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历的1999年广州权色交易案 | 大暴诈03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这是李碧华写《霸王别姬》的开场白，意思就是在某些场合，情义即使表现得再浓烈，也只是一种表演，当不得真。
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我们经常能看到一些榜一大哥，为讨女主播欢心，落了个倾家荡产的新闻。
这就是糊涂，沉迷在戏里出不来的结果。
骗术就是创造一场大戏，被骗的人身在戏中，按照剧本行动而不知，等戏台塌了，人去楼空才醒过来。
漂亮的女人，往往是戏里最关键的一环。
法则二：小心漂亮女人
案例：冒充港商诈骗
时间：1999年8月-11月
1
和大部分同行相比，我的人生经历其实还算顺利，起码开窍过程很快，原因在于我的认知颠覆是在瞬间发生的。
一共有两个关键事件，一个是在云南煤矿目击朋友死亡（大暴诈02），另一个是在广州娱乐城认识了一个女人——
1999年底，我带着从赌场顺来的几百块钱，从云南坐火车辗转到广州，目的是寻找我哥哥的下落。
8月底，广州还很闷热，火车站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南下打工的人聚集于此，为了节省住宿费，很多人摞在一起睡觉。
当时的广州火车站很乱，全国各地的帮派在此乱斗，新疆帮就有个大哥被东北人劈了脑袋，两帮人结了仇，后来还间接影响了澳门的黑社会格局。
可以说，火车站方圆5公里范围内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踏进深渊。
我决定先给自己找个正规工作，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
吃了在云南煤矿的亏，我长了记性，打算先摸下底。
火车站广场附近就有不少大巴车在招工，直接拉人介绍工作。
我发现，其实务工人员是有区分的，一些穿着邋遢、带着大件行李的，就会被默认是干体力活，找他们的几乎只有建筑工地。
另外一些穿着干净的，就会被房地产公司或者中介机构争取。
女人的话，丑一点会被问要不要当保姆或者进纺织厂，漂亮的选择就多了，比如说当酒店服务员或者公司前台。
外在形象很大程度上影响别人对你的判断，我从云南逃出来时穿得破破烂烂，这个样去找工作，八成又被送去卖劳力。
我决定先给自己换身行头，人模狗样才不容易被人欺负。
于是我到火车站对面的商场里，买了套金利来，一件立领polo衫和一条卡其色休闲裤。
又到商场附近一家装修时尚的发廊，花28块钱剪了个头发。
理发师揭掉围布的瞬间，对我说：“靓仔，类好像电影明星。”
我照了照镜子，确实挺帅，有几分我哥的影子。
从理发店出来，我去了火车站不远的站台路，这条街都是找工作的。
站台路找工作是分门别类的，比如说做保姆的集中在一个区域，去电子厂的集中在另一个区域。
我溜达两圈，找了家看着比较有规模的职业介绍所，想着先撒摸（安徽方言，先看看的意思）一下。
这家职业介绍所的职位很丰富，工资根据学历高低，差别很大。
正溜达着，有个中年女人主动走过来，她穿着一身浅蓝色西服，胸口有个“经理”的牌子。
她上下打量我，问我是不是要找工作。
我学着北京话对她说：“刚过来，先看看。”
她问我什么学历，工资要求多少？
我犹豫一下，下了狠心说，我是北京的大学生，想找个正经工作，工资最好在800块钱以上。
大姐一听，扑哧乐了，说：“这里有个正规娱乐城的工作，2500块基本工资，包吃住，外加提成，干不干？”
在云南煤矿，我的工资是每天20，一毛钱都没拿到最后还差点丢了命。我在心里感慨这个工资也太高了，会不会不靠谱。
大姐见我犹豫，主动拿出合同，说放心，这是有批文的娱乐城，还给上保险。
我看了合同和批文，确实挺正规。大姐还说这个是三方合同，到时候有问题来找她，这整个职业介绍所都是她在管。
我想这么大的公司应该没啥问题，签了合同后，大姐把我带到门口的一辆中巴车上，说是公司专用的接送车。
窗外飞驰着高楼大厦，一切就像在梦里。
娱乐城在越秀区最繁华的地方，门头上“芝华娱乐城”五个字，金光闪闪。
我到的时候门口有个男招待在等着，大姐把我交给男招待，说这是芝姐要的人，就走了。
男招待叫亨利，留着一个前短后长的发型，长得挺帅气，他热情的帮我接到娱乐城里。
娱乐城的墙上都是玻璃水晶，到处闪亮。大厅闪烁着数不清的七彩灯球，正中间的舞台上，站着个大高个在唱歌：
