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开心，却想要逃离丨夜游记（一）
在她每一次觉得人生的弯路已经走完差不多的时候，总会出现新的挫折来刷新她对人生的理解，现在的她很难再去相信有乘上东风就能扶摇直上的顺境，心里燃着的火，却还在催着她咬牙前进。
Double Seventh Festival
夜游记
作者丨溪云
>>1<<
“六点了还不回？饭菜都上桌了！你到哪了？”
电话那头的“呕哑嘲哳”，比起面前律动和谐的音乐，在黎凡歌一左一右的耳朵里，形成了一清一浊两条分明的泾渭线。
摸着有些微微发热的肿胀耳朵，她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随口扯上一个小谎。
“过桥了，就回就回。”
电话那头挂断时多少带了点情绪。
“凡歌，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乐队里对她有好感的男队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挂在胸前的电吉他背到身后，向她靠近道：“大家也有点累了，我们可以明天再排。”
“啊，明天我没空……凡歌，要不后天吧。”鼓手缩在架子鼓后面，一只手还捧着食物，另一只手却慌忙地举着鼓棒探出来，向队友们报告着自己的行程：“这周再挑个日子也行，反正我们是一周三排，这周已经只需要再排一次就达标了。”
“后天我没有时间，大后天凡歌你和止云要去考试吧？星期天要去【时光】跑场子，要不……”队里的贝斯小姐姐已经放下了琴，这才到周三，他们乐队的排练计划就已经中道崩殂不止一回了。
也是啊，大家都没办法全职做乐队，能凑在一起都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这也没有办法。
“没事，再合一次吧。”
黎凡歌望着灰蒙蒙的窗外，天上已难见到清晨漂亮的云彩和霞光漫天，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心里只希望号称防水的琴包是真的能防水。
最好还能抗压。
>>2<<
18:30。
不管从哪个桥，到黎凡歌的家，看起来都不需要三十分钟。
摩的师傅已经够风驰电掣地将她赶在风雨到来前送到了小区门口，虽然她早在大学期间就再也没有一天在家里待上超过五个小时，但身体却依然很诚实地走向了那条从大门直达家门口的小路。
她家原本是1栋1单元，妥妥的阳光位，刚搬来时，这片地方还属于海州市的新开发区，紧接着市政府、市警察局和市规划馆都悉数搬到了附近，商业环境也飞速发展，她家这片地方也越发便利，想去哪儿都很方便。那时凡歌的家，是这片区域东部的尽头，再往后，是希望的田野。
她童年时起就不算合群，父母总逼着她练习乐器，又让她感到很有压力。不知道该和谁说话的时候，她会一个人翻过小区和乡间未开发地区之间的铁丝网，只是远远地坐着，轻轻哼着自己脑海中的选录，唱给夕阳下的灰黄色的田埂，和早已无人耕种、空空荡荡的农田。
后来城市的发展，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都快。刚进初中的时候，她的房间朝马路，即便好好关上了窗户，每天早上起来也会感觉自己被修路扬起的灰尘粘了一身的不痛快，路的尽头，是一家巨大的综合性医院，小区的大门也从一栋前，换到了五栋和七栋前。
那时她因为长期咳嗽，第一次走进了那家无比现代化的医院，忙碌的秩序和迷宫一般的科室分布，让她和妈妈成功错过了排队的第一个号，拎着一堆药回家的时候，曾经的田野已经被新的开发商层层包围，她想把记忆中的歌再哼起，却怎么也想不起要怎样开头。
很奇怪，长大以后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却每次站在小区大门口时，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浓缩的童年回忆。这段和练琴无关的记忆，让她感到开心，又想逃离。
小区的大门可以换个新的栅栏，她和保安叔叔扯很久，楼栋最底下的铁门，却早已形同虚设。黎凡歌只往后轻轻一拉，铁门便应声而开，她向物业说了两次不安全，说到最后，连每天住在这里的妈妈都说算了。
她站在畅通无阻的门口，等着一场惊涛骇浪的坠落。
>>3<<
“咚-咚-咚-”
记得是小学的时候，凡歌有一次刚下完琴课，被老师夸得很开心，顶着一路的烈日、踩着汗水飞奔回家，用力拍打着家里的防盗门，想要和妈妈分享她的喜悦。
可敲了很久，才等到门的缓缓打开，母亲带着惺忪的睡眼，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无情地打断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
“砰砰砰的是在催命吗？被别人看到会说你没家教。怎么又没带钥匙。”
她总觉得，后来的十年学琴生涯，老师再也没有像那天这样夸过她。又或者是她后来听到夸奖，也再难像这一天一样开心了。
三声三声礼貌的敲门声，已经刻入了她的身体。毕竟母亲说得没错，不能让别人觉得没有家教。
这次却开门很快。
“回来啦，饭菜都凉了。”预期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出现，穿过玄关的缝隙望去，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三菜两汤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已经失去了热腾腾的烟火气——
