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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措分享|德乾卓玛:从城市到牧区的“逆行”之路

年措 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 2020-02-24

成长于一座山水桥城,长期在象牙塔里求学,当一位位牧民接连搬离牧区,来到城市生活的时候,德乾卓玛却踏上了从城市“回到”牧区的“逆行”之旅。住在牧民家里,学藏文、捻羊毛、擀毛毡、打酥油、做奶渣......她和热情真诚的牧民们学习游牧文化的智慧,也习得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秘密。12月1日周六晚上,德乾卓玛在“年措的朋友们”微信群中给我们分享了她在藏区“学放牧”的所闻所悟。



德乾卓玛(陈瑾斓)

甘加环保协会核心志愿者。毕业于青海民族大学民社院人类学专业,现为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博士生。


如下内容根据分享会实录进行整理:


我为什么来到牧区


我的硕士是在青海民族大学读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开始接触藏族的文化,包括一些历史、民俗方面的东西。因为我的专业是文化人类学,所以我自己对民俗方面的知识更感兴趣。最后选题的时候,选到了一位朋友的家乡——甘南州卓尼县和合作市交界的一个纯牧业的小村子做我的硕士论文。


甘南州卓尼县和合作市交界的一个纯牧业的小村子


当时选择牧区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要原因是觉得这里的文化和我生长的文化环境非常不同:我从小生长在一个“无根的移民社会”,我觉得在我成长过程中,家族里的人的关系是非常松散的。


然而在我的观念里,藏区是一个世代延续的传统社会,所以我想看看传统社会里亲属关系,或者扩大到整个社会关系,究竟是怎样运行的。同时我也想深入了解一下这个与我成长环境差异巨大的另一个世界。当然还有点小私心——我想从这样的传统社会中去探求我在移民社会中失去的“根”,但在来到藏区之后,我发现自己最后却做了一道“人类与自然相处模式”的题。


凝望

怎样进入另一种文化


进入到一个与我之前接触的文化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社区,一切都是新鲜的,我就像一个好奇的宝宝,对一切都充满兴趣:怎么吃?怎么穿?怎样与人交流?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家庭成员?......这些都是我面临的巨大考验,如果进入失败,就意味着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谈到进入另外一种文化,我觉得最关键的就是语言相互尊重


我们先来说说语言~很多人会说,诶,为什么要去费力地学藏语呢?用汉语也能沟通啊,那毕竟是官方语言,人人都得会说的。话虽如此,不过从我多年在藏区的学习来看,要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首先要学习的就是“语言”。


很多人对“异乡”、“异族”所产生的误解和恐惧,都来源于无法听懂语言时内心的焦虑。对我来说,学习藏语,至少从情感上对得起我对这个民族文化的喜爱和自己想方设法“赖在”这里的时间。也许是我学习语言的路子有点野,没有循规蹈矩地在语言班上过课,所以除了自学一些基础,我更会将语言学习融入藏地生活的每一天。


去牧场的路上


无论是去年因学业要求在河南县与牧户共同生活的一年,还是这小半载利用闲暇时光一趟趟到甘加做志愿者的时间,都让我的藏语的听、说、读、写能力有了不小的提升。或许正因为在真实的生活场景中学习语言,我学到的不仅仅是一种交流工具,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人生态度,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相处模式。


这种语言学习的过程,是一种从“我”变成“他”的过程。偶尔听见他们发自内心地用属于他们的语言呼唤我的名字,我就感觉“我”不再是“我”,也是“他”的一员。语言是一个有力的武器,可以让你失去“身份”,也能让你重获“身份”。


“我不是在吃东西,而是手捧野葱花~”


语言是文化最直接的载体,通过学习语言,我们可以学习对方的思考方式,更善于换位思考,充满共情,人也会变得更宽容。通过语言,我们感受到的不仅是对方的生活方式,更是对方看待世界的方式。


