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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经纬:学术 | 赵倩:后人类主义语境中的女性机器人形象研究

赵倩 跨界经纬 2022-12-18

后人类主义语境中的女性机器人

形象研究


赵倩

原文刊于《电影文学》2020(23)

 

摘 要:在后人类主义语境中考察女性机器人形象的演变,可以从身体美学的角度分析科技的发展对科幻电影机器人形象塑造的影响。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机器人形象从顺从到反抗到主导的发展演变过程,是女性主义发展进步的历程在电影创作中的反映,也是人类对现实世界自身困境的反思过程,强调了科幻电影的性别属性。女性机器人思维和感情在影片中跨越“奇点”,与造物主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是对人工智能技术的预言和警示。

 

关键词:后人类主义;女性机器人;身体美学;女性主义;



科幻电影带来新知的愉悦,激发人们对未来的无尽想象,它是科幻故事的表达载体,科幻思想的传递者。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机器人(Fembot),是被程序化控制,以创造者的喜好为行为标准的女性形象。她们在影片中的外形、地位和作用不断地改变和提高,在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语境中实现了完美蜕变,成为故事情节的主导力量。这种演变过程是电影特效技术飞速发展和女性主义思想深刻影响合力作用而实现的。


一、 后人类时代身体美学


电影是“属人”的艺术,虽然大部分女性机器人由女演员表演,但她们外在形体经历了从全人形到赛博格人形的演变。女性机器人不仅拥有了大脑和以人和动物形象为基础的四肢,甚至有的拥有了心灵,在身体能动力基础上展开了情感的叙述。“我们在我们的身体中发现我们的意识,经验及身份,并且它们存在于我们身体的始终。”[1]“后人类主义”是对人类生命形态的技术化研究,对身体存在范式的思考。它是一种强调世界中的非人主体(Nonhuman agents)的“反人类中心主义(Anti-anthropocentrism)”命题,一种基于人类之外的多样主体的本体论。后人类视野中的身体审美图景主要体现为“人机合一”的赛博格形态,技术的发展“渗透”进人类的身体内部,将有机生命体进行改造,使身体介于机械与自然生命之间。身体“不仅是人类存在的基本维度,而且是所有人类表演的基本中介,是我们的一切感知、行为甚至思想的必要条件”[2],智能总是需要一个身体,智能只有归于具身化的智能体(Agent)。后人类语境中身体所具有的“多元性”和“开放性”使得它成为“意义”创生的一个重要媒介。


(一) 前赛博格时代身体美学


赛博格,是英文Cyborg的音译,也就是义体人类、生化电子人,用机械替换人体的一部分、联结大脑与机械的赛博格系统。“赛博格”在美国科学史和文化研究学者唐娜·哈拉维那里,发展成了能够颠覆和超越西方资本主义文化、性别与政治秩序的全新概念。绝大部分科幻电影选择的都是人形叙事,人形机器人是指将人工智能和具有类似人类外貌的机械物体结合起来的结构,包括人造人、仿人类机器人、半机器人类以及生物机器合成类人体等。
21世纪之前的科幻电影由于拍摄制作技术的局限性,其中的女性机器人形象设定为完全人形机器人,由女演员来扮演。1927年的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中的女机器人玛利亚(Maria)是人形机器人,是被人类操作的力量傀儡,代表着技术的野心。从身体形态上看,玛利亚的初始形态是影史上第一次出现女性金属机器人形象,相对比较简单粗粝。她被疯狂男科学家洛特汪(Rotwang)改造赋予人形后,呈现当时德国上层的女性妆容且仪态性感妖娆,成为煽动工人暴动的邪恶力量。1982年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中的女仿生机器人瑞秋(Rachael),外表是完全具象的人形。她在影片中多以职业女性形象出现,穿着带有垫肩的西服套装,梳着精致的发型,描画夸张的眼线和红唇,给人的感觉是精明能干,硬朗有力度。但与男主人公德克(Deckard)相处时表现得脆弱敏感,最终逃不出被男主人公拯救的命运。



1930年,也就是《大都会》电影上映三年之后,美国科学家范内瓦·布什才制造出世界上首台模拟电子计算机。作为艺术的人工智能比作为技术的人工智能先出现,人工智能电影与技术是错位的。由于时代和技术的局限性,影片创作者对人工智能女性机器人的塑形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上。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将这些视觉编码视为“男性凝视”(male gaze)的原料[3],对女性机器人的观看仍然是男性观众对女性角色的“他者”的“凝视”,对女性容貌形体美的审视和观赏。正如科幻文学家乔安娜·露丝所说的:“科幻中有许多女性形象,但没有一个真正的女人。”[4]


