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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学术 | 钟丽茜:新媒体时代文学的跨界异变及未来走势

钟丽茜 跨界经纬 2022-12-18


新媒体时代文学的跨界异变及未来走势


钟丽茜:《新媒体时代文学的跨界异变及未来走势》,《文学评论》,2016年第4期


内容提要:新媒体时代,文学出现多种跨界异变现象,在文本形态、创作模式、解读方式、发表机制等方面都发生深刻变化,传统艺术门类界限日渐模糊,“作者’“版权”等制度受到挑战,文学写作日渐回降到生活活动之中。艺术史进入了一个混融多种文化元素、熔铸“文学”新形态和“艺术”新概念的时期。在新观念、新媒体和新技术催动下,未来文学将涵纳多种艺术门类,促成审美“新感性”的生成,文学创作从传统的“深度模式”向“广度模式”转变,科技创新对文艺创意的影响远胜于传统时代。人类文艺史的发展是多种审美可能性不断彰显与闭合的过程,印刷时代文学的诸般优势或将衰落,但同时诸多新的艺术空间、审美创想亦将催生出前所未有的文学景观。


关键词:新媒体文学;跨界融合;新感性;多元阐释


    

以互联网、手机等为代表的数字新媒体日益渗入现代生活,文学及其他各类艺术或主动或被动地纳入了新媒体的内容域。近20年来蔚为大观的“网络文学”和正在兴起的“手机文学”,常因内涵轻浅、质地粗糙而被学院批评家轻视,但其迅猛的传播又令人无法忽视。与此同时,图像、影像时代来临,文学读者日渐减少“文学衰落”甚至“文学终结”论陆续出现。持“终结论”的批评者认为,新媒体中许多文字类作品已不是正宗的“文学”,如互联网上众多网友以自由“跟帖”方式接龙写作的拼贴式小说,既没有传统文学作品统一的内在逻辑,也没有现代主义先锋作品(虽然它们也常常碎片化、反逻辑)的鲜明个性和远离日常生活的超越性,不足以被称为“文学”。又如“多媒体”作品,将文字穿插在图画、视频、音乐中,这类“杂烩”无法归类于既有的任何一个艺术门类。因此,有论者断言,文学正在走向衰亡。

    

如果认为“文学”必须具备下述特质—以纯文字为载体,通常由唯一作者创作,追求超越现实的审美意蕴,或多或少与实用口语拉开距离,那么,新媒体文学确实不太符合近代以来的“文学”概念。但是,这些“不纯粹”“不规范”现象,是文学正在衰亡的征兆,还是文学及艺术发展到一个重大变革时期的体现,其变革之剧烈,以致近几个世纪以来深入人心的“艺术”和“文学”概念都在突破边界重塑自身?本文认为,与其说文学在衰落甚至终结,不如说它正处在一个巨大的转变过程中,而且并非只有文学在变,其他艺术门类乃至整体的艺术,都在新观念、新媒体和新科技的催动下发生着变化。


    

有趣的是,文学在新媒体时代发生的许多门类融合、跨界异变现象,与远古时期的原始艺术状态非常相似。早期艺术并没有现今这么多类别,“诗”起初与“乐’“舞”融为一体,后来才各自分立为不同的艺术门类;在今天的电子媒介中,文学又与图画、声音、影像混融,艺术门类再现融合趋势。远古时期,许多史诗、歌谣在部落间流传,经众口传诵增删,成为群体合作的结晶;到了互联网时代,网络空间中的多人接龙写作、下载作品改写或续写,像是网民在一个扩大了的“部落”中合创作品。原始时代,文艺创作并无自觉的“超越性”自律性”追求,写作活动是日常生活的一种;当今的网络或手机文学的“实用化”“交际化”,亦是将审美活动与日常生活合而为一……简言之,原始时期艺术的特征是文艺活动与其他文化、现实活动混融一体‘文学’“艺术”的概念和门类在发展过程中逐渐成形,而新媒体文学出现上述种种与原始艺术形成期相似的现象,或许说明文艺进入了一个混融多种文化元素、重新熔铸“文学”新形态和“艺术”新概念的时期?


一、新媒体文学的跨界异变现象

    

具体而言,新媒体时代文学跨界融合、异于传统的现象表现为以下四个方面,这些变化意味着许多曾经坚固的艺术理念、制度、惯性正在消融。

    

第一,门类融合与感知聚合。

    

新媒体文学的一个显著特征,是运用多媒体技术制作图文并茂、声画兼容的超文本作品,譬如文字配乐朗诵、文字配图、文字与影像交织等,将多种艺术门类熔于一炉。有评论家认为,这种杂糅意味着文学的衰落,意味着文学异化为一种自降身价的“配角”。

    