“情人寻新欢，你有你苦闷
为何仍痴心，学我继续耍玩
来忘怀失恋，道别是那心酸
来狂情狂歌狂起舞吧
快与我跳起这个桑巴舞吧。”
舞台下，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还有不少人前后搭着肩在舞池里狂奔，落单的人一边喝酒一边跟着台上的人扭动。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内心有种难言的激动，又很害怕。
亨利带着我穿过舞池，拐到背后的一间包厢门口，问我有没有英文名，娱乐城里的服务员都得起一个。
我喜欢看成龙电影，脱口而出：“杰克。”
亨利点点头，让我等一会，过了一会，亨利从里面出来，说：“老板在里面等你。”
这间办公室装修得很“正常”，有一张老板桌和简单的沙发、茶桌，最显眼的位置供了尊财神。
“你就是刘志吧，叫我芝姐就行。”
和想的不一样，老板30多岁，短头发，穿着很朴素，眼下面长着一颗很明显的泪痣，有种亲和的气质，和外面的氛围十分不搭。
她坐在老板桌前一直在整理材料，对我说：“你负责我的日常外出就好，让亨利给你安排房间。”
芝姐是芝华娱乐城唯一不用起英文名的人，她平时话不多，但对我很照顾，说是负责她的日常外出，其实就是坐着汽车兜兜风，或者在办公室给她泡泡茶。
芝姐还时常带我逛街，当时广州的友谊商场刚开业，要特殊身份的人才能进去购物，芝姐在里面一次给我买了三套衣服，据说要大几千，说跟着她工作，排面是要有的，让我把身上的金利来换掉。
亨利提醒我，芝姐其实是刻意低调，她老公是某局的局长，负责新城建设，手上权力很大，娱乐城是芝姐老公特意给芝姐开的。她老公对芝姐极好，每天上下班都车接车送，你最好还是离芝姐远点。
事实上，天下确实没有免费的午餐。
2
大概两个月后，我对娱乐城挺熟了，劲歌舞曲一响也能跟着扭一扭，普通话标准了很多，芝姐有时候会让我当他的舞伴，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一天晚上，我正在陪着芝姐跳舞，娱乐城里忽然气氛紧张起来，包括亨利在内的服务员全都集合站在门口，迎接一辆皇冠汽车。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芝姐的丈夫，王局长。王局长全名叫王珏昌，内蒙人，鞋拔子脸，戴着眼镜，衬衣塞在裤子口袋里，腰间勒着一根很宽的腰带。
王局长看见我和芝姐跳舞，表情一下变了，我想起亨利给我的忠告，立刻松开芝姐的肩膀。
王局长身后跟着五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西装，一头长发，气质非凡，手上戴着一块很大的手表，身后跟着四个人，分别帮他拎包和拿衣服，另外两个是王局长叫来陪客的。
王局长走到芝姐身边，很自然地搂着她的背：“芝华，这是澳门郑老板的儿子，刚从英国回来，给我们安排个房间，谈事情。”
王局长亲自点了10个服务员，专门服务他们的包间，其中就包括我。
芝姐给包间安排了10瓶XO、果盘、龙虾，还请了两个舞者在现场表演，因为王局长听不懂粤语，特意找了个佛山小姑娘给他们做翻译。
这几个人酒喝得特别快，差不多每隔10分钟就要进去开一瓶酒，我去开酒的时候支棱着听了一耳朵，是在说现在正好赶上澳门回归，想要在广州开一个全国最大的一体化娱乐城，涉及赌博，想投资20个亿。
我滴个乖乖，这数字听了人都发麻。
半夜12点，几个人谈得挺痛快，都喝多了，芝姐让服务员把郑老板和另外几个人送走。
安排我和亨利把王局长送到办公室醒酒。
到了办公室，王局长让亨利帮他搞点醒酒汤，让我扶他去趟洗手间。
我用肩膀架着他，王局长还挺重的，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
到了洗手间，王局长趴在洗脸台前面吐了一会，让我帮他放点洗澡水清醒一下。
我按照他说的，在浴缸里放洗澡水，王局长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脱起了衣服。
我当时觉得，都是男人，也没有多想。
结果就在我放水的时候，王局长忽然光着身子从背后搂住我的腰，在我的后脖颈上深深吸了一口，说：“你的洗发水很香。”
他浑身都是酒味，我当时吓坏了，这种情况超出了我的认知，只想挣扎着逃跑。
我一挣扎，王局长更来劲了，身体不停地往前拱，一边拱一边说：“对不起我喝多了，但我控制不住。跟了我吧，也给你开个娱乐城。”
然后，王局长的一只手就摸到了我的屁股上。
