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EW | 陈昕

审核：EW | 颜巍

支持：东西日本文娱组

“中国观众们对这部剧褒贬不一，夸奖主要集中于题材的新颖和开放性，批评则集中于对剧中主角“暴露缺点”的造型、没深度的台词以及被魔改的剧情，也有人表现出对这类题材的不理解。”

导读

当看到一个身材娇小、妆容精致的男生和一个同样可爱的女生手牵着手压马路时，你会如何猜想两人的关系？

2021年4月1日，一档名为《无性别男孩热恋中》（日文名：カラフラブル ～ジェンダーレス男子に愛されています。～）的漫改电视剧正式开播，大大咧咧的新人漫画编辑女主配上妆容精致、身材娇小的时尚店店员男主，一反传统“男帅女美”的电视剧角色套路，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热议，日本网友纷纷在评论区留言：“太可爱了”、“这就是新世代的电视剧吗？”

和人们的“第一印象”不同，这部剧讲述的并不是大家猜想的“GL”或是“跨性别”人群的故事，而是一场有些特别的“异性恋”。电视剧聚焦的是日本“无性别男子”们的恋爱日常，向人们证明“爱美”的精致男孩们也是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一样可以和喜欢的女生在一起，一样可以拥有甜甜的恋爱。

在日本，这类在我们看来题材新奇的日剧，近几年来也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聚焦少数群体、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被搬上屏幕；为了让这些题材的作品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这些影视作品的叙事较为轻松幽默，有时还会加入一些奇幻色彩。如聚焦日本“御宅族”群体的电影《宅男腐女恋爱真难》，以及2019年大热的BL电视剧《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等。

本文着重关注的《无性别男孩热恋中》的题材其社会基础是从2015年开始兴起的“无性别男子”的时尚风格。而随着这一风格在日本青少年群体中流行，一些品牌开始推出面向男性的护肤、彩妆及服饰商品，满足“无性别男子”时尚需要的“无性别经济”应运而生。

但不得不提的是，虽然在日本的影视作品中出现了“小众人群”的身影，日本政府也出台了一些保护非主流人群权益的举措，但日本的社会风气还是普遍保守的。

日本社会存在一个长期的矛盾：先锋文化的开放性和社会主流思想的保守性。我们所看到的许多小众、甚至敏感题材的日本作品，它们的流行反映了年轻一代对“少数派”的接受和包容，同时也在不断冲击着日本的传统价值观。

不“腐”也不“百合”，就是异性恋的爱情

“无性别男子”（ジェンダーレス男子，“ジェンダーレス”即“genderless”）是日本2015年的一个新词，指的是男性用突破性别局限的时尚来表现自己。他们在穿衣打扮上没有性别界限，会穿一些女性的衣服、化女性的妆容等。

以“无性别男子”的恋爱为主题的日剧《无性别男孩热恋中》现已播出4集，讲述的是由新人漫画编辑町田 和子（吉川爱饰）和时尚店店员相马 周（坂垣李光人饰）的爱情故事。两人是中学同学，和子曾“英雄救美”地帮周摆脱了校园霸凌，并鼓励他“笑一笑”、“自信点”。几年后，两人在大明星基拉的杂志拍摄现场重逢，而后便开启了一段注定不平静的恋爱旅程。

町田和子（左）与相马周（右）

作为一部“新世代的电视剧”，《无性别男孩热恋中》最大的卖点无疑在于它的“反常规”。

在人物塑造上，如剧名所示，本剧的男主角是一个“无性别男孩”。他虽然是个男生，却有着像女生一般精致的长相和娇小的身材，化妆、做指甲、穿高跟鞋是他的日常，并擅长于做针线活。和他一样，女主角也是一位“非传统”的女性，她大大咧咧，有些笨手笨脚，过于直楞且憨；不认为女性就应该留守家庭，希望成为像自己的上司一样的“职场女强人”。

