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浸街，潮汕水灾发生时 | 每日书
文章 | 沙苑
编辑 | 坏狗
1
在水刚漫进屋子的时候，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一场水灾就要来了。没有台风，没有预警，那天夜里在下雨，断断续续，直到凌晨三点多，我确认了我那在外和好基友喝酒的先生暂时还不会回家，准备睡觉时，外面还没有超级暴雨的迹象。南方沿海的雨水很多，在七八月的时间里，即使连续一周天天下雨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迷迷糊糊睡到十点多醒来，习惯性从床头柜摸来手机打开微信，几十条微信，点掉了一半的无用的广告信息，回了几条朋友的信息，发现先生还没有发信息来，火气咕噜咕噜从心底往上冒，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十八分，告诉自己，十点半再骚扰他吧 —— 也是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
翻了个身刷朋友圈，发现老家很多人在说门口淹水了。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下了很多雨吗？山镇的公路不会也淹了吧？山镇在我老家那个镇隔壁，是我们市下面的一个工业镇，那里不知道是路有问题还是河道有问题，一下大雨就水浸街。
先生昨晚就在山镇过夜啊！我猛一惊给他打电话：“你不会回不来了吧？”
他还在睡觉，跟我说起来了起来了。
五分钟后，他回电话说：“公路淹水了，我吃个饭马上回去。“
再五分钟，他来电话说：“公路不能走了，没车敢上。”
“你停车的地方有水吗？车别进水了。”
“这边还没有，等路上水退了我就回去。”
那时我们还天真地以为等雨小了雨停了水就退了。结果，雨没有停，水也没有退。
朋友圈出现越来越多积水的相片和小视频，大家像小时候遇到可以光脚到门口踩水的天气一样，兴致勃勃地分享自己门口、公司楼下的水。
大家依然天真地觉得很快雨要小了，水就退了。结果，雨依然没有停，水也没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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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四点半再联系先生，他说正在联系拖车，让拖车带着车走过淹水的地方，从还没有积水的国道回家。“我想回家了，我现在就想回家。”
我也没有再劝他等水退。还好我没有劝他等水退。
走进家门的一刻，先生高呼：“还是回家好啊！”那种被水阻挡前路的未知感，让人很不安吧。
他心甘情愿被我念叨他贪杯贪玩才搞得这么麻烦，好不容易念到我逻辑穷了，他开始讲他的拖车“光辉经历”：“你都不知道那时拖车有多难找！刚淹水，很多车死火了，那些拖车只想拖那些可以直接拖去修理厂的。”他愤愤不平。
“谁想理你这种出去玩车也并没有进水的！”我抓住一切机会批评他。
后来他找了 4s店，找了平时工作有合作的几家保险公司，最后才好不容易托了一个人联系到一辆一小时后可以来的拖车。
“要不是上周刚跟他签了个单，后续还有其它合作的可能，不然估计也是没戏了。”你看我们平时很讨厌“找门路”的人，可是一旦麻烦到自己头上，各种抢和插。
“有一个人，超搞笑的，怕抢不到拖车，一路跟着我们。”先生聊起他叫拖车的经历，还是得意洋洋，“我叫的拖车来了之后，旁边好些人围着要拖车电话，一个大哥跟我们上车了我们还不知道，路上被一辆死火的车挡到去路，工作人员下去挪，他跑第一！可积极了，结果到没水的地方，拖车后面的板下不来，他们去修，我们问那个人，师傅啊修好了没有，他说你们的车已经到这里了，我的车还在水里泡着呢！别急啊！我们从头到尾都以为他是工作人员哈哈哈……”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机智，当时围观的路人还有好几个表示疑惑：“那么急着用车吗？滴滴啊，等水退再来开走就好了。”人们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叫不到滴滴了。
第二天早晨，朋友发小视频来，停车的这个算是地势较高的地方也被淹了。
至此，我们大致确定了一件事：好像要水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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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觉得我们大家对水灾的反应很慢，特别是乡镇地方，胡搭乱建溪道堵塞新区不断加高等等问题，导致了一下大雨就淹水，平时大家积水看多了，戒心就没有那么高 ——反正下大雨都是会“盖水”的，雨小了停了给点时间水也就退了 。
可是有时候雨一时半会不打算停的。
那天醒来时看到朋友圈的情况，我马上私聊了我的好朋友鲸鱼仔，她家在普宁一个村里，经常淹水。那天她恰好去广州参加考试了，正在广州的阳光里紧张兮兮排队的她，似乎也没意识到这场雨的非比寻常，她说我刚刚跟我妈通电话好像溪水都还没上来。
午后，鲸鱼仔发来消息“我妈妈说还有五厘米天井的水就进客厅了！”
在市区的朋友还在有恃无恐。有个朋友说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电影，我匪夷所思，给她发了从群里搜刮来的一张张实时淹水图，“你不知道你家附近的三个电影院门口的路都积水了吗？很多车死火在那些水里了！”
打电话给爸爸了解家楼下的情况，聊着聊着，爸爸说：“想到淹水真是有阴影。”
在这个夏天经常大雨的沿海地方，以前还没住进楼房的时候，台风雨最容易引起水浸街。“那个可怕啊，看着池塘的水和路面要平了，赶紧拼命搬货，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搬，床上灶台上都堆着，反正尽量往高处搬。”
