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英语创意写作2: 动词，形容词和措辞风格
按：这是最近两年我在美国爱荷华大学教本科生创意写作课的讲稿。创意写作课因为其独特的实践性质，所以大部分的课堂时间都用于细读作品和讨论学生的习作。但是因为我的课针对的是母语非英语的国际学生，我为每堂课做了5-10分钟的微讲座，主要涉及英语写作的最基本层面。如今，爱荷华岁月已经结束，就整理这些笔记给对英语写作感兴趣的朋友。如果希望了解更深入的创意写作层面，欢迎搜索我的在线课程。
动词
在”The Elements of Style”和“On Writing”里，两本书的作者都提到这样一条原则：尽量不用副词。
Stephen King说：副词是留给怯懦的作家的（Adverbs are for the timid writers.）但是我想补充说，副词也是留给懒惰的作家的。我们来看为什么副词大多数情况下是不需要的？
• He closed the door firmly.
• He slammed the door.
比较以上两个句子，哪个句子更明确？当然是第二句，因为我的脑海完全可以勾勒这个行为，反观第一句，firmly没有起到让意思明晰的作用，他到底用多大力气来关门？从这句话本身看不出。
如果你想说，他用小而坚定的力气关上门，或许可以考虑如下表达：
He pulled the door closed to make sure it was locked.
当然，在符合清晰，准确，简洁的原则下，你还是可以用副词，比如：
He shut the door tight.
这里的tight仍是副词，但是这句话比He closed the door firmly清楚多了，因为你能感觉到他动作的迅捷。
另一个导致副词在英语中不必要的原因是：你总是能找到准确的动词来取代它。
比如，请找一个动词来取代有下划线的部分：
• He walks secretly to the dining hall.
你或许很快能想到：
• He tiptoes into the dining hall.
• He sneaks into the dining hall.
• He is skulking through the doors of the dining hall.
最后一句话来自Harry Porter，但是请注意，这里的skulk有贬义的意味，说明他在动坏脑筋。褒贬涉及措辞风格，稍后我们会详细展开。
你可以看到，这样一取代，这些动词的色彩比walk secretly鲜明多了。
如果要用英语写作，一项重要的功课就是积累动词，你会看到如果用对了动词，整句话都出彩了，比如：
• She shoved her hand back into her bag and pulled out a check.
• Harry elbowed Ron to make him shut up.
其实中文也有类似的提法，小时候上语文课或许都听过“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个形容词作动词用的“绿”字王安石用得妙。再如“风暖鸟声碎”，这个兼具形容词和动词功能的“碎”字杜荀鹤用得贴切。
回到英语的审美原则之一，准确，去把每个动作分解到最细，你会找到最精确的表达。
比如，如果你想说：I get quickly in the car.
回到那个情境之中，这个动作具体是什么样的，如果你可以构想那一刻，你会找到你要的动词：
I jump in the car./ I hop in the car.
你还可以尝试描述，比如，回到下面这句的情景之中，试着具体描述划线部分的这个动作：
• He fell heavily on the floor.
我们来看约翰·契弗是如何描述这一刻的：
• It was a piece of carving on a chest that brought him down, and down he came like a ton of bricks. (John Cheever, “Youth and Beauty”)
需要说明的是，不要滥用比喻。在英语中，比喻的目的也是为了准确。我给《鲤·写作课》翻译了爱荷华作家工作坊前主任Frank Conroy谈写作的文章，他的提法可以作为参考：
先看这个句子：
The boy hopped up and down like beads of water on a hot frying pan.
这句话的比喻在Conroy看来是一个阅读太多文学作品的学生的惯性，她觉得需要加一个比喻才有文采，但是，实际上这个比喻画蛇添足，因为热锅上的水珠这一形象没有给hop up and down增加任何讯息，反而使得hop这个准确的动词变得模糊，所以应当删去。
再看这个例子：
In his cot the child made a sound in his sleep like a rusty hinge being opened. (John Banville)
这个比喻是有必要的，因为如果句子终止在made a sound，我们听不到这个声音，但是有了后面的比喻，我们可以听见，且栩栩如生。
作为小结：在最有必要的一刻用比喻，而且要注意比喻本身所带有的情感色彩（我们还是留待措辞风格那部分再讲。）
形容词
“The Elements of Style”里对形容词有一项要求：少用或不用very。
以上是网上找到的图，可以作为参考，比如：
Very loud 可以写作noisy，如果是very noisy，那可能就是deafening了。理由同之前所述。
形容词的另一个要点是：不要说废话。例如，大多数时间你不需要写red blood或者blue sea，除非你要描述的是外星人，他们都流蓝血，但是这个人物受伤后，她流出的血是红色的，那么这个形容词具有意义。形容词不需要多，但是要有意义。
措辞风格
对英语学习者最难的不是动词和形容词，而是措辞风格（register/diction）。不管是动词还是形容词，每个词的程度，褒贬都是不同的，初学英语写作的人往往觉得自己能用高级的词汇就很了不起，但不是这样的，整篇文章的措辞风格要统一（consistent），不然这个作者声音(voice)会令人困惑。
措辞风格包含的内容很多，这里只谈最基本的两个层面：（1）正式程度；（2）褒贬色彩。
（1）正式程度
英语对register的要求非常严格，因为这个语言很注重voice。说简单一点，教授说话和农民说话的腔调不一样，北方人和南方人说话的感觉也不一样。说到更细，是他们的选词，句式结构等等组成了这个不同的voice。
中文，和所有语言一样，一定也曾注重register。大学读中文系，上张金耀老师的《诗经》课，张老师举过这样的例子：
《国风·周南·关雎》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这个“辗转反侧”的意思到了元曲乔吉的笔下就成了“睡如翻饼。”
如果后面这个表达让你莞尔一笑，那是因为它俗得可爱。但这就是register的高低，也就是正式程度的差异，“辗转反侧”比“睡如翻饼”正式得多。
我感到，现代汉语对register没有这么敏感很大程度源于官方话语长期占据民间话语。在我们的官方话语中，“高举某某旗帜”和“撸起袖子加油干”属于同一个声音，但很明显，两种话语原本的正式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回到英语，如果你的叙事者是大学教授，那么他所有的语言都必须和“辗转反侧”有相仿的正式度；如果你的叙事者是位很朴实，很有幽默感的普通工人，那么他所有的语言都必须和“睡如翻饼”有相仿的正式度。
举一些英语的例子：
• 正式: He is angry.
