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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 • 班维尔《物性论》中的未叙述、假设叙述与双重叙事进程

龚璇 外国文学研究 2022-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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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


约翰 • 班维尔的短篇故事《物性论》1974 年首刊于《大西洋两岸书评》杂志,其修改版作为短篇故事集《长腿兰金》的压轴故事于 1984 年再次出版,《物性论》的情节发展围绕父亲对儿子的教诲与儿子对父亲的接纳展开,在对卢克莱修长诗的模仿中重申了伊壁鸠鲁关于灵魂救治的主张。值得注意的是,修改版运用未叙述与假设叙述暗示了紧张的父子关系,这一暗示与情节发展之间形成的张力为班维尔提供了建构隐性叙事进程的空间。这个隐蔽于情节之下与之并列前行的叙事进程将许多与情节无关的意象与可能串联起来,以蜗牛喻指儿子,讽刺了儿子对老父的遗弃与冷漠,揭露了儿子对父亲恶之欲其死的隐蔽心理。通过这种双重叙事机制,班维尔的故事在情感结构上同时呼应了以理性乐观为基调的启蒙长诗《物性论》和以不安恐怖为基调的黑色民谣《长腿兰金》,它就像一个精致的瓮,以精巧的结构与丰富的主题体现了班维尔对欧洲现代主义文学传统的继承与革新以及他对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爱尔兰社会特有的“时代精神”的捕捉与再现。

关键词

《物性论》;《长腿兰金》;未叙述;假设叙述;双重叙事进程

作者简介

龚璇,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教授,主要从事爱尔兰文学、英美文学研究。

Title

The Nonnarrated, the Disnarrated, and the Dual Progression in John Banville’s “De Rerum Natura”

Abstract

John Banville’s short story, “De Rerum Natura,” was first published in The Transatlantic Review in 1974 and its revised edition was published, once again, as the concluding piece in his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 Long Lankin, in 1984. The story unfolds its plot around the father’s instructions for his son and the son’s acceptance of his father, and reiterates Epicurus’s idea about the salvation of souls through its imitation of Lucretius’s long poem, “De Rerum Natura.” What is worth noting is that the revised version employs the nonnarrated and disnarrated strategies to implicate the estranged father-son relationship. The tension generated between such an implication and the plot development creates a space for Banville to construct a covert narrative progression that hides beneath the plot and advances in parallel. Such a narrative progression connects many images and probabilities, all of which seemingly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the plot, such as comparing the son to a snail, satirizing the son’s neglect of and indifference toward his father, and revealing the son’s hidden excitement over the old man’s death. With this dual narrative progression, Banville’s story echoes, emotionally, both the enlightening long poem, “De Rerum Natura,” which takes rationality and optimism as its main key, and the old English ballad, “Long Lankin,” whose main key builds on restlessness and fear. Like a well-wrought urn, the story explores its superb structure and profound theme to represent Banville’s inheritance and renovation of the literary traditions of European Modernism, and to touch the sensitive nerves of the “historical readers” by insinuating the reality of the Irish society in the 1970s and 1980s as well.

Key words

“De Rerum Natura”; “Long Lankin”; the nonnarrated ; the disnarrated; dual narrative progression

Author

Gong Xuan is an associate professor at the Institute of Foreign Literatur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specializing in the studies of Irish literature, British literature,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 gxblcu@163.com


01

未叙述与假设叙述指向的可能世界

       约翰 • 班维尔(John Banville, 1945— )的短篇故事不多,唯一的短篇故事集《长腿兰金》(Long Lankin)有两个版本(1970 年的初版和 1984 年的再版),初版收录了八个短篇故事和一个中篇故事,再版删去了这个中篇故事与第八个短篇故事,代之以曾刊载于《大西洋两岸书评》上的短篇故事《物性论》(“De Rerum Natura” 1974)。故事集的名字取自古民谣《长腿兰金》,“长腿”意指兰金又高又瘦,这首民谣的版本很多,不同版本对兰金的身份、职业和杀人动机有不同的描述,但都遵循一个基本情节——长腿兰金趁男主人出门的时候,串通保姆偷偷潜入城堡杀死了女主人和孩子。班维尔从民谣里摘录了两行放在故事集的扉页上:我的夫人下楼了她没想到会遇害 / 长腿兰金站在那儿准备伸出胳膊去抓她。对于题名以及 1970 版故事集的主题,班维尔在一次访谈中做过解释:“所有的故事,九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两个关系密切的人物——他们或者正相恋,或者已结婚,或者彼此仇恨,不管是哪一种吧——两人之间的关系被第三个人物以某种极端的方式破坏或搅乱,这个‘第三者’就是一个长腿兰金式的人物,一个闯入者〔……〕”(Imhof, “An Interview” 9)成名后的班维尔对自己的短篇创作谈论不多,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详细地解释故事集的创作意图。在为数不多的对他这部“首秀”的研究中,内容最丰富、最有参考价值的当属科斯蒂 • 塔瑞安的论文《试着抓住长腿兰金的胳膊:约翰 • 班维尔〈长腿兰金〉的版本演变》。塔瑞安追索了故事集得以出版和再版的原委,结合班维尔的自陈,分析了他的创作风格并推测了他的再版意图。集中大部分故事在 1970 年出版前都曾刊载于文学杂志上,为了结集出版,班维尔对这些故事的杂志版做了修改。塔瑞尔认为,班维尔的修改突出了人物之间的“三角关系”——两人之间的关系由于第三方的“入侵”遭到破坏,目的在于让它们与其他故事一起形成“长腿兰金”式的主题,为了强化这一主题,班维尔还改用了更为间接和隐蔽的方式来表现人物关系,比如尽量不用人物的内心独白,改为用人物对话、“总结性的形容词”、身体意象、环境描写等间接手段暗示人物心理。

