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2年8月19日，成都，市民高温下出行。成都连发9天高温红色预警信号。（视觉中国/图）2022年8月16日14时许，“四川气象”发布气温实况排名，自贡以41.1℃拔得头筹，36.3℃的成都只能排在第17位，对应的体感温度约为43℃。差不多同一时间，排名全国气温前十的城市中，有2个来自四川、8个来自重庆——中央气象台都在微博平台上感叹：“川渝之争，没别的省什么事”。用《四川日报》的话说，四川正“面临历史同期最高极端高温、历史同期最少降水量、历史同期最高电力负荷三‘最’叠加局面”。三“最”叠加，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水电发电急剧下降。四川境内大江大河浪奔浪流，水电装机容量和发电量均居全国第一，亦是“西电东送”的重要送出端，但天然来水电量由往年同期约9亿千瓦时下降至目前约4.5亿千瓦时，降幅达50%，且以日均2%的速度持续下降。8月14日，四川省经信厅和国网四川省电力公司发布紧急通知，要求让电于民：8月15日00:00至8月20日24:00，全省除攀枝花和凉山外的19个市州的工业电力用户放“高温假”，实施生产全停（保安负荷除外）。不只工业用电受限，居民用电也很紧张，如果拨打四川的95598供电服务热线，电话那头会先报出一连串停电需抢修的片区名称。“四川是水电大省，今年持续的干旱缺水才是最棘手的，没有水怎么发电？”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认为，四川此时采取有序限电是正常手段，任何国家和地区都会优先保障居民用电。
“有种烤着皮肤的炙热感，出门就像一块行走中的碳烤五花肉。”家住成都锦江区的王女士感慨道。中国气象服务协会会长、中国气象局原副局长许小峰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从天气学角度，2022年副热带高压强度明显偏强，且长时间控制长江流域特别是四川盆地等地区，在其控制之下，这些地区多为下沉气流，导致地面增温，且天空不易形成云，使得太阳辐射更容易到达地面，高温频发且强度较强，“如此一来，想要人工降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防止中暑，很多人开启电风扇和空调“续命”， 以成都为例，高峰期空调用电负荷已占到成都市电力负荷40%-50%。一纸纸让电于民、节约用电的通知，让四川灯火辉煌的夜生活暗了下来，也让这座制造业重镇慢了下来。“生产企业都停了，通知说停到20号，21号可以开工，但是看这样子，会不会延期说不好。”8月19日上午，一位四川乐山的医药行业生产人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全球晶硅看中国，中国晶硅看四川。”晶硅是光伏制造业的重要材料，通威股份、晶科能源、协鑫科技、京运通、高测股份等均在四川设有生产基地。由于光伏硅料生产及拉棒环节电耗水平较高，限电可能产生一定影响，不过多家光伏上市公司公开回应，受限电影响有限。“用电高峰期限电时有发生，夏天更甚，政府会优先保障民生用电。”隆基绿能品牌部相关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作为四川水电的“大买家”，距离四川两千公里之外的江浙沪此时也因用电绷紧了神经。8月16日，上海市经信委致函四川省经信厅，商请支持汽车产业链重点企业电力保障，引发网络热议。8月18日，上海市经信委工作人员回应称，此举并非是和民生抢电力，而是希望等工业用电恢复的时候，这些企业被优先考虑恢复。8月21日晚，四川成都，位于天府大道南段的远大购物中心减少景观照明，商场内部也关闭了部分灯光和电梯。（受访者供图/图）国家气候中心8月17日公布称，从6月13日开始的区域性高温事件综合强度，已达到1961年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最强。夏季以来（6月1日至8月15日），全国平均高温日数12.0天，为1961年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历史同期最多，其中四川东部、重庆等地的高温日数已超过30天。