但是,回溯到远古时期,艺术在其萌芽阶段并没有分立为今天我们熟知的众多门类,原始文学(诗歌)和乐、舞混融一体,初民们一面歌舞,一面口中念念有词—这歌词就是最早的文学雏形。后经逐步演进,文学才脱离乐、舞而独立为一个艺术门类。据李泽厚考证,中国古代的“礼”(巫术礼仪)与“乐”(文学艺术)是到春秋战国之际才彻底分【1】开,而至宋元时代可供歌唱的“词”,“曲”的兴盛,是音乐与文学的重新联姻。在西方艺术史上,直至18世纪中叶,夏尔.巴图将诗、绘画、音乐、雕塑和舞蹈等统称为“艺术”,建立起一个“美的艺术”的体系,才确定了今天世人习惯的艺术门类概念。这样看来,文学在新媒体时代重新与其他艺术门类融合,也并非反常现象。


    

文学从诗乐舞一体的混融状态独立出来,起初主要源于语言艺术内在发展的需求—话语的表意能力日益发达之后,需要摆脱音律的束缚,专门致力于语言这一介质的审美建构。而到近现代,文学的长足发展则与传播技术密切相关—随着印刷术的进步,文学成为最易复制和传播的艺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最广为大众接受的艺术门类。直到麦克卢汉命名的“电力时代”来临,随着影音摄录、网络传播、多媒体制作等新技术面世,图(影)文并茂、声画合一等可以轻易实现,分立已久的各门艺术又获得了重新融合的可能性。而各类艺术在长期分立发展之后,发现彼此融合互渗有可能带来创意的新契机,提升表意的丰富度与新鲜感。因为利用当今的媒体技术,门类融合的方式、境界与远古时代大为不同,文字可与各种乐器声、自然声响、二维图画、三维影像、投影光效等实现极为丰富多样的结合。譬如文学与图画的结合,有的诗人在网络上发表诗歌时,同步呈现与文字相呼应的三维视觉影像,真正实现了原本只作为比喻存在的“诗歌是情感的殿堂”“诗歌是情感的纹理”这类论述。【2】即便是文学与“老朋友”音乐、舞蹈的重新携手,也会出现诸多新方式、新境界。南帆在研究传媒、乐与诗的关系时,注意到“MTV”这种形式不仅恢复了远古艺术诗、乐、舞三位一体的关系,而且,借助新型影像技术"MTV”解除了横向组合的叙事逻辑,于是,影像拍摄的距离、角度以及影像之间的彼此衔接无不呈现了崭新的可能。这些镜头及其特殊的剪辑制造了种种闪烁不定的意义,传统的影像解读预期被击破了。这令人联想到了诗。MTV也许可能—或者正在—演变为影像符号的诗”【3】。艺术在长期固守门类边界、立足单一介质的充足发展后,发现跨界合作能够带来很多新鲜意象,加深作品意蕴或拓宽表意功能,因此“门类融合”借助新媒体技术的扶持,又成为一种新趋势。


    

与艺术门类的融合相关联,出现了审美过程中的“感知聚合”特征,这是又一个当代艺术与远古艺术相似的现象。早在口语文化时代,原始人既没有文字保存彼此的谈话,也没有远距离传输话语的工具,人与人之间只能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言说者和聆听者全方位地运用听、视、触等感官去领受对方的语音、表情及身体处境。原始初民从事艺术活动如讲/听故事、歌舞吟诗时,总是在某个立体的“声觉空间”中调动一切感官参与艺术感知。口语时代之后,艺术的发展总体而言是各种审美感官逐渐分立,多数艺术门类往往专司一职,如绘画、书法主要诉诸视觉,音乐主要诉诸听觉(只有在戏剧和后来的影视欣赏中,视听感官得到较全面的结合),文学则既不能直接看见感性形象,也不能听见声音,而是通过字符的解读诉诸想象(文学的“看”可以说是一种大脑中的内视性想象)。在艺术门类分立发展的年代,一代代文学读者“看”的感受能力便渐渐孤立,与听、嗅、触等感官相分离。

    

当代新媒体提供了先进的媒介环境和技术手段,使得艺术家可以创造融汇诸多门类于一体的多媒体艺术作品,将人类的审美感觉重新汇聚起来。新媒体已经轻松整合了视、听感知,正在创建触觉感受(如3D影像的虚拟立体感,或通过电子传导器远程“触摸”),在可预见的将来还有可能集成嗅觉甚至味觉感受。将文字与视觉图画、立体影像、声音曲调等多种感知方式相结合的多媒体作品,力图创造种种逼真的“在场”感,让读者回复到眼、耳、鼻、身各种感觉要素全面参与的审美情境。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在电子时代,“人的感知系统不再只偏重视觉;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不再只偏重视觉、文字和线性结构。这就是更高层次上的重新部落化过程。”【4】有学者认为这是审美史上的进步,它将有助于人类审美感官的丰富进化,但也有批评家认为这对文学审美是一种侵略,并将导致人们过分沉溺于感官快适,从而阻碍了通过纯文字进行抽象玄思。


    