正在我和王局长纠缠的时候，芝姐推门进来，问：“杰克，王局长怎么样了？”
看到眼前的状况，三个人都挺尴尬，从芝姐的反应看，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王局长倒是挺自然，好像根本没看见芝姐这个人，在我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唉声叹气地穿起了衣服，穿完向屋外走去：“那个谁，阿亨，我的醒酒茶怎么还没有拿来。”
洗手间里就剩我和芝姐两个人，芝姐让我跟她到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芝姐从老板桌旁边的保险柜里，拿出一叠现金，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递给我：“杰克，今天晚上的事真是对不起，这是给你的赔偿，如果你想离开，随时可以。”
信封里是一叠钱，全是100块的，凭手感，差不多有一万块。
我还没有从之前恐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手不停地抖。
芝姐对我说：“你先回去休息，如果不够的话，具体的赔偿明天再谈。”
我刚出芝姐办公室的门，背后的办公室里，忽然传出芝姐号啕大哭的声音。
亨利和另外两个服务员在门口看热闹，赶紧把我拉回宿舍，让我千万别再掺合这个事了。
亨利告诉我，芝姐的婚姻其实远没有看上去幸福。王局长虽然比芝姐大8岁，但俩人是老乡，而且刚开始的时候王局长彬彬有礼，交往的时候经常一起看电影，很有共同语言。
芝姐觉得王局长很浪漫，即便他要去广州工作，还是义无反顾地跟过来。
在芝姐的支持下，王局长事业一路扶摇直上。
但结婚后芝姐就发现不对劲了，王局长也过于礼貌了，从来不碰她，每次都是随便亲一下她就睡觉。
他的东西也从来不让芝姐动。
芝姐受不了，有一次趁王局长不在家的时候，翻了他的东西。在家里翻到了一本画册，里面都是男明星，第一页写着“华人最帅男明星排行榜”，排在第一的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男主角，张震，她才忽然意识到老公原来是同性恋。
芝姐继续调查，发现王局长经常假借开会的名义，去东莞找男妓，他还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让男妓扮演成电影里的角色。
芝姐受不了这样的婚姻，拿着这些“证据”和王局长摊牌。王局长没有否认，但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说这事一旦被单位的人知道了，仕途就完了，如果芝姐可以继续扮演恩爱夫妻，要什么给什么。
那时候王珏昌刚升局长，前途光明，家里人都因为芝姐找了这么个争气的老公，面上沾光，芝姐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离婚以后的生活。
她犹豫很久后，向王局长提出了交换条件，帮她开一间越秀区最好的娱乐城，以后两人各玩各的。
王局长很痛快地答应了，钱出了，牌摊了，王局长觉得自己不再欠芝姐什么，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有几次就像今天晚上这样摸服务员，第二天就会假装前一天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也忍了很久，这些都是通过各种渠道八卦出来的。不过你今天这种情况真的是第一次发生，这老小子喜欢台湾明星，小心他盯上你。”
晚上，我一直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王局长的画面，总觉得王局长的臭气久久不能散去，决定到淋浴房里洗个澡。
员工宿舍的淋浴房在楼顶，我上去的时候看见窗台上坐着个女人，走过去一看，是芝姐一个人趴在栏杆上，一边流眼泪一边抽烟，不小心就能掉下去。
我放下脸盆，一把把芝姐从栏杆上拽下来。
芝姐爆发出惨烈的哭声，蹬着腿要往下跳，我紧紧地抱着她，一直拖到安全的地方。
过了一会，她冷静下来，对我说：“你救我干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芝姐向我坦白，其实中介机构相中我是计划好的，原因是我长得很像王局长喜欢的男明星张震。