连日高温天气导致的用电需求激增，国家电网四川省电力公司（以下简称国网四川电力）感触更直接，早在6月28日就预料到迎峰度夏的艰难，发出“关于全省节约用电的倡议”。7月4日至16日，四川电网最大负荷达5910万千瓦，较2021年增长14%，居民日均用电量达到3.44亿千瓦时，同比增长93.3%。国网四川电力7月售电量达290.87亿千瓦时，同比增长19.79%，刷新了单月售电量最高纪录。8月情况依然没有好转。8月15日，随着工业企业生产全停、让电于民的紧急通知下发，很多人才意识到这次的缺电有多严峻。紧急通知下发当日，四川再次召开电力保供调度会，此前8月11日、14日已连续两次召开电力保供工作紧急视频会议。据《四川日报》报道，预计全省最大用电负荷将比去年同期增加25%。“极端高温天气之下，每一度电都来之不易，要求各地暂停景观照明等非必要用电需求，呼吁全社会节约用电科学用电，低碳生活，共克时艰。”上述会议强调。极端、罕见、60年一遇的干旱影响下，河心沙滩裸露，水库见底，各大流域来水较往年同期偏枯五成以上，四川这座电力供应80%来自水电的能源大省，水电发电能力下降五成，电力供应形势严峻。到了8月21日零时，四川省能源供应保障应急指挥领导小组办公室启动四川省突发事件能源供应保障一级应急响应——这是《四川省突发事件能源供应保障应急预案（试行）》印发近7个月以来，首次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响应。“目前，长江流域旱情发展迅速，而且根据气象及水文部门的预测，8月底前长江流域降水、来水总体仍将偏少，9月份中下游大部地区降水来水仍可能继续偏少，安徽、湖北、湖南、江西等地干旱情势可能进一步发展，长江上游水库群蓄水形势严峻。”中国水利水电科学院防洪抗旱减灾中心主任吕娟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
这场四川近十年来最严重的伏旱，几乎扼住了四川境内约1400条河流的咽喉。四川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水利）发布2022年水情快报第27期显示，8月8～14日，沱江、渠江、雅砻江上游、青衣江中下游、涪江中下游来水量偏少5～8成，青衣江上游、岷江、安宁河、雅砻江中下游、涪江上游、大渡河来水量偏少1～4成。横断山研究会会长杨勇前段时间曾去青藏高原地区考察，发现持续晴天带来大量的冰雪消融，但是各大江河的源头由于缺乏降水的补给，上游区域都呈少水现象，“这和我们以往去看到的情况差别非常大”。将浩浩汤汤的水流转化为电力，依靠的是水电站利用河流落差势能驱动水轮机转动。来水偏少，肉眼可见的就是“靠天吃饭”的径流式水电站难以发电，有调节功能的高水坝发电站水位告急，发电量急剧减少，部分逼近死水线。以大渡河干流、嘉陵江干流上，总装机量超过500万千瓦的三座重要水电站为例，四川省人民政府官网8月18日刊载的一篇文章显示，猴子岩水电站当前水位1804.2米，死水位1802米；亭子口水电站当前水位438.78米，死水位438米；长河坝水电站当前水位1652.56米，死水位1650米。杨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正常水文条件下，四川汛期从5月开始，丰水期不仅水电用不完，还要弃水弃电，所以各大水电站都有防汛泄洪的预案，中下游的各大水库都要腾出防洪库容。“如今上游流量减少，水库蓄水量减少，农业生产期急需用水，又逢持续干旱，水库腾出的库容也难以用上。” “汛期反枯”的罕见现象也引起北京大学能源研究院气候变化与能源转型项目（CCETP）高级顾问杨富强的关注，他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称，四川汛期水枯是小概率事件，今年四川夏季汛期缺雨缺电至此，严峻程度“比较反常”，一般情况下只有在秋冬季非汛期少雨季才会出现电力趋紧。“今年极端高温和长期不下雨的天气，恰好凸显了径流式水电站的弱点，而江河水库群具有调节功能，可科学调度打配合战，改善四川电网‘丰余枯缺’的结构性矛盾，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也相对更强一些。”杨勇如是评价。金沙江白鹤滩库区低水位运行 （杨勇/图）
