。三巨头往永康路注入了蓬勃发展的咖啡文化，加上2016年下半年，酒吧街的拆除，也为咖啡馆的生长腾出更多位置。越来越多的咖啡馆驻扎在此，永康路逐渐呈现出丰富而充满活力的咖啡氛围。繁荣时期，这里诞生了很多名声响亮的咖啡店，例如提供定制咖啡的光景一會、澳洲特色（奶咖分得很细）的Uncle no name......而这些风格迥异的独立咖啡馆们，也一改上海咖啡被连锁主导、千篇一律的往日面貌，让大家看到，咖啡也可以是有态度、有性格的——比如在性价比感人的Griffin，你能喝到18块一杯的美式、26块一杯的奶咖，每次点都浓郁顺滑，品质吊打一众连锁。
而不远处的光景一會，主打米其林般的定制咖啡体验，要去提前预约，随便一杯价格破百。你可以在这里喝到稀有的竞标豆，享有和咖啡师至少15分钟的一对一交流。身边不少朋友，就是从这里入了咖啡的坑；）虽然因为价高和预约制一度备受争议，但不可否认，它的确是上海把竞标、竞赛豆带入大家视野的第一人。在永康路，咖啡馆也展现出了更丰富有趣的表达：它可以是强调产区风味的传统派，也可以摇身变成一杯包罗万象的新式特调。
比如在靠特调火出圈，曾以一块“能吃的肥皂”刷屏朋友圈的BATHE，你能感受不同食材与咖啡交叠的奇妙风味；而出门左拐走50米，则是专注传统意式和手冲的六六咖啡。周末下午来永康路溜达，常常能看到BATHE门外围了一圈穿着时髦的男女，而六六咖啡里藏着安静看书的客人。几个门牌号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在永康路，咖啡馆还可以极简到砍掉空间：比如雇用视听障碍咖啡师、靠墙上洞口撑起了生意的熊爪咖啡。即使经过不一定买一杯，但拍拍毛茸茸的熊爪，也总能收获温暖回应。永康路上开了6年的茶是一枝花，大概算得上沪上“茶咖馆”们的鼻祖。顺带提一嘴，前两年M Stand爆火的曲奇杯，其实茶是一枝花才是原创，没想到吧？永康路上这些百态千姿、共同生长的咖啡馆，映射出上海咖啡业态的丰富和活力。它们身体力行地让人意识到，一杯咖啡可以有更多的可能。为什么能屹立不倒？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永康路的独特气质，孕育出了一片适合咖啡文化生根发芽的热土。1938年，当时的法租界公董局把襄阳南路以西的部分划为“高档住宅区”，后来，永康路东段则变成了露天菜市场，沿街摊贩和花园洋房共存于一条路上，构成了永康路“土洋结合”的独特底色。今天，从嘉善路拐角处的早餐摊、水果铺和杂货店这些“菜场遗迹”里，还能窥见这段历史。从2009年开始，永康路东侧业态几经调整，先是想打造成时尚服装街区，但因为没有统一规划而失败告终；随后，有些法国人来这里开画廊，可惜没多久也纷纷倒了。但短暂的画廊时代，点燃了外国人对于永康路的热情。对他们来说，相比洋气指数max的武康路、安福路，永康路保留了不少老上海气息，这种糅合了里弄文化的洋气，更平易近人。于是他们中有不少人在这里开起了西餐、酒吧，永康路依赖着美食和酒，开始野蛮生长，不仅攒下了一大批上海本地熟客，也吸引了许多游客前来打卡。而永康路这些复杂历史积淀下来的独特气质，与咖啡文化非常相契。咖啡作为外来文化，有时髦洋气的一面，又需要亲切，有人情味的氛围。永康路正好提供了这样的环境，让不同的人都能找到轻松、舒展的状态。有永康路常客说，来这里喝咖啡，有点类似一种“精神按摩”。尤其是还可以外摆桌椅的那几年，天气晴好时，客人们坐在各家店门前喝咖啡晒太阳，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自由气息~而咖啡馆的聚集效应，也让永康路成了越来越多咖啡从业者开店的理想目的地。六六咖啡的老板赵铭就提到，永康路驻扎了各式各样的咖啡馆，更容易吸引不同类型的顾客；BATHE的主理人铅笔在选址时，也看中了这一带浓厚的咖啡氛围，“大家开在一起，人流会更多，竞争与机遇并存”。而早些年的三巨头，更是带动了这一带的咖啡文化发展，培养出了一批对精品咖啡感兴趣的顾客。这些稳定的客流，又支撑起更多咖啡馆的生存空间。每周末都要去永康路转转的Eva就说，以前会固定去ollienollie喝咖啡配煎饼，后来和不同的朋友一起来，也开始去不同的店探索新口味，“现在我和很多咖啡馆老板都是朋友啦！”咖啡馆数量多起来后，一旦出现一家爆红出圈的选手，整条街的名气和生意也随之旺起来。比如2020年开业就火成现象级的熊爪咖啡，一度让整条永康路出现了每家店前都大排长龙的盛况......但硬币也有另一面：咖啡馆越多，竞争自然也越激烈。加上这几年租金水涨船高，据Beautiful Concept创始人说，开业后每年涨租约10%，25㎡的店，到第5年（即2020年）租金已经破3万/月。因此很多新店甚至撑不过回本。六六咖啡的老板感慨道，这些年目睹了太多野心勃勃“带着二三十万来开店”的年轻人，没开多久店关了，又有下一个带着二三十万的年轻人来了......尽管以亏本告终是大多数，但据知情人士透露，永康路大概是全上海最香饽饽的一条街，要转手的店面，一周内必定会有人接手，卷到巅峰；）这几年，社交媒体声量、前来拍照打卡的人群，让永康路获得过多的关注和吹捧，也因此带来了一定的负面体验。加之上海咖啡界日益繁荣，对比之下，永康路已不复当年风光。但不管怎么评价，上海咖啡如今的枝繁叶茂，离不开每一家曾在这里努力生长的咖啡馆。是它们在这个庞大城市的一角，共同滋养出了一片让咖啡自由生长的丰沃土壤。当年引领潮流的CAFÉ del VOLCÁN，直至因拆迁关闭前店内也时常满座，中深烘的危地马拉10年后依然是招牌；再往东一直走，沿街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咖啡馆，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对咖啡的理解。这条“土洋结合”的咖啡街，也将一直以它持续不断的惊人活力，继续书写永康路咖啡的故事。一位六六咖啡的熟客，常喜欢在清晨来喝一杯热腾腾的拿铁，这时的永康路人潮尚未聚集，更多的是住在附近，下楼买菜散步的阿姨爷叔，整条街清净安宁。在缭绕的咖啡香里，她总会忍不住翻一翻店里的客人留言簿，看看谁在上面记下了新的想法和心情。碰上让人会心一笑的留言，她也会拿笔在旁写下回应。赵铭供图。
六六咖啡已经攒下了三本留言簿。这些本子像一个情感安放地，静静地接收着客人们的喜怒哀乐，也无意中连接了在不同时刻，到这个小小空间里喝咖啡的不同的人。
如果想看更多咖啡馆推荐，可以戳🐧上海咖啡2022年度榜单👇
非常感谢CAFÉ del VOLCÁN老板Jörn、六六咖啡老板赵铭、Beautiful Concept创始人YY、Right here right now主理人孔孔、Goat is dancing主理人summer接受采访。也感谢CAFÉ del VOLCÁN的Rebecca、BATHE老板铅笔、闽儿、猫猫对本文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