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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旧书店,永远新鲜的老地方

城市中国 城市中国杂志 2022-03-13

2021年9月,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的刘旺鑫、王嘉琪对复旦旧书店及其周边日常生活展开了田野调查,希望能够解答为何在书店业态纷纷衰落或的情况下,一家小书店可以坚持至今,又是什么样的魅力,让它吸引到源源不断的读者?在书店里,他们也经常听到书客们问“这边是不是要关了?”并且建议跟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在《永远新鲜的老地方:复旦旧书店的独特社群价值》中,他们试图回答“为何人们如此在乎一家书店”,而“如果复旦旧书店关停,我们失去的只是一家书店吗?”

政肃路55号,醒目的“復旦舊書店”(摄影/陈凯伦)

下班

12月3日,政肃路55号复旦旧书店时隔近一年,再次传出书店因“所在区域被纳入改造范围”而即将关门的消息。


倒数计时开始。


无数人前来拍照、买书、记录、传播。


阅读公众号“药师说书”的黄健从浦东过来,他原本就有习惯隔两周到此转转。“书店其实不需要分新和旧,因为人一直在变,你眼里看到的书也在变,‘倾盖如故,白首如新’。”上海理工大学出版印刷与艺术设计学院的李鑫老师在9号晚上,开设了一堂特别的“文献学和版本学”课程。书店的楼上楼下挤挤挨挨,立满学生。一位女生转头向身后的人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以便听清楼梯上老师的话音。


只要开一天,这里就延续一天的日常氛围。


一位老先生在结账台前摸出手机向年轻人请教:你好,同学,我这个哈罗单车扣款了吗,帮我看看好吗?


闻闭门之讯赶来的人在这里相遇。“啊,你也在这里?”


熟人在此还要说起文庙老吴。原3号出租书架主人吴迎春,在此寄售17年,对收书、卖书、看人选书,一腔痴意。厚道的老吴,书籍定得相当便宜。每天傍晚5-7点间,有些人把他的到来当作一种期待。但这个爱书人意外结束在了所爱的事业上——为防藏书阁楼漏雨,失足坠落。讲到此,大家再次感叹“可惜!可惜啊。”


不过浏览书架的人还是会特别留意这样的对话。有人问老板娘张芹。

“《二十四史》一版一印的,还有吗?”

“在仓库里哦。因为书店要歇业了,暂时没法弄”

“我看到群里说了。”

“是啊,(为这事)最近很头疼。”

“仓库好远?”

“在郊区。现在主要先要把(眼前)的书都妥善安排好。”

“搬到哪里,定了吗?”

“有地方就好了。”


最后几天,人流量暴涨。老板张强时不时从结账的位置挪出来,走到显眼处提醒。看到分散的一家三口里的小孩,立刻蹲下叮嘱“小朋友注意脚下,不要绊倒!”


12号,跟街道协商后延迟的最后一天。星期日。天气很湿冷。店门口多出好几捧花束。


晚6点。张芹觑空吃几口零食垫饥,显得疲乏至极。以往,忙碌到必须补充点体力的时候,她泡面、做饭之余还会发一条“吃了觉得多余,不吃又觉得少点什么”的微信。张强则站在在室外的楼梯走道上,一个摄制团队正跟他商量闭店后借用一下场景,请他参演一部短片。


凌晨,书店终于彻底空下来。张强出镜扮演自己。一位演员走进门,启动了“顾客”的台词:这书店是不是马上要关了,之后怎么办?张强答:对,但是我会努力继续把它开下去的——这个月来,这句许诺已经重复上千次。


同济大学创意设计学院的刘旺鑫、王嘉琪蹲在一个二层阁楼的角落里,成了这幕戏最早的、唯二的观众。9月开始,两个人以“复旦旧书店”为题,延续着“专业设计课程”作业《永远新鲜的老地方:复旦旧书店的独特社群价值》的观察。此刻,阁楼堆上了摄影设备,缆线漫溢,一楼的柜台被摄影灯照成暖橘色,书墙安静地笼在黑暗里。关门通知、街道商谈、自媒体报道、“业态升级”的传闻——这一年来种种不确定性的困兽们终于消失了。


