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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情中,沉默比话语更多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1-11-05

沉默是挚爱的基本成分。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莫里斯·梅特林克诠释得更好。正如他所说:“如果你在某一时刻潜入自己的灵魂,直至天使寄居的深处,关于深爱之人,你将首先忆起的并非其所言所为,而是你们共同经历过的沉默;因为只有这些沉默的品质才能彰显你们的爱与灵魂。”这便是“积极的沉默”,另外还有“消极的沉默”,即“沉睡的沉默”,它“仅是睡眠、死亡或虚无的投影”。
 
沉默“传递着每段爱情中特殊的未知”。在这里,所有的沉默都各不相同,爱情的命运全部取决于“两个灵魂将塑造的最初的沉默”。若两个恋人在这最初的沉默中无法融洽相处,“他们的灵魂便无法相爱,因为两个灵魂间的沉默绝不会改变(……);它的性质永远不会发生变化;它将保持第一次进入房间时的姿态、形式和力量,直至恋人的死亡”。至于语词,它们向来无法解释两人间真实且特殊的关系。
 

从爱之沉默到恨之沉默

总的来说,我们关于爱情、死亡与命运的真理,“只能于沉默中瞥见”,在我们每个人隐秘的沉默中。“如果我告诉某人我爱她,她或许无法懂得我的话语,同我向其他许多人所道出的一样;但如果我真的爱她,往后的沉默(……)便会催生一种无声的确信。”梅特林克用这样的疑问作为结论:“决定和维系爱情滋味的,不正是沉默吗?被剥夺了沉默,爱情将失去其永恒的滋味与芬芳。我们谁没有经历过这些无声的时刻,它们使唇齿分离,为使灵魂相聚?我们应不断将其寻觅。没有比爱之沉默更为驯良的沉默,因为它是真正仅属于我们自己的沉默。”
 
在我们等待了数年的爱情相遇中,在其最深刻的部分,我们谈论着“敲响的钟声或沉落的太阳,从而给予我们的灵魂在另一段沉默中相互欣赏、相互拥抱的时间,唇齿和思绪的低语不可将其惊扰”。梅特林克引用了让·保罗的话:“当我想要温柔地爱一个重要的人,并纵容她的一切,我只需沉默地看她一会儿。”
 
在爱情中,沉默比话语更多

与梅特林克一样,乔治·罗登巴赫也赞许人与人在沉默中融洽相处的象征性典范。他在一首早期的诗中写道:
 

我像踏入教堂一样走进你的爱情

沉默和乳香的蓝纱扬起。

 
此外,他还描写了一个在没有灯的房间里沉睡的男人,他听到了其缄默的情人的遐想:
 

轻柔啊!不再彼此分离!不再是孤身!

沉默啊!挟裹同一种芬芳的香气

心有灵犀而不付诸言语。

 
1955年,马克思·皮卡德表示在爱情中,沉默比话语更多。恋人,在他看来,是两个谋反者,沉默的谋反者。较之话语,恋人更愿意聆听沉默。“‘不要说话’,让我可以听见你”,她似乎在这样低语。我们在缄默时更容易去爱,“因为在沉默中,爱情可以延伸至最遥远的地方”。沉默也证明了友情的深刻。通过对贝玑的援引,马克思·皮卡德描述了朋友们“品味一起缄默的快乐,他们沉默地并肩,长时间地,沿着沉默的道路无声行走。幸福的两个朋友足够相爱,以至于(能够)一同缄默,在一个缄默的国度中”。
 

埃德加·德加《在咖啡厅》,又名《苦艾酒》,1875—1876 


爱情中深刻的沉默有着遥远的系谱——考虑到宫廷爱情……这要求我们追溯过去,进行更为普遍的思考。在1580年的《廷臣论》中,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坦言深爱之人极少言语,尽管这并非准确地指向沉默中的爱情际遇。
 
洛伦佐·德·美第奇表示,真正的恋人“内心炽热,语言冰冷,他们说话时常有停顿,伴随着骤然的沉默”。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给出了他的建议:为了让自己的爱被知晓,廷臣更应通过举止,而不是话语。较之“千百种话语”,爱意能更好地通过一声叹息、一种尊敬或挂虑来表达。应努力使双眼“在从眼到心灵的路途上通览无余”——不要忘记在这一时刻,目光是一种“接触”。
 
正是这“殷切而又爱抚”的双眼射出了箭矢,正是这目光通过了爱情的协议,在沉默之中。“他们将目光投入爱人眼里,反之亦然,因为精神已经相遇。”这目光制造出“温柔的碰撞”,两位恋人从彼此眼中读出其“内心所想”。他们交换“绵长且自由的情话”,因内敛和审慎而得以私密。恋人的双眼在沉默中言说着那唯一重要的话语。
 