她想让王局长对我动心，拿到把柄，好一辈子摆脱这个男人。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时她还是受不了。
“我丈夫是个同性恋，我靠他吃饭，我这辈子都完了。你赶紧走吧，他就是个变态。”
说完，芝姐一股脑的要往墙上撞。
芝姐的这种抱怨让我想到我妈，她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时常抱怨我爸出去打工背着她找小姐，动不动就要跳河。
她们之所以有这样激烈的行为，本质上是因为无助。
经过云南矿难，我对人多少有了点不信任，但听着芝姐的哭声还是遭不住，心里一股火上来，对芝姐说：“姐，你不要死，我帮你拿证据。”
3
第二天一早，我和往常一样到娱乐城上班。
芝姐穿了一件黄裙子，化了妆，头发还吹了造型，完全看不出昨晚差点跳楼。
她见到我，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怎么样，杰克，这身好看吗？”
芝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和平时很不一样，我感觉她这样穿有种异样的魅力，忍不住想看仔细点，我心脏跳得很快，但嘴上还是很平静地说：“挺好看的。”
芝姐告诉我，今天要陪王局长和郑老板一起去看地皮，想让我陪同，问我愿不愿意。
我明白芝姐的意思，她想让我今天就帮她拿证据。
我点点头，说：“行。”
芝姐给我安排了一套衣服，和张震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面的一样，说其它的事情她来搞定，肯定保证我的安全。
地皮在珠江新城附近，附近一片荒芜。
我和芝姐到的时候，王局长和郑老板已经到了。
王局长夹着公文包，看到我眼睛一下亮了，说：“啊，杰克也来了！”
看完地，郑老板安排我们去白云宾馆吃饭，饭局上点了一桌子海鲜，芝姐故意把我安排在王局长旁边。
他带了一叠《辉雄娱乐城策划书》给王局长看，激情澎湃地说了一堆粤语。
这回行程隐私，芝姐亲自做翻译：郑老板的意思是，要把珠江新城打造成内地葡京，一旦这个事能做成，每年的收入至少在上百亿，他可以给王局长10个点的股份，每年差不多能分到1亿以上。
还讲了详细的盈利模式和未来蓝图，说他通过澳门那边的高层得到一个消息，澳门回归前后，政府会给澳门一个来内地建赌场的名额，现在包括赌王、船王、李嘉诚等等都在暗中竞争这个名额，只要王局长先签下投资合同，他就能保证拿下指标，说自己的爸爸和即将新上任的澳门特使是过命的兄弟。
王局长心思却好像并不在20亿上，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跟郑老板打哈哈，说郑老板说的这个事啊，如果能做肯定挺好，只是澳门特使这事，等郑老板拿到正式的批文和验资证明，他这边的印章完全没有问题。
这饭吃得不了了之。吃完饭，芝姐说要回娱乐城。
我主动提出送王局长回家，王局长很惊喜，一口就答应。
王局长和芝姐的家在珠江旁边的一个别墅区，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客厅里挂了很多电影海报，房子装修得挺有艺术品位。
王局长故技重施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把他扶到沙发上，准备离开，王局长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杰克，昨天晚上……你不介意吧？”
芝姐保证过我一定不会出事，我十分小声地回答王局长：“没有。”
王局长摘掉眼镜，很认真地看着我：“杰克，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特别像一个电影明星。”
王局长笑的时候，眼睛不动，确实有种十分变态的感觉。
“杰克，你今天很像他。”说完他指了指墙上，我看到墙的正中间有一张电影海报，上面右边的男孩穿得跟我一样。
王局长见我挺好哄，又靠近了一点：“杰克，如果我说我真的喜欢你，你会没办法接受吗？”
我继续低着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我摇头，王局长一下子兴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把我抱到卧室的床上，让我等他准备一下，关上灯就锁门出去了。