这样在现实中不常见的、具有“反差感”的人设在给人新奇感的同时，也容易让人产生误解。拥有女性化特质的男性角色容易让人以为他与其他男性角色有CP线，也有评论说男女主之间互动比起“情侣”更像是“闺蜜”，更有人觉得女主和自己上司的那对CP“更好嗑”，把这部剧当成一部“百合”剧来欣赏——但实际上，这部剧描写的是正儿八经的异性恋，只不过男女主角都缺少所谓典型的“性别特色”罢了。

除了主角人设之外，该剧在情节和台词上也在时不时地通过各种矛盾冲突对所谓“主流”的反抗。

在故事的开篇，作为新人漫画编辑的女主要退回一位漫画家的作品，原因是漫画主编认为“分镜太差、没有大众容易接受的理论和模板，以及‘出场的男性都是帅哥，缺乏真实感’”。而后自己的女同事也表示“这么小众的漫画，观众不会接受的。”

但女主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从目前的剧情走向来看，如果说男主在剧中承担的是那个“另类”的角色的话，那女主承担的就是“包容”的角色。她似乎对“小众”的人和事有着与生俱来的包容力，能欣赏他们与众不同的美。

比如在中学时期，女主就曾“救”下了因精致长相和女性化装扮而被霸凌的男主，并告诉他“你很可爱”、“自信点”。再如女主喜欢的艺人组合“工具维新”，他们的表演却并不被同事们看好，被嘲讽“是在胡闹吗”。而女主的“女强人”上司被说“都45岁了还不结婚”时，她却认为自己严谨、专业的上司“很帅”，并以她为榜样。

所以，在第一集的最后，那位漫画家因为实在画不出编辑部想要的效果而在地上“躺尸”时，女主则比较直楞的说出了这段话：“的确，故事是有理论和模板的，但是我认为打破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好。有各种各样的人，才会有各种不同的想法和独具特色的喜欢。这才是我们活着的当下，我觉得那样的世界更有趣。”

这也许就是《无性别男孩热恋中》所要表达的主题了。世界之所以多姿多彩，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都有着自己的特色和喜好。

现如今，以互联网为首的各个平台为所谓的“小众文化”提供了交流与发展的平台，也给予更多的人将自己曾经秘而不宣的取向宣之于口的勇气。这多少也让《无性别男孩热恋中》在日本乃至国内得到了一些共鸣。

不过，这部剧在描绘小众群体的生活画卷的同时，也向我们抛出了一个问题：小众群体该如何接受自我，而这个社会又将如何接受小众群体。

少数人群现状与“新世代的日剧”

除了关注社会大众对小众群体的态度，接受与否，《无性别男孩热恋中》也回到了小众人群本身的思想意识，即小众人群对自身的接纳，与自己的“和解”。

剧中的男主角相马周就是“与自己和解”的代表。

中学时期的他因为留长发、打女式领带而被同学堵在楼梯口霸凌，年少的他面对周遭人的不理解与责难，心里可能也曾犹豫过、动摇过。但这种动摇在女主角町田和子的“救赎”之下消失了。

多年后的他变得坦然而自信，在别人称赞“你好可爱啊”、“你手好巧啊”时会回答“经常有人这么说”，在被人错认成女孩时也毫不生气，“那是因为我长得可爱嘛”。

这个世界的善意、恶意和不在意他都能照单全收，他更是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的 “精致”不是劣势而是优势，因而他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更有勇气和底气。

但现实情况却是，像相马周一样的小众人群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像町田和子一样支持小众人群的也是少数，更多的是像町田和子的同事一样对小众人群不理解、甚至不认同的人。

女主角町田和子给予相马周最初的勇气，让他能够坦然地正视自己、自信地展示自己，但进入到象征着更主流社会环境的职场后，町田和子也时常陷入到认知困境中。在自己的看法和喜好不被同事认可时，和子也感觉很无力、很沮丧。

但好在町田和子重逢相马周之后，便被他的积极所影响、很快释怀了——这种接受和包容实际上是双向的，包容别人的不同也是在包容自己的独特。

到目前为止，男女主这种追随了自己内心的感情，逐渐进入到了明朗的状态，日后还会面临什么波折，尚且不知，而男女主彼此的包容是否是解决无处不在的冲突与摩擦，也还没有答案。