       遗憾的是,1970 版的《长腿兰金》面世后并没有收获班维尔预期的好评,批评之声恰恰集中在结构布局的刻意造作之上,塔瑞安认为,班维尔删除初版中两个结构有缺陷的故事并代之以《物性论》,就是因为《物性论》讲述了一个夫妻关系被“第三者”(疯父亲)破坏的故事,与故事集的主题设计更为贴合,更妙的是,这个故事还以其结尾一曲对大自然的“赞歌”为故事集低沉阴郁的情感基调带来一抹亮色:


      “物性论”给整个故事集带来了不一样的弦外之音。这个题目源自卢克莱修的长诗《物性论》,该诗鼓励人们调整自我以便获得最大限度的快乐并将痛苦减至最少,这种状态唯有当人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后才能成为可能。班维尔的故事再一次描述了一种三人关系——一位父亲,他的儿子和儿媳。尽管结尾时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濒临破裂,故事里的老头儿却不像《恋人》中那位将死的父亲一样具有威胁性。事实上,《物性论》这个故事以一曲对自然之美与自然之丰饶的赞歌结束,因而与其他故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其他故事比如《一桩白事》《避难所》和《岛》描绘的都是各种行将崩坏的人际关系。(Tarien 398)


塔瑞安的研究重点是《长腿兰金》的成书过程与班维尔的创作意图,在她看来,再版是为了实现初版未能全然实现的设想,因此,她仅仅关注《物性论》在情节发展(夫妻关系因老头儿的“入侵”濒临破裂)上与集中故事的同构关系,忽视了该情节发展与“物性论”主题的关系。不得不说,塔瑞安对《物性论》的评价远未触及这个故事最为精彩的张力,但也因此给我们留出了研究的空间。

       在她的提醒下,我们注意到故事标题与故事集标题传达出不同的作者意图,如兰瑟所言,“以序言、〔……〕、章节标题或其他文本分隔形式为代表的额外的、虚构之外的信息”都泄露了作者的声音(Lanser 124)。“De Rerum Natura”这个故事题目透着浓重的崇古气息,故事里的父亲似在模仿伊壁鸠鲁“谕教”儿子:开放心灵追求至善的知识。有趣的是,卢克莱修确实在他的长诗中构建了一种精神上的父子关系以喻“师生”之情,他尊伊壁鸠鲁为全人类的“父亲”,称自己在伊壁鸠鲁的启蒙下认识了万物之理,还把伊壁鸠鲁的教诲比作苦口的良药,把自己的长诗比作包裹良药的蜜糖,希望世人服下这颗蜜丸后也能开启心智,成为伊壁鸠鲁的追随者。深入班维尔故事与卢克莱修长诗的互文肌理中就会发现,住在菜园里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与蜜蜂为邻为蜜蜂的舞蹈击鼓赞叹的疯老头像极了“菜园哲人”伊壁鸠鲁,他对自然充满好奇,对生活充满热爱,在他的感染与启发下,孱弱惧内的儿子乔治学会了欣赏万物之“舞”,虽然妻子一再施压,他却始终拖延送父亲去养老院的计划,老头儿意外去世后乔治留在父亲的菜园子里,像老头儿一样钻研起了自然之法。从这个意义上说,《物性论》讲述了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它与《长腿兰金》中其他故事的“反差”显然不只是结尾处对自然的赞歌,更在于它对“兰金主题”的救赎式改写:老头儿的“入侵”虽然造成乔治与妻子露西的失和,却也让乔治有机会走进父亲的内心世界,父子间的隔阂得以消解。