卧室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就斜上方有个红色的小灯在闪，我心里紧张极了，想着随手摸一个东西防身，结果什么都没摸到，王局长就进来了。
他“啪”打开电灯，屋子里立刻明亮得刺眼，王局长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裙子，带着假发，很羞涩地问我：“小四，我今天漂亮吗？”
接着他又拿出一把刀递给我：“杰克，你是小四，我是小明，小明是小四的男朋友，你快用这把刀指着我！”
我接过刀，吓得缩在床上。
“小四，你今天要用这把刀杀了我吗？”
原来，王局长是在扮演电影里的角色。
我听着他的声音，感觉浑身不适，刀尖一直在抖。
王局长一边脱衣服一边喊：“小四，你快用这把刀杀了我，快！”
这是我生平最恐惧的时刻，比遇到歹徒害怕一千倍。
王局长扑到我身上，用刀指着自己，接着兴奋地哈了口气，确定自己没有口气，打算吻我。
“砰”一声，芝姐打开门，王局长正扑在我身上，我手里还攥着把刀。
我至今不敢想象目击者芝姐当时的心情。
她看着王局长，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王局长看到芝姐，缓慢地站起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芝姐以防万一，带了几个人来，下楼后对那几个人下了封口令，这事谁都不准再提。
闪烁的红灯是芝姐在家里安装的微型录像仪，把王局长扑倒我的所有经过都录下来了。
4
回来之后，芝姐看到录像里的内容，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这事之后，王局长很久没有露面，我不知道他和芝姐具体怎么谈的，芝姐交代我不要和王局长立刻撕破脸。
不过，我和芝姐的关系倒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因为牺牲太大，芝姐提拔我当服务部的经理，兼她的私人秘书，平时吃穿住用都会征求我的意见，她还经常带着我参加一些商务场合，介绍都说是自家的弟弟，
身份不同，待遇真的不一样，那段时间，遇到的人都很友善，对我也特别客气。
同事也都巴结我，调侃我是小姐夫，将来发达不要忘了他们。
和王局长彻底摊牌后，芝姐整个人变了，她开始打扮自己，变得越来越漂亮，每天白天都出去谈生意，好像很忙，晚上再在娱乐城喝几杯，有的时候会拉上我一起。
喝多了，她靠在我的身上，讲她小时候的事，说她的父亲是个酒棍，喝多了就打人，她从小就想离开家庭，这也是她为什么着急嫁给王局长的原因。
芝姐说她很难相信别人，但很相信我，让我也相信她，有事就跟她讲。
我把我来广州的原因告诉芝姐，结果几天之后，芝姐给了我一个北京的地址，说她找人去查我哥了，他最后有痕迹的地方就是这里。
至于那个叫张志勇的人，没有查到信息。
地址是我哥的学校，1月份的消息。
虽然这信息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打心里感动，心想，能在广州认识这样一个姐姐，很庆幸。
但我的感动很快破灭了。
大概两周以后，有天我去白云宾馆吃早茶。
吃完，从餐厅出来，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是芝姐的。
我想过去跟芝姐打招呼，结果走到后窗户位置，看到前座有两个人在亲嘴，和芝姐抱在一起的男人我认识，就是那个澳门富二代，郑老板。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子。
多年以后再回忆，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对人的信任瓦解了。
我站在那辆车后面很久，直到他们接完吻，开着车扬长而去。
那天都忘记怎么回到宿舍的了，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两手抱着头，复盘了整件事情：
芝姐和郑老板显然之前就认识，她之所以找我过来，真正的目的，其实不是离婚，而是因为她和郑老板联手做了个20亿的项目，想要王局长给他们批文。
一开始，因为我长得像王局长的男神张震。但后来，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芝姐发现我对她有好感，利用了我对她的好感，表演了一出苦情戏，让我替她牵制住王局长。