《无性别男孩热恋中》上映后，其新奇的设定吸引了许多中国观众收看，视频评论区、微博、豆瓣也有许多网友就此话题展开讨论。

中国观众们对这部剧褒贬不一，夸奖主要集中于题材的新颖和开放性，批评则集中于对剧中主角“暴露缺点”的造型、没深度的台词以及被魔改的剧情，也有人表现出对这类题材的不理解。

第三集播出后，《无性别男孩热恋中》的豆瓣评分仅有6.5分，根据评论，这6.5分还多是因为题材新颖、“敢拍”以及粉丝对主演的支持换来的。

纵观评论不难发现，中国观众们的“差评”大多数并不是因为不能接受这类题材，而是认为剧中人物造型“太丑”、台词和剧情“太尬”而看不下去的。他们反倒对题材本身展现了较高的接受度，对相马周这样精致长相的男性也表达了喜爱。

但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有观众表示“无性别不是‘娘’”、“男主太女性化了”、“男女主站在一起不像情侣更像闺蜜，完全嗑不起来”、“（这种男生）做朋友可以，做男朋友或老公的话没安全感，可能没法依靠”。

不止是“围观群众”们对“漂亮男孩的恋爱”表示“担忧”，评论中也有长相精致的男生出来“现身说法”：“大家只会鼓励我们打破传统界限，但这个后果和压力反正不是那些人承担。要是我有选择的话，还是猛男（传统男性）比较好。”

这就展现了一些“小众群体”在中国的生存状况。

他们在网上确实能够找到许多支持者，在网上发帖后也能收获许多暖心的鼓励，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是孤立无援的。正如日本网友们对《无性别男孩热恋中》的剧情和男主角相马周都直呼“可爱”，但在校园里和社会上仍有很多“相马周”在被霸凌、被歧视，却鲜有“町田和子”站出来一样。少数人群到底还是“少数”，他们的真实状况和诉求对大多数人来说仅仅是“远方的哭声”。

而近几年的日剧出现了不少将“远方的哭声”搬到人们眼前的作品。就聚焦少数群体和现实向的作品而言，除了这部描绘“无性别男子”群体的《无性别男孩热恋中》之外，以BL、GL、跨性别人群以及小众性癖为题材的电视剧同样占据了一部分市场，而这些描写少数人群的影视作品中也不乏人气演员的出演。

国内耽改剧的火热在某种程度上为日本BL题材影视剧进入中国“铺平道路”。

从2018年的《大叔之爱》、2020年的《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以及号称“BL影视剧顶级配置”的、由人气演员古川雄辉和龙星凉主演的电影《在回家之后重新开始》，再到2021年的《情色小说家》……近几年来日本的BL题材影视剧在国内都拥有较高的讨论度。

《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

至于其他的性少数群体题材，如GL题材电影《梦径》，讲述同性恋身份自我认同的《腐女无意间跟Gay告白》，讲述跨性别同性恋的《女子的生活》和跨性别异性恋的《人生密密缝》，再如小众群体的《宅男腐女恋爱真难》、《五性别男孩热恋中》等，随着社会对这些人群的关注增多，这些“少数”、“小众”的元素也更多地出现在影视剧中，成为了日本所谓“新世代的电视剧”。

而随着国内对于“性别”、“性向”话题的讨论逐渐开放和深入，这些聚焦少数人群的影视作品也逐渐受到国人的关注，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接受这些少数群体，为少数群体发声。

风潮：“无性别男子”和他们的“无性别经济”

“无性别男子”一词在日本的诞生可以追溯到2012年，在2015年通过媒体的发酵而受到人们的关注。而最先把“无性别男子”这一定义带进人们的视线中的，是一位名叫近藤耀司的模特和一位名叫丸本贵司的时尚制作人。

日本模特近藤耀司

2011年，近藤耀司来到东京，和当时担任时尚杂志『読モ BOYS&GIRLS』的代表、快时尚品牌“WEGO”以及艺人事务所“LEXINGTON”（ レキシントン）制作人的丸本贵司相遇。在这之前，近藤耀司就因为在博客上介绍具有个人风格的时尚而备受瞩目。