      不过,我们还有更大的发现。对比《物性论》的杂志版与故事集版可以看出,为了减少叙述干预的痕迹,班维尔在故事集版中删去了人物话语中的引号,恢复了用破折号标志人物对话的习惯,同时还删去了一些“总结性的形容词”和“评价性”的词句。最显著的叙述隐退发生在情节进程的高潮处,当时露西改变了策略 , 不再气势汹汹地逼迫乔治把老头儿送走,而是向他示弱哀求他快做决定,乔治还没回答老头儿就闯了进来,邀请他们去菜园里看蜂群。“乔治追着他跑出去”之后发生了故事中的关键性事件(老头儿的死亡),这个事件是通过乔治的视角展示给我们的,叙述者既没有发表评论也没有向我们透露其他人物的想法:


       乔治追着他跑出去。他赶到时园子里空空如也。空中还有震颤声,低沉、不怀好意的嗡嗡声。他在石南丛和纠结的草丛里挣扎着,跌跌撞撞地进了果园,藏身在树枝下面。老头儿仰面躺在蜂巢中间,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紧紧抓着橡皮管,水流直直地朝上喷射,落在他脸上的水花四溅开来。乔治跪在他身边,被水雾笼罩。整个果园都在他身周颤抖。太阳底下一切幽暗与生长,绿色的东西、茎秆、地衣、腐叶与朽木。他瞪着荆棘和湿漉漉的霉菌、水淋淋的树叶,还有紫红色的玫瑰花心。他的身体爬行着。不久他看见了蜗牛。到处都是蜗牛,湿地里,叶子上,树上,黏在细长的草茎上,闪着银光的黑色野兽使劲儿从它们的壳里挣脱出来仿佛一脸狂喜的样子,潮湿的触角矗立着摇摆着。这是一种舞蹈。这些蜗牛在跳舞。乌压压的蜂从蜂巢里飞出来,高速旋转着飞向空中,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老头儿死了。(Banville, Long Lankin 69-70)


故事集版里的短句“乔治追着他跑出去。”在杂志版中是一个长句“乔治追着他跑出去,他急切之中走错了方向朝着屋子的前门走了几步,他停住脚步,转过身,被一张椅子绊了一跤”(Banville, “De Rerum Natura” 75)。删减凸显了班维尔在这个段落中对故事时间的空间处理,他缩减了概要叙述以表明乔治迅速赶到园子里,接下来的场景描述对应着乔治在园子里停留的时间,从结尾句来看,老头儿的死亡也发生在这段时间,不过,老头儿死亡的原因和经过被省略了。塔瑞安没有提及这一省略,或许是认为这属于“不值得被叙述”(the unnarratable/nonnarratable)的细节,因为情节发展至此已经完整地表现了“三人关系”的主题,对“不值得被叙述”的细节进行省略也完全符合短篇小说惜墨如金的原则。

      然而,这里的省略也可能是一种“未叙述”(the unnarrated)。未叙述是普林斯提出的概念,普林斯认为未叙述和假设叙述(the disnarrated)是两种与“不值得被叙述”相关却不同的叙述形式:未叙述也表现为叙述省略,却不是因为“不值得”或逾越了叙述者的能力或违反了叙事规约,而是为了达成某种修辞目的,为人物塑造、悬疑设置、叙述节奏等服务;假设叙述则指以否定或虚拟形式对未发生事件的叙述(Prince 2)。在班维尔的故事中,我们发现了大量假设叙述,最具规模的是开篇第二段以否定、虚拟语气形式连续出现的四个句子:


     (1)乔治和露西几乎认不出他。(2)如果是在园子里遇到他,他俩大概会把他当作一棵树,他确实像一根烧坏了的红木,长长的胡子像灰白的常春藤。(3)他早就不用刮胡刀了,生怕哪天刮胡刀割了喉咙就成了“刮喉刀”,他可不打算一不小心给他们一个借口以追悼为名寻欢作乐。(4)不管怎么说,老头儿那会儿似乎很快就要饿死了。后来他发现园子里到处是吃的,甘蓝、大黄、土豆、山莓,野草下面长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玫瑰,血红的花朵沉甸甸的,让人心中不安。他时不时拿橡皮管发脾气,倒是给这些植物帮了忙。洪水过后周遭沉默下来,一片寂静中水滴从树叶上偷偷滑下来顺着树干滑到树根,消失在干裂的土壤里。(Banville, Long Lankin 63-64, 句子前的序号为笔者添加)


短篇小说中寸土寸金,叙述者用如此篇幅说了一连串故事中没有发生的事件,与上述惜墨如金的风格着实抵牾,更何况,这个段落初看起来竟像一个结构上的瑕疵,因为它夹在概述(老头儿在菜园里浇水时第一次见到了蜂群)与情景描写(老头儿两次观看蜂群的表演)之间,破坏了开篇第一段与第三、四段之间的叙述连贯性。从故事时间来看,这段叙述评论应该发生在故事中段的开头部分,也即老头儿出门与夫妻俩相见的时候,划线部分的假设叙述中夹着一个制造悬念的不明指代——“那会儿”(at that time)。在后文中,老头儿告诉夫妻俩,“有一天他把自己锁在屋外了,扯下铰链卸了门才进来,后来只能用钢琴堵在门后撑起门板。这个小插曲发生以后,那个从山里农场过来照顾他的老太太就跑了”(65)。由此可以推断,叙述者未说明的“那会儿”应是老太太跑了以后,菜园里的果蔬成熟之前的时日。