在这片黑暗里,有些空掉的书架像河床,显露出来。7天内,约3.5万册书被带走。


架上留下的那些,仿佛放松一般地歪倒下来。


20多年的经营日常,迎来了一个剧场版的结尾。

指南

走到政肃路,看到阳普菜场,卷饼、凉皮、桥头排骨、小饭店和晨光文具店,熟门熟路的人就放松下来。


“復旦舊書店”在网咖和旅馆招牌中相当醒目。字体设计经过一番折腾:最初张强自己上网找图案,请人设计,还有过诸如“书中跳出钥匙”的概念,但都不尽如意,直到用上白底红字的“在线生成米芾字体”。


上楼进门,书山书海扑面而来。书店空间既大也小:层高5米多,二层阁楼如一圈走马楼。但书太多,大部分的地方是一人多宽的走道。

张伟然老师的“有福读书”以及三角书堆和二层阁楼的视角,成为了许多人对复旦旧书店的视觉记忆。(摄影/岑凯伦)

在于建海老师的墨宝下,阅读的书客。(摄影/陈凯伦)

不同于新书店统一的调性,在这里可以看到各种各样“年代书”比如《五子棋》、《如何度蜜月》,也有各种生僻学术书、字典、词典、外文原著、地图、图鉴;比赛、活动纪念册;花花绿绿的童书;上个世纪的杂志甚至个人相册……


纷杂的书丛中,有人在“表面”随便翻翻,有人像犁地一样地毯式搜索。


但如果你是一个新手,可能会在书架之间感觉到焦灼:认知负荷过载,感觉要被信息洪流吞没。这里的书都摆放得出其不意、毫无章法。书名仿佛都蒙上厚厚的雾,人像半个“瞎子”,面对“大龄”旧书,毕恭毕敬,眼神躲闪,在书架之间反复横跳。


别急。渐渐地你会发觉,这里的逻辑和超市、新书店是不一样的:常用、畅销的东西放在视线流量处的“定式”消失了,书籍之间有一种随机的奥妙。


整个过程开始变得很有意思,你不知道下一本书会不会是你想要的。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你看见一个点,然后试着研究,很有可能惊喜接踵而至——跟刷社交媒体绝然不同的是,它没有信息茧房,不会有大数据来迎合你的喜好,你在寻找需要的东西时,会接触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知识范围之外的东西。


“开盲盒”既视感。打破“茧房”的实体体验。


再多去几次,浏览书脊,最初的紧张敬畏和过分期待逐渐退潮,一切感觉平静。看到了很多前几次见过的书。翻书还是随机式的——翻开中间,看几句话,再放回去。书作为时间和空间的“锚”,将一些流动的思想固定下来了,书的空间却随着人的行为部分地流动和翻新。


一楼,中央三角区的书堆“翻新”是最明显的。它被高频次地翻动。如果去得勤些,你会发现一些书熟悉,一些书新鲜(直对着门口一条狭长的走廊里的书)。去的次数再多一些,能渐渐发现哪些书是“颇有身份的”(柜台斜对面的一排书架上有不少保鲜膜包裹的成套书)、哪些书是“老面孔”(《哆啦A梦》漫画一直在进门显眼位置),哪些书一来就没了,哪些地方变得快,哪些地方一直一个样。


事实上,张强也在各种场合表达过,希望众人来看书时能接触到目标之外的书,开拓自己的眼界。这种淘书过程被他视为书店特色。


“(旧书店)纯学术的书是针对五角场高校的老师、学生们,但不想把周边的一些居民、一些喜欢看闲书的人挡在外面。希望大家看书的同时,不要只看自己喜欢的。能被其他的一些书籍‘干扰干扰’,带动他去看看其他书。”


张芹则提到一些现实问题:杂乱的书架是历史遗留。书架原本出租给书商经营,最鼎盛的时代达到60多家,不同的书架不便分类。当书商们陆续退出,新进的旧书陆续填满空出来的书架时,“不分类”格局延续下来。


顾客的惯习也在加剧这种混乱。“就算花了十天整理好,翻三天就全乱了”,张芹道。

观念

对旧书店而言,上新是很重要的。旧书快速淘换,流水不腐。


好的旧书不因旧而贬值,它们具有历史价值、学术研究价值和流通价值。


但有不少顾客对“复旦旧书店”有所误读。比如时常有学生来问:老板,XXX教辅材料在哪?张强笑笑回复:这里不卖教材,可以去街对面的书呆子书店去看看。


另一个常见问题:这个书论斤卖吗?以前,张强听到会生气。时间一长,脾气磨没了。


“有人老觉得,收旧书跟收废品似的。让他跟着我们去收书,看看是不是把书当废品一样收进来的。这也只能证明这个人很少逛旧书店,不懂得旧书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二手书还会遭遇一些观念冲突。有作者偶遇自己的签送本,在店内“哈哈大笑”,也有作者在网店看到,打电话来质询。这天,又有个姑娘在书店集齐了一套书系,说是“学院图书馆散出来”,考虑买回去让馆方再行处置。