(二) 后人类赛博格时代身体美学


1985年在《赛博格宣言》中,女性主义学者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将赛博格定义为:“一个控制有机体,一个机器与生物体的杂合体,一个社会现实的创造物,同时也是一个虚构的创造物。”[5]后人类视野中的女性身体美学在科幻电影中表现为流畅光滑的躯体线条、金属外壳下的神秘诱惑感,以及具有暗示意味的身体姿态。赛博格女性机器人的未来身体是科技化、多元化、异类化的,并且实现了躯体美学、意识美学和心灵美学的对立统一。身体图景的赛博格化为影视编导提供了情节发展的动因和灵感,有助于更好地塑造身体、展示身体,展开有关身体的情节和意义探寻。


《赛博格宣言》


2003年的科幻电影《终结者3》(Terminator 3:Rise of the Machines)中的机器人杀手T-X多数场景中是具象的女性形态。束起的金色长发,红色紧身皮装包裹的曲线女性身体,冷艳充满力量感。她的机器人形象是内置金属骨架,外表由液态金属覆盖,能伪装成接触过的任何人。关键时刻会有身体形态的变化,比如机械手臂变形成武器或工具,呈现生物体与机械部分结合的赛博格视觉感受,并且是变化中的动态审美感受。女性机器人T-X在影片中是完全对立的非人异类,不断追杀男主人公康纳(Connor),最终的结局是无意义地走向毁灭。
2015年的科幻电影《机械姬》(Ex Machina)的女主角艾娃(Ava)是容貌清纯完美的女性机器人形象。她有精致的五观,没有血肉,由银色钢筋骨骼构成,躯干和手臂是透明设计,身体里尤其是腰部的蓝色集成线路非常清晰,能够穿脱人造皮肤。艾娃有着丰富的面部表情,身体大部分的机械部件都清晰可见。性感、简单,触感冰冷,造型优美,透明的机体在光线中有一种疏离的气质。导演亚力克斯·嘉兰(Alex Garland)谈到艾娃的形象设计时表示:“她看起来必须是完全抽象的,就像一个机器。如果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披着机器人外衣的人类,那么电影的理念就会被误读,因为观众就不知道她究竟是否仅仅是一个机器。”


左右滑动查看《终结者3》《机械姬》图片


2017年的科幻电影《功壳特工队》(Ghost in the Shell)中的女主角“少佐”草薙素子是具有女性外形的全身一体化机器人。她除了大脑和记忆,全身都是赛博格机械化,有满布金属零件的骨骼,脖子后有脑机接口,高度的义肢和机器化代替了血肉。草薙素子的身体在女性躯体外包裹银白色金属战衣,能随时隐身,身体隐藏入周边环境中。细致的精确造就的人体美学,与精密零件的细致刻画构成的机械美学形成张力,在草薙素子身上交会融合在一起。
2019年的科幻影片《战斗天使:阿丽塔》(Battle Angel:Alita)情节是在遥远的26世纪,外科医生依德从垃圾场里捡到只剩头部的机械少女阿丽塔(Alita),为她安装上了本来为自己亡故女儿准备的义体,使其成为人类和机械混合的半机器人。阿丽塔拥有人类的大脑和强劲的机械躯体以及一颗反物质微型反应堆心脏。她的机械身体的颜色和外观看起来就像是陶瓷一样,是一种非常坚硬的未来材料,能够承受很大的压力。机械身体上还有很多雕刻的复古花纹,透过机甲外壳可以看到里面复杂的零件,极具精密机甲美感。


左右滑动查看《功壳特工队》《战斗天使:阿丽塔》图片


知名人文学者凯瑟琳·海尔斯(N.Katherine Hayles)将“脱离生物基质”作为后人类的要素,认为后人类将“身体视为原始的假肢/义体”,因此对它进行替换、改造和延展是自然而正常的。在这种视角下,赛博格就是完美的后人类范式,为技术所穿透、数据所浸润的身体,被命名为“赛博人”。随着技术的发展,科幻电影中的人和机器融合度越来越高,机器深度融入人的身体,机器的冰冷质感与人体血肉的温度相结合。人机的逐步融合,让“身体”范畴需要被重新定义。唐娜·哈拉维之所以提出并强调“人机合体”的“赛博格”概念,实际上就是因为她敏锐意识到技术进步必然引发人体的技术化改造的历史进程。“赛博格”的关键在于“混合”(mix),即生物与机器的混合。


