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又出事了

国家政治失效

很多非洲国家的政治制度存在先天的制约因素。历史上在萨赫勒地带（包括今天的马里）有过一系列帝国，其中包括加纳帝国、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等。但是近代以来，包括马里在内的绝大多数非洲国家都曾沦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长期的殖民统治给这些国家带来许多先天发育不良的因素。

19世纪后期，马里沦陷于法国的控制之下。1905年，作为法属苏丹的一部分，处于法国的严格控制下。1958年11月24日，法属苏丹（更名为苏丹共和国）成为法国治下的“自治共和国”。1959年1月，马里和塞内加尔联合成为马里联邦，并获得独立；很快塞内加尔和马里分别建国。

漫长的殖民统治给马里带来了畸形的领土和民族结构：整个马里领土像哑铃一样，中间窄、两头宽，北部的边界还是笔直的（拜殖民者任意瓜分非洲领域所赐），这就带来马里国内复杂的族群和宗教矛盾。

马里的主要族群都是跨境族群。马里的主要族群有处于主导地位的班巴拉人，占马里总人口的36.5％，主要居住在中南部地区，大多信仰伊斯兰教，但是坚持祖灵信仰，还有约5％的班巴拉人信仰基督教。班巴拉人及与其接近的索宁克人、曼丁哥人等占了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

主要居住在东部和北部地区的富拉尼人（占总人口的17％）和图阿雷格人（占总人口的10％），主要信仰伊斯兰教。马里南北族群之间存在着严重矛盾，南方人依靠在人口上的优势长期占据主导地位，而北部族群，尤其是图阿雷格人在政治上处于被统治地位。

人口占优势的班巴拉人在独立后马里政局中发挥主导地位，其中信仰基督教的政治精英还得到了法国的大力支持。不同族群之间经常爆发冲突，2012年马里北部地区还爆发了以图阿雷格人、富拉尼人为主体的叛乱，图阿雷格人世俗武装力量“阿扎瓦德解放运动”与极端组织武装联手，一度控制了整个北方地区。2012年的政变就是在这个背景下爆发的。

部族、宗教、党派矛盾导致国家政局不稳定，经常发生叛乱和族群冲突，而民选政府经常无力控制局面，于是军事政变就是解决国家政治冲突的重要手段。

经济失败与军人干政

经济发展的失败也是马里国家动荡的重要根源。马里本来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国家，黄金、铀矿、油气、铁矿等资源储量可观。但是这些资源并没有为马里的经济发展提供助力，而是被外国资本尤其是前殖民宗主国法国资本掌控，大多数马里矿藏的开采权都掌握在法国人手里，一些重要的资源的主要出口地也是法国。

马里是非洲法郎区的一部分，法国与包括马里在内的原法属非洲国家签署了货币合作协议，将法国法郎与非洲法郎挂钩，以确保非洲法郎的可兑换性，同时由法国国库担保。法国改用欧元后，由欧元取代了法国法郎的地位。通过一系列的政治、经济货币安排，法国牢牢控制着马里的经济命脉。

马里是联合国认定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国民经济以农业为主，工业基础十分薄弱。先天不足，后天失血，马里政府哪有足够的财力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满足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

经济发展滞后一方面导致人民生活水平低下，对政府存在强烈不满，尤其是那些在国家政治中处于边缘地位的北部族群；另一方面，国家资源有限，对政府的控制意味着掌握了对有限的社会财富的分配权，各种政治势力之间博弈的妥协的可能就大大降低。这也成为军事政变的重要诱因。

马里频繁政变的第三个原因是军队及其精英的干政欲望。面对国家政治的失效和经济失败，军队是最有组织性、纪律性的社会组织形态，军人们往往会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拯救国家的重任。