这个记忆，姐姐在家庭群里也聊起来了：“每次淹水就想起小时候被困在床上吃饭，屋顶还一直掉沙的情景，凄凉啊！”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绝望吧，蹲在水中央，担心着今晚睡觉会不会在水上漂，退水后的狼藉和重建盖过劫后重生的喜悦，每一个环节都是不愿意再次经历的。
“可是，那些人，居然拿那些淹大水的小视频去恶作剧！”姐姐看着觉得难受，“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一位已经离开家乡在珠三角定居的师兄说：“看到中小学同学群里，老家那些拿水灾当谈资的同学，我很困惑，他们空虚到这个地步吗？灾难前的人性呢？”
是的，在水刚刚涌进楼房的时候，朋友圈中先于救灾的号召的，是各种段子和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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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天里，山镇和周边城镇水灾的实况，在网络上触目惊心地传播着，水涌进了楼房与工厂的首层，有些地方高度接近了老厝的屋顶，各路民间救援团队风风火火地筹集物资，赶赴一线。
社交网络上的传播信息大概分几类，一类在拼命传播救援信息，一类质疑政府没有及时救援还试图隐瞒灾情，一类在质疑灾民们。
每一场社会热点事件中，似乎都有对政府的质疑：
“为什么现在在现场的都是民间团队？”
”为什么热搜一直上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其实能理解大家的愤怒与怨气，但有时谣言与事实相去甚远，但人们还是更愿在以讹传讹中发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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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心眼的灾民也不断被曝光和人肉，从坊间流传的小视频里，居然看到一个大伯居然打了义工，因为他领取了吃的，想要把皮艇上的都拿走，义工说还要分给其他人，他火了，一巴掌过去：“你们拿这些不就是来给我们的吗！”
开始有号召传开：“请救援人员往深处走，警戒线入口楼房里的居民已经囤了很多物资了，每次都从头开始派发，还没有派到真正的深水区东西就完了，里面都是平房啊！是更迫切需要援助的人啊！”
楼房里的人是颇受争议的，和一个姐姐去吃饭，我在刷新闻，她说：“搞不懂那些在二楼的人为什么不转移，一定要守着房子给人添麻烦吗？”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想下来还是下不来了，我看到的绝大多数的救援艇都很小，小到只容得下派送救援物资的人。
不过我终究没有去深入了解这些事情，我知道水没几天就要退了，大家各回各家，很快就没有人再去纠结这些事情了。
只有那些被泡过水的墙壁，会留下一道终将越来越浅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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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水灾中纷纷扰扰的争议，统称为“无法感同身受的必然分歧”。
在市区长大的孩子，是无法懂得老厝里闷热潮湿的夏天的，所以他们也难以想象当肮脏的溪水和雨水交汇涌进屋子里的无奈，所以也难以理解站在水中，他们这样那样好的不好的的选择。
认识一个朋友，很喜欢拍市井，尤其是老房子里的人间烟火气息，他觉得那才是城市化发展中最后的温存。我对此嗤之以鼻，少有人想一辈子待在那种老房子里吧。
我是在村里出生，镇上长大，十八岁才搬到市区里的。小的时候，村里分寨内寨外，在我成长的时代，残存的寨墙不多了，寨内寨外就是一个概念，如果谁住在寨内，那十有八九是家里经济比较差的，稍微好点的，都搬出来寨外自建的楼房里。
潮汕的渣寨内，是整整齐齐的潮汕民居，下山虎，四点金比较常见，有些村子有曾经的大户人家留下的驷马拖车。“潮汕厝，皇帝起”，一排排的，像皇宫那样建起来的房子，文化味十足，走在巷子里，偶遇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的阿公阿嬷，那画面，更是人情味十足 —— 可是，谁想一直待在老房子里呢。
这几天看到超强台风“山竹”可能来我们这里的消息，我诚惶诚恐地发信息给我好朋友冯少。
水灾蔓延的那天，冯少与工人们通宵奋战了一夜，依然无法阻止积水进入他们家工厂店仓库和车间。他那里算是地势较高的，水有征兆地来，比较快地退，可是货都毁了，机器也要修了，水灾过后他变得特别忙。
“你的灾后重建工作做好了吗？听说又有台风了”
信息发过去20个小时后，他才回我：“听天由命吧。”
“听上去怎么那么凄凉······”我想调侃他，但其实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小时候同学们都很盼望台风登陆在本地，因为可以放假啊！可是，每一次台风给靠天吃饭的人带来多大伤害，他们看新闻不会觉得触目惊心吗？
也许台风不像地震之类的，不会大面积地毁坏家园，所以大家觉得无关痛痒。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仅仅因为想要放假一天就期盼台风到来的想法，太可怕了。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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