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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经纬:专辑丨少君:陪老女
陪老女
少君
本文摘选自少君《人生自白》(写于1994左右)
今天,在拥有两千万人口,已经步入老龄化城市的上海,陪老女的身影足迹正在大街小巷、花园影院悄悄显现。她们大多是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青年女子,有护士、下岗工人、有大学生,也有待业青年......她是我在一位朋友家认识的,高高的个子显得太瘦,一脸的文化表情,让人很难与保姆这个词联系起来。当我们坐下长谈时,才发现她的口才一流,虽然不是那种很好看的上海姑娘,但长长的睫毛又令人有些神往......
我当陪老女纯属偶然。下岗后的一天,我在中山公园的长椅上小声读著斯汤达尔的《红与黑》,身旁有位老太太在聆听。我入迷地读了好久,直到暮色苍茫才起身,发觉那老太仍沉浸在小说中,恳切地央求道:“你读得太好了,能到我家再读下去吗?我给你报酬。”
我最要好的同事小王知道我当过陪老女,执意聘我陪她父亲。情面难却,我答应了。一天下午,我到她家,只见床上躺著一位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的老头。我一看就知道精神不正常,又气又怕,转身就走。小王追出来拉住我说:“请你原谅,我怕你不肯,才瞒你。其实,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年,我出生才三个月,被狠心的父母扔在垃圾桶边上。他拣废纸多年没有孩子,就把我抱回家。两口子非常疼我,胜过亲生的,可不久,妈妈病死,爸爸一个人既当爸又做妈,一口粥一勺饭把我养大,多么不容易!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爸爸安享晚年,即使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可是不知怎的,爸爸最近患了老年性妄想症,虽然尚属轻度,可是喜怒无常,而且对我疑心很重,常怀疑我要杀他,抢他的钱。我想尽办法,都没效果,心如刀割,我只有求你了!出于同情之心,我答应了。
我看过精神病护理学的书,知道这病需要朋友式的医生,需要谈心,需要取得信任,需要引发他内心能激发理智的动情点。这对我也是锻炼精神护理能力的机会。我带著自然的微笑,大大方方拉过椅子坐在床前,像老朋友一样向他打招呼。他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嚷道:“你是我出钱雇来的,得听我的,你懂吗?”
我硬压住怒火,仍平静地说:“我们交个忘年朋友,怎么样?”
他不屑一顾。我则耐心地与他聊天,有意结合他家的遭遇来讲故事。渐渐地,他的表情由不屑、木然,转向理解。到华灯初上我告辞时,他已流露出惜别的神情。小王送我到车站,一路上她非常兴奋,她说已多年未见父亲有这样的神情了,对我异常感激。我也为自己的成功而高兴,并仔细询问了其他有关情况,为下一次登门认真做好准备。
随著我一次又一次的陪伴,老人从听我讲,讲给我听,到我们互相交谈,病情不断好转,对女儿的误解和猜疑也不断冰释,父女间开始有说有笑了。我感到我的使命已完成,该设法退出了。徵得小王的同意,我在最后几次陪伴时,徐徐在老人面前吹风,说我就要到国外去了。老人感到非常遗憾,但又表示理解。终于有一天,我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陪伴他了,想不到他竟像小孩一样哭起来,他说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掉泪。他腿脚不好,多年没有下楼了,这次硬是要女儿扶著,颤颤巍巍走下六层楼送我。望著这一切,泪水止不住涌上了我的眼眶,我真不忍心骗他,很想把真相全告诉他,可我忍住了。就这样,我成功地演完了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后来小王告诉我,她和父亲和好如初,只是老人常提起我。
他丰富的阅历,深刻的见解,广博的知识,都使我大受其益。他和蔼可亲、坦率健谈,还和我共同研讨学术问题。这样的导师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怎么也不能多收他的钱!老人见我态度坚决,便不再勉强。不断的交流和了解,使我和老人亲如祖孙。可我发现,他同自己的小辈相处得并不十分融洽,他们对我也由欢迎转为不满,且带有戒备之心,我怕因此引起老人的家庭矛盾,当我提出辞职时,老人却真切地说:“不要以为我给你的太多,你不要走!”这番话使我深深理解了老人的心,因此决心在颇为难堪环境下,坚持尽自己的责任。
半年后,老人溘然长逝。宣读遗嘱时,律师通知我也要到场,老人在遗嘱中写明:“鉴于我的儿孙们都学理工,我决定将我一生积累的三千文哲史书藏赠于XXX。” 我惊呆了,久久难置一言。
老人去世后,我一度想不干了,但似乎又感到生活中缺了点什么,于是被介绍给了一个笃信基督的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原来,她每个星期天都渴望上教堂做礼拜,但苦于腿脚不便,车挤路远,因此常只能感慨叹息,祈求上帝宽恕。我出现后,每周日都陪她上教堂,她因此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拍手欢笑,说我是上帝奖给她的礼物,因为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帝。
我是什么脑子?马上猜到她的用意,笑著说:“没问题。” 陪她进门后,我左一个“祖母”,右一个“老人家”,一会儿挽,一会儿抱,“小心”“留神”不离口,亲亲热热,孝孝顺顺,老太乐得合不拢嘴,满面红光,眉开眼笑。老姐妹也连连说:“你的福气真好。”
回家后,老太道出了心里话:“我的小辈都嫌弃我。我眼见著人家的老小快快乐乐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可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没把这些告诉别人,我希望有一天别人也羡慕我。这一天到底来了,真谢谢你!” 说完又将二千元钱塞进我的手心。
你看,当陪老女有时就是这样轻松、有趣、好赚钱。
可这位老太太拎不清(糊涂),后来居然赶我走。原因是她爱看越剧,可常听不清唱词,我陪她看时,总得给她翻译。一次,我讲得响了点,后面一个时髦女人便恶言毒语地嘲讽我,我一向受不了别人奚落,当场就同她大声吵骂,哪知老太不但不帮我,还连连说我不应该与那女人吵,我气不过,非要吵个明白,为此,老太不等戏完便悻悻离场。回家后,她还伤心地说:“我一直把你看作是上帝的使者,现在你的形象已被丑化,你的作为上帝也不会原谅,你走吧!”
好心不得好报!我们陪老女也触霉头的时候,但总比那些到华亭宾馆、希尔顿去做“鸡”卖身的大学生感觉好一些,起码白天黑天都能挺胸抬头地走在南京路上......
【作者简介】
少君,壮男,据传只昏过一次。二十多年前浪迹未名湖畔,冒牌物理学士。后混进某报,以言惑稷。八十年代擅自移居美洲,窃得方巾一顶:PHD--Permanent Head Damage--假名经济学者招摇过市。为生计被迫做过记者、工程师、教授、商人,游走过几十个国家、数百座城市,现顺应潮流下岗----哄孩子做饭,擦桌子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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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凌逾
责编:张紫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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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经纬】 第20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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