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坤坤：以不变的艺术信条抵抗流行化的艺术

Original 刘军 99艺术网 2023-06-21

如何准确描述臧坤坤的创作面貌是个不太容易的事情，他极为多变，无论是创作的材料还是他口中所说的“喜欢在创作中挑战之前没有尝试过的东西”。

他着迷于一种由未知所驱动的创作方式，这也解释了为何他的作品总是让人感到意外。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4月28日龙美术馆开幕的个展“行走此时此地”囊括了臧坤坤自2009年至今的六个系列三十余件作品。能看得出，一开始他就不太自足于二维的绘画这种古老的方式。

在综合材料的“幌子”下，他尝试着一切他感兴趣的材料：金属、牛皮、旧木、金箔、电线、海报、折叠灯......

“嫁接”在臧坤坤不同时期的系列中都能瞥见，中式智慧与西式的理性两者自洽共处于他的作品里。他观察周遭的一切，生活中到处充斥着具有功能性的物还有那些形同虚设的形式主义，他将罗斯科和纽曼的绝对理性附着在具有功能性的日常普通物什中，使其抹去了崇高之感。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他大胆使用或廉价的（海报）或昂贵的（金箔）材料构筑着自己的美学理念。看他不同时期的作品时常常会感到他思维的跳跃和大胆实验不同材料时的天马行空，偶尔也会在不同时期的系列中发现他对于某一种思考方式的偏爱。可能呈现出的形式是材料的改变，又或是作品中跳脱出的对于新的媒介的尝试，很难精准地去描述。

这也印证了我在对他的采访中，他谈到自己习惯的“交叉”式的创作方式：一个思路最终会有很多出口，但这些出口又形成了他自己创作脉络下的闭环。那些所有他看到的，感受到的散落在身边无数代表了城市皮肤的存在。

此次展览的作品集中体现了一直以来臧坤坤在创作中所遵循的要旨：拒绝循规蹈矩。这些面貌丰富的创作涵盖了他对不同文化在自身语境下的投射，有戏谑、有思考，也有很多不确定的气氛在摇曳其中。他说自己试图在作品中建立了一种对象之间的平等关系，而非主次。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这次展出的作品是其探索形式与观念，观看与理解之间的微妙关系的又一次尝试。他特别提到在对展场布置上作品几乎不和墙面发生关系，且没有按照惯常的时间线来将作品展开。正如他所说，“我的创作是交叉式的，这种工作方式带给我新鲜感。”相信这次展览的展陈同样能带给观众别样的体验。

Q&A

99艺术网专访臧坤坤

99艺术网：你之前的创作不同时期作品的面貌非常丰富，并不好简单概括在某个线索下，思维很跳跃的，你很喜欢不停地实验各种方法？

臧坤坤：我个人不愿意局限于绘画或装置这样的简单划分。就像人类史发展这么长时间，但也许突然有一天在太平洋某个小岛又发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原始族群，很多事情可能不好直接归类，还有一些则是没法归类的，我的创作不一定非概括为是绘画装置或是装置绘画，包括你提到这样一句话：在绘画和绘画对象、画中物体之间建立一种关系，而非主次。

传统绘画概念里可能画面要有一个主体物，比如古典绘画里光一照主体物，背景就变得虚而不重要了。但想一想为什么要有主次？让艺术史限定我们某种思维，你这个问题挺好。为什么不能建立一种平等呢？比如所谓绘画中的对象与现成品、生活材料它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主次之分，我都是平等地看待所有画中的对象。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当然艺术就是不同，没有一定要怎么样，否则就千篇一律味同嚼蜡了。

臧坤坤：我有一件作品《容器、根系II》，作品的一部分是一排车位锁，是早期比较典型的一件作品，开始有这个苗头，就是有一个所谓的主体物，影子是投射出去的，用下面的现成品打破所谓主体物的概念，相似的作品材料还包括城市建筑常用的隔离网。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当时是感觉平面二维不足以让你能够完全表达出你的所思所想，所以才采用了现成物或非常规材料的介入？