直到拿到他的把柄，逼他签下娱乐城的合同，她和郑老板拿到钱，再跟王局长离婚。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难受，被信任的人背叛，比直接捅刀子还要痛苦。
想到快天亮了，我忽然有种顿悟，在广州这样的城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跟我之前接触到的根本不一样。
过去，我接触的都是穷人，穷人之间是要互相信任和帮助才能活下来，但对于富人来说，钱也许才是目的，人只是一种工具。
认识到这些后，我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分析了现在的局势。
芝姐、王局长和郑老板，应该都不知道我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我或许也可以从这场金钱游戏里赢一局。
5
人在经历绝望之后，确实会瞬间清醒。
第二天，我照常去娱乐城上班。芝姐穿着吊带裙，说她要出去一趟，让我准备一下， 今天晚上去见王局长。
我问芝姐：“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芝姐立刻回答我：“不用。”
我直觉反应这里面肯定有事。
芝姐走后，我把娱乐城的事情交给亨利，打了辆出租车跟上芝姐。
芝姐到了一家银行门口，郑老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们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出来。
从两人表情看，好像是办成了什么事情，
芝姐走后一会，我进了银行，谎称自己的老板刚在这里丢了手机，老板着急赶飞机，让我过来找一下。
我详细描述了郑老板和芝姐的信息，保安把之前负责他们的经理叫出来了，仔细查看后，说真的没落下什么东西。
我问能不能看下闭路电视，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部门经理看我确实为难，就给我看了。
从闭路电视看，俩人进了银行大厅后，郑老板单独到大客户室里办业务。
他拿着验资证明和雄辉的项目书，从画面推断，郑老板想要通过项目书办贷款，而且经理许诺他们一旦拿到盖章马上就能到账。
看完之后，我对经理说确实没有看到手机，可能是老板搞错了。
从银行出来，我回想了刚才的画面，其实刚才的录像里最让我在意的不是他在用项目借贷款，而是郑老板在核验证明的时候，给经理看的是一张大陆身份证。
芝姐有可能被郑老板骗了。
我之前在家的时候就看过这种新闻，有的人专门冒充港澳商人，骗取政府的项目。
现在的情况是：
1、芝姐想拿到20亿和郑老板一起离开王局长。
2、郑老板有可能是个骗子，打算独吞20亿项目款。
3、他们不知道我知道他们的计划。
4、要拿到20亿项目款，就要有王局长的盖章，王局长一直拖着没盖。
5、王局长喜欢我。
理清了思路，我打车去了王局长的办公室。
到的时候，正好中午吃饭，王局长和另外几个领导从食堂出来，一看见我，表情慌了，面上和另外几个人笑嘻嘻地说：“是我小舅子。”
王局长把我带到办公室里，问我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把看到芝姐和郑老板的事跟王局长说了，包括郑老板使用大陆身份证的事。
王局长听完后很淡定，对我说，其实芝姐和郑老板的事他全知道，包括芝姐想利用我逼他签合同的事。
王局长说，芝姐之前和他谈过一回，说签完合同就离婚。但他查过那个姓郑的，身份有问题，如果他批了合同，他自己的仕途也完蛋了。
王局长挺感慨：“相处十来年，没想到她能被这种人骗了。”
王局长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不怕再拉我上床？
我严肃地问王局长：“如果银行放贷后，发现对方是诈骗公司，一般会怎么处理？”
王局长吹了吹杯子里的茶，笑了：“当然是报警啊。”
“如果钱已经转移到了海外呢，会抓谁？”
王局长反应了一下：“抓伪造证件去银行贷款的人。”
“所以如果这笔钱在郑老板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转移到了海外公司，是不是追责的时候责任在他？”
王局长好像是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是拿到郑老板的账号后，等着贷款下来把钱转移出去，再把这事栽赃到郑老板头上，他摇了摇头：“不行，那样我也会被抓的。”