第二,集体创作与无限改写。


远古时代,尤其是未有文字的时代,文学作品(神话、歌谣等)尚不能形诸文字并刻写于书面载体上,主要是口口相传。在流传过程中,由于个人记忆力有限,不能确保每一次转述的精确性,更由于转述者对文本的增删修改,一部作品流传到后世,已无从追溯原初作者,成为集体智慧的结晶。我们熟知的《荷马史诗》《格萨尔王传》等都是在民间流传中逐渐丰富完善起来的。及至文字出现之后,仍时常出现类似作品,如《诗经》中的许多民歌、《聊斋》里的大量故事,等等。印刷术出现后,集体创作的现象便日益减少,原创作者写下的文字可以方便地印行成文,以固定精确的形态留存于世,由此逐渐出现“原作”概念、版权体制,形成“一部作品只能有一个作者”(偶尔有少数合作为、“作者对作品拥有版权,他人不得篡改抄袭”等理念。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被普遍接受的“作者”“版权”等制度理念受到挑战。网络是一个人人可以即时互通消息、互动合作的虚拟场所,这首先使得任何网上作品都能被读者随时评价、建议甚至改写。其次,互联网天生有一种“共享”精神,而“版权”意识相对较弱,在网站之间转发、张贴作品时对原作进行改动,于多数网民来说并不是什么禁忌,相反,如果转发者能机智地给作品添上新意、妙语,获得更多点击率,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而部分原创作者也欢迎、邀请网民参与合作。近年来出现了各种各样“改写原著”与“合著作品”的现象,常见的如某作者在网上连载发表作品时,在线读者随时提出建议甚至参与片段写作(如网络小说《风中玫瑰》);对经典文学名著进行仿写或续写(如《悟空传》对《西游记》的改写);某网站或某知名艺术家事先确定作品主题及主要角色,邀请多人分头撰写章节片段,再集结成一部完整作品(例如2006年FrancisHwang等人创作的《Ten-sided》,十位作者合作,对一个在线故事进行即兴写作)【5】。


    

由于文学作品在网络中上传、下载都极为便利,文本的改写、重新编辑的技术门槛也不高,理论上,每位读者都有可能对一部文学作品进行下载、增删和再创作,而经修改上传的作品还有可能再次被下载改写,以至于无穷循环。这样的艺术创作与部落时代人人参与艺术传播和创造的情境相似,文学生产者和接受者的界限日渐模糊,一个集体共创文学作品的环境重新开启。

    

有趣的是,集体创作的局面会使单一作者创作时可能面临的一些艺术难题变得不再艰巨,或者说,难点转移到其他方面。譬如,面对后现代多元文化态势,巴赫金提出,作者不必固守独白姿态和一元化立场,而应在小说中展现多种文化立场,创作“复调齐鸣”的作品。巴赫金提出“复调小说”理论时,还是文学普遍由唯一作者创作的时代,今天看来,在巴赫金推举的“复调”写作中,无论作者如何努力,终究只能凭一人之眼界、思想力去收纳展现世间多元价值,而当文学创作变成一个众人参与、多方互动的活动时,意识多元、立场多样、众声齐鸣等就成为常见甚至必然之势。多数情况下,这种群体创作容易沦为无序的杂乱喧哗,成为难以通约的“巴别塔”式话语堆叠,但少数时候也可能出现复调和谐的佳作。如何将“众声喧嚣”协调配制为“佳音齐鸣”,有待未来的艺术家去实践。无论如何,巴赫金曾认为“一个对艺术家说来是最大的难题—用性质不同、价值不同和相互排斥的材料构成统一完整的艺术作品”,在网络媒体时代有可能不再是最艰难的挑战,而他所设想的理想状态,即“众多独立而互不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纷呈,由许多各有充分价值的声音(声部)组成真正的复调”,“不是某一个意识把其他意识作为客体加以吸收,而是若干意识的相互作用,其中任何一个意识都没有完全成为另一个意识的客体”【6】,则有可能在未来的集体创作中得以实现,从而使得文学成为一种“多方对话”的互动艺术。



第三,日常化与实用化。

    

“艺术不等同于现实’“艺术世界应当超越日常生活”这类观念,并非自古就有,艺术活动与生活活动、艺术作品与其他工艺品的界限,也并非一向径渭分明。在西方,虽然自柏拉图的“木匠之床”与“画家之床”之辨就开始尝试将艺术与工艺区分开来,但直到18世纪以前,哪些活动归属艺术,哪些活动属于一般工艺或生活活动,界限仍模糊游移。在古代中国,艺术种类及其内涵也与今天不同。就文学而言,古代有多种文体,其中“韵文”里的诗、赋、词、曲大致相当于我们今天认定的“文学作品”,但“锗’“哀’“诛”等则介于审美与实用之间,不是今人眼中的纯文学作品。不少按照现代“艺术”概念被今天世人奉为“艺术杰作”的前代作品,在古人眼中可能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器具,只是因为技艺特别精良、形式特别工整,被认为“值得作为样板保存”,从而“退出实用领域以供鉴赏或效法”【7】。