(三) 技术之路的美学反映


现实世界中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极大促进了科幻电影制作的特效水平,使影片科幻层面的人工智能具有丰富的影像质感。21世纪科幻电影的特效技术已经能够深刻表现人对机器的黏着和机器对人的控制,向人们呈现了机器换人和人机接口的视觉审美。特效与影视叙事规则相结合实现了高科技的体感。CGI电脑数字成像特效技术和电脑后期制作技术的极致发展,普遍采用的人像采集和表情捕捉技术,使得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机器人连身体纹路都极其清晰。而3D后技术革命,让观众的观影从主客观凝视到全方位浸没,不仅能看到人物造型的金属科技感和超越人类肉体限制的动作场面,而且能深刻感受到冰冷机械和暴力美学融合的力量。
赛博格身体美学的演变表现为女性机器人身体外在皮肤包裹的有机体越来越少,金属裸露的义体部分不断增多。后人类主义身体美学在此阶段主要体现为赛博朋克风格,是科技与美的撞击。女性机器人身体视觉上是金属、硅胶、人体器官的结合,包含机械美学的众多元素,体现出赛博格的拼凑美学。机械与电子元器件代表着准确、力量与理智,而类似人类的“意识”则代表着复杂、弹性与感性的融合。超现实感赋予机器人如同人类般的情感与真正的“灵魂”。


二、 女性机器人形象“质”的飞跃


人类女性曾经或正在遭遇的不平等对待,女性机器人也没能逃过。唐娜·哈拉维认为,“拥抱赛博格技术能让女人逃离传统性别角色的约束”。赛博格与女性主义紧密相关,是女性在原本身体上实现逾越的一种途径。唐娜·哈拉维曾提出一种模糊自然与人类界限的新神话,她希望在现在性别、种族、阶级的破碎对抗中发掘一种联合的政治身份,而赛博格仿佛就是科学技术赋予人类的新机会,“以有趣的方式挑战了西方传统中的各种二元论”[6]。科幻电影中女性机器人的躯体不是血肉之躯,她们必须遵从“机器人学之父”阿西莫夫提出的“机器人三原则”,不得伤害人类,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而人类作为血肉生命,在科幻电影中,表现出浓郁的人类沙文主义,对于人类创造的机械“产品”,要求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即使是心智和力量极其强大的女性机器人也难以逃脱人类“上帝视角”的俯视,并不得不承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斥。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新世纪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机器人在跨越“奇点”、获得意识后会对自己的身份界定进行深入的思考,并采取有效的行动。


(一)从顺从、依附到有力量


在传统观念中,科幻电影是属于男性的电影。早期好莱坞科幻电影中女性形象和其他类型片一样,或为“天使”或是“妖女”。女性形象在塑造中总受到一定局限,或被支配奴役,或无意义地走向毁灭,或单纯作为被拯救的目标而被搁置。女性大多被定位为“弱者”“被拯救者”“爱人”的角色。


《大都会》中女性机器人玛利亚,是男性科学怪人按照自己“梦中情人”的形象赫尔(Hel)造出,构建为人类女性的复制品,被统治阶级利用,以自身的性感气质不断挑逗男性,煽动阶级仇恨,最终被处以火刑。烈焰升腾之中,机器人显出了钢铁之躯。这种情节设置表现了当时男性对妇女运动的一种恐惧,电影中的女性作为客体,成为恐惧或神圣等人类情感的化身。玛利亚被充满仇恨的工人当作女巫烧死,仿佛中世纪的猎杀女巫:生产劳动上的弱势地位使女性成为恐惧的投射对象,屠杀成为规训女性的方式。影片中女性机器人玛利亚多有展示性感和诱惑的情节,以男性对女性的色情化渴望为诱饵,获取男性观众的关注和迷恋。女性机器人玛利亚与圣洁的人类玛利亚一起带给观众凝视的快感。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让女性进一步认识到自身的价值,自我意识觉醒,开始抗拒乃至颠覆既有的不合理秩序。人工智能女性机器人形象塑造从70年代开始出现转折,向有智慧、有战斗力的形象转变。如《银翼杀手》中的改进版仿生机器人瑞秋,有比较完美的人工智能,几乎逃避过图灵测试。她开始时忠诚于缔造者,后爱上男主人公德克,与其产生恋情。瑞秋不仅成为关键的女主角,救了男主人公的性命,而且她的存在促使男主人公思考自我存在的意义。瑞秋与玛利亚一样是人形机器人,但已经具备与人类一样的智慧和知觉,甚至拥有了情感和记忆,能够与人类相爱。而瑞秋从来没有被公平对待过,作为试验品被造物者缔造,被移植记忆。与《银翼杀手》相似,科幻影片中的赛博格机器人被生产就是为了代替更高级别的物种,如人类或具有高等智慧的外星生命体,进行重复的、无聊的或者充满危险的工作,可以任由他人差遣、组装、拼接。所以影片对人与仿生机器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友好,不能共存的设定,人类要求仿生机器人包括瑞秋绝对的忠诚和归顺。《银翼杀手》中的瑞秋虽然有时忧郁脆弱,但她能够接受自己仿生复制机器人的身份,果断救下男主人公,与德克私奔寻找新生活和自我。瑞秋对人类产生感情,能判断善恶,接纳自己,并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影片编导有这样的人物设置,明显受到女性主义运动对女性自我意识解放的深刻影响。女性机器人形象的演变和崛起真切地投射了现实世界,伸张了女性的主体性。时代演进,当代的女性机器人形象与早期女性机器人的“妖女”形象已有天壤之别。