张强早已见怪不怪。


“二手书能出现在这里,一方面说明卖书人觉得这书有价值,收书人也觉得有,市场、社会都觉得有。可有人会觉得这对他是一种侮辱,‘我的签送本,你却拿来当废品卖掉?’但是别人并没有把它当废品啊,而是进入良性循环,这是一个好事情啊。


“赠送给别人东西,别人看过后不再需要,给需要的人让它(再)体现价值,不好吗?一本书躺在那边,永远都不碰了,就有意义吗?”


20年多年来,张强、张芹有不少机会看到读书人精神世界的一角,也听到他们的各种观点。老教授们站在即将卖出的大量书籍前面,评说自己的经济条件尚可,不在乎收价,只是子女没有继承学统,书放着是浪费,不如给有用的人。


“书能够到有用的人手里去,是好事。”张强再次强调。


读书人的世界是颇开生面的。在那个世界里“有时门一开,书就躺下来”,“阳台、茶几、沙发的前面后面,哪哪都放着书”,也有“看到就买,买了哪些书最后不记得了”,甚至“(蠹)虫(把书)蛀掉了”。


老师们也是“客气”的,懂得经营书店不易,张芹说“傅杰老师现在去了浙大(教书),但是每次来(买书)都很客气,说零头不要找了”。


书店中央醒目的位置还有两副镇店墨宝:


一副“复旦旧书店乃吾读书人之天堂”来自上海大学信息化办公室的退休老师于建海。对方是书店常客,于老师写好字幅,裱好拿来。“于老师买书驳杂,从不局限于专业。看书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张强说。


另一副是“有福读书”,由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系张伟然教授提写。张教授伉俪出现在书店里的场景颇为温馨。“张老师的学科,专业性很高,圈子小,一般的书,他未必看得上,如果有时候碰到了就开心得不得了,当宝贝一样。早几年,太太去下边买好小菜,上来转转,聊聊天,两人再一起走。”


一位任职交大的韩国教授也令张芹始终难忘。对方在中国求学、任教,生活了30年多,说一口流利汉语。因为要马上回国,需要立刻出清几乎所有的藏书。走进那栋复式公寓,两人呆住了。“角角落落、橱橱柜柜”都是书。对方说:“你们赶快打包装搬走,时间一长,我会舍不得的!我是忍痛割爱。我工资的三分之一都用来买书了。”


两人连续作业,打包了一整天,所有的书籍最终用集装箱装回来。


“回来之后我发现有一套30多册的古籍书,缺了一册,打电话给他,竟然又找到了。当时网上就要卖4000-5000元。那大概是15年前的事情了”,张芹说。

社区

当年群聚复旦校区的“书店共同体”历经剥蚀。除了左岸、三人行、心平等书店关闭之外,南区一条街上已关闭9年,学人、庆云等书店经营不再——时间长到足以让后续的大学“新鲜人”把这段历史遗忘。


复旦旧书店则始终呆在原地。在莎伦·佐金的《裸城》(Naked City)里,这样的地点应该会被冠以“原真性”(Authenticity)的说法。尽管不是历史遗迹,但20年以上的时间足以让它成为一个地区的特征场所和空间,滋养多代人,持续互动,并且创造变化。

裸城:原真性城市场所的生与死

作者: [美] 莎伦•佐金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译者: 丘兆达 / 刘蔚

出版年份: 2015年8月

(图片来源/Amazon网站)

2010年之后,夫妻两人完全接管书店,拥有自主经营权。“夫妻老婆店”让这里生出了另一种味道。


“如果晚上没什么事儿,有的(书客)吃好饭,想看书,我们陪他一会儿。”


招牌上写着营业时间9:30-19:00。但规矩是弹性的。


有一次,一个内蒙古顾客傍晚六点多钟打来电话问:“你能不能等我?我八点钟左右”。对方来时将近九点钟。挑书挑到凌晨一点。


平日里,看书者和老板彼此处于层层叠叠的书墙中,若即若离,氛围自洽。


看书者大可自在“壁上观”。个别书客还颇有“主张”地把书藏了起来,防止别人买走。张强看到后,甚至有点“俏皮”,跑过去跟对方讲,“(这个)随便你,但最好不要把上下册给藏乱掉,那要么你就一起藏好”。


近两年,“小红书”的使用者也来了。张强问对方:“小红书是什么书?”