    

在西方,直到18世纪“艺术”才开始承担超越俗世、反思现实的功能。这一方面是因为近代机器大生产和资本运作,使得过去的手工艺品大部分可由生产线制造,少数机器无法生产、富于个性化和形式美的作品则上升为“艺术”,生产、创造和审美三者分离,艺术作品与日常用品便拉开了距离。另一方面,随着从夏夫茨伯里经鲍姆加登到康德的“审美无利害”思想逐步成熟,“艺术世界”也与现实世界日渐分离,成为脱离实用功利的一个更超越、更纯净、富于自律性的场域“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设计的组成部分”,由于需要一种相反的力量来平衡资本市场和工业文明所造成的种种问题,艺术文化就被赋予了守护人性、遏制物欲的职责“艺术要提升业余生活的品位,用美来克服庸俗,成为宗教消退时代的宗教,感情缺失时代的情感的寻找和制造者”【8】。


康德

    

换言之,艺术走向自律、艺术与生活拉开距离,是资本主义时代文化的需要。随着康德美学理论的深入人心,自律的、疏离现实生活的“艺术”概念广为流传,艺术与非艺术之间就划出了一条明确的边界。表现在文学领域,大量现代文学作品鄙弃实用功能、疏离日常世界,在超拔高蹈的境界中反思现实生活、提纯审美经验。19-20世纪,上述艺术理念继续渗入文化体制,影响了艺术教育、出版、展览、评论等多种体系,塑造了几代人的创作与欣赏经验。直到既有体制的根深蒂固渐渐造成艺术理念与创意上的僵化,现代主义艺术逐渐从批判的先锋变成现存制度的默认者和拥护者,康德美学出现全面危机。艺术家开始以不同方式冲击“艺术”的边界,到杜尚的小便池“泉”的出现,艺术品开始与生活用品混同,艺术重新降落到生活世界中。

    

不过,对新媒体时代文学的“生活化”态势还需区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艺术确实回落到现实中,与其他生活活动混融合一,另一种则仍然是传统艺术理念下的“另类”创新追求。【9】许多新媒体文学体现为前一种情形—紧贴现实生活、兼具审美性质与现实功用。如网络上、手机上出现许多文字类作品,包括博客文章、网络小说、微博和微信短文等,既有一定的审美意蕴,又具备实用性:它们或是兼具美文特征与实务记录功能的个人日志,或是抒发情绪、舒缓抑郁的格言短句,或是展示个人风采塑造自我形象的自述小品。在这类写作中,文学书写与生活活动融汇混合。对这类作品的写作者来说,笔下所言不需要超逸、反思、批判现实生活,只是自我纪录、自我调节、自我娱乐、自我推广的生活方式之一。



第四,自由的抒情言志。

    

今天,人们向互联网上传作品、通过手机发送短文,都非常快捷、自由,文字瞬间即可到达世界各地的接收者面前。新媒体的传播方式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文学的多种制度,任何人创作的任何作品,只要不触犯某些文化底线和政治禁区,就可以随时发表在网络上,供人点击赏阅。这“似乎返回了文学的原始状态:人人都可以无拘无束地利用文学形式抒情言志,或者叙述种种白日梦。……废除了经典体系派生的种种规则,包括作家的身份。众多的声音一拥而上,坦然地踞守自己的一方空间”。【10】这也就是从麦克卢汉到希利斯·米勒都乐见其成的景象:传播技术帮助现代人“回返部落之根”,每个人都可以与地球村这个大部落中的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情感、思想。自互联网问世以来,有不少草根写手、非知名作家通过网络自由上传自己的作品,获得网民的喜爱并得到广泛转发,迅速成名。如早期中文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作者蔡志恒本是一位水利专业博士生,无意间上传业余作品便获疯狂转载;2012年出版的优秀小说《繁花》,作者金宇澄起初并未打算正式写作,只在“弄堂网”用上海方言与网友聊天讲故事,连载多段后深受好评,才将沪语改为普通话结集出版。


    

但是,自由发表的情况并不总是那么乐观。在互联网上,人人都可以发言,从前无法登上文学舞台的草根、新手也能公布作品。但新媒体环境下的“部落”与远古部落有很大差异:如果以互联网覆盖范围为边界,这个“部落”已囊括了全球大多数国家,这是一个过于庞大的集体。互联网终端的人口基数如此巨大,发言者又如此众多,网络中充满了海量的个人作品,其数量是此前所有时代无法比拟的,浩如烟海的作品使得受众根本无法遍览。与轻松无碍的发表机制伴生的是受众注意力的稀缺,虽然理论上每个人都可以写作并发言,但大多数声音都难以获得听众,湮没在众声喧哗中。

    