(二)抗拒、颠覆与主导


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女权主义显出越来越明显的否定性、流动性,益发呈现出起伏不定,变化不居的态势。新世纪以来,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机器人角色更是从“花瓶”转变为战士和救世主,并能够在影片中成为单一“大女主”。赛博格概念本身就指向“在适应力、生命力乃至智能等方面因为混合了机械装置而得到巨大强化和提升的人机结合体”[7]。唐娜·哈拉维认为,赛博格以抗争的、乌托邦式的观念重构西方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形成的“头脑与身体、动物与人类、有机体与机器、公共与私人、文化与自然、男人与女人、原始与文明之间的二元对立”[8]。于是女性机器人不仅与男性角色对等,而且越来越强大,纷纷开始扛大梁担当绝对主角,展现出赛博女性主义的风采。“原本属人的东西或者人活动的结果,在人之对象化的活动过程中,取得独立性,反过来成为制约、统治人的力量”[9],强大而有力的新女性机器人角色涌现,是技术赋予了她们或卓越的智商或超人的力量。唐娜·哈拉维指出:“赛博格神话不仅是构建一个多元、界限模糊、元素冲突的社会,而且是一个关于女性的贴切隐喻。”[10]
科学技术影响风格,包括电影的创作模式、类型发生和人形叙事。《终结者3》中T-X机器人是终极者系列里的首款女性机器人,她的手臂上安装了重型新概念武器,攻击性是终结者系列中最强悍的。但由于身份被设置成反派,尽管能力超群还是被男性机器人T-800自爆电池而带走消灭。在影片中女性机器人只是一味地追杀,角色过于符号化,仅承担杀人工具的作用。但是T-X相比以前的机器人,在人工智能方面性能更加出色,能随时链接互联网,篡改系统,控制其他机器人,并且具有超强的学习能力。她的人类外观和骨骼结构都是女性形态,采用“合金内骨架+超密度装甲+液态金属”的构成方案,是极具战斗力的女战士形象。《终结者3》的导演刻意用女性机器人代替之前的男性机器人杀手角色,并将其设计为能力超群的对立力量,将女性角色的地位拔高。科幻电影内容作为现实基础上的再创造,女性形象的再造能使科幻内容更贴近社会中女性力量的强大,从而在叙事过程中更具有现实意义。《终结者》系列见证了女权主义的崛起。