来自四川的水电，一直为长三角地区“雪中送炭”，即便在2022年夏天电力紧缺背景下。中国西部能源丰富，东部电力短缺，区域性能源资源禀赋与电力需求不匹配困扰着诸多行业，“西电东送”工程就应运而生。以7月1日竣工投产的白鹤滩至江苏±800千伏特高压直流输电工程为例，这条“西电东送”工程的战略大动脉，每年可输送清洁电能超300亿千瓦时，相当于南京市半年的用电量。最近这十年来，四川“西电东送”相当于11个三峡水电站年发电量。据国网四川电力数据，仅2021年，四川省发电量为4530.33亿千瓦时，其中，水电外送电量1368亿千瓦时，超过三峡电站一年发电量，占四川总发电量比重的30%。一条条特高压传输工程解决了四川丰水期富余水电问题，提高了当地水电利用和外送效率。目前，四川已投运5条特高压工程，第6条特高压工程白鹤滩—浙江特高压工程也将于2022年底建成投产。白鹤滩水电站位于四川省宁南县和云南省巧家县交界的金沙江干流河段上，是实施“西电东送”的国家重大工程。（新华社/图）
2021年11月，国网四川电力曾在一篇官方微信公号文章中强调，按照国家“西电东送”战略，四川境内向家坝、溪洛渡、锦屏等梯级大型电站，电量在全国范围内统筹分配，省内、省外有固定的分配比例，并不是四川优先消纳，多余电量才外送，“说好了要送，不能不讲信用”。“四川这种长期协议固定量的电力外送，今年遇上罕见的本省水电发电不足，只有靠中央的协调调度才能妥善解决。”杨富强说。值得注意的是，四川经济社会已进入新一轮高速发展期，用电矛盾也会更加突出。四川电力交易中心编制的《2021年度四川电力市场运营报告》显示，未来几年四川电力供需形势将由“丰余枯缺”加快向“丰枯均缺”转变。“四川水电为主、丰枯水季的能源结构特点，决定了我们气象部门需要从一个较长的时间周期作出预测，但是目前来讲，要对10-20天甚至更长时间后的中长期天气作出预测，仍是比较困难的事情。”许小峰无奈地说。2022年8月19日夜，四川德阳，旌阳区道路两旁的玉兰花状路灯只亮其中一盏灯。（受访者供图/图）
8月22日15时，四川省气象台将气象干旱黄色预警升级为气象干旱橙色预警。从消费端来看，企业响应有序用电号召，许多公共场所采取限电运行、临时关闭等方式避免加重电网负荷，住宅小区接连发布通知，呼吁业主关闭非必要的用电设备，充电汽车错峰充电，空调温度设置在27摄氏度以上等。“在家就一家人尽量待在一个房间，减少照明和空调的使用。”王女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现在商场都停空调，能找到一个有空调的肯德基都觉得很幸福。从供应端来看，国家电网提供给南方周末记者的信息显示，目前陕西宝鸡送四川德阳的直流输电通道已经满功率运行，每天送电1.32亿度，甘肃启用陇南早阳送四川广元的220千伏备用线路，全力送电四川。与此同时，四川各地政府多方协调煤炭供应，18日火电存煤已达207.2万吨，确保四川火电机组“稳发满发”。林伯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21年一段时间内，由于煤价高企、电价不涨，煤电企业一发电就亏损，“但是今年不一样，上网电价涨了20%左右，煤价还比去年低不少，煤电企业就有动力发电，现在应急保供不成问题，缺电地区在有序用电的协调安排之下会慢慢缓解。”“根据气候专家的预测，未来十年可能都是气候变化比较剧烈的，可再生能源的波动都会比原来要大，特别是炎热或者是严寒期间，我们的用电量会急剧增长，所以电力市场需要设计一个应急机制。”中国新能源电力投融资联盟秘书长彭澎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一定量的火电装机容量和发电能力将起到关键保供作用。林伯强进一步指出，中国的能源结构仍然是以煤电为主，未来中国构建新型电力系统具有实现煤炭替代、提高新能源消纳比例的转型需求，“我们必须从机制上做好满足能源需求、保障能源安全、迎接极端天气频发的准备”。记得加小千为星标，不遗失彼此。本文首发于2022年8月24日《南方周末》，原创作品欢迎转载，转载请与后台联系。更多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