再谈谈相互尊重,其实学习语言的过程就是学习“尊重”的过程。我最开始进入藏文化,是在一位牧民的家里,大概是因为我是女性,又是那个家庭中的晚辈,于是有一系列我要遵循的规矩:要做适当的家务;一家人入座时要坐在什么位置;作为居住在这个家庭的女性,与外界交流该采取什么姿态才不会给这个家招来闲话等等。


在传统的社会中,有太多规矩要去学习,有太多禁忌要去提防:例如对佛堂圣物的、对喇嘛僧人的、对家中男性的......每一言每一行我都要向女主人去学习,不懂就问,有时候做错事,家人们也会耐心地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去做。


和女主人学习擀羊毛毡


当然我在这里说这些,并不意味所有朋友都得照做,我想表达的是文化差异让我们对同样的事物会存在不同的认知和处理方式,我们可以多做一些功课去了解各种“为什么?”当你发自内心地去尊重对方,哪怕偶尔会做错,对方也会感知到你的友善和诚意,避免因为文化差异而导致的误会和冲突。


牧区生活二三事

 

最初在牧区学习放牧还是在准备硕士毕业论文的时候。当时我选择了甘南州地北山的一个小村子,那里没有被网围栏割裂,大家还遵循着传统的放牧规则。


这个地方之所以没有拉围栏,是因为村子和草场都太小,小到一年要搬六次家。当我告诉朋友想到牧区学习放牧的时候,朋友很诧异:“我们都要慢慢搬到城里生活了,你从城市来,却反而要跑到牧区学放牧!”


但在我的央求下,朋友还是同意了我去她家乡调研,还把我介绍给了她的家人。之后我在她的老家和她的母亲住了段时间,等待举家从临时的过冬牧场搬迁到夏季牧场。期间,我跟着女主人学习了羊毛擀羊毛毡这些传统的“手工艺”。


束之高阁的黑帐篷


到了搬迁的日子,我们骑着马,驮着一些补给就去往夏季牧场了。路上要跨过三条湍急的小河,有时候水太深,就得让马走下面的河,人走上面用原木搭成的桥,非常惊险。我们翻山越岭,从山谷走到山顶,终于看见了草甸和灌木混合的草场。


草原上悠哉吃草的牧群


最开始到牧场,住家其实有很多顾虑——怕我不适应:要一直住在室外,住的帐篷是用树藤编织的,帐篷里面会“就地取土”搭一个土炕。期间家人们对我非常照顾,从不会让我做困难的事情。


也正是在夏季牧场的这段时间,我才真正开始学习“游牧”。我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和女主人一起干活,帮助拴小牛犊收拾营地的牛粪。这些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活,但女主人并没有让我去挤奶——挤奶真的是一件“技术活”,完全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住在帐篷里~


我们还会把牛领到吃草的地方,每天领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之后回到营地煮奶、打酥油、做奶渣。这些都是女性负责的工作,而男性则负责放羊,会到山上巡视,查看羊群有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走,有没有走散等等。


因为有这样的传统性别分工,我在营地待的时间会长一些,也慢慢学会了用晒干的斯日生火烧柴做饭烧茶。偶尔赶上一伙人约着到山上野炊时,女性才会跟着上山,那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牧场上的常规食物


我在牧场住了大概两个月,从刚搬到夏季牧场住到即将搬到秋季牧场。最开始我对这种“缓慢”的生活方式很不适应,但久而久之,女主人会带我学习许多生活智慧,比如哪些植物可以防潮,哪些地方可以取水等等。这些本领远远超乎技能本身,其背后则蕴涵着在人与自然的相处智慧,包括游牧社会中主人与家畜的关系,也远远超过了普通的饲养关系。


挤奶真心不简单!