电影是意识形态的产物,科幻电影中有现实社会“父权制”的印记。男性机器人有着各种各样的使命:探索火星、救助人类、交朋友、从事科学研究,甚至是谋杀。女机器人的任务往往是服务和取悦人类,尤其是男性人类。女性的自身主体性受到压抑和遮蔽,“自由意志”被奴役,是无权利者。实际上在技术变革中,女性通过科技力量弥补着先天的生理差距,又因更为缜密的心理素质而有出色表现,技术革新无疑是消除男女不平等的一次契机。在她们有了自主思维的那一刻,奇点时刻发生质变,第二次人工智能浪潮开始转向心灵。电影《机械姬》中描绘了天才设计者内森(Nathan)囚禁奴役女性机器人艾娃和京子(Kyoko),残忍地对待他造出的女性机器人,将她们关在福柯所形容的“全景式的监狱”———与世隔绝的深山秘宅中,监视她们,把女性机器人当作可以随意操控的工具和虐待的对象,他宣称:“我不是男人,而是上帝。”《机械姬》的独特性在于,它以女性机器人为主角,艾娃和造物者内森之间是“性别—权力”关系,并叠加在“人类文明和人工智能的关系”之上。影片中艾娃、京子以及实验失败肢体残缺的女性机器人承受的是双重奴役,即人类对人工智能的奴役和男权至上者对女性的奴役。而机器人女主角艾娃跨越了人工智能的“奇点”,她运用“性别表演”“性别戏仿”等来自性别权力话语内部的手段来反抗社会性别规范,消解固化的性别主体。她制定了目标,还通过学习了解了如何日臻完善这个目标,最终竟然超过了她的创造者。影片的情节设置是女性机器人艾娃通过姣好的面容和细腻的情感沟通,成功利用了人类测试员迦勒的情感,杀死了自己的设计者,把人类反锁在实验室中。最后她从容地选择性贴上人类的皮肤,以女性的身体和角色走入社会和人群当中,获得“重生”。人类僭越自身的神,也终被自身的创造物所僭越。哲学家福柯在《词与物》中也提到:“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这句话是他对“人之死”的宣言。艾娃的出逃表明了AI意识的出现,并达到了强人工智能的水平。实验品女性机器人艾娃和失语的服务型女性机器人京子是逐渐“觉醒”的,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人类的奴隶,正如亚里士多德形容希腊奴隶的话:“一部会呼吸的机器,一件会活动的财产。”于是她们通过特殊的交流方式,联合起来杀死造物者,实现了巴别塔式的跨越和反抗。这种行为可以定义为赛博格女性主义,“作为科学身体的隐喻和形象化表达,赛博格的身体成了权力和身份的地图”[11],影片中人与人工智能的性别权力对战折射的是现实世界中的“性别博弈”。艾娃为了获得自由,联合京子杀死了她们的创造者内森,囚禁了帮助过自己的迦勒,并最终遗弃了京子。艾娃的行为颠覆了机器人应遵守的基本准则,是对智能机器人反抗人类控制的想象,暗合了激进女性主义(radical feminism)所倡导的暴力式反抗行为。


《词与物》


《攻壳机动队》主角草薙素子是全身义体化的女性机器人,她是人类大脑与人工智能机体的合体,既是机器又是人类的赛博格。她力量强大,战斗力强,总是冲在第一线,是影片中打击犯罪维护正义的领导力量,她的战斗团队中也有不少男性赛博格机器人。素子在义体的躯壳中寻找自我以及性别身份认同,同时对抗着政府的巨大阴谋。双重身份的自我协调和自我斗争其实是人性的一部分,最终她选择回归自然人行列,在电影情节的推动下,她找到肉体上的母亲,回到自然人的世界中。同时素子也接受自己是一种“新生命”,在赛博格世界中,人依靠技术革命摆脱了现代人类的神话叙事,不再是被上帝用黏土塑造的人,而是通过建造机器又寄生于自己的创造物中的生命。唐娜·哈拉维指出:“女性科幻小说中的赛博格怪物定义了很多完全不同的政治可能性和政治界限,在赛博格社会中,男女两性的区分是没有意义的,男女之间的界限也将模糊。她们不必作为男性的附庸,其存在意义也不在于生育孩子。赛博格主动终结了女性的恐惧、焦虑与孤独。”素子在两个世界中游走,肩负起自己的社会责任。当素子脱离自然虚弱的肉体后,从“强—弱”“男—女”这些二元对立的禁锢中逃离后,具有女性外形的她,同时拥有了男性的果断与勇敢,能与自然男性并驾齐驱,甚至凌驾于多数男性之上。哈拉维的赛博格理念正是“在享受边界混沌之愉悦的同时明确其重建的责任”[12],激进的女性主义者对赛博格世界的崇尚也在于此。
《战斗天使:阿丽塔》中的阿丽塔经历失去记忆并寻找记忆的过程,也是她不断醒悟、自我重建的过程。在影片中,阿丽塔被改造成为赛博格,展现出超强的战斗力,战斗使她感受到“活着的感觉”。她在机动球大赛中战胜所有对手,战胜了黑暗势力,以冠军身份前往天空之城撒冷。阿丽塔虽然面容清丽、身形娇小,但勇敢自主有魄力,格斗技术炉火纯青,最终成长为浴血拼杀、锄强扶弱的女战士,为了改变世界而战斗。同时她具有女性重视感情的特质,愿意为亲情爱情付出生命。赛博格形态的阿丽塔用核反应堆当心脏,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父亲和心爱的男性。她在找寻记忆,为未来战斗的过程中逐渐认识接受自我,并始终怀揣独立不屈的反抗精神。影片最后阿丽塔胜利后的振臂一呼,似乎会成为一个对抗上流统治的革命领袖。唐娜·哈拉维在《类人猿、赛博格与女人》中提出这样的看法:如果人体改造(赛博格)成为现实,那将是自然和社会的重构,改造后女性的体力可能比男性更强大。