       按照普林斯的观点,假设叙述凸显了故事里没有发生,但在叙述层面有其重要意义的各种可能性。上文所引的假设叙述涉及夫妻俩与老头儿对彼此的情感认知,引导我们在情节之外的可能世界中评估人物之间的关系:句(1)以一个否定副词干净利落地否定了夫妻俩与老头儿之间的亲密关系;句(2)至句(4)讽刺夫妻俩的冷漠与不孝,设想了冷漠与不孝程度递增的三种场景——a. 老头儿长期不刮胡子,胡子像常春藤一样长,夫妻俩把老头儿看成了一棵树;b. 老头儿刮胡子时意外死亡,夫妻俩表面哀悼心中欢呼;c. 老头儿因无人照顾、食物匮乏不久便饿死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像“血红”一词暗示的那样,“让人心中不安”,那么,老头儿“发脾气”是因为儿女不孝吗?“偷偷”滑进菜园里的水滴是一个兰金式的暗示吗?谁又是这个潜入“城堡”的兰金呢?叙述者的假设是在暗示老头儿会“意外死亡”吗?又或在暗示夫妻俩不尽赡养义务,甚至盼着老头儿快死?这些疑问让我们认识到,班维尔把第二段“硬”塞进故事的开头部分并非一时失察或力有不逮,倒像是有意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们发现,它与前述两处未叙述之间的勾连将情节中“不值得被叙述”的细节变成了解开谜团的重要环节,循着这一勾连,我们发现了一条隐藏在情节进程之下,与情节并列前行的 “隐性进程”。

02

双重进程中的疯老头与浪荡子

       根据申丹的理论,隐性进程指的是“从头到尾持续展开的叙事运动”“在主题意义上往往与情节发展形成对照性或颠覆性的关系”(22)。要强调的是,隐性进程不是情节中隐蔽或缺失的环节和分支,因此,忽略隐性进程并不会影响对情节发展的理解,这也使得隐性进程更为隐蔽。这个故事里叙述者未叙述与假设叙述的部分是情节中缺失、隐蔽的内容或未发生的事件,它们在情节发展中属于不重要或不相关的细节,在隐性进程中却密切相关并共同凸显了紧张的父子关系。还原班维尔《物性论》中的隐性进程有赖于对父子关系这一不稳定性因素的追踪,如果将情节发展与隐性进程并置起来,我们会发现在两个进程中父子关系的走向截然相反,在情节发展中,儿子把父亲看成疯子,在妻子的逼迫下打算把父亲送往养老院,却在与父亲交流后慢慢解开了心结并且滋生了反抗妻子的想法,妻子离开后他独自留在父亲的菜园里,过上了伊壁鸠鲁式的生活。而在隐性进程中,儿子从小就怨恨疯疯癫癫的父亲,成年后对父亲疏于照顾,整个进程意在揭露他对父亲恶之欲死的隐秘心理以及父亲死后他的兴奋与快意。

       故事的开篇句把老头儿放在主题位置,以洗炼的语言引入了情节中的核心事件:老头儿在菜园里与蜂群不期而遇。叙述者以老头儿的视角向我们展现了他“疯疯癫癫”的内心世界:他不区分人和动物,也分不清现实和想象,用“一群玩杂耍的家伙”(the acrobats)称呼蜂群,视小妖精和哥布林为“熟人”却为看见一群玩杂耍的家伙大吃一惊。从叙述者对老头儿的日常生活的概述可知故事发生在七八月盛夏时节,菜园里草长莺飞万物并秀,老头儿每天顶着烈日在菜园里劈草灌水引吭高歌:


    (1)过去的几周金光耀眼,一年中最好的日子,烈日下头汗流浃背的三伏天耳边有天鹨在歌唱。(2)这些日子他一直待在园子里,在没腰深的草丛里胡乱打草,高温让他兴奋极了,生命的脉搏在他身周跳动令他感到窒息,数不清的生灵,成群结队的蚂蚁,枝丫间的鸟儿,熠熠生辉的蓝蝇,蜥蜴和蜘蛛,还有他最喜欢的蜜蜂,不用提那些被称为无生命体的东西,以及这块土地,所有这些,都在繁衍在爆炸在杀戮。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了,他就会拿起橡皮管把园子浇个透心凉,同时还会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这是一种混合了狂喜与嫌恶的兴高采烈。(Banville, Long Lankin 63, 句子前的序号为笔者添加)