另外,与传统媒体相比,新媒体文学缺少严格的审核机制,这使得任何水准的文学作品都可能直接推送到读者面前,良荞不齐、泥沙俱下。批评家常认为新媒体文学的作者不如传统文学家那样严谨、深刻、富于才情,这一方面是因为许多网络写手素质不高、心态浮躁,另一方面则与作品发布的低门槛、发表无(少)审核有关。在印刷时代,一部作品的发表须经过层层严格审阅,尽管可能产生知识权力带来的不平等问题,但由于经过知识精英和专业人员的严格把关,大量粗砺、低俗、幼稚的作品不会进入读者视野。从这个角度看,可以说印刷时代并非没有粗劣的作品,只是那些文字没有机会进入传播渠道;新媒体文学中并非没有精致优秀的佳作,但更多粗糙低劣的文章亦在媒体上喧嚣涌流。



二、未来文学与未来艺术

    

文学出现上述颠覆传统、不合常规的现象,既不是简单的“复古”,也不是简单的“创新”。由于上述种种特征都与远古时代文艺的特点相似,可以说文学乃至艺术在漫长的发展变迁之后,再次来到了一个消融边界、汇聚各种文化元素、重新定义自身和确立规范的时期。那么,未来的文学将从当前的混融状态走向何处?根据目前的态势分析,可能会出现下述几种走势。

    

第一,多媒体艺术与“新感性”生成。

    

传媒技术提供了多种可能性,让“多媒体”作品能够汇集文字、图画、音乐、视频等于一体,这样的作品在未来将蔚为大观。那么,文学需不需要坚持纯文字写作、维护单一感官感受的创作和接受方式?对此,文学家或评论家们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乐观积极地投入创作实验,主动把文字与其他艺术门类(动画、音乐、影像、舞蹈等)结合起来,认为“文学以强劲的态势入侵其他领域……文学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化整为零地融入其他领域,而整个社会也情不自禁地以文学来装饰自己”【11】。另一种则认为这表明文学被其他艺术“吞并”,是文学的堕落或失意。因为传统文学仅以纯字符激发读者想象,没有任何直接饱满的感官感受,这使得文学意象可以停留在一种氰氯不定、意趣蕴藉的境界,保证想象和阐释的丰富性,趋向超感官的高远玄思。因此,应守卫文学语言的纯粹性。


    

这两种态度的有趣对比,或可启发我们宽容平和地看待艺术门类的融合。尽管有不少多媒体作品品味不高,只以眩丽的感性声色夺人眼球,但也不乏一些优秀作品,能将文字精密玄妙的表达与影像的鲜活生动、音乐的丝丝入扣、绘画的曼妙形色等结合,用丰富的手法表达丰富的世界。而文学吸纳其他艺术方式趋向“感知聚合”,并不意味着文学的堕落或消亡,感知聚合本身是一个中性现象,由此形成的作品或优或劣,仍由其内质、意趣决定。无论如何,多种门类相融、图文声影并茂的艺术作品将是未来的主流,而这将塑造出人类审美的“新感性”。乐观地看,这种“新感性”将比印刷时代的审美感性更丰富、更复杂,更具深度领悟力。

   

 “感性”曾长期被视为低级的、只能感知肤浅表象的认知能力,而深度意蕴或抽象哲理则被认为只能由理性去把握。由此推演出一种观念,认为“文学”的表意能力尤其是表达深邃玄奥意义的能力优于其他艺术,因为其他艺术主要依靠感官去看、听、触,唯有文字这种介质不能由感官直接感知,而能够表达许多抽象、玄妙的理念。传统西方文化“一直把口语当做知识实践的最高形式,而把视觉再现形式看做是对于理念的第二等的图解”【12】,认为最高深的知识只有用文字方能表述,图像则只能充当附属的具象注释。这一观念使得视听艺术与文学相比一直被视为较低等的艺术。然而,每一门艺术都有其独特的艺术符号与表意体系,能表征其他门类的艺术难以达致的意蕴或境界,那些最优秀的美术、音乐、舞蹈作品,其佳妙之境也是文字难以转述的。


    

鉴于此,20世纪美学开始为“感性”及感性艺术辩护,米尔佐夫就认为,视觉艺术也颇具深度:“观看(看、凝视、瞥见、观察、监视,以及视觉快感)与各种阅读形式(解读、解码、阐释等等)一样,也可能是一个深邃的问题,而‘视觉经验’或‘视觉识别力’并不能在文本模式中获得充分的解释。”【13】梅洛·庞蒂则指出,过去西方理性主义哲学将感知贬为低级认知能力,这是非常片面的,视听感觉并非只能感受事物的表面特征,感性也能直接把握有深度的内容。过去的美学总是把人的感性与理性分成两个互相分立、前后递进的过程,事实上,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繁复的中介,世界在人的知觉中就已经开始产生意义,最深沉的“我思”总要被含纳在具体生存的“我在”中,“意义与符号、知觉的形式与物质,应该从一开始就是并行不悖的,知觉的物质应‘蕴含着其形式’”【14】。