臧坤坤：我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没用油彩，全是用丙烯。丙烯是近现代的新兴产物，在我看来油画颜料离绘画史太近了。丙烯我是把它作为一种工业材料对待的，它的化学结构就是塑料。这就同我们刚才说的高速公路上的网，包括这些工业产品的亲缘关系很近，你也可以将这些延伸出来，从2D绘画里延伸出3D的东西，反过来也可以将颜料视为现代化切片的材料，应该是这么去理解，这是我近几年创作特别明显的一个特征。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2017年的作品《高光》还有同时期表现健身器材的《图景》，能够看到你在作品中寻找一种视觉上的秩序感和结构，之后创作里这方面的因素逐渐减弱了，处理的信息更庞杂了，这个转换的过程是怎样的？

臧坤坤：早期这些素材给人直观的感受是这些东西还能入画？包括我现在作品里出现的这些广告牌、宣传栏、垃圾桶。这些素材很少有艺术家单独拿出来做这样的研究，因为这些东西其实很难入画。通常艺术大家的理解就是高雅，我就从身边最微小、最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入手，我基本上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这些素材如果交给其他艺术家可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健身器材”那一系列都是每天你出小区就能见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反而变成了审美的东西，这一点上看是挺矛盾的，有点儿强制审美的意思在里面，实际上就是艺术家个人视角的转换方式，转换变成红黄蓝，这又是艺术史里终极的课题。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健身器材”系列不免让人想到蒙德里安，蒙德里安完全是在一个理性结构中的纵横排列，你对于结构的处理又完全是另一个方式？

臧坤坤：我觉得是东方的，或者也不能说是东方的，是中国范围内的一个认知，不自觉的就会加入这些所谓西方的这种DNA在里边。包括我认为我们现在的聊天方式、说话的逻辑都是西方现代化的产物，我一直认为没有所谓的东、西方，只有文化的先进性。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比较警惕过分的观念化对绘画造成的影响，但你的作品从早期纯平面的创作已经有很多观念在其中，这次龙美术馆展出的一些近两年的作品观念性越来越强，你怎么平衡观念与技术的关系？怎么在观念和你的表达之间找到路径？

臧坤坤：这个问题特别好，所谓观念化我认为是让自己有兴趣继续做，我每一件作品几乎都在用我个人创作史里从来没有过的手段，这件作品结束了，下一件作品又要用新的手段，我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兴趣在里面，这种兴趣让我更有动力去创作。你刚才提到关于平衡的观念，其实观念艺术在中国都是从沃霍尔、昆斯大工厂创作这种模式了解的。当然近几年尤其是疫情之后，我感觉这种方式已经有点儿被淘汰的感觉，现在是更回归人的本体，个人的这种感觉更重要，这次龙美术馆展览的所有作品我都是亲历亲为，没有任何助手帮我，作品从头至尾都是我个人DNA的嵌入。过度的观念化容易逼死画面，比如有一些艺术家出一个点子，一幅画就一笔结束，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也没有任何时间的积累，绘画性的不足会误导普通公众看了这种观念化的作品之后，认为这个他也能做到。最近我的作品里将罗斯科，纽曼的作品形式嵌入其中，这既非模仿也非致敬，而带有中国式的讽刺揶揄在里面，是一种戏谑。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从2008年美院毕业到现在，你的创作一直在深入和改变，一件作品的完成往往持续很久？

臧坤坤：现在大家都能看到很多作品很炫、很漂亮，这些作品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都比较速成，可能一天可以完成好多张。我的作品恰恰相反，我自己选择了一条艰难、笨拙的道路，花时间打磨作品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去慢慢画，而是秉持着一些我自己认为的艺术的信条，这些东西需要我反复去推敲，所以这次展出的作品有的时间跨度有三、四年，并不是花了那么久才完成，而是一直都在调整，完善。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在美院还没毕业的时候已经笃定之后要做艺术家？

臧坤坤：没有，我当时对成为艺术家没有任何概念，没有想到以后要做这个事，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就是按照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去诚实地发声。保持真诚对我来说是一个最基本的素养。保持真诚也会有好的结果，我这十几年来也目送了一波一波潮流的来来回回。只有保持自己的信条才能屹立不倒，我的作品藏家买单我想一定是懂它才有意义，我的作品你仔细看会发现并不是符合当下潮流或是特别吸引人消费的那类，甚至有一些作品很不好看，但这些对我而言都没关系。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在之前提到过你的很多作品是按照装置去做的，现成品也是生活当中的就地取材，为什么会有按照装置的思维去做作品的想法？