又或者说，从来也未曾有过。
“李叔叔呢？”站在玄关前的“拖鞋山”前找了个狭小的空地换鞋，凡歌忽然抬头问道。
李叔叔，是她大学后的继父，好在见得少，大家也都默认了她叫着习惯不改口。
她甚至都不知道李叔叔的全名是什么。
“他啊，你还说呢，他昨天还记得你要回要陪你吃饭，今天从县城来了个兄弟，又把他叫出去打牌了。刚刚想起，还打电话要我向你赔罪。”
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骗人。
不过她并不在意。
家里的餐桌，是麻将桌加了个盖子，现在的麻将桌很先进，底下还接了个寒热两用的风扇，冬暖夏凉的很方便，就是凳子太矮，不适合久坐，对她而言，偶尔吃个饭还是非常好用。桌上的是四季豆炒肉、孜然牛肉、梅干菜煎蛋、皮蛋煮苋菜和玉米排骨汤，几乎每个菜，都能牵扯出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
都是她最喜欢吃的“妈妈招牌菜”，离开了家以后，很少吃是一回事，外面做的，也总觉得不是滋味。
黎凡歌把肩上的吉他放下，径直走到桌前，妈妈装好饭，带着急促的喜悦和闪光的眸子向她加速走来。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天上完琴课，冲回家的自己。
>>4<<
她从来不反感和妈妈唠家常，平淡的日子多么可贵，早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便深深知晓。
总会有聊起继父的时候，她很喜欢问妈妈对继父是否仍满意，母亲也只会回答她，“还可以吧，还没有过觉得生活没意思的时候。”
“那跟我爸呢？”黎凡歌，忽然就很想KY。
“那可多了。”妈妈一脸深情突然变得跟见了鬼一样，“你爸只会说我没带好你啊，你字写得不好，就是我的错，那时候琴弹得好点，就都是老师教得好，在他嘴里反正没我一句好话，那个时候都到最后了，他还在不该我你让你大伯妈带了你，讲你大伯妈每天只知道打牌带坏你，阻碍了你的前程。”
听着妈妈一打开就无法停下的吐槽，黎凡歌忽然想起，大伯妈做的辣椒酱和腐乳也很好吃，父亲走后，父亲家的人觉得是她克得父亲早亡，见她如同瘟神一般，也渐行渐远了，那些美味，像一段诗歌写在了大海中。
在她每一次觉得人生的弯路已经走完差不多的时候，总会出现新的挫折来刷新她对人生的理解，现在的她很难再去相信有乘上东风就能扶摇直上的顺境，心里燃着的火，却还在催着她咬牙前进。
“妈妈，爸爸最后那几年有赚到钱吗？”她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犹疑着问道。
“哪有什么钱啊。”妈妈现在看她也像见到鬼了，“他自己走得倒是轻松，留我们孤儿寡母的，我还指望你养我呢。”
她也知道父亲最后几年生意失败，性格倨傲的他无法接受失败，郁郁而终。当年父亲本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还承诺要送她去意大利留学，可这骤然升起的希望，最后却变成了他的催命符。
只是这种子种下了，直到今天，她倒是也攒到了差不多可以出去留学的钱。
母亲还在说，但黎凡歌已经不再是那个喜欢喋喋不休一定要争个对错的孩子，她在听，也没有听。
一顿饭结束，收拾碗筷从来也不是她的活儿。斜斜地瘫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毫无意义的电视欢乐斗地主直播，困意席卷而来，她却还想拿起琴弹上一会儿53231323。
但还是算了，她不想在妈妈面前弹琴。每次妈妈用那种令她紧张的期待眼神看向她，她只会弹错一堆。
“滴——”
“这么晚了还有人找你聊天吗？”从中学起，母亲为了防止她早恋，在听到她手机的提示音时，无论是什么，都会问出这句话。
“哦……是短信，可能是快递吧。”很好，她也是贯穿始终的心虚。
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竟然也不是短信，而是沉寂已久的邮箱，终于有一封非广告的邮件。这倒是还让她产生了些好奇。
邮件还没打开，微信却先一步嘟嘟嘟嘟地冒出了好多个小红点。
“凡歌！恭喜你啊，听说录取了！”是很早很早之前雅思学校的老师，那时她的目标还不是意大利。
“凡歌凡歌，快看邮箱，有惊喜！”是乐队的最强民间经纪人林止云。
“凡歌这次要请吃饭了吧？”是乐队的小群。
“都说了我们家凡歌是最牛的。”是鼓手阿乐。
“凡歌NB！”
被朋友们的祝福刷了屏，她也不必去猜邮箱里是什么内容了。在这件事上，他们比她消息更灵通。
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妈妈开口分享这个喜悦。
（未完待续）
作者介绍
作者：溪云
坐标：茶颜悦色
职业：写故事的魔法师
自我介绍：因为蝴蝶那晚捎来了消息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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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阿光
排版编辑：阿光
封面：photo on pixabay by music4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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