人们抱着“打卡”的目的来,但他觉得“(小红书)能带动人过来,他们也是读者,只要不影响别人读书,那就无所谓”。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拍完站在书架边看起书来。


一位毕业于复旦、家住周边,经常来此的书客小张将书店的断代史和考现史信手拈来:


“我来这里的时间很早,还经历过这里一层改成二层的时期,小时候还看到过前老板经营的教辅书时代,我妈在这里买了好资料让我做……后来,张强管理店面,两、三个阿姨在帮着打理那些出租书架。那时的结账方式蛮复杂的。印象里,以前的营业时间比现在短。晚饭后,复旦的学生有时晚上来看书,感觉阿姨要关门了,不敢留到太晚。”


“租书架时代,我记得有个书架是张强的,书内页印个章,篆书体的,表明那个书属于他。那个章还刻得蛮不错的呢。后来租书架们退出了,收账简单了,书架也更‘混乱’了”。


他指点了一下二楼,用绿色软垫包着柱子以防书客撞头的某处,“老板的父亲在世时,常在二楼整理书。他人很好,管过好一段时间。那里原本还有好些日文书。”


“以前在这里还看到过一些‘古老’的书,联合舰队总司令元帅东乡平八郎传,大概是明治末年、1900年左右出的,当时要400元左右。那会我还小,觉得贵到超出了生活体验了。后来在孔夫子网去找过那个一面之缘的书,没找到。那本书印刷精美,估计印量很少。”


他指了指身边的那个三角书堆区域,提到这个地方原本更宽敞,“似乎还在媒体上看到书店有想法做些文化活动和讲座的打算。”


身边的买书人潮潮汹汹,他想了想,突然反问:


“你有没有觉得……除了这些书之外,在1990年代那种活字文化的高峰时期,图书馆的设计思路也跟现在都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在你去一些新的图书馆,很多书只能在电脑上搜索到,其实不能直接接触到或翻到了。


“旧书这个东西,到头了吗?旧书的根本,是先有好的新书,有人看完卖出来,一直可以流通出来,就有好的旧书。旧书,依赖于一手的好书。现在,一手书确实比以前漂亮了,但质量未见得以前更好。”

张强的篆体书章(图片提供/小张)

六天之后,书店内重逢小张,验证了此地是社区内偶遇的好场所。我们彼此招呼、结账。有人还在柜台边臆测此地关闭后要作何用途。


走到楼梯口,他忍不住直慨:


“张强经营书店没有那种物业经营思维,就是抽佣金再转手出去的消极心态。这个书店还有一种经济外部性,说白了就是给那些爱看书的人带来溢出效应,给社区带来了好处和价值,尽管它自己未必一定从中得到了利益。


“最近我一直去的好几个书店都在关门。除了复旦旧书店、上海书城,还有福州路外文部的一个点都关掉了。梦花街的‘二次元’世界里有也旧书店,明年可能也要关掉了。这些城市更新带来的这种变化让人觉得挺遗憾的。之前,还去过多抓鱼的二手循环书,那里的客群不太一样的,穿得好时髦,很多人去拍照,买衣服。年初刚开的时候,里面蛮多学术书,现在选书的味道有点变化,通俗类文学书特别多。”

相遇

10月的一天,各型各色的书客们因缘际会,在此平行交错,在书架中“转角遇爱”。


两个同济环境专业的研究生结伴来到店里,买了两大袋子书。一位喜欢文史、一位喜欢看外文原著。俩人来这边“随手就碰到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他们热心地在自己的膝盖上展示书籍,THREAT: INSIDE THE SOVIET MILITARY MACHINE(威胁:在苏联军事机器内)、《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从宫阙到竹林——魏晋士族经济生活与文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孔网上逛书,没有那种偶遇的感觉。”

“在这里又便宜又可以买到(喜欢的书)。”

“要在网上看书的话就去下电子版。”。

“我就先看书的题目,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点,然后翻一翻内容。书虽然旧一点,但是里面内容质量比较高的话,觉得值得一看就会买。”