   

 “有深度的感性”将是未来新艺术探索和培养的重要审美素质。艺术家们将致力于把各种艺术密切整合起来,并尝试更多的表意方式。从门类上看,传统文学、戏剧、美术、音乐、舞蹈、影像等都可能融于一体;从感官感受看,视、听、触乃至嗅、味觉都会被纳入审美感知;从媒介方式上看,电视、计算机、掌上电脑、手机、眼镜乃至电子植入器等都可能成为接收终端……调动多感官、通过多媒介营造高精密度的身临其境感,是未来艺术的趋势,力图“将文本、意象与声音整合进入同一个系统……人类心灵的不同向度重新结合起来”。【15】未来人们的审美感知能力将在艺术的多方探索发展中得到新的锻造,与世界建立起更丰富深刻的感性关系。


    

第二,从“深度模式”到“广度模式”。

    

新媒体文学最常受到的批评是缺乏“深度”,被认为缺少对社会人生的深刻挖掘,这的确是很多新媒体文学的一个局限,但新媒体文学可能在另一个向度——“广度”上有所成就,它们展现出广阔的时空视野,涵纳丰富多样的知识现象,运用新鲜复杂的艺术手法,融汇各式各样的文艺体裁,新媒体文学对传统文学形成了“广度文化对深度文化的挑战、数据库艺术对叙事艺术的挑战”。【16】今天的作者们在线写作时,随时可以借助网络数据库,查询大量前人的艺术作品、科学知识、学术文章,许多作品呈现出广博的信息量、巨大的时空跨度、复杂的表达方式。新媒体和互联网培育了从信息流中择取、连缀、化用前人智慧的技能“人们与其说是重视某个艺术单元的原创性,还不如说是重视若干可资利用的现成物之间关系的创新性。……互联网艺术更为看重不同特性的信息彼此整合以及与之相联系的文体间性、媒体间性、作品间性的价值;更多关心如何使人们通过探索多脉络文本来理解社会生活的复杂性。”【17】不少新媒体文学作品虽放弃了对“深度”的追求,但它们展现的宽宏视野、奇幻想象、繁复线索、多变时空等特征,又可能是传统文学作品难以具备的。

    

如果说以往文学的“创造性”主要是指主题深刻、情节新颖、话语独特等特性,那么新媒体文学的“创造性”则可能常常体现于在多样事物之间建立新鲜奇特、异想天开的“关系”,有时一部作品中出现的单个典故、人物是一般读者熟知的(例如今何在的《悟空传》,是对《西游记》的戏仿改写),但作者或借古谕今、暗讽时弊,或旧题新说、颠覆传统,将旧经典与新时势巧妙地结合起来,构成种种意想不到的审美效果。此类“关系”的搭建,也显示出作者高度的联想能力、讽喻能力,其中亦有“独创”的成分。


    

20世纪中期,T. S.艾略特在讨论创作问题时就提到,几千年来多如繁星的前辈文学作品,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当代作家。如果把文学史比作一张缀满珠玉的大网,那么每部当代作品都在折射着某些前代作品的光芒,古今作品互相辉映,蔚为人类文学的灿烂大观。【18】幅美丽意象的背面实际上暗藏着一个困境,即布鲁姆所说的“影响的焦虑”。在今天,当一位作者着手准备创作时,前代作品对他的影响和笼罩颇为沉重、难以突破。当代作家要写出一部完全独创的作品,已是极为困难的事。新媒体时代文学明显的“互文性”主要也源于此种焦虑—网络资源库的无比巨大与搜索引擎的方便快捷,一定程度上导致艺术家把“创意”努力转向别的方面,例如,去发现新颖的“关系”,为讽喻新时事巧妙地借用旧经典,寻找已知史料之间未被发觉的隐密关联,把差别很大的学科知识或艺术文体勾连融汇于一体,等等,在文学史的巨网之中努力创建新的“折射”关系。这就使得新媒体文学较少在单一向度上向纵深处挖掘,而热衷于在海量信息之间、在跨度巨大的材料中寻找新奇关联。这种趋向,即是文学创作从追求“深度模式”向“广度模式”转化。未来艺术创作的常见方式,很可能是首先在电子屏幕上铺开各种信息,如与主题相关的基本常识、艺术先例、经典范式等,艺术家在这些基础信息方面将处于共同起点,其次考虑如何关联、编织、改造这些信息。当然,发现和创建“关系”的能力也有高下之分:境界较高的作品能够成功熔炼多维时空、多种知识、多样手法于一炉,而较低等的作品则仅仅是借助电子媒体的强大信息功能,对经典范例略加改换引申,用取巧的方式写作。

    

第三“液态”文本与多元解读。

    