臧坤坤：你问得很好，我们这个时代因为信息爆炸各种影响都会渗透到作品里面，其实是一个四面八方各种信息的一个组装，我的很多作品表征是一个绘画，但其实每一件作品都是不同文化的汇集，不同影响造成的结果。只不过最后它们以一个平面的方式——最直接传达的方式来呈现而已。我同其他艺术家不一样的地方是我的每一件作品都标明了厚度，不只是长和宽，还有厚度、我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拼装的部分在里边，我也不能武断地断定它就是一件绘画或装置，或者就是绘画装置，我的作品就是我对所收到的文化信息造成的影响的整合。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在作品中使用了很多非常规的材料以及在非常规材料上的绘画，过程中遇到技术上的难度是怎么解决的？

臧坤坤：我有一件作品是画在星巴克外卖使用的纸质托盘上，很多层垒在一起，我在上面画了一个垃圾箱。这是特别非常规的材料，对我来说是非常具有挑战的事，我喜欢做这样有新鲜感的事，这对我的创作是一个动力，常常挑战成功了会有非常强烈的成就感。我会想法设法穷尽所有招数去实验，很多试错成本是外人看不到的。这个技术难度对我来说是我的兴趣，我特别喜欢干这件事，包括这些技术没人教你，都是自己摸索。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另外一个例子是一件井盖作品，那件作品不大但那件作品花了我两个月的时间，一点点地刻，我也没学过木刻，就是经过长时间的实验，就像一个科研成果达成了的感觉，那种成就感很不一样。马斯克千亿美元的火箭这次爆炸失败了，但也许下一次就成功了，那种挑战的感觉，对未知的一种挑战吸引我。每一件作品我都在尝试新的，在尝试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手段。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擅长从生活中发现为你创作所用的材料，但我们周遭充斥着各种信息、你怎么去取舍，让自己在这种海量的信息中不迷失？

臧坤坤：这个问题很专业，确实信息太多了，需要去甄选，我早期开启的“健身器材”系列到“海报”系列，“垃圾箱”系列，我真没有想过刚才你问的这个问题，就是一步步推演过来的，不是有计划的去选择，每一件作品里面找到相应的表达方式和相应的材料，没有预设。下一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选择的过程对我来说挺理性的，看似好像什么都能拿来用，还真不是这样，用什么元素必须与我的创作脉络有关系。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你早期作品中已经有了观念性的尝试，再到后来利用现成品的叠加，你自己怎么概括背后的创作线索？

臧坤坤：每个阶段不变的东西就是古典谱系，每件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从物象上讲都是现代性里面提到的特征：偶然的、瞬间的，短暂的，恰好同艺术的另一面是相对的，艺术的另一面是永恒的，所有的作品都是试图把这两个对立面融合在作品中。我把一张海报画的很经典，海报和垃圾箱都是现代城市化里非常切片化的物件，我把这些东西画得都很经典。我可能有一些野心想我的每件作品都能流传几百年，我相信每个艺术家都会理想化地预设这件事。你刚才说到关于我作品中不变的东西，我想就是我关注的这些物件都是切片化的、是城市化的一个表征，健身器材、垃圾箱、一次性海报、都是廉价且常见的对象。

“行走此时此地”展览现场

99艺术网：这次个展取名“行走此时此地”，在这个主题下策展人是如何选择参展作品的？

臧坤坤：这个题目首先是时间和地理的暗示，包括中国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现代主义。这次展出的作品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去安排，因为策展人发现我的创作一直是在回溯。可能今天会画十几年前的主题，重新夯实之前确定的东西，她觉得我不同的系列之间特别像一个圆，像一个循环，不是线性的创作方式。此外这次展览我所有的作品全部是独立于墙面，不是在墙上挂着，而是都像装置一样，只有少数几张尺幅巨大的作品是布置在墙面上，其余95%以上的作品都是没有和墙面发生关系。我和其他艺术家不同的一个地方就是很多艺术家都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先后创作，我的创作是交叉式的，不同的系列同时创作，这种工作方式带给我新鲜感，创作的经验也是相互影响的。

展览名称 臧坤坤：行走此时此地

艺术家 臧坤坤

策展人 露丝·诺雅克（Ruth Noack）

展期 2023.4.28 - 2023.7.9

地址龙美术馆（西岸馆）阶梯展厅

上海徐汇区龙腾大道339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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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编辑刘军版式设计 Alien 图片致谢臧坤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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