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俊琏:抗战时期一篇学术论文写本的考证
作者简介:伏俊琏,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5-11世纪中国文学写本整理、编年与综合研究”(项目编号:16ZDA175)。
摘要:检得20世纪40年代初“国立西北大学试卷”麻纸上抄写的《殷代焚田说》论文,根据笔迹判定出自徐褐夫,徐先生曾任西北大学教授,学术研究范围涉及国际共运史、中国文学史、欧洲史、考古学等领域。胡厚宣发表于1944年的《殷代焚田说》一文,与试卷抄本为同一篇文章。本文推断,20世纪40年代初,徐褐夫的学术兴趣转向先秦史,他看到胡厚宣的文章后,便用保存前几年的试卷纸抄录了下来。这件论文写本抄录得比较整齐,没有修改的痕迹,排除手稿本的可能,应当是誊抄本。
关键词:徐褐夫;胡厚宣;殷代焚田说多年前,我在旧书摊得到《考古学零简》(“东方文库”第71种,1923年)和《开封一赐乐业教考》(“东方文库”第72种,1923年)两种书,扉页有徐褐夫(1903-1978)的题字,当为徐先生藏书。《开封一赐乐业教考》为陈垣(1880-1971)的著作。《考古学零简》为论文集,收有罗振玉(1866-1940)《莫高窟石室秘录》、王国维(1877-1927)《敦煌发见唐朝之通俗诗及通俗小说》、日本关野贞(1868-1935)《后汉画像石说》、孙毓修(1871-1922)《唐写本公牍契约考》、傅运森(1872-1953)《元西域宗王致法兰西王书考》、高劳(1873-1933)《永历太妃遣使于罗马教皇考》、抗父(1877-1929)《最近二十年中国旧学之进步》等七篇文章,作者都是民国初期的学术巨擘。书中还夹有两篇论文写本。第一篇写在“国立西北联合大学试卷”的绵纸上,共三页,没有大题,小标题是:一、释田,二、农事考。第二篇写在“国立西北大学试卷”的麻纸上,天头有蓝色椭圆“国立西北大学”图章,论文题目是《殷代焚田说》。两篇论文都不署作者,根据笔迹,我曾推断是徐褐夫先生的大作(见图)。今移录《殷代焚田说》于后,并加以解说。
武丁时代卜辞中屢见“焚”字:
□余□焚□(铁八七、一。后下九、二)
贞
戊申卜,□
□焚□(后下九、三)
惟残缺过甚,含义不明。程憬作《殷民族的氏族社会》(注1)据此谓“商人耕种新的土地时是使用烧田法的”。万国鼎作《商民族的家业》(注2)及《中国田制史》(注3)据此谓:“商民族已达农业时代,惟去游牧之时未远,农业技术殊为幼稚,耕种之前用烧田法,开辟农田,继续栽种,不知施用肥料。逮若干年后,地力消失,则弃之而别辟新地。”马元材作《卜辞时代的经济生活状态》(注4)谓:“当时商人所用的耕作法还是一种原始形式的烧田法,卜辞焚字作
这是一篇没有写完的论文,但文章的大致意思还是清楚的,针对学术界普遍认为殷代焚田就是烧草辟田,用草灰做肥料的说法,作者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因为诸家的观点是建立在《说文》对“焚,烧田也”的理解基础上的,而《说文》“烧田”的正确意思是“烧宿草以田猎”,与烧草木开垦土地无关。所以,殷代的焚田,也是焚宿草以田猎,与烧草辟田无关。最后引用新获甲骨卜辞,是记录癸卯日焚草木以田猎,获得了十一头兕、十五头豕,还有廿五头其他动物。用确凿的证据说明殷人烧草木以田猎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狩猎方式。
端方藏《汉建初玉买地券》:“时知券约赵满、何非沽酒各二斗。”丁佛言藏《汉孙成买地券》:“时旁人樊永、张义孙、孙然、异姓樊元祖皆知券,约沽酒各半。”《吴黄武浩宗买地券》:“知券者洛阳金□子。”《流沙坠简》篇及《居延汉简》契券甚多,皆有“在旁,□□知券”语。
《汉书•游侠传》:“宣帝赐陈遂玺书曰:……妻君宁在旁知状。”汉之“在旁知状”,即唐之“见人”也。
另一则批语曰:
读书不可废训诂,《公羊》开宗明义即以训诂解经,宣元年传云“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何休注:“读谓经,传谓训诂。”若夫登来为得,辨口授之缓急;主伐客伐,见发声之短长。
正因为徐先生有古文字学的造诣,才能写出这两篇甲骨文的论文。
但是,《殷代焚田说》是徐褐夫先生自己的论文吗?因为我在《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读到了胡厚宣(1911-1995)先生同名作,两相对比,除了胡先生的文章是一篇完整的论文,后面有详细的结论外,其余部分完全相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胡厚宣先生的《殷代焚田说》最早发表于1944年出版的《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1册,成都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专刊。这本书的目录在1943年第33期齐鲁大学校刊先有发表,但这个目录中没有《殷代焚田说》。所以应当写于1943-1944之间。刘桓发表于1980年《内蒙古大学学报》的《古代文字研究》,注释中提到《殷代焚田说》,说是出自1936年出版的《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九本三分。经查,1936年出版的《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才出到六本一分到七本二分,而且也没有《殷代焚田说》这篇文章。胡厚宣发表于1955年第1期《历史研究》的《殷代农作施肥说》引用了《殷代焚田说》,注明出处是1944年出版的《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胡厚宣编《五十年甲骨学论著目》(中华书局1952年),宋镇豪主编的《百年甲骨学论著目》(语文出版社1999年)都注明《殷代焚田说》出自《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可见,胡先生的这篇文章完成于1943-1944年之间。
徐褐夫先生的两篇甲骨学论文的具体写作时间不得而知,但根据它写在“国立西北大学试卷”上,另一篇同类论文写在“国立西北联合大学试卷”上,“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成立于1938年底,1939年7月,西北联合大学改称为国立西北大学①。当时日寇疯狂侵略,践踏国土,国难当头,经济拮据,学校的考试纸印数不会太多,根据页脚“民国二十×年×月×日”字样,可能准备用一两年时间。所以这篇文章的写作时间大约在40年代初期。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徐褐夫先生保存了一些前几年试卷纸,到了1944年,他看到了胡厚宣先生的文章,便把它抄录了下来。这件论文写本抄录得比较整齐,没有修改的痕迹,排除手稿本的可能,应当是誊抄本。
还要说明的是,胡厚宣先生1934年北京大学毕业后,即进入中研院史语所考古组安阳殷墟发掘团,1940年应顾颉刚之邀任青岛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研究员兼中文系、历史社会系两系主任。1946年任复旦大学教授。这期间,他与徐先生没有学术上的交流。
注释: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平津被日本侵略军占领,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三所院校于9月10日迁至西安,组成西安临时大学。太原失陷以后,西安临时大学又迁往陕南,不久改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1939年7月,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改称为国立西北大学,西北联合大学的师范学院独立设置,改称国立西北师范学院。不久,国立西北师范学院开始迁往甘肃兰州。2021年7月14日,我到陕西省汉中市城固县城中心的文庙瞻仰了当年国立西北师范学院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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