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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经纬:专辑丨少君:陪老女

少君 跨界经纬 2022-12-18

             陪老女             

少君

    本文摘选自少君《人生自白》(写于1994左右)


     
      今天,在拥有两千万人口,已经步入老龄化城市的上海,陪老女的身影足迹正在大街小巷、花园影院悄悄显现。她们大多是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青年女子,有护士、下岗工人、有大学生,也有待业青年......她是我在一位朋友家认识的,高高的个子显得太瘦,一脸的文化表情,让人很难与保姆这个词联系起来。当我们坐下长谈时,才发现她的口才一流,虽然不是那种很好看的上海姑娘,但长长的睫毛又令人有些神往......


我当陪老女纯属偶然。下岗后的一天,我在中山公园的长椅上小声读著斯汤达尔的《红与黑》,身旁有位老太太在聆听。我入迷地读了好久,直到暮色苍茫才起身,发觉那老太仍沉浸在小说中,恳切地央求道:“你读得太好了,能到我家再读下去吗?我给你报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以后,我每周上她家两三次,每次读一小时,报酬十元,谁知老人是世界名著迷,读完了《红与黑》,又要我读《茶花女》,《安娜·卡列尼娜》......一本接著一本。正当我因家中有事而一度暂停为老人念书的时候,一天,我忽然接到那老太的孙子打来的电话,要我立即带上那本最后几页尚未读完的《简爱》,赶到老太家去。口气是命令式的,我很气恼,刚想一口回绝,电话已经挂断。第六感官告诉我,这次陪老太可能非同一般。于是便急匆匆地赶到她家。进门,见老人卧在床上,双目微睁,儿女子孙黯然神伤,围成一圈束手无策。我这才得知老太早已患了晚期癌症。她在弥留之际,不时呼唤我的名字,就是不肯离去。她的后辈们见我如遇救星,大声呼告老太,她慢慢睁大眼睛,看著我,断断续续地说:”把书......读完,好吗?......我正等著你呢。”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被震颤的感情,把书翻到了那最后的几页,我是一个朗读爱好者,曾参加很多次比赛表演,但从未如此投入过,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发挥过。末了,我轻轻说了一句:“完了。”老太这才闭上眼,安然仙逝,真是神了。我在悲哀中匆匆告辞了,孝顺的晚辈们对我非常感激。以后他们经常邀我去他们家作客,我们成了密友。
我最要好的同事小王知道我当过陪老女,执意聘我陪她父亲。情面难却,我答应了。一天下午,我到她家,只见床上躺著一位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的老头。我一看就知道精神不正常,又气又怕,转身就走。小王追出来拉住我说:“请你原谅,我怕你不肯,才瞒你。其实,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年,我出生才三个月,被狠心的父母扔在垃圾桶边上。他拣废纸多年没有孩子,就把我抱回家。两口子非常疼我,胜过亲生的,可不久,妈妈病死,爸爸一个人既当爸又做妈,一口粥一勺饭把我养大,多么不容易!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爸爸安享晚年,即使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可是不知怎的,爸爸最近患了老年性妄想症,虽然尚属轻度,可是喜怒无常,而且对我疑心很重,常怀疑我要杀他,抢他的钱。我想尽办法,都没效果,心如刀割,我只有求你了!出于同情之心,我答应了。
我看过精神病护理学的书,知道这病需要朋友式的医生,需要谈心,需要取得信任,需要引发他内心能激发理智的动情点。这对我也是锻炼精神护理能力的机会。我带著自然的微笑,大大方方拉过椅子坐在床前,像老朋友一样向他打招呼。他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嚷道:“你是我出钱雇来的,得听我的,你懂吗?” 
我硬压住怒火,仍平静地说:“我们交个忘年朋友,怎么样?”
 他不屑一顾。我则耐心地与他聊天,有意结合他家的遭遇来讲故事。渐渐地,他的表情由不屑、木然,转向理解。到华灯初上我告辞时,他已流露出惜别的神情。小王送我到车站,一路上她非常兴奋,她说已多年未见父亲有这样的神情了,对我异常感激。我也为自己的成功而高兴,并仔细询问了其他有关情况,为下一次登门认真做好准备。

随著我一次又一次的陪伴,老人从听我讲,讲给我听,到我们互相交谈,病情不断好转,对女儿的误解和猜疑也不断冰释,父女间开始有说有笑了。我感到我的使命已完成,该设法退出了。徵得小王的同意,我在最后几次陪伴时,徐徐在老人面前吹风,说我就要到国外去了。老人感到非常遗憾,但又表示理解。终于有一天,我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陪伴他了,想不到他竟像小孩一样哭起来,他说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掉泪。他腿脚不好,多年没有下楼了,这次硬是要女儿扶著,颤颤巍巍走下六层楼送我。望著这一切,泪水止不住涌上了我的眼眶,我真不忍心骗他,很想把真相全告诉他,可我忍住了。就这样,我成功地演完了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后来小王告诉我,她和父亲和好如初,只是老人常提起我。