《类人猿、赛博格与女人》


影片中的草薙素子和阿丽塔的形象是人脑和机械身体的结合。她们作为保留着智慧大脑的女性赛博格比完全的人类要强大有武力,是影片中与邪恶力量做斗争的绝对正面力量,并且成为带领群众战斗的领袖。在这里赛博格形象与女性主义完美结合,女性机器人形象挣脱了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强加于女性身上的性别塑造和历史经验;消除了现实社会对女性身体的歧视和对女性发展的阻碍;打破了男性与女性、人与机器、大脑与身体、自然与人工等二元论的界限。赛博格们成了真正的平等主体,创造了一个至少是女性所向往的乌托邦[13]


结语


科幻电影中的女性机器人形象随着时代和科技的发展不断演变着,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和重要性。这是科学技术向前突进,电影特效技术日趋完善,女性主义思想不断进步的共同作用和影响。现实社会中,随着女性主义思想影响力的深化,女性更加得到社会的承认和接纳,女性主义自由伦理在科技和现实的双重空间中可理解度不断提高。科技赋予了女性主体性更加自由和自主的发展空间,日渐消解了父权制社会男性绝对的统治地位,消弭了男性女性社会属性的差异,让更多女性能够认识并展示自我的能力和价值。
科幻电影作为独特的电影类型,具备包罗万象的文化内涵,女性主义的进步与发展表现在科幻电影中就是女性机器人形象的赛博格化演变。她们拥有强大的赛博格身体,被赋予超人的力量和智慧,进而具备了在宿命面前更为强大的勇气和自由意识。由人工智能机器人女性形象引发的身体美学、科技伦理、女性主义等思考在后人类视野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随时女性主义运动更加深入,科幻电影中女性智能机器人形象类型将会更加立体化和多元化。人们在享受科幻电影所带来的科技感未来感的同时,应更多地关注思考角色演变所反映的社会思潮和技术进步。相信会有更多更有个性魅力的女性机器人形象出现在科幻电影中,会启发更加深刻的对科技伦理和女性主义的反思。



作者简介:赵倩,女,安徽宿州人,宿州学院文传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化产业管理。

基金: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新时期安徽文学的影视化转型研究”(项目编号:AHSKQ2019D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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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丹尼尔·托马斯·普里莫兹克.梅洛-庞蒂[M].关群德,译.北京:中华书局,2014:25.

[2]Richard Shusterman.Thinking Through the Body:Essays in So-maesthetics[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26.

[3][英]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J].银幕杂志,1975,16( 03) :6-18.

[4] Joanna Russ. The Image of Women in Science Fiction [M].Warner Modular Publications,1973:79.

[5]Amelia Jones.The Feminism and Visual Cultural [A]. Donna Haraway. A Cyborg Manifesto: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alist Feminism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C]. London and New York:Reader,2003:475.

[6]杨宸. 神话式赛博格与人工智能的“破镜”——95 版《攻壳 机动队》的两种后人类“读法”[J].艺术评论,2017( 11) :56-57.

[7]孙绍谊.当代西方后人类思潮与电影[J]. 文艺研究,2001 ( 09) :87.

[8]Donna Haraway.Simians,Cyborgs,and Women: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M].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1991:163.

[9]关健.西方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 大学,2012.

[10][美]唐娜·哈拉维.赛博格宣言:20 世纪晚期的科学、技术和社会主义的女性主义[A][美]伊丽莎白·韦德,何成洲,主编.当代美国女性主义经典理论选读[C].郝志琴,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197.

[11]周丽昀.身体:符号、隐喻与跨界——唐娜·哈拉维“技科 学”的主体解析[J].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1( 05) :62-67.

[12]Donna Haraway. A Manifesto For Cyborgs: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alist Feminism in the 1980s'[A].Gill Kirkup,Linda Janes,Kathryn Woodward,Fiona Hovenden.The Gendered Cyborg:A Reader[C].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0:51.

[13]BALSAMO A.Technologies of the Gendered Body:Reading Cy borg Women[M].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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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编:凌逾

   责编:周芷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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