• 非正式: He’s mad.
• 俚语: He’s pissed off.
再如，按正式程度排列：“He keeps me company.” 高于“He comes with me.” 高于“I tag along.”
写英语论文，我们都知道不能使用缩写，这也是因为缩写是不正式的表达，但是如果你要写小说的对话，就需要用到缩写，以突出口语的性质；同样的，写小说，如果你用写论文的那种腔调，小说就很无聊。
当你把同等register的表达写成文，就有了不同阶层，文化背景的叙事声音了，看两个例子。
以下是林·拉德纳的短篇《理发》，叙事者是个粗人，而且有点愚钝，我们可以看到他用了大量俚语和非正式的缩写来营造这个声音：
• Well, they asked him if he was in earnest and he said he was and nobody could think of nothin' to say till Jim finally broke the ice himself. He says, "I been sellin' canned goods and now I'm canned goods myself.
• You see, the concern he'd been workin' for was a factory that made canned goods. Over in Carterville. And now Jim said he was canned himself. He was certainly a card! (Ring Lardner, “Haircut”)
再看乔治·奥威尔的《伦敦巴黎落魄记》，这是非虚构，叙事声音可以理解为来自作者本人，风格要正式多了（当然英式英语本身在很大程度上要比美式英语正式。）
• The walls were as thin as matchwood, and to hide the cracks they had been covered with layer after layer of pink paper, which had come loose and housed innumerable bugs. Near the ceiling long lines of bugs marched all day like columns of soldiers, and at night came down ravenously hungry, so that one had to get up every few hours and kill them in hecatombs. Sometimes when the bugs got too bad one used to burn sulphur and drive them into the next room; whereupon the lodger next door would retort by having his room sulphured, and drive the bugs back. (George Orwell, 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
你可以看到，他运用一些大词来营造幽默效果（因为这些比较正式的大词和虫灾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因而有了反讽的意味）。
(2) 褒贬色彩
这个我们都熟悉，词汇有褒义词，贬义词和中性词。英语中也是如此，因而在选词的时候，需要考虑到褒贬色彩。
• 褒义: slim, clever, immersed
• 中性: thin, intelligent, busy
• 贬义: skeletal, sly, hectic
我们可以看杜鲁门·卡波蒂在《圣诞忆旧》里的一段：
[…]Actually, we’ve never laid eyes on her husband, though we’ve heard that he’s an Indian too. A giant with razor scars across his cheeks. They call him Haha because he’s so gloomy, a man who never laughs. As we approach his café […] our steps slow down. Even Queenie stops prancing and sticks close by. People have been murdered in Haha’s café. Cut to pieces. Hit on the head. There’s a case coming up in court next month. Naturally these goings-on happen at night. […] In the daytime Haha’s is shabby and deserted. I knock at the door, Queenie barks, my friend calls: “Mrs. Haha, ma’am? Anyone to home?”
在此，卡波蒂用了一些贬义词来渲染Haha的可怕，但是如果你看下去，你就会看到反差，事实上他不仅不可怕，还善良得叫人感动。
（3）其它隐含意（connotation）
除了最基本的正式和褒贬，每个词都有不同的隐含意，有些词有宗教意味，比如，中文作品英译的时候“天哪”翻译为“Oh my God！”很多时候不合适，因为后者隐含的宗教意味（religious connotation）不符合原文的语境；有些词有军事意味，之前选段奥威尔用的几个词即是；有些词带乡村风情，有些词则具都市气息。
以上都影响voice，如果叙事者是都市人，选择的词和比喻带有都市气息更恰当，如果这个故事的背景发生于古代，那么现代词都不适宜出现在文本里（除非是穿越或摩登剧），不然作品的叙事声音里面就有参差的部分。
这个部分就说到这里吧，我在课上也只是希望学生从提高意识开始，然后继续积累和学习。我的翻译老师Aron也是美国翻译家协会的主席，我请教过他的学习方法，他告诉我：从土耳其来到美国后第一个暑假，他买了一台电视机，认认真真看了两个月的电视（没有字幕），他有意收看各种节目，这样他就不仅可以熟悉非裔的俚语，也可以熟悉法庭的用词，他是这样掌握各种register的。
这是一条漫漫长路，有志者事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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