这一点不仅仅在非洲，在东南亚、拉美很多国家都存在这个问题，军队往往以国家“监护人”自居，如果政府面临激烈的政治矛盾无法解决时，军队就会出手“拯救”国家。

在马里，1968年，因为经济持续衰退，穆萨·特拉奥雷发动了一场不流血的军事政变，将凯塔政权推翻，穆萨·特拉奥雷自任总统，并发起了一系列的社会经济改革。

1991年反对穆萨·特拉奥雷总统的示威造成大规模流血事件，军队再次出手，发动政变推翻了穆萨·特拉奥雷。

2012年，北部的图阿雷格人武装在极端组织的支持下发动了起义，马里执政的杜尔政府无力应对。

2012年3月21日，一批士兵在首都巴马科发动政变，推翻杜尔政府，宣布中止宪法、解散国家机构。

在某种程度上，军队也获得了部分马里民众的支持，每次发动政变后，总能看到热情欢呼民众簇拥着政变军人的画面。

军队发动政变还能掌握对国家财富的分配权，这也刺激军事精英通过发动政变来控制国家。

外部干预

马里频发政变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外部干预。包括马里在内的很多非洲国家都面临着外部大国的干预，主要是前殖民宗主国。前文提到，尽管马里已经独立超过60年，但是法国在马里仍然有着巨大影响。

通过一系列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安排，法国牢牢控制着包括马里在内的多个法语非洲国家。甚至一些法属非洲国家独立后，法国派驻这些前殖民地的官员还留在原处，有些人的办公室都没变，只是换了个头衔而已。

法国公司控制着马里的经济命脉；法郎（现在是欧元）控制着马里的货币；法国驻军控制着这些国家军事力量。

2012年，由于马里政府军无力应对北部的叛乱，法国以帮助马里反恐为由在包括马里在内的萨赫勒地区开展军事行动。法国在包括马里在内的西非国家部署总数超过5000人的军队。

法国在布基纳法索、乍得、马里、毛里塔尼亚及尼日尔等地区先后发起“薮猫”行动和“新月形沙丘”行动打击当地的极端组织。通过这些行动，法国也加强了对这些国家的控制。法国在非洲的驻军为其赢得了“非洲宪兵”的绰号。法国依靠在非洲的军事存在，可以迅速对非洲国家进行军事干预。

为了维护自身在非洲的利益，法国采取或明或暗的方式干涉这些国家的内政。在非洲国家陆续独立后,法国特意培养出少部分非洲亲法精英来接替和掌管政权,这批精英“法国属性”甚至多于“非洲属性”,上台后和法国利益紧密捆绑,与中下层民众关系疏远,腐败现象严重。

2020年8月，马里政变发生后，法国指责俄罗斯介入了这次政变，因为政变领导人曾在俄罗斯受训，政变后俄罗斯驻马里外交官很快与政变军人举行了会谈。2020年1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在一次峰会上明确警告俄罗斯不要干涉非洲。

但讽刺的是，对马里等国家控制最严格的就是“非洲宪兵”法国。马里人对法国的干预也表现出强烈的不满，2013年以来马里经常爆发针对法国的示威游行。示威者对法国军队长期驻扎马里表示不满。

2020年1月10日的一次示威游行中，一名示威者愤怒的质问“拥有所有技术手段的世界第五大国无法阻止摩托车上的强盗？”示威者还成立了一个名为“马里爱国组织”（Groupe des patriotes du Mali）的团体，旨在将法国军队赶出马里。

2019年6月，一名匿名的马里前部长对法国报纸《自由报》说：虽然马里北部需要用武力捍卫和平，但是马里的族群矛盾已经爆发，马里的反法国情绪已达到顶峰。

马里频繁的军事政变是非洲乃至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一个缩影，根源在于无法打破近代以来殖民体系形成的国际政治经济掠夺体系，外部打着民主旗号的干涉加剧了马里的政治危机，军人展示出强烈的干预动机和诉求，外部大国的干涉进一步扭曲了这些国家的政治格局，于是政变就频繁发生。

在探索政治制度发展的道路上，马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参考文献：

 1.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2009). "Mali". The World Factbook.

 2.France diplomacy,France’s action in the Sahel,April 2020,https://www.diplomatie.gouv.fr/en/french-

foreign-policy/security-disarmament-and-non-proliferation/terrorism-france-s-international-action/article/france-s-action-in-the-sahel.

3. Łukasz Maślanka, France and the Russian Presence in Africa,17/3/2020, available at: 4.https://pism.pl/publications/France_and_the_Russian_Presence_in_Africa.

5..https://www.lemonde.fr/afrique/article/2020/01/10/au-mali-le-sentiment-anti-francais-gagne-du-terrain_6025466_3212.html.

 6.Malagardis, Maria (13 June 2019). "Au Mali, "le sentiment antifrançais est à son paroxysme"". Libération.fr (in French),https://www.liberation.fr/planete/2019/06/13/au-mali-le-sentiment-antifrancais-est-a-son-paroxysme_1733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