在和近藤相遇后，丸本被其“不是‘像男性’也不是‘像女性’，而是‘像自己’”的勇于追求自我风格的精神打动，便开始考虑向年轻人们传递“自由地生活就好”的信息。他以和近藤的相遇为契机，开创了一个名为“ジェンダーレス男子”（即“无性别男子”）的时尚项目，招募一些“无性别男子”为模特。

同时，近藤也被丸本“引荐”到WEGO担任职员兼读者模特，慢慢地将“无性别男子”的概念打入日本的年轻人群中，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年轻男女加入到“无性别”的风潮中来。到了2015年，“无性别男子”们在电视剧、杂志等媒体的出镜率增加，知名度也随之大幅上涨。可以说，“无性别男性”的时尚风潮深刻影响了日本10-20岁年轻人的时尚观和消费观。

日本的“无性别男子”有以下几种特征：在服饰选择方面没有性别限制；妆容、发型精致，注重外貌管理；有不输女性的“女子力”。他们和女性一样有着对“美”的需求，于是，像护肤、美妆、服饰时尚等以女性为消费主力的领域也出现了“无性别男子”的市场。

“无性别之风”刮得最猛烈的还要属时尚界。早在1988年，法国服装设计师让·保罗·高缇耶（Jean-Paul Gaultier）就推出了一个名为为维京（Vikings collection）的服装系列。其中男模特穿着短裙，以女性形象出现。

高缇耶设计的“维京”系列服装

而现如今，“无性别”风格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大牌奢侈品的秀场之上。如古驰（GUCCI）在2020-21年秋冬男士系列中出现的男士连衣裙，以及范思哲（VERSACE）2020-21秋冬系列的男士短裙。

GUCCI2020-21秋冬系列男士连衣裙

范思哲2020-21秋冬系列（左）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日韩艺人也开始用“无性别”的时尚来展示自己，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一大批因为长相可爱和“无性别”装束走红的男性网红、模特等。他们也受到了电视台的邀约，将自己的时尚风格和勇于展示自我的想法从网络带到了电视上。

在这些时尚大牌的引领和社交媒体的渗透之下，这些“无性别”的时尚在日本被更多的年轻人接受，变得更加“大众化”。日本也出现了许多主打“无性别”的时尚品牌，如FUKUMY、HUU等。“无性别男子”风格的时装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日本年轻男孩的身上，在东京的涉谷、原宿街头也不难见到“无性别”装束的年轻人。

日本时尚品牌HUU的“无性别”服饰

在服饰时尚之外，男士护肤、彩妆的市场也在崛起。在中、日、韩三国的社交媒体上，男性美妆博主的数量和质量都在不断提高，人们对“男性化妆”这一行为也从一开始的嗤之以鼻变成了“能够接受”。女性们对这些男性美妆博主的喜爱也在影响着当代男性对于“护肤”、“化妆”等外貌管理的重视程度。

据日本的一项调查显示，近几年来日本使用护肤品、彩妆产品及美容机构的男性逐渐增多。商场里开辟了男士护肤品区，从THREE、Aesop到香奈儿、纪梵希等品牌纷纷推出了男士护肤品线。

据日本富士经济2018年“功能性化妆品市场”的调查显示，日本男士面部护理市场（包括男士洗面奶、化妆水、精华、洗脸巾和化妆产品）的销售额自2013年开始就保持不断上升的状态，过去十年间销售额增长率提高了53%。日本的一些护肤品品牌还举办了面向职场人群的护肤讲座，将男性的皮肤护理视为一种“商业技巧”，引起了职场男性对皮肤管理的重视。 

富士经济2018年“功能性化妆品市场”调查

面部护理、身体护理、美妆、服饰……随着“无性别男子”为代表的、突破“性别壁垒”的思想和风潮席卷社会，“男性专属”或“女性专属”的领域和产品的界限正在逐渐消失。“无性别男子”为了自身对“美”的追求，打开了“精致男性”的消费市场，开创了属于他们的“无性别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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