一个从嘉定坐了两小时公交来的大姐,买了厚厚一摞古典名著,结账时拜托老板夫妇帮她再留意一下老版的《山海经》。


“小时候哥哥很爱书,他拿出来看,我以为《山海经》是图画书。那本是1950或者1960年代的版本,书真漂亮,有图画插版。可惜搬迁了找不到了,我也太小,不懂。刚才看到《三侠五义》,跟哥哥那个红色封面的版本还是有点差异,没拿定主意。一直都喜欢读古文、经典,现在有机会了,就弥补一下。”


一位妈妈拿了一套《书虫》摆上柜台。她特地找齐一套,语气骄傲地说“买给我小孩的”。


一位96岁大爷拄着拐杖,戴着助听器,举着放大镜一排一排地看书名,要找一本《解放军战争》,最后买下《我的父亲邓小平》。封底上印着邓小平语录:“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我深情地爱着我的祖国和人民。”


“年代早的书呢,但是现在都收起来了,不好找了,像你们年轻人不需要看它,只有我们老人,九十几岁留着回忆,回忆过去的事情。人老了,眼病花了,身体残旧了,唉,没有办法。”


张芹还提到过一位“如果今天不来,明天肯定来”,喜欢“文史哲”的“熟客”。


花椒果然来了。她在附近的同济建筑设计院上班,侃侃而谈读书经。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逛书店的。2015年在北京工作时受氛围影响,开始渐渐喜欢上读书了,喜欢逛逛三联、韬奋书店。


“现在工作单位附近有同济书店,但它书的品种一直不变,到后来进去就是喝咖啡的、自习的人。你一喜欢书的人,那边又没有什么新的书源进来,就不进去逛了。旧书店不一样,它源源不断地有书进来。”


“我最近在加班赶项目,来得少了,哎,你们呀,也不要为了学分完成任务……”


她话锋一转,作为“师姐”和过来人,现场交心。


“在学校里面,有一道墙把你们跟社会‘隔离’开来。进入社会会发现,周围的同事都在不停讨论买房、买车,你刚进入社会,大家的家庭条件肯定都不一样,你心里压力这么大,难道要永远跟别人比买房吗?这个很痛苦的。将来肯定是个性化的,家庭好的你先去买房嘛,家庭不好的就去租房嘛。


“你要比较的是,自己过的开不开心。给自己买本好画册,讨好自己,而不是别人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房地产泡沫可能是个过渡时期,大家都在讨论,但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柱和优质内容永远是不变的。


“我这辈子可能不会买房子,但是一定要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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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复旦(云)旧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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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左滑查看 刘旺鑫、王嘉琪制作的《永远新鲜的老地方》部分内页(照片提供/刘旺鑫、王嘉琪)城市中国将在之后的杂志中刊登这个设计作品,敬请留意。

上班

张强、张芹确实为“爱”开店,但也并非苦苦支撑。


店内盘过一笔粗略的生意经:平均每天售出几百册,一年进出4-5万册。客源从省外的客户,到每天几十人次的小提袋书客。经营书店,吃饭早已不成问题。


暗藏玄机的柜台见证了这一切。


一张大切割垫、包扎绳、胶带、称重计(快递书籍必用“四宝”)、保鲜膜(可防尘、防潮“保鲜”书籍品相)、各种转接口充电器(店内有电量焦虑的顾客会需要的)、小黑板(租书架时代遗存,一望便知哪个书架来了新书)。


“只要还能赚钱,不要亏得太厉害,书店就能活下去。如果把经济效益放在第一位,那就不要开书店。”张强说。“能够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收获那么多的喜欢啊……”张芹接道。


不过结账时覅讲价。因为张强多半会解释:我不乱开价,所以也不议价。这一套“闭环”理念也化用到售卖技巧——你可能会淘到一些书的定价低于预期,原因在于捡漏-积累口碑-吸引淘书客。其实书店还有一套隐秘的系统:学生模样的人如果在书价前犯难,这套系统就会启动:直接给。“(我看到那个学生)就是那种感觉。后来他自己也说,一个月生活费400元。这时还要再开价、议价就没意义了”,张强说。

 复旦旧书店“收书”“出书”经营图解(设计/刘旺鑫、王嘉琪)