句(1)在杂志版中是一个主谓完整的句子,在修改版中班维尔删去主谓语把它变成了一个“三行诗节”,由一步句、二步句、六步句组成,以扬抑抑格为主韵律。扬抑抑格六音步是古希腊史诗的传统句式,班维尔似在引用《伊利亚特》里描述“三伏天”(Dog Days)的诗行,三伏天的说法与天狼星(Sirius)的诨名(Dog Star)有关,天狼星在古希腊被称为“俄里翁之犬”,古希腊人把天狼星看作三伏天的罪魁祸首,荷马说它“比群星更为明亮,却成为邪恶的凶兆,把热病带给不幸的凡人”(qtd. in Richardson 109)。不过,卢克莱修在《物性论》中告诉罗马人,于古埃及人而言,三伏天是尼罗河倒灌、古埃及人引水入渠开始农耕的大日子,是神圣的埃及年的开端。班维尔将“最好的日子”与“三伏天”并置,又在后文中反复使用类似的矛盾修辞(“在繁衍在爆炸在杀戮”“疯喜与嫌恶”),充分展示了伊壁鸠鲁哲学的辩证思维:万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核心事件发生的地点——菜园——显然也在呼应故事标题,菜园是伊壁鸠鲁哲学中理想生活的象征,意指宁静的喜悦(ataraxia)。远离城嚣、物产丰美的菜园其实是生活其间的伊壁鸠鲁主义者的内心世界的映射,这种物境与心境互为映照的观念在坦普尔爵士的小品文《论伊壁鸠鲁的菜园,抑或,论园艺,作于 1685 年》中变为一种英国人的实用主义,在班维尔这里则转化为他揭示人物内心、塑造人物个性的修辞手段。生机与杀机共存的菜园仿佛映射着老头儿充沛的生命力与疯疯癫癫的智性,叙述者在句(2)中换抑扬格为主韵律以“上行”的节奏快笔描述了老头儿“征服自然”的激情,其灵感自然来自卢克莱修笔下凭心智与勇力反抗传统的伊壁鸠鲁。

      在显性进程中,无名老头仿佛伊壁鸠鲁的化身,他的疯癫是隐喻性的,暗指伊壁鸠鲁思想的异端性;在隐性进程中,老头儿仿佛是普罗大众中的无名氏,他的疯癫是症候性的,预示了他的意外死亡。叙述者未讲述老头儿的死亡原因和经过,却一直在颇费周章地暗示死亡的结局,破解这一隐蔽却贯穿全文的暗示需要读懂老头儿的身体语言。老头儿从蜂群的舞蹈中领悟到“舞蹈是万物的本性”,舞蹈亦成为他表达自我的身体语言,把文中老头儿跳舞的场景串联起来就可以看到叙述者如何伏脉千里地铺设了他的死亡。第一次跳舞是老头儿与夫妻俩见面的时候,夫妻俩“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赶到乡下想要送老头儿去养老院,到了家门口却砸不开门,正要离开时听到了琴声与老头儿的笑声。看着衣不蔽体,得意洋洋的老头儿,“露西心中又惊又怕,嘟囔道,‘——我的神啊’,老头大喊道,‘——没错!是我!’他在石板地上手舞足蹈,像鸟雀般欢蹦乱跳,这支舞结束得很快,他停下来睁大眼睛瞪着他俩”(Banville, Long Lankin 64)。老头儿第二次跳舞发生在吃午饭的时候,他和露西就人是不是“可怜的用刀叉的动物”(poor forked animals)发生了争执,眼看大战就要爆发,焦虑的乔治赶紧把话题转移到老头儿在园子里看到的“玩杂耍的家伙们”。老头儿试图向他们解释蜜蜂和蜗牛的舞蹈是它们存在的本质,却遭到两人的嘲笑,被激怒的老头儿坚持道,“大家都会跳舞”,看到夫妻俩摇头张嘴一脸茫然的样子,老头儿激动起来:


     〔……〕他颤抖着,突然之间眼泪从他的眼里流出来。——想想他们的劳作,成千上万英里,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那么努力,蜂后开始变胖,接着开始产卵,然后开始降霜了,成千上万只蜜蜂受冻而死,另一个世界。那是另一个世界!〔……〕不过,听我说,这里的核心是什么,他们是如何让一切运转起来的呢?他们跳舞。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嗡嗡嗡地转,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滑翔,一会儿低声哼哼一会儿放声大笑,他流着泪,在空中挥舞着蜂巢,蜂蜜撒在椅子上、桌子上,最后,他被壁炉栅栏绊了脚摔进壁炉里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煤烟和蛛网,烟尘中他的声音像报丧的钟鸣。——可怜的用刀叉的动物,他们会跳舞。(68)