我今年陪的第一位老人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生活条件相当不错,介绍人讲他指名要一个文科大学生,任务是每星期日上午推轮椅,送他到附近的虹口公园去晒太阳,观赏花木,并陪他聊聊天。我按时前去,他已坐著轮椅在花园门口迎接我了。这是一位彬彬有礼、学识渊博的老人,对文学、历史、哲学、美学尤有研究。我是一个文学系的大学生,初次与他相处,就感觉到他像一位导师,老人也高兴地对我说:“多年来我一直希望交一位爱好文哲史的青年朋友,以便了解年轻人的各种看法。现在,也许可以遂愿了。” 
他丰富的阅历,深刻的见解,广博的知识,都使我大受其益。他和蔼可亲、坦率健谈,还和我共同研讨学术问题。这样的导师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怎么也不能多收他的钱!老人见我态度坚决,便不再勉强。不断的交流和了解,使我和老人亲如祖孙。可我发现,他同自己的小辈相处得并不十分融洽,他们对我也由欢迎转为不满,且带有戒备之心,我怕因此引起老人的家庭矛盾,当我提出辞职时,老人却真切地说:“不要以为我给你的太多,你不要走!”这番话使我深深理解了老人的心,因此决心在颇为难堪环境下,坚持尽自己的责任。
半年后,老人溘然长逝。宣读遗嘱时,律师通知我也要到场,老人在遗嘱中写明:“鉴于我的儿孙们都学理工,我决定将我一生积累的三千文哲史书藏赠于XXX。” 我惊呆了,久久难置一言。
老人去世后,我一度想不干了,但似乎又感到生活中缺了点什么,于是被介绍给了一个笃信基督的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原来,她每个星期天都渴望上教堂做礼拜,但苦于腿脚不便,车挤路远,因此常只能感慨叹息,祈求上帝宽恕。我出现后,每周日都陪她上教堂,她因此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拍手欢笑,说我是上帝奖给她的礼物,因为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帝。




她耳朵不好,在教堂里我就把牧师的要求一项一项清楚地传给她。她眼神差,我就同她一起读圣经,让她跟我哼哼,她的宗教感情得到了满足,非常欣慰,身体和精神都好多了。一次从教堂出来,她停下脚步看著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能不能临时扮我的侄孙女陪我到一个老姐妹家里去一次,我们已有七年没有见面了。” 
我是什么脑子?马上猜到她的用意,笑著说:“没问题。” 陪她进门后,我左一个“祖母”,右一个“老人家”,一会儿挽,一会儿抱,“小心”“留神”不离口,亲亲热热,孝孝顺顺,老太乐得合不拢嘴,满面红光,眉开眼笑。老姐妹也连连说:“你的福气真好。” 
回家后,老太道出了心里话:“我的小辈都嫌弃我。我眼见著人家的老小快快乐乐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可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没把这些告诉别人,我希望有一天别人也羡慕我。这一天到底来了,真谢谢你!” 说完又将二千元钱塞进我的手心。
你看,当陪老女有时就是这样轻松、有趣、好赚钱。
可这位老太太拎不清(糊涂),后来居然赶我走。原因是她爱看越剧,可常听不清唱词,我陪她看时,总得给她翻译。一次,我讲得响了点,后面一个时髦女人便恶言毒语地嘲讽我,我一向受不了别人奚落,当场就同她大声吵骂,哪知老太不但不帮我,还连连说我不应该与那女人吵,我气不过,非要吵个明白,为此,老太不等戏完便悻悻离场。回家后,她还伤心地说:“我一直把你看作是上帝的使者,现在你的形象已被丑化,你的作为上帝也不会原谅,你走吧!”
好心不得好报!我们陪老女也触霉头的时候,但总比那些到华亭宾馆、希尔顿去做“鸡”卖身的大学生感觉好一些,起码白天黑天都能挺胸抬头地走在南京路上......


  【作者简介】

少君,壮男,据传只昏过一次。二十多年前浪迹未名湖畔,冒牌物理学士。后混进某报,以言惑稷。八十年代擅自移居美洲,窃得方巾一顶:PHD--Permanent Head Damage--假名经济学者招摇过市。为生计被迫做过记者、工程师、教授、商人,游走过几十个国家、数百座城市,现顺应潮流下岗----哄孩子做饭,擦桌子扫地。

*文章由作者授权发表,感谢少君老师对“跨界经纬”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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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凌逾

责编:张紫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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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经纬】  第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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