沉默有着更为悲剧的效应
 
作为爱之深沉的美妙见证,沉默有时也是爱之摧毁的象征。马塞尔·普鲁斯特写道:“在阿尔贝蒂娜和我之间,通常有一种沉默的阻碍,该种沉默或许是由她未曾道出的怨言构成,因为她认为这些埋怨是无可挽回(……)、无法忘记、未曾言明的,但这也使得她的言语在我俩之间变得谨慎,间或存有无法逾越的沉默。”回到于斯曼小说《滞留》中那对虚构的夫妇。在贪婪而寡言的远方亲戚阴暗的住所中,长时间的居住使夫妻二人渐生隔阂。乡村通过沉默扼杀了爱情。此后,他们各自在孤独中酝酿关于未来的梦想,渴望配偶死去的沉默的梦想。夜里,为了不说话,他们假装入睡,这对夫妇已经无话可说。在离别之日,收留他们的两位老人也因雅克和露易丝的缄默而倍感窘迫。
 

《沉默史:从文艺复兴到现在》

(法)阿兰·科尔班 著

胡陈尧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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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有着更为悲剧的效应:在莫里亚克的小说《苔蕾丝·德斯盖鲁》中,夫妇二人间不可沟通的沉默酿成了罪行。贝尔纳的沉默是苔蕾丝悲剧行为的主要原因。在两人之间,正是沉默禁止了“亲密无间的迷人爱恋”,将他们各自推往虚无。逐渐地,苔蕾丝感到自己将被沉默吞噬,被囚禁其中。这个女人生活中的沉默将她放逐至“其存在的阴暗面”,而贝尔纳的沉默则构成了罪行的主要动机。
 
在悲剧的主题上,维尼已将多洛里达对背叛她的男伴的戒备呈现给了读者。“多么漫长的沉默啊!”试图将其情人杀害的女人这样表示。
 
在小说《草》中,克洛德·西蒙描述了露易丝在浴室里被所谓的“老年人”强暴时的声音场景。在短暂的抵抗后,两个身体粗暴地跌入了“断续回荡的巨大声响中,在夜的沉默里(……)此后便是沉默了,它并未回流,可以说是完全坠入虚空之中,忽然呈现为某种绝对、不可抵御(如同成吨的沉默)且彻底的事物,直至(像是在坍倒的岩石下狡黠地渗透、穿行的泉水)那细微、繁多而广泛的雨滴声重新出现”。
 
恨之沉默有时会被社会习俗打破

在小说中,夫妻间沉默的摧毁效应反映出某种社会现实,弗雷德里克·肖沃在其《仇恨史》中详细地研究了这一点。这位历史学家长期关注19世纪的司法档案,他认为沉默是夫妻关系破裂的主要因素之一,正如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情况一样,两人之间存有恨意。“心怀恨意的夫妇”被“浸透的怨恨”破坏。即便其中大部分人都拒绝暴力,但他们都至少选择了长时间的“阴郁”。弗雷德里克·肖沃表示:“沉默是凝重的,几乎毫无休止,像是一种不可见却又令人生畏的武器。”
 
阿瑟·休斯《漫长的誓言》,1859

不与配偶说话,这是“表达仇恨,并将对方排斥在自我生活之外的方式”。然而,弗雷德里克·肖沃颇为幽默地表示,这种沉默时常矛盾地成为“一种确保夫妻关系长久的黏合剂,它比爱情更加有效”,恨之沉默有时会被社会习俗打破,因为人们始终想要树立好的形象。在公众面前,无论如何,夫妻都会对彼此说一些话,进行交流。然而,“当隔墙有耳时,他们又闭口不言,陷入深邃的沉默中”。弗雷德里克·肖沃还研究了沉默建立的来源。有时,仅仅是不和或是小的争执便会让恋人或夫妻突然彼此憎恨,并发自内心地发誓不再与对方说话。我们因此进入“顽固的仇恨中,每个人似乎都保有微不足道的怨言,为了得到一种仇恨而持久的沉默”。
 
偏好爱德华·霍普画作的人都知道他对沉默的坚持,这沉默诠释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如其中一人在窗口远望另一人,或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很多观影者也都记得沉默这一皮埃尔·格拉尼耶德弗莱电影《猫》的中心主题。由西蒙·西涅莱和让·迦本扮演的两位主人公诠释了沉默如何成为顽固仇恨的结果,或至少是某种显著的距离的结果。他们的态度证明了弗雷德里克·肖沃所说的:矛盾的是,这同样的沉默逐渐成为两人之间的黏合剂,或至少是某种默契。
 

本文节选自《沉默史:从文艺复兴到现在》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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