“我看到他们的银行贷款金额是10个亿。”
听到这个数字，王局长明显有些犹豫，从办公桌上端起茶杯踱步了一会：“如果我是被威胁的，倒也不是不行……”
我立刻接话：“没问题，这个包在我身上。”
王局长一搁茶杯：“行，海外账户的事我来办。”
晚上，我和芝姐、郑老板、王局长一起，又聚在白云宾馆吃饭。
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气氛倒是比之前和谐热烈了许多。
王局长大力夸奖郑老板的项目有前景，项目书的盖章特别顺利。
吃完饭，四个人红光满面的道别。
按照计划，我应该等着银行给郑老板批款，王局长负责搞海外账户，钱一旦到账，郑老板就会被抓，然后我就是郑老板威胁王局长盖章的目击证人。
结果第二天一起来，芝姐消失了。
据银行说，他们昨天核验资质后，发现验资证明是假的，根本没办法通过，就报警了。
也就是说，芝姐早就知道银行贷款批不下来，昨天晚上一拿到盖章，她就连夜坐飞机跑到国外了。
后来，警方调查，找银行办贷款确实是郑老板提出来的，他也确实是个骗子。
但这个骗局的真正幕后玩家，一直都是芝姐，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借20亿项目的名义，向民间集资，还通过伪造验资证明，再通过黑市运作到海外账户洗白，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转移走几千万了。
警察很快在白云宾馆抓住了郑老板，被抓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芝姐已经跑了。
这事之后，芝姐虽然卷走了不少钱，但王局长躲过一劫。他把盖章的事赖到了芝姐身上，说是芝姐偷了章，在合同上盖的。
由于没有办法印证，这事就不了了之。
本以为都过去了，结果几天后，政府办公室收到一盘录像带，里面是那天晚上王局长扮成小明扑我的画面，还有芝姐的自述，揭露王局长这些年滥用职权，收受贿赂的事情。
所以芝姐留着我和王局长的录像，等的是顺利拿到盖章批贷款，再拿录像扳倒王局长。
这事很快传开了，王局长被就地免职。
据说，警车开过来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晕倒了。
6
这事之后，芝华娱乐城虽然被查封，但工作人员宿舍还保留着，我还要找我哥，就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
由于没有实际上收到钱，郑老板很快被放了出来。
有天晚上，他找了我一回。
没了西装革履的打扮，看着也就是个普通人。
“杰克，俺俩是老乡。”一直说粤语的郑老板，忽然说起了地道的安徽方言。
郑老板说她和芝姐是在芝华娱乐城认识的，他当时扮成澳门人，看中芝姐是寂寞少妇，本来想骗她一笔。
接触过后发现这女人挺有价值，老公有权力，小辫子还捏在她的手里，就产生了冒充澳门商人骗她的想法。
这种套路之前就用过，所以很有信心，没想到最后反被芝姐给骗了。
我问郑老板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
“从小就懒，不想打工，南方不太好混，打算去北方。”
郑老板说，他来找我其实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之前芝姐帮我查我哥的事，是找他去办的。他其实认识我哥，两人是小学同学，他5月份还在东莞厚街镇遇到过一次，两人还吃了顿饭。
我哥说和家里闹了点矛盾，到这边打工，看着精神状态不太好，就没有多问。
郑老板说完后就走了，我的身后，珠江上响起隆隆的烟花声，今天是1999年12月31日。
我回到宿舍，收拾几件行李，回到广州火车站，买了张去东莞的车票。
后记
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是一种男性视角的叙事，意思是女人是男人成功路上的拦路虎。
但换到女性视角，这可能就是一个以弱胜强，以小博大的重大成功。
就比如故事里的芝姐，她是一个同妻受害者，被丈夫的威严和权力死死罩住，留给她的似乎只有忍气吞声一条路。
但芝姐做出了不同选择，她靠双手和命运斗争，设计一场大骗局企图扳倒丈夫，自己也要迎来新的人生。
身处重压之下，总有一些人相信，靠自己可以夺回生命的主动权。
遗憾的是，我见过太多隐忍的「好人」，敢做「坏人」的芝姐却只有一个。
口述：姜湖
撰写：枨不戒、李闯闯
责编：钱多多、王大宝