       “烟尘中他的声音像报丧的钟鸣”暗示老头儿会因蹦跳摔倒而死,我们也因此领会了班维尔删减句子的另一重目的:让“绊倒”成为老头儿的“专属动作”①。根据这一线索可以推断意外发生的过程:老头儿“蹦蹦跳跳”地闯进来招呼儿子去看蜂群,又蹦蹦跳跳地冲回了菜园,从儿子在菜园中“跌跌撞撞”的情形可以想象,激动万分的老头儿被草丛绊倒摔在蜂巢上面,激怒了蜂群,于是老头儿拿起水管想要冲散攻击他的蜂群。

       他的死因很可能是摔到了致命部位,叙述者把“老头儿死了”放在段末似是为了模仿故事时间的持续过程。在这段时间里,乔治做了什么呢?他进果园后先“藏身”于树枝下,然后“跪在﹝老头儿﹞身边”,叙述者没有透露乔治的心理活动,只用一个移位修辞暗示了乔治的身体反应(“颤抖”),接着,叙述者说道,“太阳底下一切幽暗与生长”(Under the sun all was gloom and growth),“幽暗”一词一语双关,既指阳光下的阴暗角落又指人心的阴暗面。为了加强这重寓意,叙述者再次使用以物境映射心境的技巧,把“身体匍匐而行”的乔治比作蜗牛,蜗牛不喜阳光喜欢阴暗潮湿,是菜园里臭名昭著的害虫,人们常常把它的壳比作小人的伪装,它从壳里伸出头竖起触角是一种进攻的姿态,中世纪的手稿中常见各种“全副武装的骑士与竖起触角的蜗牛决斗”的插图,大多数研究者认为竖起触角的蜗牛象征着背叛教皇试图篡位的伦巴底人,是“骑士精神”的邪恶敌人。为了展现乔治与蜗牛之间的“心意相通”,叙述者转用了乔治的视角:“不久他看见了蜗牛。到处都是蜗牛,湿地里,叶子上,树上,黏在细长的草茎上,闪着银光的黑色野兽使劲儿从它们的壳里挣脱出来仿佛一脸狂喜的样子,潮湿的触角矗立着摇摆着”(69—70)。“看见”不仅具有视觉意义更具有认知意义,乔治看懂了蜗牛的身体语言是因为他的身体语言也传达着同样的信息。他为老头儿的死亡感到“狂喜”,这恶念就像“闪着光的银兽与黑兽”从壳里挣脱出来,此时他情不自禁地对父亲表示赞同——“这是一种舞蹈。这些蜗牛在跳舞”(70)。如果说老头儿的蜜蜂舞象征着他的“蜜蜂性”,那么躲避拖延、暗存恶念就是乔治的“蜗牛性”的体现,班维尔就这样将“物性论”哲学化用为“物化”人物的修辞技巧,在不动声色中把疯老头与浪荡子的故事变形为一个蜜蜂与蜗牛的寓言。

       隐性进程的发现让我们认识到,乔治的恶念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由来已久。早在故事中段的初期叙述者就透露了他对老头儿的由来已久的嫌恶,乔治和露西进屋后,“像陌生人似的”跟着老头儿“参观”他的“王国”,乔治触景生情回忆起童年:


       他又一次注意到这房子有多古怪〔……〕。只有他父亲才把这里当成家,家里其他人则时不时有些模糊的念头,梦想躲到一个没有他的世界,远离他恶意、阴险的快乐。乔治回忆童年的时候,身子抖了一下,那些贫穷却强装体面的日子,那些村里人的嘲弄,还有那些朋友们,他在朋友们的家里端坐着,双手夹在瘦骨嶙峋的膝盖间,心里偷偷地哭,他羡慕那种简单沉闷的生活常态,每天晚上,穿西装打领带的父亲们绷着脸神色疲惫地回到家,等待他们的是报纸、拖鞋,还有大壶烧开的茶。〔……〕这里,老头儿就在这个明亮的气泡里飘来荡去,与外界断绝了往来,那些疯狂的计划耗尽了他的时日,他小心翼翼地推算计划里的每一个细节,丝毫没有注意到妻子正慢慢死去,孩子们越来越绝望。困惑中萌生的几缕暴怒在乔治心中翻腾着,他后退几步反身回到过道。(65)


叙述者罕见地使用了一长串自由间接引语展现乔治的内心世界。从情节发展来看,这段引语解释了儿子对父亲的心结,随着对父亲的理解加深,这个心结也就解开了;从隐性进程来看,乔治控诉父亲的“恶意、阴险”是为了把自己塑造为“受害者”,以此为自己疏于照顾父亲的行为进行辩解,然而,他的“蜗牛”心性、他为老头儿的死亡而“狂喜”的身体语言却将这一自辩置于怀疑与道义的质询之下。故事结尾,叙述者最后一次运用物境与人心合一的技巧,以一曲自然颂映射出父亲死后乔治心中的满足与安适,在隐性进程中,乔治的满足源于实现了心中隐秘的愿望(父亲死了才好),这种冷漠到令人心惊的平静与安适足以激起读者心中的道德义愤,也将故事的情绪张力拉到了极致:


       金光耀眼的时节,日头下出身透汗,耳边有云雀在歌唱,酷热下的草地上飘着淡紫色的薄雾,寂静在傍晚的高空微微地颤着,接着,夜幕降临了,闪亮的黑与灰白的光,天狼星升了起来,拂晓的微风吹过,像白色的烟。这些日子他一直待在园子里,伺候玫瑰、蔬菜、蜂巢。有时候他会拿起橡皮管给晒焦的植物、树木、土壤浇水,浇完水以后就在那里坐上几个小时研究身边激增的生命,蜘蛛、飞鸟、苍蝇,还有他最爱的蜜蜂。一群蜜蜂在客厅一角安顿下来,就在天花板下面。他觉得挺好。生命无处不在。(70)


细心的读者一定不会忽略结尾段在词汇、句式、意象层面对开头段的重复,这两个高度相似的段落共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暗喻:乔治取代老头儿成为菜园之主就好像黑夜接替白昼、“天狼星(Sirius)”与太阳争辉将瘟疫带到人间。“闪亮的黑与灰白的光”(the glossy black and the pale radiance)把我们带回到故事中段父子相见的那一幕,儿子上前打招呼时被倒下的门板绊了脚,于是尴尬地和老头儿打招呼,却没得到回应:


       这份热情没有得到回应,他便像害了病一样,脸都白了。尽管已经人到中年,乔治还是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像个长得太快的少年。他长得又高又瘦,首先给人一种灰白的印象,灰白的眼和手,灰白的头发没什么光泽。他微笑的时候,牙齿间会露出一小截鲜红发亮的舌尖。他的领带上有一块蛋渍像呕吐后的汁液形成的太阳图案。老头儿没精打采地看着他,狠狠地挖苦道:

       ——又在东游西荡呢,小乔治?那就过来吧,来,进来进来。(64—65)


透过叙述者(以及老头儿)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一个敏感多心、体虚气弱的浪荡子小乔治(rakish Georgie)。灰白 (paleness) 是“孱弱”的色彩标记,文中多次描写了乔治在强势的妻子面前“缩头”(ducked)“躲避”(avoiding)的孱弱之态,当露西愤怒而绝望地逼迫他做决定时,乔治落荒而逃,“灰白的双眼逃开她的注视(pale eyes slid away from her gaze)”(69)。结尾段描写乔治时再次调用灰白这一意象,并将闪亮(浮华)的黑与灰白的光前后相连,语意颇为复杂:在情节发展中,从黑夜到光亮的转变喻指弃暗投明的浪子皈依了正道;而在隐性进程中,“闪亮的黑”呼应了前文对蜗牛的形容(闪着银光的黑色野兽),“灰白的光”则暗指“天狼星”像一个浮华的赝品试图篡夺太阳的位置,两个意象都在讽刺乔治平静闲适的举止(tending, took and sprayed, sat for studying)不过是一种虚假的伪装,掩盖了他心中“恶意、阴险的快乐”。值得一提的是,乔治的孱弱和老头儿的疯癫一样,在两个进程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义:在显性进程中,乔治的孱弱是生理性的,表现为瘦高的身架灰白的肤色与敏感懦弱的性格;而在隐性进程中,他的孱弱却是道德意义上的“无良”。

03

精致的瓮:时代之“物”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读者想必都知道班维尔迥异于同时代爱尔兰作家的文学传统观,他把自己视作欧洲文学传统的继承者,并不认为存在某种特别的爱尔兰文学传统:“我们是传统的一部分,欧洲传统,为什么不承认这一点呢?”(Imhof, “Q & A” 13)“我们不停地谈论我们的大作家们但其实我们的大作家很少,也许有两位。两位大作家甚至十位大作家都不能真正构成民族文学。〔……〕有爱尔兰人的创作但没有爱尔兰文学”(Sheehan et al., 76, 78)。从《物性论》和《长腿兰金》的题名选择不难看出班维尔的欧洲意识,我们对《物性论》的解读亦可以证实他对卢克莱修长诗的熟悉,这个短篇就像他为其“欧洲三部曲”(1976—1982)作的序曲,表达了他对欧洲科学史以及“世界如何进入现代”的兴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创作与爱尔兰无关,于爱尔兰人而言,积极“融入欧洲”在当时已是一种国家行为,标志性事件便是 1972 年爱尔兰为是否加入欧共体举行的公投,83% 的爱尔兰人“为了国家的最高利益”投了赞成票,1973 年 1 月 1 日爱尔兰正式成为欧共体成员,爱尔兰政府为当天出生的婴儿颁发了一枚特别的纪念章。