由于新媒体时代的文学在创作方式、文本形态、接受方式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未来文学将越来越体现出与传统作品迥异的特征。传统文学通常由一位作者创作,未来文学可能由多位在线作者群体写作;传统作品通常有固定、唯一的版本,未来文学作品则更具开放性,初始作者或后来参与者可以不断改写文本;传统作品的常规接受方式是按字句顺序从头至尾阅读,未来文学文本则可能含有大量超链接,设置多种情节选择项,导致一个作品可以用多种路径及方式解读……未来文学作品将在很多方面呈现“不确定”状态,变成流动、可塑、多元的,主要表现在下述三方面。


    

一是集体创作与无限改写。新媒体的联网功能允许多人在网上共同创作一部作品,常见方式有跟帖接龙写作、设定共同主题或主要人物后分段写作、多人递交素材后由主力作者整合成文、下载他人作品进行改写,等等。这打破了传统的“唯一作者”的惯例,而这种合作书写的方式将越来越常见(英语世界讨论新媒体文学的语汇中已不时出现“co-writer”一词)。除了部分创作群体是一开始就约定合作以外,更多的“作者”也许是看到某个在线作品之后产生灵感,于是下载进行改写、续写。从共时性方面看,一部网上作品在写作“进行时”可能会唤起大量“合写者”的兴趣,在线创作群体不断扩大,为作品注入新鲜丰富的创意;从历时性方面看,一部令人兴味盎然的作品在流传过程中有可能遇到不断的改写、续写,添补“外传”“前传”等,文本无限延展,永不凝固。

    

二是超链接文本。未来的文学作品中,相当部分会以“超文本”形式构建自身,在一份文本中通过超链接的方式,将不同空间的文字、图像、音乐、视频等组织在一起。这里的“不同空间”,可能是同一网站,可能是不同网站,甚至可能是不同媒体,如电脑网页转手机页面、电视屏幕等。理论上,所有能够通过联网方式串连在一起的艺术或非艺术元素,都可能被“超链接”整合到作品中。通过点击不同的链接,欣赏作品变成一种“航行”,穿梭跳跃在各式各样的文字、影像、声响中,获得多种多样的感知体验。


    

三是开放式作品和多元解读路径。过去,某位作家发表作品后,正式刊发的文本就是“唯一正版”,除作者本人有权修订外,不允许再有变化。所以传统作品常呈现为封闭性结局,文本字句的排列只有唯一形式,读者都潜在地被要求按唯一的方式(从头到尾)阅读全文。未来的文学作品却将具有越来越强的开放性。开放性一方面源于上述“群体作者”无限续写、改写,造成文本永无终结,另一方面则体现为文学文本可能被设置为多种阅读路径、阅读方式,作者主动在文本中设置或预留选择余地,让读者有条件选取不同路径、不同链接方式去阅读,每个人的抉择都可能形成该作品一次独特的元素拼接,形成一份个性化文本。传统艺术观念中的单一作者、固定文本、被动接受等模式受到全面挑战。未来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将只是“液态性”的半成品,等待着每一次被阅读时从混沌互动的多重性中定制自身。

    

第四,由技入道与由道返技。

    

“科技”在当代文学演变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新世纪以来,媒体技术以迅猛之势疾速发展,将声音、影像嵌入文学文本,将诗歌字句在电脑屏幕上转换为图画或乐音等艺术实验,这些都是传统文学家无从想象、在现代媒介技术启发下出现的新形式。这导致许多前沿艺术家热衷于探索“新技术能造就什么艺术作品”。艺术家对待新媒体技术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走技术之路,将自己对于互联网的兴趣与理解由物理层提升到信息层,然后再呈现在文化层”,这种方式可以命名为“由技入道”,多发生于紧密跟踪技术发展的先锋艺术家群体。另一种则是“走艺术之路,从文化层形成立意,再寻找适合表现其立意的信息服务,其次才是与具体的网络设施挂钩”,【19】这种方式可命名为“由道返技”。

    

传统美学往往重“道”轻“技”,仅有炫目技巧的新潮作品一般不获好评。但是今天“技术”在艺术领域的重要性与古典时代不同,有时,如果不具备一定的技术知识或硬件设备,一位“守旧”的作家甚至会看不懂或无法观看同行的作品。科技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从技术发明到艺术创造之间的转换环节越来越少,某些新技术可能直接导致一类艺术创意产生“技”与“道”的界限日益消融。


    

我们能看到不少艺术家作出了新颖而富有美感的“技”与“艺”结合的尝试。例如墨西哥艺术家坎迪亚尼创作的《音境五变奏与一暂停》(FiveVariations of Phonic Circumstances and a Pause),借助计算机声音技术,让噪音、口语、朗读、叙事、呢喃、私语、音乐等渐次出现和互相转变,把人说话的声音转变为风琴声、电子音乐声,或将麦克风收纳的朗读声转换成字符,由一台织布机“织印”在巨大的白布上。【20】这是利用技术把文学话语具像化(由技入道)的新鲜实验。另一位“由道返技”的土耳其艺术家埃古旺以卡尔维诺小说《看不见的城市》为蓝本,选择三个城市—安卡拉、伊斯坦布尔、伦敦,用超文本将它们融合成一座新城—塞拉,制作了作品《塞拉,记忆之城》《Zaira , City of Memories》,这是先有文学意象,再寻求技术实现的尝试。【21】对新技术的实验能打开更多艺术创造的可能性,催生新鲜多样的审美创意。如果艺术家们在习得先进技术之后,利用它们来拓展深远的艺术意境、挖掘丰富的审美内蕴,而非以眼花缭乱的技术试验为终极目的,则艺术生态仍然是健康的。