20多年过去,两人也不再是完全没有选择的“打工人”。


张芹在朋友圈将“收书”昵称为“搬米”“收米”。当年16岁初中毕业在上海打工,一度当钟点工,听到雇主背后称她为“佣人”,当天就客客气气地把工作辞了。张强最早在老家盐城教书,不想婚后两地分居,辞掉了“铁饭碗”来了上海,挨了母亲的骂。等到借来的千元巨款用剩下几十块时,看到称废品的回收站里有书,起了“买两本看看”的念头,阴差阳错,做起了旧书店的营生——在他成长时期书是稀罕物,走在路上看到一张报纸,捡起来连广告也不放过地读完。


2006年,复旦旧书店也开起网店:以精品书为主,顾客目标明确,伴随着“急着要”“快速比价无差别”的采购心态。相比之下,实体店赚的是劳力劳心钱。但6年之后,两人的重心再次折回实体店——因为经营逻辑不同,线上线下差别太大了。


“实体书店像河,可以汇聚,通往更大的河流,流到大海。网店是池塘,你要不停添进新的水才可以。”张芹担心自己没有表达得很清楚,想了想,表达地更丰富一些:“对着网店,冷冰冰的,(线上)没有太多交流。实体店,我把书搬进搬出,有人还会告诉我他找到了喜欢的书,我也替他高兴……这种感觉啊,哎!感觉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张强则直接道“网店可以盈利,但实体店实在是喜欢”。


那种20年多来爱书、卖书所获得的滋养,忽然显山露水。


“实体店能交朋友。交流,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在交流当中,你是学习的。在这里,近距离的交流,心对心、随口漫谈,是任何地方都不能取代的。我很怀念1990年代在复旦门口那边摆地摊的日子,那些学生很厉害,拿一本书,翻翻,就把这本书的意思讲上个大概。我听听,每天就‘学’一本书,这种经验也不是课堂、(自己)看书就能够学到的。这是最让我想干下去的一个动力。


“实体店能传播文化。你把书摸到手里面去翻,跟在网上你翻,完全不同。大部分的人网上浏览,快速地划拉毕竟不是阅读。书是实实在在的,不管你看不看得进去,你翻了半天,哪怕看了一句,记到脑子里面去,可能心里就有了。


“读书、学习,就是如那个金庸先生写的武侠小说一样。就是你把什么招式都学了、看了,然后记到脑子里面,然后再忘掉,然后敌人打过来的时候,你随手发招的,那就是你的本事。哪怕发出来的东西跟学的不完全相同,但那是你自己的,你吸收了,你拿出来。”


这是一个“知识信徒”的表白。


书店有灵魂,需要阅读的氛围。这个氛围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本文特别鸣谢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王衍教师、新生态陈凯伦的协助)

复旦旧书店动态放送:

未来选址大学路附近,伟德路88号,新老读者敬请期待!

2021年12月13日凌晨,小电影开始拍摄,张强还是坐在老位子上。(图片提供/刘旺鑫、王嘉琪)

旧书店年表

1999

张强开始在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门口、复旦大学第六教学楼后巷摆地摊。

2000

旧书店业务“寄生”于政肃路55号中国科技图书公司的新书店内,为“旧书超市”。

张强设计书架出租业务,收取书架客户营业额25%佣金。

2003

中国科技图书公司内的旧书业务销量取代新书。

2005

中国科技图书公司原负责人出国,600㎡以上的空间缩减,仅保留十分之一面积(原公司办公室)。

为“扩容”,复旦旧书店挑出二层。张强代管公司业务。

2006

张强夫妇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经营网店(同名“复旦旧书店”)

2010年5月

张强完全接管书店,拥有自主经营权。

2012

网店生意较好,实体店受到冲击,为扭转局面,张强夫妇重回实体店轨道。

张强开始在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门口、复旦大学第六教学楼后巷摆地摊。

2013

复旦旧实体书店开始止损,扭亏为盈。

2017

出租书架业务自2012年开始逐步收缩,基于调控旧书定价,渐渐收回,于该年接近尾声。

最遗憾的是有着17年出租史的3号书架主人吴迎春的离去。

2019-2020年疫情前 

自2013以来,实体店销售通路搭建得更为丰富,2019年实体店营业额最为理想。

2020

疫情期间 营业额缩减约三成

2020.9-2021.9 

第一次收到杨浦区五角场街道城市网格化管理中心发出的到期通知函,后持续经营,直至第二次收到通知函。

2021

店内基本恢复到2019年的业绩

2021.12.12

复旦旧书店闭店

(根据访谈、过往报道整理而成,2022年2月经张强最终核实)

采访+整理/刘旺鑫、王嘉琪、袁菁

编辑/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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