在甘加做志愿者的日子


甘加环保协会的阿克桑杰是年措的老会员,他希望能将自己在年措学习的东西拿到甘加去尝试。甘加环保协会成立于2016年1月,自成立以来,在多家机构的支持下,协会从组织牧民志愿者们捡拾草原上的垃圾、焚烧垃圾做起,特别是从2017年7月到今年2月,协会首次在社区进行的垃圾分类尝试已经成功地减少了垃圾的户外燃烧及填埋量。


3月22日世界水日,协会进行了人畜饮用水的水质监测;今年还进行了3次野外巡护的行动,第一次观察、记录在甘加越冬繁殖的候鸟;2016年以来举办了6期生态游学营,并与其他旅行机构合作接待444人次推广环保,开展生态课堂。


在甘加做志愿者


机缘巧合,我今年有机会利用空余时间在甘加环保协会做志愿者。初到甘加,就被甘加特有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深深吸引了。对我来说最棒的就是这里仍旧以传统的十三部落联合的形式放牧,每家每户之间的牧场没有用铁丝网隔开, 这样的环境给予了我深入学习游牧文化的机会。


与牧民志愿者互动


今年我还参与了协会生态游学策划、野外巡护、给旅行团队开展生态课堂、内蒙古居民和草原游学团队交流、玉树州牧民学校游学培训等活动。


志愿者的身份让我多了一种视角去观察、去学习。之前我尽管会长时间地参与到某个家庭的生产生活之中,但是我更多地是在学习一个家庭怎样去处理自身发展与环境压力之间的矛盾,而在甘加,我还能了解到人们对放牧生活方式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马儿闭着眼睛呢?


在参加“寻找达里加神秘动物”活动的时候,我们来去两天一共骑马走了13个小时,虽然和过去那种“逐水草而居”的年代相比,这也就是在家门口溜溜弯而已,然而在当今社会,这样的旅行却无比奢侈:草山的退化使得马成为了一种更矜贵的家畜,更快捷的摩托车也替代了马成为了主流交通工具,草场的家庭承包制使长途“旅行”成为了不可能,“游牧”也不再大范围地“游动”,而是渐渐地固定下来......


这次经历,不仅让我圆满完成了寻找“神秘动物”的任务,也满足了我对“游牧”的罗曼蒂克的想象。更值得一提的是,甘加草原有着独特的草场管理机制,这种机制就是由部落内部自己设定的“四限制”智慧。


新打出来的酥油,要不要尝尝?


甘加环保协会的好几位大哥知道我很喜欢游牧的文化,时不时会给我发来牧场上的照片或者视频,告诉我最近他们在做什么。


记得前段时间下大雪,但是他们还驻扎在秋季牧场上,所有的家当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浸得潮湿,可是还没有到搬离牧场的日子,所以依旧得在持续的雪天中驻守原地,还要去照看产羔的母羊和小羊羔,防止它们在产羔季节遭受狼群的侵袭。


取土制作简单的炕,以便在多产又多雨的夏季林区烤干奶渣


大哥在视频里用藏语跟我讲:“这就是牧人的真实生活,很苦,但就得这样。” 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我更能从一种宏观的视角去看待这套传统规则的运转——人们何时搬迁,怎么搬迁,一整年如何运转等等,也能借助现代通讯获取这些信息,再从“罗曼蒂克”的想象回到真真切切的牧民生活。


大雨中躲进帐篷里喝水的“孤儿”羊羔


虽然今年的生态游学因为气候反常而中止,不过也给了我们在来年设计一个更完善的游学活动的机会,让我有机会把我学到的牧人的生活与文化、牧人与自然相处的方式让内地来的朋友们过来领略。


未来,希望自己可以从事自然教育或者原生文化教育的事业,让来到藏区旅游的“大朋友”、参加夏令营的“小朋友”在认识祖国的河山壮丽、物产丰富之外,学习到另一种对待自然与万物的态度。我也希望在未来,还能看到有牧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坚守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智慧,将其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我是藏原羚,我有故事,你要听吗?


文字/德乾卓玛   编辑/凤羽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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