结语

    

文学以及整个艺术在新媒体时代的种种变化,如边界消融、颠覆成规、元素重组、吐旧纳新,其前奏可以说从20世纪前半期康德美学出现危机时就开始了。直到今无“艺术是什么”“艺术的边界何在”等问题仍无定论。后现代文化和数字新媒体结合,从不同的方向(无论是观念上还是技术上)作用于艺术,重新混融人类文化的多样元素,冶炼新的审美理念、制度、规则。



从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面世至今,对印刷文化时代行将逝去的叹惋追怀不绝于耳,一些批评简单地将新媒体文学与传统文学置入浅薄/深刻、感官刺激/深度内涵、商业追求/精英品味等二元对立的关系中,不免失之粗率,实际上,新媒体艺术中也不乏富有内涵、深度的精品。客观地看,我们很难要求一个新时代的理念与技术既开拓广阔的审美空间,同时又保留旧时代艺术文化的所有优点。一种新的创意空间打开时,可能会阻滞或关闭了另一些可能性。对文学来说,将图片与音像嵌合到文学文本中,有助于加强空间的、即时的、感官的体验,但有可能缩小了想象空间;当文学意象变得可听、可视甚至可触、可嗅时,读者的所有感官都加入审美过程,强化了感知觉的鲜活体验,但可能使抽象的玄思被弱化或被忽略;当互联网允许多人在线合写文学作品,可能会大大增加文本的丰富度和多元性,但艺术的个性色彩和深刻性被削弱……好在人类文化对艺术创造有相当的宽容度,一般来说,尽管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变化,但每种艺术门类、每种审美形式都有存在的空间。在审美取向、风格技法等的抉择方面,艺术家有较大的自由度:喜欢传统风格、单一介质的艺术家仍可坚守古典风范,保存文化遗风;爱好技术冒险、喜欢先锋实验的艺术家也可以紧随新媒体新科技的发展,尝试多种多样的创意。人类文化在其发展历程中展开着无限的审美可能性,艺术家当以开放的心态穿行其间,去尝试创建各种各样美好的艺术景观。


注释


【1】参见李泽厚《美的历程》,第26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2】【7】【16】【17】【19】黄鸣奋《互联网艺术》,第237页,第179页,第9页,第28页,第288页,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  年版。

【3】南帆:《技术、机械与抒情形式》,《文汇报》2007年3月25日第6版。

【4】【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何道宽译,第  3页,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

【5】【20】【21】黄鸣奋《数码艺术潜学科群研究》,第936页,第278页,第458页,学林出版社2014年版。

【6】【俄】M巴赫金:《巴赫金文论选》,伶景韩译,第3页、第18-2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

【8】高建平《消费主义时代的生产主对,《读书》2013年第3期。

【9】第二种情况则复杂得多,以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这类作品为例,作者并非简单地把艺术活动融合于生活活动,而仍是想通过惊世骇俗的行为在“艺术圈”引起关注。康德之后艺术的“生活化”或“俗化”,既可以说是对康德以来现代艺术超越日常生活趋向的反拨,同时也可以说是自康德以来现代艺术极力创新趋向的延续。这两种看上去似乎矛盾的诉求以奇特的方式融合起来。在康德美学时期,艺术一面努力与俗常生活划清界线,一面极力追求独创性、先锋性,原创性和新异感前所未有地成为艺术家们渴求之物,但当“高雅,“深刻”等向度上的创新可能性几乎都被试验过之后,复归日常、重返世俗也成为“创意”的一种来源。新媒体文学中也存在着这类作品,以“低俗”为手段,但“求俗”只是原来“雅文化”下求“创新”路径上生出的另类分支。这类作品虽然显得“俗”,但并不实用,与前一类具备现实功利性的作品不同。

【10】南帆:《大众文学的历史涵对,《文艺理论研究》2001年第4期。

【11】张军:《文学创意与新媒体文学》,《南方论丛》2011年第3期。

【12】【13】【美】尼古拉斯·米尔佐夫《视觉文化导论》,倪伟译,第7页,第7页,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14】【法】梅洛——庞蒂:《知觉的首要地位及其哲学结论》,王东亮译,第11页,三联书店2002年版。

【15】【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等译,第309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

【18】【英】T.S.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艾略特文学论文集》,李赋宁译,第3页,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图片源于网络

总编:凌逾

责编:邓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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