      爱尔兰迫切希望融入欧洲不仅是文化意义上的“归宗”,更有政治、经济方面的现实压力与考量,其时最大的压力来自“北爱冲突”。从 1969 年开始加剧的北爱冲突使得恐怖主义成为笼罩英伦三岛的阴霾,1972 年 1 月 30 日英军在伦敦德里射杀示威民众造成数十人伤亡,史称“血色礼拜日”。在这样的局势下从贝尔法斯特迁居爱尔兰的希尼为受害的亲友哀恸流泪,又为自己苟且偷安负疚不已,他把“逃离厄斯特”的自己比作流离失所的古厄斯特国王“疯王斯威尼”,对奥克菲版的爱尔兰民间故事《疯王斯威尼》(Buile Suibhne)进行重译并将自己的译作取名为《迷途的斯威尼》(“Sweeney Astray”),以此强调空间与精神双重意义上的流离失所。希尼把促进民族团结消除暴力杀戮视为作家的责任,因此致力于从爱尔兰的民间故事和地名传说中挖掘边境线下爱尔兰人共同的根脉;边境线这一端的班维尔也在思考“我们应该如何生活”,不过,他求教于古希腊的智者。看到孩童在都柏林街头欢庆入欧时他想到的大概是卢克莱修的诗句:


             当狂风在大海里卷起波浪的时候,

             自己却从陆地上看别人在远处拼命挣扎,

             这该是如何的一件乐事;

             并非因为我们乐于看见别人遭受苦难,

             引以为幸的是因为我们看见

             我们自己免于受到如何的灾害。(67)


或许,他还想到了爱尔兰的“郡县之家”里被家人和社会遗弃的孤儿、老人、疯子、残障人士和单身母亲。“郡县之家”就是《物性论》故事中的养老院,露西隐晦地称为“那个家”(the home)的地方,爱尔兰独立后取缔了英国殖民者建立的“济贫院”,代之以“郡县之家”,目的是为了集国家和郡县之力济贫救困,却因为管理不善导致虐待事件频频发生,更有无良之徒趁机把“家中拖累”“无用之人”遗弃于此。以被遗弃的“疯子”为例,五十年代爱尔兰境内各收容所里的“疯子”在人数上竟与苏联齐平!可是,相比于北爱冲突,虐待儿童、老人、残障人士在当时属于“隐蔽问题”并没有引起社会关注。在班维尔看来,这些问题也是“爱尔兰民族文学传统观”的盲点,人们习惯于从《疯王斯威尼》中挖掘民族归属的物证,却看不到斯威尼的困境同样隐喻了养老院中被遗弃者的困境。当他转向英国文学传统时,班维尔在《李尔王》里找到了呼召现实的文学对应物并在《物性论》里挪用了这些意象、情景和典故。《物性论》中被乔治和露西当作一棵树的老头儿是被逐出家门的“树人埃德加”,光头光脚衣不蔽体的老头儿是被女儿们遗弃、流亡野外的“疯王李尔”,李尔王的名句“可怜的用刀叉的动物”既指女儿们口蜜腹剑巧舌如簧,又指人不过是“两条腿的”动物。

     《物性论》像一个精致的瓮,以一个短篇故事的容量语意细密、层次丰富地表现了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爱尔兰社会特有的“时代精神”:入欧带来的喜悦憧憬、北爱冲突造成的忧惧不安、社会问题激发的道德拷问。人们常说班维尔以诗写文,话虽不错,但其小说的“诗性”绝不仅仅在于句子的节奏与意象的耦合,而更在于整体的结构,如布鲁克斯所言,这种结构是“一种统一性原则,平衡并协调着〔整部作品的〕言外之意、态度和意义”(Brooks 178)。班维尔把欧洲的现代主义大师当作自己的老师,尤其从他的两位同胞——乔伊斯与贝克特——笔下获益良多,《长腿兰金》一出版,书评家们就看出它对主题与形式之连贯性的追求,在篇目次序上的匠心(对应主人公由少年变为成年人的成长过程),是在模仿《都柏林人》并向之致敬,甚至于班维尔坚持仅用破折号标识人物对话这一癖好其实也是对乔伊斯的模仿。正因如此,1970 年版在结构上的弊病才更令他如鲠在喉,他也一定是对《物性论》十分满意才用它作为再版故事集的压轴故事。我们对《物性论》解读或许只是管中窥豹未见全貌,却已能看得出班维尔在结构上的锤炼与提升,最难得的是,他将伊壁鸠鲁哲学中万物归一的思想化炼为物我合一的修辞技巧,并将之与视角转换和自由引语融为一体,写就了一篇班维尔风格的现代主义短篇小说。



责任编辑:黄 晖


此文原载于《外国文学研究》2022年第1期

由于公众号篇幅所限,原文注解和引用文献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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